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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之蛮荒时代——万山横(6)

    所幸陆志飞插在地上的树枝还在,虽然被雪堆得只露出一小截。树枝旁边有个雪窝子,便是他们挖的陷阱了。陆志飞接过卢九月手中的锹,站在坑边铲里面的雪。铲了一会儿,一个黑色的猪头露了出来,卢九月拿手里的棍子戳了戳,硬梆梆的,显然已经死了。
    这猪跟陆志飞以前见过的野猪不太一样,很可能是坪子里的猪跑到山里,跟野猪生下来的后代。陆志飞跳下坑,小心翼翼地避开铁蒺藜的尖刺,在猪身上套好绳子,卢九月把他拉上来后,两人一起拽着绳子往上拖。
    那猪冻硬了,死沉死沉,两人在雪地里扑腾了半天,绳子隔着手套把手心都勒红了,才把猪从坑里拖出来。卢九月弯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才说:哇,好大一头猪!二哥,我们发了!
    陆志飞也很兴奋,摸摸她的头说:晚上给你熬猪骨汤喝!
    两人拖拽着那头猪往回走,到家时都落了满头满身的雪。陆志飞怕腌臜了院子,在离家十几米远的地方挑了块雪地,准备放在那儿杀猪。卢九月跑回去拿刀,进了门,就见她哥正在堂屋里单手磨刀。卢九月赶紧说:大哥,你放着,我来磨。
    卢志和抬头看看她,说:我磨得差不多了。猪拖回来了?
    拖回来了,好大一头猪!卢九月见地上放着磨好的柴刀、菜刀和斧头,干脆都拿上了,匆匆忙忙地要走。卢志和拿了块布,要给她掸头上身上的雪,她也不让,边往外走边说:哥,你别出来啊,外头风大,等我们回来!
    等她到外面时,陆志飞已经把绳子解了,正蹲那儿研究那头猪。看了一会儿,他拿起斧头,彭彭地剁起了猪头。先把猪头剁下来,再把猪身从中剖成两扇肉,然后分割出前腿、后腿、猪肋。家里能装东西的盆子和桶都被拿过来了,装上了各种猪内脏。
    卢九月一趟一趟地从家里拎水,挽着袖子用井水冲洗猪心猪肺和猪大肠,手冻得通红。陆志飞则把切割好的肉往屋里拿。当他一手提一只猪后座到家里时,就见卢志和已经在堂屋里,不知从哪里找到些细铁丝,绞成了长短合适的一截截,方便把猪肉挂起来。
    弄得差不多了?他跟着陆志飞去了厨房后面的一个空房间,把绞好的铁丝递给他。
    陆志飞接过铁丝绑好猪脚,站在椅子上,把两只厚重的后座吊在了房梁上,说: 差不多了,中午熬汤喝。
    卢志和站在下面,抬头看到了猪腿断裂的部分,那是白色的腿骨和红色的血肉,斧头剁在上面的痕迹很清晰。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听到了刀剁在人腿上的那种沉闷的声响,和疼到无法忍受而发出的凄厉惨叫,他一转身就吐了出来。
    陆志飞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扶住他问:阿和,怎么了?
    卢志和脸色惨白,弯着腰,遏制不住地呕吐,恨不得吐出五脏六腑。到后来,他跪在地上,已经吐不出什么了,仍然一阵阵干呕,间或吐出一口黄水。
    陆志飞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卢志和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卢志和在微微发抖,他嘶哑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
    他说不下去了。陆志飞打断他,吻着他被冷汗濡湿的前额,说:没关系,阿和,你怎样都没关系。我们爱你,你怎么样都没关系。
    卢志和却觉得自己太过懦弱和娇气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二飞和九月忙了一上午,满头满身都是雪也顾不得掸,自己非但帮不了他们,还脆弱到了要添乱的地步。所以他只允许自己发了一会儿抖,就强打精神站起来,说:我没事了,你去忙吧。弄完了快点进来。
    陆志飞看着他,点点头说:好,你进去歇着吧。你脸色太差了。
    卢志和答应了,慢慢往屋里走,就听身后陆志飞又说:阿和,喝点热水再上床。
    卢志和嗯了一声,回到房里,用还在发抖的手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喝了下去。他站在窗前,看陆志飞和九月一趟一趟地往家搬猪肉,心里很难过,很想过去帮忙,哪怕给他们烧点热水也好,但他不敢,他怕自己会再次吐出来。
    等陆志飞和卢九月收拾好那头猪,两人都快成雪人了。卢九月洗了手脸换了衣服,过来这边看她大哥,就见卢志和在床上躺着。卢九月轻轻叫了声哥,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把手伸到被子里捂着,一边眨着大眼睛看他。
    卢志和问:都弄完了?
    卢九月的头发有点湿,她点头说:嗯。二哥在做饭。
    卢志和看她脸红红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冰冷,他赶紧用掌心给她捂着,说:中午吃什么?
