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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三月春光不老(39)

    太子作恭谨孺慕状:看到了,总瞧着父皇又年轻了。
    有爱情的滋润当然年轻。
    其中趣味不足为外人道,季萦挥手:都坐。
    季青釉连忙摆手:儿臣就不坐了,儿刚回来,还得去看看皇姐,省得她再闯出什么祸来。
    说到这他清隽秀美的面容添了一分愁,一头是志趣相投说得来的表姐,一头是一母同胞的亲姐,怎么做都是为难。
    他尚且如此,更心疼夹在中间的母后,后宫乃母后管辖之地,很多时候情理难两全。
    他赶着去皎月宫看人,皇帝痛快放行。
    御书房紫金炉飘着龙涎香,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陛下几步外,季萦处理好朝臣上奏的奏折,端起一杯清茶解乏。
    伤好点了?
    他嗓音澄净动听,便是魏平奚傲性,都禁不住感叹世间半数的毓秀都堆在天子一人之身。
    她捂着额头:好点了,没全好。
    没全好你就乱跑。季萦嗔怪道:才进宫,挑事的能耐不小。
    陛下这话说的,魏平奚满眼无辜:哪是我挑事,是事挑我。陛下再心疼公主,也要看是谁先动的手罢。
    先动手的是季青杳,总不能她气急攻心吐了血,没理就成了有理。
    道理不是那么论的。
    真要那么论,岂不成了谁弱谁有理?那这世间王法何用?公道何在?
    想得偿所愿,单比不要脸不就成了?谁脸皮厚底线低,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自鸣得意?
    她一本正经讲道理的神情还挺可爱,季萦本就是拿话逗她,闻言眉目柔和下来:姨父代杳儿向你赔不是,你大人有大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我这里过去了,公主怎么想,我不敢说。
    当年还是孩童时,初入宫,季青杳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仗着公主之尊,喝令宫人扯坏母亲为她缝制的布娃娃,砸碎娘娘先时赠她的瓷娃娃。
    可笑她满心欢喜带着两个娃娃来找素未谋面的表姐玩,她这表姐给了她好大的惊喜。
    梁子是那会结下的。
    季青杳动手在先,她动手在后,她比季青杳厉害,奈何季青杳比她人多。
    同入宫的两位哥哥作壁上观看她挨打,劝她识相点不要和公主作对。
    她不服,铁了心要打回去。
    打完一架两人各自挂了彩,扭头公主哭唧唧地跑去乾宁宫告状。
    事后她才晓得,初次见面表姐何故对她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只因来京前娘娘指着她的画像夸了一句。
    一句貌若仙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青杳心胸狭窄咬着牙要把她的脸打肿。
    魏平奚从陈年记忆走出来,豁达一笑:看在姨父姨母的面子我不和她计较,只盼她别来惹我。
    她低头抚摸袖子,蓦地情绪低落,自嘲道:当然了,她惹我我也惹不起,顶多气气她。
    没姨母护着,我撑死是侯府不受父兄宠的悖逆之女、轻狂之辈,哪来的本事得罪皇嗣?
    她越说越严重,季萦从御座起身,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许诺才能令她开心。
    不说这话惹姨父忧心了。她敛衣跪地:臣女此次来,是有要事相求,还望陛下恩准。
    到唇边的话季萦咽回去,重新坐好:你说。
    魏平奚往袖袋摸出一页纸,由大太监转交给陛下。
    季萦一目十行看过去,问:这是药方?
    陛下圣明,确是一张药方,上面红笔勾画之物,便是平奚所求。
    上来就讨要番邦进贡良药,她做足乖巧模样,上身跪得笔直。
    准了。
    谢陛下!魏平奚诚恳叩首,不好意思笑笑仍是跪着不起来。
    你还要求何事?
    她两辈子加一块都鲜少求人,不免脸皮微红:姨父见过我那妾了,也知她是荆河柳家的人,外甥想为她求一块御赐免死金牌。
    大太监嘴角一抽:好一个狮子大张口,魏四小姐当真不客气!
    御赐免死金牌,那是能随便求的吗?
    他又道:前头还喊陛下呢,这会倒是晓得喊姨父,姨父姨父,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陛下都不能薄待这外甥女,四小姐这是有备而来啊。
    先时以姣容公主的事作为突破口,趁着陛下心软起了怜惜愧疚之情,该要的一点不含糊,该拿的半点不手软。
    厉害。
    是个人物。
    算计了人心又不失坦荡,难怪娘娘喜欢。
    因女儿一事季萦确实对她怀有说不明的亏欠之意。
    他与皇后多年教导,膝下的女儿还是头也不回地长成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样子,这是为人父母的无奈和无力。
    看着老实跪在玉砖的外甥,季萦脑海浮现的却是多年前乾宁宫里倔强忍哭的孩童。
    小女孩下唇被咬破,固执地盯着自己,要他给她一个交代,一个公道。
    仿佛他若存心偏袒女儿,她就会对整个皇室失去希望。
    那样脆弱又决绝的眼神,令他铭记至今,此刻想起心都会受到微妙触动。
    季萦耐着性子问道:朕能问你,为何要请朕赐下免死金牌?
