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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骨——疏桐七弦(52)

    是么?周兰木低下眼睛,突然有些出神,他手中的杯子似乎随着他的手抖了一下,落在地上哐啷摔了个粉碎。
    风露还未来得及出口关心一句,楚韶和萧颐风却突然从门口进来了。
    周兰木本在出神,此刻被迅速打断,他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整着脚底下的碎片,开口笑道:方才头痛欲裂,一时手滑,竟拿不住杯子,惭愧,惭愧。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明天会继续双更(我真是好勤奋一女的dbq其实我只是想快点搞hzc)
    第70章 戏春洲
    两人坐了下来,风露左右看了一眼,倒好了茶,便冷冷地道:按照公子从前的交待,我已预备好了。如今已是腊月廿三,请愿会在明年春考结束放榜之日发动。
    楚韶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周密地布置下这些谋划,一桩一件,似乎都在掌控之中。在中阳的那些时日,竟半分都看不出来。
    按照公子所言,兰阁中几个文采惊艳之人已经混进了考生的内部,这整个冬天都在与考生们同吃同住地复习。风露的声音很冷,像是在没有感情地复述着什么,戚、卫自摄政以来,极力打压士人群体,文采极佳之人多有落榜,届时我们可借此缘由挑起事端,鼓动士人学子前往春洲台请愿。江湖人士一旦加入,势必引发朝廷镇压,到那时,天下舆论便掌握在我手中,再想做什么,会容易得很。
    周兰木轻轻嗯了一声,接口道:你在请愿的时候要到春洲台去,有你做皇室的代表,更能一呼百应。别怕,我会保护你全身而退,只是此事艰险,你要当心
    真死在春洲台也无妨,风露打断了他,若能成事,让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好,只是死得太早,便看不见戚、卫狗贼一败涂地,终究是憾事。
    我当然不会让你死在春洲台。周兰木看着她,有些悲哀地摇摇头,如雪,人生太长,你还小,况且之后的事我还需要你。
    风露没有回答,目光却很罕见地软了下来,她低低地答了一声是,终究没再说什么。
    我们要带公主回中阳,那公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过除夕?白沧浪对这位公主的性子倒是喜欢得紧,他拽了拽风露的衣袖,大大咧咧道,兰阁人多热闹。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弹琴唱曲儿,你那首《清怨》,我喜欢得很
    不必了,风露却回答得很快,人多不自在,我习惯了。
    楼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的声音,白沧浪离窗户最近,他起身去开了窗,刚刚还是晴空的入云上方突然飘起了雪花,扑扑簌簌地落着,引发楼下人们一阵惊喜的叹声。
    下雪了啊
    周兰木呆了一呆,往外看去:虽有通缉但我早寻了对策,接了如雪和颐风,我们便尽快回中阳罢。
    几人应允,当日便动了身,不想这一路竟然都在飘雪,周兰木贪看雪,到底还是吹了风,几人在路上一颠簸,人又有些不好。
    所幸中阳早有人来接应,安全地混进城之后,周兰木刚到接应之地便被早在那里的方和劈头盖脸一顿骂,用毯子紧紧裹了起来,又嘱咐了不许下床,只能坐在床上熏着炭盆,透了贴窗户的薄纸看雪光。
    到的那日恰好是除夕。
    白沧浪吆三喝四地祸乱了兰阁一众人前去喝酒打牌,玩得不亦乐乎。
    萧颐风陪风露抱了剑寻地方休息去了近日几人舟车劳顿,都累得很。楚韶不愿与白沧浪去打牌,更无休息的心思,想了想,他还是上楼,往周兰木的房里来了。
    刚一推开门,楚韶便看见了床上坐着的白衣公子。他拥着白色大氅,没有回头,肤色白如冰雪,整个人和身后的白色蚕丝窗纸融为一体,倒像是一幅画一般。
    听得有人开门,周兰木没有回头,只笑道:沧浪,我好多年没看见过中阳的雪了,好不容易下雪,却不能出去看,真是遗憾。你说,有一日我一觉醒来,会不会也如卢生的黄粱一梦,从此再不得还呢?
    他声音有罕见的淡淡遗憾,语调婉转,像是在自吟自唱一般: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轻轻巧巧的几个字,却是重若千钧。
    楚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眼泪在一瞬间模糊了视线。
    翻涌而上失而复得的妄想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只能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背影,脑中一遍又一遍响起挂在他府中回廊的、这首词的上半阙。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许是见许久无人答话,周兰木便回过了头,不料正好看见楚韶死死地盯着他,眼神有慌乱一闪而过。
    你
    楚韶红着眼睛,疯了一般上前去,几乎是粗暴无礼地拨开了他散在左耳边的长发,检查他的耳后
    干净空荡,什么都没有。
    周兰木扯回了他手中自己的头发,面色却毫无愠怒之意:你怎么了?