    二哥说给我炖汤,卢九月把脸在他掌心里蹭了蹭,眯着眼睛说:哥哥呀
    她像小时候那样,在他旁边蹭来蹭去,带着点陶醉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呀哥哥
    卢志和笑了。这是他的小九月,他的小宝贝。以前每当她犯了错,或碰上他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像这样,跟只小哈巴狗一样,粘在他身边撒娇。
    他笑着笑着,眼圈又红了。难为他的小姑娘,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吃了这么多的苦,竟然还没有忘记这项撒娇技能,还惦记着他开不开心。
    这天的饭是分开吃的。卢九月和陆志飞在厨房吃炖猪骨头,卢志和在房里喝稀粥吃饼。等吃完了,三个人才坐到一起聊天。卢志和问:杀猪的血水都掩埋好了没有?
    卢九月说:埋好了,二哥挖坑埋的,说你说过的,怕血水引来别的野兽。
    卢志和微微笑,陆志飞又说:那边坑里的铁蒺藜,我没捞起来,布置成陷阱放那儿了。万一有别的野猪狍子经过呢?不就白捡了块肉?就是九月出门要当心,可别掉坑里边了。
    卢九月撇嘴说:我知道,我又不傻!
    三个人聊了没多久,卢九月就有点犯困,陆志飞给她灌好热水瓶,催她去睡。卢九月还有点恋恋不舍,粘了会儿她大哥,还是跑隔壁房里睡觉去了。陆志飞又出去检查了门户,外面早黑透了,雪还在下个不停。他关了门,把窗户上的麻布搪严实了,才上床准备睡觉。
    卢志和叹气说:下一天雪了,夜里还要接着下,老天爷这是没完没了了。
    管它呢,陆志飞躺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他,说:家里还有粮,饿不着咱们。
    卢志和也伸出手臂揽住他,两人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陆志飞亲了亲他说:阿和。
    卢志和嗯了一声,就听他说:阿和,谢谢你。
    卢志和微微怔了一下,说:我才要谢谢你。这五年来,你一个人带着九月,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阿和,陆志飞打断他,说:谢谢你还活着。
    卢志和气息一颤,把头埋进了他胸口,就听陆志飞闷闷地说:能找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
    卢志和哽咽着说:我也是。
    过了一会儿,卢志和又说:我会好起来的。我只是我是个外科医生,可现在我连看见一条猪腿都会受不了
    你肯定会好起来的。陆志飞拍着他的后背说:那不是你的错。宝宝,那又不是你的错。
    第8章 地窖
    陆志飞和卢志和相识于高中时代。那个时候世界还一片静好。因为父母正式离婚,陆志飞转学到了另一个城市的高中,成为一名寄宿生,和卢志和成了同桌。一开始他们相处得并不愉快。那时候陆志飞还在叛逆期,日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看谁都带着敌意。但他很快就被卢志和收服了。
    那时候的卢志和,不仅有一张俊美无敌、朝气蓬勃的脸,还有一颗好管闲事的后宅嬷嬷之心。待人如春风化雨,经常不顾陆志飞的冷脸,从家里给他捎吃的穿的用的,比他那对粗心的爹妈想得还周到。
    没有人会完全无视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他们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成了非常要好的兄弟。因为卢陆发音相同,卢志和又比陆志飞大半岁,所以他总是喜欢跟人说,这是我们家二飞。二飞的名号就这么叫开了。
    换个人这么叫,陆志飞早就打断他的狗腿了。但如果老大是卢志和,他就愿意。卢志和家的二飞,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卢志和的二飞吗?对于这种归属性质,他暗搓搓地感到十分心动。
    高三那一年,卢志和家逢大变,他父母出了车祸,双双去世,家里只剩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卢九月。卢志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倒,生病休学了一小段时间。也就是那时候,陆志飞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搬去了卢志和家,想要照顾自己的心上人。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做家务的第一天,陆志飞就磕豁了两个碗。有天晚上,沉默消瘦的卢志和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妹妹在客厅坐着看电视,脸上挂着两筒鼻涕,而二飞在一地碎渣的厨房里挣扎,努力想要完成他的红烧排骨。
    那天晚上他们吃到了碳烧排骨。二飞有点沮丧,吃饭时不停地偷偷瞄他。第二天卢志和就强打精神,开始出门买菜,学着做饭。在照顾人方面,他比陆志飞有天份得多,餐桌上从一菜一汤进化成两荤一素一个汤,只花了一个星期。在照顾嗷嗷待哺的兄弟和妹妹的过程中,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也渐渐找回了自信,从悲痛中走了出来。而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陆志飞很快就彻底转换了角色,把自己从一个照顾者变成了一个处处需要别人操心的可怜的家伙。