    因为她太弱了,我希望即便没有我在,在受到欺负的时候她也能有依仗毫不犹豫地出手反击。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做我的妾有段时日,我从不亏待自己人。
    她说得掷地有声,季萦似是懂了,看着她的眸光温和慈爱:你性子刚直,宁折不弯,何不为自己求?
    陛下也说了,臣女宁折不弯,折就折了,臣女不为自己求!
    折就折了?
    季萦失笑:朕记着仪阳侯可不是这般性子。
    臣女断不学他!
    御书房内不时传来陛下柔润快活的笑声,内侍们打心眼里佩服四小姐哄人的能耐。
    一刻钟后,正欲离去的魏平奚停下脚步。
    敢问陛下,在您心中我母亲是怎样的人?
    她忽然问起侯夫人,季萦沉吟几许:魏夫人乃皇后亲妹,贤良淑德,不失为女子典范。
    中规中矩的回答。
    魏平奚面上露出笑容:臣女告退。
    她一步步离了御书房,背对着无人看见她拢起的眉,一霎绷紧的指节。
    无人知她心底的疑惑纠结,她朝着折花殿的方向行去。
    大太监杨若为陛下续上一杯新茶。
    你觉得她如何?
    回陛下,奴觉得四小姐此人甚妙。
    季萦眉目含笑:怎么个妙?
    聪明,果敢,气派。
    气派?季萦笑道:不错,仗着朕心中有所亏欠就敢狮子大张口,的确气派。
    这气派不止于此,大太监没说,陛下也没问。
    杳儿如何了?
    公主和太子大吵了一架,眼下已经身在福寿宫了。
    季萦闭上眼,喟叹一声:随他们闹,朕倒要看看,这深水里翻的是什么浪。
    午后时分,内侍抱着一应物什随四小姐赶往折花殿。
    魏平奚此行收获颇丰,眼看郁母所需的药材俱已找齐,一桩心事放下,她也算对身边的美人有了交代。
    她脚步轻快,人刚到折花殿门口,银锭急慌慌迎出来:小姐,姨娘被福寿宫的人带走了!
    福寿宫,太后寝宫。
    退回几十年正值陛下年幼,大炎朝的兴衰命脉掌控在姓燕的女人手中。
    燕绘十五岁入宫为妃,彼时后宫还是皇后掌权。
    十年沉浮,燕绘由妃位升至后位,生生将有贤后美名的殷筠从凤位扯下来,殷后惨遭陷害,被怒极的先帝贬为妃。
    同年,殷筠在合欢殿生下一子,即为当今陛下。
    先帝有子七人,殷筠离奇而亡后,皇四子季萦忍辱负重做够常人不能做之事,终于在几位兄弟博弈中异军突起成为最后赢家。
    那时,四皇子十一岁。
    十一岁的四皇子势单力孤,奉燕绘为母,做了将近九年的傀儡。
    及至幼帝大婚成人,燕太后垂帘听政不肯放权,臣民敢怒不敢言。
    却终有敢言之人。
    柳子承城楼一骂背上全家被杀的风险,若非季萦以帝王之尊拦下太后落下的屠刀,柳家全族恐怕当日便会血流成河。
    太后心性手腕非一般女子可比,然而在福寿宫更多老人看来,太后对姣容公主好得没了边。
    季青杳趴在皇祖母膝盖痛哭流涕:祖母,魏平奚欺人太甚,她一来我就成了宫里的笑话,要不是您回来,孙儿根本不知去给哪说理
    太可恨了,杳儿莫哭,哀家给你讨回公道。皇后行事偏颇,不就是一个妾,砸就砸了,怎么还来惩罚亲生女儿?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太子竟然也偏帮外人,到底谁才是他亲姐?他好不容易从塞北回来,结果回来就气我呜呜皇祖母,您得给孙儿评评理呀!
    好好好,评理,评理。
    燕太后搂着心肝孙女好言好语哄了几句,眼看要哄不住,她声色俱厉:那妾带来没?
    回太后,带来了。
    正说着一行人押着一女子走进福寿宫。
    郁枝脸色苍白,手心直冒冷汗。
    跪下!
    一人踹在她腿弯。
    郁枝吃痛栽倒,娇躯轻颤,漂亮的柳叶眼盛满惊惶。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祖母,就是她!