    楚韶如梦初醒,立刻松了手退后几步:公子,失礼,实在失礼,抱歉。
    念了几句诗,引得你想起旧事了?周兰木看着他,坦荡地道,这是他教我的。
    楚韶眼中希冀的光芒沉重地灭下去,他像是突然被抽离了魂魄一般,良久才开口,声音嘶哑难闻:多多谢告知,实在是失礼。
    周兰木咳嗽一声,为了转移话题,便笑着道:罢了,斯人已逝,何必再提。
    两人相对沉默了良久,直至楚韶再也待不下去,回身便从房间里逃了出去,没有关房门,雕花的木门像是有些年头了,在轻微的碰撞下咯咯吱吱地响着。
    周兰木笑了一声,目光再次移向糊得很厚的窗纸,半晌又觉得没意思,便将笑容一分一分地敛了起来,最后归于一片沉寂的冷漠。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凉的窗纸,叹了一句。
    雪什么时候会停啊
    许是相见无言,除夕之后,一直到上元佳节之前,两人再没有见过一次面。周兰木日日窝在房中,养病筹谋,写长篇累牍的策论,偶尔见人吩咐事宜,也都是让人到房里去。
    楚韶因在中阳怕人认出来,也并不出门,如此直到了上元节当日。
    上元节照例要举行霜华祭祀典礼,求姻缘美满、国运鸿昌,颁法律条文、新政新策,从前此类仪式皆由各朝摄政太子主持,定风之乱后,主持者却变由了戚氏的嫡长公子此中是何心思,简直是路人皆知。
    虽说黎民百姓对于戚、卫把持朝政之后的横征暴敛、苛捐杂税颇有怨言,也对戚氏长公子主持国中第一典礼多有不满,但是庆祝节日是风俗,天下大事在这一日与庶民无关。
    所以自上元节傍晚,人们便能够清楚地听到各处不断传来的礼炮喧闹声。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已经在屋里半个多月没出过门的周兰木却一反常态地从楼上下来了,楚韶正在一楼大堂中听几人汇报近日统计的中阳江湖人信息,回头,便毫无预兆地看见了他。
    不过半个月,却感觉恍如隔世。他清减了一大圈,气色不算太好,身边跟了一个青袍高冠的中年男子,却是熟悉面孔。
    小楚将军,一别数年,可还安好?那青袍的中年男子给他拱手请安,此人正是风歇当年的老师甘洗心。
    甘洗心是大印文人之首,当年并未受牵连,戚、卫碍于天下舆论,也不敢动他,因而他如今还在鸿儒院供职,不想竟如此大胆。
    楚韶便也回礼,嗓音略微有些嘶哑:甘先生原来也在兰阁,多有操劳,辛苦了。
    霜华祭祀典礼之上,往往会颁布新的律法条文,或者新政,周兰木低着头,不看他,声音不含任何感情地机械地说着,今年中阳江湖人太多,我们该去近旁守着。戚、卫二家政策多有残暴,若有江湖人当场暴起,也好阻拦。
    是,我去叫白兄和颐风与我们一起。楚韶低头应道,随后转身而去。
    甘洗心看着楚韶的背影,叹了一句:恒殊,你何必自苦是是非非,谁人又能理得清楚?再说如此,你不该开心才对么?