    或许,有些人的天性中就铭刻着善良这种气质,总是乐意担负起照顾别人的职责,并能从为别人付出的过程中找到价值和快乐。卢志和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否则,他也不会在逃命的紧要关头,还停住脚去拉扯别人一把。
    所以在下着雪的小村庄里,当卢志和把一罐米捣碎成米粉、想要蒸粉蒸肉时,陆志飞毫不惊讶。只是因为妹妹和他说过想吃粉蒸肉,阿和就一定会努力克服对生肉的障碍,去做给他们吃。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劝阻,只是有点担心他操之过急。
    这次的雪连下了三天都没有停。他们每天都要花大量精力去清扫屋顶和院子,才不至于被雪埋住。到后来,整个坪子成了一片茫茫雪原,而他们的小院落凹陷在雪原里,像一个被挖掘出来的地下遗骸。
    这天陆志飞和九月铲完屋后的雪,刚进门就闻到了久违的香气。那是米粉饱吸了油脂后散发出来的香味。卢九月欢快地叫了一声,放下锹就往厨房钻,果然看见锅里的蒸屉冒着腾腾白汽,而卢志和正坐在灶下,往炉膛里添柴禾。
    陆志飞在他旁边挤着坐下,就着炉膛里的火烘了烘手,然后他扭头看了看卢志和的脸色,有点发白。他有点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你呀
    卢志和苍白着脸朝他笑了笑,说:没事。累不累?去洗一把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但吃饭的时候,他依然没法和他们在一起。这天,他在房里喝稀饭的时候,卢九月和陆志飞在厨房里吃粉蒸肉。肉切成了厚薄适宜的片片,上面裹着吃透了油的米粉,肉下面还垫了掺着米粉的土豆和红薯,因为有油脂,闻起来份外地香,看起来也非常诱人。可卢九月端着饭碗,却有点食不下咽。
    吃吧,陆志飞给她挟了块肉,说:来,这块上面瘦肉多,好好吃饭!
    卢九月咬了一口蒸肉,眼睛却瞟向房间的方向,小声说: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吃肉啊,他身体那么差,不吃点好的怎么能恢复?
    陆志飞埋头扒饭,过了一会儿才说:会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以后别说这种话了,他听到压力会更大。慢慢会好的。
    卢九月闷闷地说:哦。
    这天吃过饭,陆志飞和卢九月就带着斧头去了后山。他们在冬天到来之前,已经力所能及地储备了不少木材,但是架不住每天消耗,热水热饭都要烧柴。而且家里多了一个人,柴禾也用得更快,放柴的屋子眼看着空了下来。虽然房后还码了一垛柴,但陆志飞担心雪会越下越大,决定趁闲着没事,去后山砍一趟柴。
    后山有不少树,前几年气候太过反常,很多树都已经枯死,只需要放倒了拖回来就行。听起来很简单,但在大风雪中做这种事,就凭添了许多困难。幸好家里还有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前几天被卢志和找出来,拿锉刀锉锋利了,被陆志飞带上了山。他找到一棵枯树,先把枝上的积雪摇落下来,然后和卢九月各拿锯子的一端,两人坐在雪地上,一来一回地锯树。等锯得差不多了,陆志飞用斧头把树干敲断,两人把树截成一段段的,再往山下运。
    砍好树下山时,卢九月背着柴走在前面,陆志飞则拖着沉重的树干,跟在后面。风大雪大,他们走得很艰难。陆志飞不时抬眼看看妹子,从后面只能看到飘落的大片雪花,和一大捆缓慢移动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他们在走一段下坡路时,陆志飞拖的树干被突出来的树桩挂住了。他转身把树干抬出来,继续往下走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的那捆树枝重重往下一顿,落在地上滚了两滚,停住了。
    陆志飞一惊,立刻丢了绳子,提着斧头跑过去,大声喊九月,却见雪地上只有一捆柴,哪里还有卢九月的人影?孩子竟这样不见了!
    陆志飞顿时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大吼:九月!卢九月!
    呜呜风声里,忽然脚底下传来闷闷的小小的声音:我在这里,哥我在这里。
    陆志飞疯狂地刨雪,刨了一会儿才知道把那捆柴拉开,就见柴下面挡着个小小的洞口,卢九月坐在里面,浑身上下都是雪,只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陆志飞浑身哆嗦着,一把把妹子揣进怀里。卢九月跟大人似的,伸手拍着他的背,连连说:二哥,我没事。我没事的
    陆志飞把卢九月从地上拉起来,给她把脸上的雪抹干净了,两人一起看地上的那个洞。就见旁边支愣着朽烂的木板,里头黑洞洞的,不知道深浅。他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弯着腰小心往里走。穿过狭窄的入口,里面竟然是一个六七平大小的空间。
    等适应了里头的光线,陆志飞才看清,这个洞垒得非常结实。洞壁上彻上了灰砖,地上也刮了地平,因而得以在前几年频繁的地震中保存下来。洞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柜,地上和柜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口袋、坛子、木桶和塑料桶,旁边甚至还有一床落满了灰的铺盖。
    卢九月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她揭开一个桶看了看,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是米,哥,这里面装着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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