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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骨——疏桐七弦(54)

    周兰木置若罔闻,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他,双目越来越红,楚韶想起那味叫做沧海月生的毒药,不由心头一跳:公子可还听得到我说话?
    周兰木缓缓地抬头看向他,周身的拼杀声、惨叫声在这一刻似乎都虚化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最终才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楚韶心中咯噔一声:我何时骗过你?
    周兰木掐着他的手,面上略带些阴狠的表情让楚韶感觉很陌生:你骗我一切都是假的!
    楚韶回头看了一眼,急急地道:公子,我们先离开这里,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周兰木双目赤红,看起来十分可怖,楚韶实在看得心惊,手上不自觉地又揽紧了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似乎让周兰木清醒了些许,他咬着嘴唇,极力克制着颤抖从怀里掏出楚韶上次见过的那个瓷瓶,不管不顾地把瓷瓶里盛的药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
    纤细的手腕上,红色的松石链子骨碌骨碌地滚了下来。
    春洲台下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地的受伤之人,呻吟之声和叫骂之声不绝于耳,隐隐还能嗅得些血腥气。白沧浪早已没有了刚刚出现时的一派风轻云淡,发髻更乱,白衣之上多有血色,萧颐风也没好到哪里去,左颊上已然挂了彩,鲜血顺着耳边淌了下来。
    白沧浪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受伤了?
    语气阴沉可怖,完全不像是平时的语气,萧颐风心中一颤,却见白沧浪拔剑便杀了近前的一个江湖人,情急之下喊道:沧浪,不可
    白沧浪杀红了眼,现如今不管身边是敌是友,拔剑便砍。萧颐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上前几步把白沧浪一把拉到怀里,伸手紧紧握住他握剑的手,低吼道:沧浪,清醒一点!
    白沧浪处事癫狂,虽武功绝世,但从来不滥杀无辜,这样的情景,只有他见过
    那时还是因为白沧浪要救身陷东南的他,独身一人闯过了那传说中神鬼不过的七十二关。他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当他出现在戚楚的地牢时,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浸得通红,脚步发虚,目光红得吓人,除了机械的砍杀,几乎没有什么意识。
    直到见到他,白沧浪才平静了些,他一剑震断了他周身的牢笼和锁链,几乎是朝他扑了过来。他伸手接住,只见他周身一震,威慑江湖的濯缨剑居然就这么脱了手。
    想必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
    后来他们出了东南,白沧浪整整昏睡了三日,三日醒来后,却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但萧颐风永远无法忘记他那时那双血红的眼睛就和如今一样。
    在萧白二人与众多江湖人的围攻下,春洲台上的士兵已经比刚刚少了很多,台阶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呻吟的士兵们与江湖人。药物似乎起了些作用,周兰木的眼神又逐渐恢复了清明,楚韶揽着他不放手,沉声唤道:公子!
    周兰木看着他:不必担忧
    两人匆匆上行两步,正准备从台上翻身跳至护城河中,楚韶耳边突然擦过了一个别样的声音。
    在场江湖人士多用刀剑,士兵多用长枪,碰撞之声叮当清脆,而就在这一片嘈杂当中,居然有风声。
    是箭矢破空的声响!
    他敏锐地回头去看,却正好看到戚琅身前一个看不见面容的人拉着弓,一箭穿过祭台之下的恶斗,直直地飞了过来。
    二人所站的地方恰是春洲台的最高处,又毫无防备,顾不得太多,楚韶下意识地拔剑去挡,可他尚未举起手来,便感觉周兰木飞快地握住他的肩膀一转,用自己的身体把那支箭挡在了他面前。
    箭矢一瞬间贯穿了胸口。
    鲜血从前襟漫了出来。
    周身的一切似乎都失声了,楚韶茫然地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血液静静地滑落,留下一道干涸很快的印记,极美。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春洲台,灯火如昼,照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年轻的太子正执着浅金色的宣旨,开始他踌躇满志的变法。只是灯光熄灭的一刹那,便有灰色的剑光凌风而来,直逼他的心脉。那时太子还没有倾吐过自己的心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只是什么都没想地抱住他,用身体为他挡下了那一剑。
    那种痛楚他到如今都记得一清二楚,剑尖碰到玉石,发出叮当一声响。
    他听见四周有人在呼唤他,想要回答,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春洲台下的人痛声喊着:公子!