    季青杳抱着太后哭哭啼啼。
    燕太后一手抚在她手背: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
    抬起头来!身边凶巴巴的嬷嬷吼了一声,郁枝身子瑟缩,四肢发凉,缓缓扬起脸。
    看清她的相貌,太后笑意深沉:是你得罪了哀家的孙女?
    我没得罪她。
    放肆!在太后面前还敢称我?
    郁枝心肝都要被这位嬷嬷的大嗓子震碎,颤声道:妾、妾身没有得罪公主殿下
    你说没得罪就没得罪?季青杳横眉冷指:若本公主一定要说你得罪我了呢?瞧你这长相,天生狐媚子,碍着本公主眼了还敢说没得罪?给我掌嘴!
    且慢。
    皇祖母?您是要帮她?她一脸不可置信。
    太后笑着摇摇头:你这性子,急了点,哀家还有话要说。
    她们祖孙二人谈笑风生决定着旁人的死活,郁枝无助地跪在那,心一寸寸漫上冷意。
    近前来,再让哀家看看。
    郁枝不敢不动。
    再三察看她这张脸,燕太后目色划过一抹了然,姣容公主好奇道:皇祖母,您在看什么?
    看胆大包天的故人。
    故人?
    太后不理她,问郁枝:柳子承是你什么人?你娘人在何处?
    陌生的恐惧挤满郁枝的心,她前几天才知道柳子承是何人,今日就被带到太后面前,她不敢说出阿娘的下落,唯恐会害死她的阿娘。
    不说?
    燕绘敛笑:你以为不说哀家猜不出来?哀家猜不出来难道还看不出来?你这张脸就是明证。
    柳子承昔年将她得罪地狠狠地,柳家名门大族,前前后后死了那么多人,到最后漏了一条。
    如今这鱼儿主动游到她眼前,怎有放过之理?
    世无荆河柳,独少七分媚。来人,给哀家打烂她的脸!
    小姐!小姐!您不能去!
    让开!
    翡翠被她一掌推开,跪地乞求:小姐,那是太后寝宫,那是太后啊!
    是当今陛下都轻易不敢得罪的存在。
    陛下与太后争权多年,母子关系恶劣,小姐不管不顾擅闯福寿宫,到时候太后追究下来,陛下可肯为一外甥再次与太后撕破脸?
    小姐!您不能去!姨娘没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魏平奚一脚踹开她: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玛瑙和金石早在太后来折花殿抓人时就跑去寻皇后娘娘,怎知皇后一个时辰前出宫!
    想想也是,太后要对姨娘动手,可不得赶在娘娘不在宫中的日子?
    翡翠心里一凉,也知姨娘这一去没准真就回不来。
    正因如此奴婢才要拦着小姐,没娘娘做靠山,您做了又能怎样?
    我去把她带回来!
    魏平奚脚步不停地往福寿宫赶。
    御书房,当今陛下瞧着鱼缸里的鱼,随手撒了一小撮鱼食:她去了?
    去了,杀气腾腾的。
    这孩子,你说她随了谁?怎么就不知道忍忍?
    大太监杨若讨好笑道:忍一时可以,但人没了真就没了,再忍,又有何用?
    季萦歪头看他。
    杨若伏低做小,不敢直视天颜。
    你说的对。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再忍又有何用呢?所以朕杀了自己的三皇兄。
    天家秘闻,杨若不敢听,匍匐在地上。
    母后被鸩杀之日,朕躲在床底发誓此生必杀尽燕氏母子。
    如今朕活着,燕氏活着,可她有希望继承大位的儿子死了。
    朕的女儿,生下来被她抢走养在膝下,她抢了朕的女儿,杀了朕的忠臣,到头来还想打杀别人的妾,你说,这合理吗?
    不合理
    朕也觉得不合理。
    他长长一叹,秀眉上挑:不合理当然要打了,随她们闹,让人看着点,别真伤了。
    是。
    皇后呢?
    提到皇后他面容柔和昳丽,大太监放下心来:娘娘在宫外与友叙旧呢。
    保护好她。
    是,陛下。
    魏平奚求见太后!
    魏平奚求见太后!!
    四小姐,您走罢,太后不会见你的。
    太监抄着手劝她:福寿宫的门退回多少年,没太后允许连陛下都不能进呢。
    魏平奚求见太后
    喊破喉咙没人应,她气极反笑:太后这是要装聋了。
    太监被她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腿软:这、这,你不想要命了!
    滚开!
    魏平奚一手推开他。
    你要闯太后寝宫?!
    福寿宫的侍卫齐齐拥上前来。
    我只是要带走我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御赐免死金牌在手,我看谁敢拦我!
    宫门口魏平奚运起内力的沉沉一喝如愿传进太后耳里,燕绘瞧着新做好的指甲:你看,为了你她连命都不要了,荆河柳,还说不是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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