    老师这话说的,周兰木慢条斯理地抚着胸口,缓步开始往门口走,口中念道,明显没有以己度人啊
    霜华祭照例在春洲台上举行,早有达官贵人在春洲台下摆开了桌椅,自去坐着。
    周边兵士则用一段绸布阻隔了桌椅与那些在旁看热闹的百姓,楚韶与萧颐风和白沧浪倒是很容易便找到了甘洗心与周兰木。因为二人并没有混迹在人群中,而在春洲台旁一座楼阁之上,悠然地饮着茶观察。
    三人去的时候已经不早,刚刚寻得了周兰木与甘洗心,还未来得及说两句话,便听得春洲台上一片骚动。
    楚韶刚转过头去,便看见戚琅披了一身浅金煅紫的长袍,手持作为皇权象征的白玉如意,迈上了春洲台。
    作者有话要说:要不我今天日万吧,似乎很可行的亚子
    第71章 戏春洲
    周兰木垂着眼,淡淡地朝他看了一眼。
    楚韶却没瞧见,他心中恨意翻涌,勉强才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咬牙切齿地盯着戚琅身着本只有皇室子弟才能穿的浅金色,行大礼跪下叩首,随后抖开一本纯金封皮的书册,扬声念道
    兹有风氏先祖始令,子弟承之而华光。明德圣懿,定律法以成国祚;上元佳日,从春洲而有安邦。故尔
    戚琅不同于他的几个弟弟在中阳素有恶名,文韬武略,样样不差,策略谋划周密,心思更是不知深浅。先帝在时,便因戚氏有这样的后代而惴惴不安,担心果然也有道理四年前戚琅联手卫氏,一举制造了定风之乱,并在定风之乱后以雷霆之势灭掉了一直反对定风之乱、与两世家并驾齐驱的周氏,将自己推到了权力的至高峰。
    霜华无泪而恸,春洲予新至朝。始遵明德太子之先例,故行此典,以正河山。
    祭祀文念完,戚琅三叩首之后起身,便由一个奸细嗓子的太监在他旁边,用尖锐的声音念着来年颁布的新法令。
    我朝风调雨顺,洪福更胜从前,遵更统皇帝之命,特行新令
    各地赋税,除农桑官道,于前年基础上再行翻倍,商贸、印花、关卡,税加一等。另增开淘金税,若不按律缴纳,往西野淘金者,凡越舞韶,永不回朝,回朝者,杀无赦
    人群一片哗然,便是贵族们也多有惊诧。先不说税收在原基础上翻倍会引发怎样的风波,单说淘金税一项虽大印与西野连年交战,可西野地广人稀,金矿众多,多有不怕死的淘金者越过舞韶关,虽九死一生,但这项事业每年为大印带来了更多的金矿输入,历来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淘金者若非穷困潦倒,断然不会冒死前去淘金,若增收数额高昂的淘金税,便是阻断了这条路了,但如今
    另有更统皇帝手谕
    朕连年疾病缠身,自知命不久矣,然后宫佳丽众多,仍膝下荒芜,皇族人丁凋敝,更无适龄者戚氏一族世代簪缨,扶我皇族五百年之久,实乃共有江山,现有摄政王戚氏嫡长公子琅,素性勤谨,恭敬爱民,朕思虑再三,实乃继立大统之不二人选,特昭告天下,于本年五月千秋节策其为摄政太子
    贵族们尚还有个心数,旁边的百姓们却是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荒谬,荒谬,皇族无人,逼得皇帝下诏,将自家江山拱手让人,十二洲几千年的历史,除了禅让,还从不曾有过如此先例!
    话说得好听,真要是策了太子,恐怕小皇帝活不过六月萧颐风紧皱着眉,嘲笑道,他似乎是有些不安,公子,我们
    莫急。周兰木眸色很暗,他略有些低沉地盯着春洲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呸,戚氏狗贼,不过臣子罢了,如何能霸占皇朝基业!一个江湖人在一片沉寂中义愤填膺地喊道,话说得好听,便让更统皇帝临朝摄政啊,你二家挟天子令诸侯,狐假虎威,恶心得很!
    戚琅抬起眼睛来淡淡地瞄过那个高吼的江湖人,没有说话,眼神却很冷。他一手持着白玉如意,另一只手微微虚抬了起来。
    一只箭破空射了过来,正中刚刚高吼的江湖人眉心,那江湖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即刻倒地身亡了。直到临死前,他估计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贵族们多有不安,人群也一时噤声。白沧浪冷笑了一声,他环顾一周,压低声音道:人群四面八方全是弓箭手,戚琅够狠,恐怕是有反抗便要当场血洗了。
    布防如此严密,今夜我们不来,恐怕戚琅也能压得下来,周兰木口气淡淡,却含了嗤笑,蠢货,亏我从前还觉得他有些脑子,现如今大权在握,仅剩的那点东西恐怕也早被权力吞噬得一干二净了。五月千秋节留给我们的时间还算多,三月春洲台请愿之后,摄政太子的册封必受影响,到时再计划不迟只是请愿一事务必会有多人折损,甘先生,你要为我料理好他们的身后事。
    楚韶在上元节尚还冰冷的风中看了周兰木一眼,没有说话。周兰木抬眼看他,轻声道:小楚将军可是觉得我心思狠毒?
    楚韶回道:不敢只是想着,若我当年早些遇见公子,多少学到一些,说不定便能保护我心爱之人,不至于沦落到今日下场了。
    周兰木看了甘洗心一眼,攥紧了自己的衣襟,过了片刻又突然松开,轻轻笑了一声,径自归去了。
    大印的科举起于明德太子上元改革,三月春考,九月秋考,年年轮换,文试主考策论、诗书,武试主考剑术、搏斗。因而每年三月与九月,中阳都会云集全国的士人学子,今年也不例外,并且因为春洲台请愿,今年盯着科考的人也格外多些。
    自从定风之乱后,科举几乎为世家大族把持,寒门士子难有出头之地,本就怨气十足。三月十五放榜这一天,周兰木、楚韶与萧白二人早早便乔装后潜入了春洲台下等待放榜、或是等待请愿的人群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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