    楚韶此时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落泪,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流了满脸。
    在场之人似乎都意识到春洲台上生了变故,纷纷转头去看,眼见他中箭皆是面如土色。周兰木挣开了楚韶的手,握着胸前的箭,跌跌撞撞地转过身来,他宽大的衣袍被春洲台上的风吹得猎猎而响。
    周身一静,周兰木却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噗通一声跪在了台子上。
    楚韶与台下众人皆喊道:公子!
    他嘴唇颤抖,似乎是在勉力支撑着什么一般,可刚刚开口,血便从口中翻涌而出,丝丝缕缕地流了一下巴。
    众人只能听见他模糊而坚定的言语:今日春洲台诸位皆为大印而来,愿风卷尘埃而去,吾身死殉道,不悔!
    隔得太远,众人瞧不见周兰木面上的细微神情,只见他身边的楚韶抱着他的上半身,良久才颤抖着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沉默如死。
    良久,他们才看见那个自十四岁便叱咤战场的小将军眼睛红了。
    不知是谁高吼了一句:大胆狂徒,如今你们的贼首已死,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在场的虽有江湖人,可到底有尚未疏散完全的平民百姓,见周兰木身死,心中免不得发怵,戚琅似乎被此景吓到,良久才结结巴巴地下命令:上,上去,把他们带
    卫叔卿扫了戚琅一眼,迅速地下了决定:撤兵,把抓到的人下狱,这个周四公子死了,剩下的江湖人想必不敢久留,等他们撤走之后,再派人前来清场
    周遭撤退的声音不绝于耳,楚韶抱着周兰木的尸身,冷冷地看了戚琅一眼,翻身便从春洲台后跳了下去。
    风声自耳边肆虐。心乱如麻。
    护城河漆黑似墨,只有一艘孤船,船家见他们来,连忙划船过来,漾出一片水声。
    楚韶轻轻地抱着他落在船头上,嘶吼道:方和!方和呢?快回去,回去救人啊!
    太明白这种滋味了。
    当初听闻太子歇的死讯的时候,他疯魔一般闯了典刑寺,终于见到了他的尸体,满头鲜血,一身伤痕,一个字都没有留给他。
    他在天牢当中痛哭失声,恨不得立刻拔剑杀了自己为他陪葬,太恨恨那些人的欺骗,恨他不留一字的绝情,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更恨自己的束手无策,恨自己直到他临死之前都没能告诉他
    他痴痴地想着,突然听见怀里的周兰木轻轻笑了一声。
    寂静的河面上,楚韶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
    不料下一刻他怀中的白衣公子便睁开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瞳,伸手轻轻地在自己胸前一拔,整齐截断的箭头落到地上,叮当一声响。
    楚韶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几日前为何鬼迷心窍地将他错认成了旁人。
    太子歇的母亲公主昔是夙州人,夙州为华族文明起源之地,夙人拥有最纯正的重华族之血,故而他的眼睛似母亲一般,深邃漆黑,幽深如海。
    面前的公子虽言行举止、音容笑貌与他半分不像,唯有这一双眼睛是相同的。
    方才睁开的一刹那,他甚至疯魔一般看到了从前熟悉的半分温柔与纯真。
    下一刻便消散殆尽。
    周兰木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甚至打了一个哈欠。他伸一只手搭在楚韶的脖子上,似乎十分抱歉,可又全然不真诚地说:元嘉你瞧,最近见你太少,忘了将此事告诉你你真以为我死了呀?
    楚韶嘴唇微颤,下意识地伸手,触到他温热跳动的脖颈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句话不说,就那么怔然地跪在他面前。
    周兰木的头还倚在他的腿上,见他这个样子似乎终于良心不安,便借力起来些,凑得很近很近地问他:怎么不说话,吓坏了?
    他继续道:只不过是演场戏给他们看嘛,叫他们放心些,我一死,天下舆论更甚,戚楚就算进中阳,玄剑大营就算谋逆,都算不得什么了别不说话呀。
    楚韶抿着嘴瞧他,半晌才道:你怎么这样?
    周兰木玩心大起,几乎像是哄小孩一样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温言哄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晚上哥哥叫人煮你最爱吃的八珍圆子
    话一出口,两人目光对上,不禁都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示:妹掉马,至少也要等造完反嘛QAQ
    以及马上就造完反了!我最近争取多写点!
    感谢为我投喂地雷的小天使:寒鸦春草 1个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歌8;爻爻爻爻敷6;沐南6;十七4;青梅煮酒2;一直在飞升1;学习吧,少女!1;
    哐哐砸桌感谢!
    第74章 春风乱
    楚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周兰木捂着胸口轻咳几声:唔你不爱吃么?上次设宴之时我瞧你吃了许多,还以为你很是喜欢。
    划船的兰阁之人在黑暗中沉默地挥桨,似乎听不见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楚韶抬眼看他:你
    周兰木坦荡道:我如何?
    楚韶却道:无事。
    随后又说:今夜过后,你打算怎么办?
    周兰木随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我还没想好,尤其是一点若是逼迫卫叔卿和戚琅,必得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才是,戚楚要带兵进中阳,怎么把兵带进来?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楚韶才道:我需要知道,军中哪些人是你的。
    周兰木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思索他到底可不可信:你这些日子还是中阳通缉要犯,少出门为妙,至于人么,我会唤来寻你的
    他纤长的手指在楚韶手心点了点,似乎在思索:鹦鹉卫里,沈琥珀,他提拔的一干人等皆是可信的,至于玄剑大营
    他把手一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笑道:你不必担心,到时候自然有人来接应你。
    楚韶定定地看着他:公子不信我。
    周兰木飞快答道:我没法信你。
    他伸手别了别耳边的碎发,轻声细语道:世人熙熙攘攘,愿意助我成事者皆有所求,有人求荣华富贵,有人求保全性命,有人希望实现心中的信念,有人是为了报恩,你呢?
    楚韶一字一句地说:报仇。
    报仇?周兰木笑吟吟地说,报谁的仇,报什么仇?你若和我一样,一心只为太子歇报仇,当年又怎么会亲自
    他敏感地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你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做了以后再后悔,拼命地想要挽回,你到底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
    楚韶垂着眼睛:我做了我以为正确的一切事情,做错了,自然要付出代价,愧疚也该自己受着。
    他抬眼看向周兰木:但有一件事你该信我我比谁都想要戚琅和卫叔卿的性命,我叛过不该叛的人,付出了对我而言最严厉的代价,我不想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了。
    似乎已经到了兰阁之人来接应的地方,楚韶远远看见岸边有人提了几盏灯,在漆黑一片的护城河岸边极为醒目。周兰木坐着,素白的衣袍散在船板上,楚韶看见他黑暗中被那几盏灯勾勒出的侧影。
    周兰木没有回头,突然伸了一根手指拨弄了一下船下的河水。
    声音依旧如初见时一般,清冷好听:嗯,我们先回去罢。
    *
    不知为何,自春洲台请愿之夜过后,周兰木竟没有着人在外澄清谣言,任凭江湖上兰公子已死的消息越传越远,甚至连戚楚都传了信来,询问他是否安好。
    他回信简单说了几句,想问戚楚的打算,戚楚却含糊其辞,只道自己有办法,叫他不必担忧。
    时间一晃而过,便到了三月底。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中阳突然弥漫起了一种奇怪的瘟疫。
    起先是从东南、西南驻地回中阳的军中有人开始生起了烂疮,没有被人们当回事,军医草草开了些药,便把人打发了。
    可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得烂疮的人越来越多,直到第一个人浑身疤痕动弹不得之后,人们才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方和带着素芙蓉和聂太清从藏身的驿馆出门之后,发现中阳已与半个月前截然不同。
    因方和随着周兰木一齐消失,也是朝廷通缉的犯人之一,平日里若非必要便不出门,这才知道中阳城的变化。
    正是白日,本该是热闹的时候,原来熙熙攘攘的通天大道上如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两旁商户紧闭着门,仿佛害怕招什么忌讳。
    三人从北渡口往王城一条街上走去,所见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凄凉情景。除此之外,见得最多的便是路边得了病的乞丐,哀嚎着露出惨不忍睹的伤口,或者是已经死去、无钱下葬的乞丐,周身招惹了一堆嗡嗡乱叫的苍蝇。
    他看得极为不安,侧头问:芙蓉,公子叫你去查这瘟疫,你查到什么了没有?
    素芙蓉点点头,从衣袖里揣出一个小本本:我和哥哥去查过了,这瘟疫最早是从军中蔓延开来的。东南和西南的驻军上元节后回中阳述职交班,又回家探亲,将这病带了回来。我仔细问过了,这病虽然及其容易过人,致死的几率却极小。发病症状多是浑身起疮、乏力、痛苦,丧失劳作能力,军中身体强健者,不出五日便可自愈。路边的尸体多是因为街上无人、乞丐无人可讨,或者染病无力乞讨,而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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