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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姑妈的新生活(32)

    听我的。我的病怎么治,我有一票否决权。韩棠说。
    这些年攒钱、攒钱,就是为了不时之需,不就是为了有个病啊灾的能顶上吗?考虑这些干什么,再说后面都可以报销
    总而言之,不折腾。我很累了,别让我这时候再浪费精力跟你吵架。韩棠说。
    楚天阔不言语了。
    韩棠看他一额头汗,从一边抽了毛巾给他,擦擦。去洗把脸。找个地方抽支烟去
    楚天阔听见烟字,把毛巾摁在脸上,半晌没动。
    韩棠似乎看见了家里那时常的烟雾缭绕,忍不住咳了一声。楚天阔扔下毛巾,起来给她倒了杯水。倒水的动作很不熟练,拿过来时杯子波涛汹涌,撒了一些在地上韩棠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水渍,又看楚天阔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轻声说:搁着吧,等会儿让艾黎来你去找找艾黎,让她来陪我一会儿。
    你自己待着可以吗?楚天阔问。
    韩棠喝着水,看他一眼,说:可以。这几十年,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待着的,不会突然待不住。
    楚天阔站在那里,良久才走开。
    韩棠转过头去,出神地看着窗外。
    今天海上风浪很大,海水的颜色浑浊极了。
    她听到淅淅索索声响,转过头,看到艾黎半蹲在地上,正擦着水渍。就那么一团水渍,艾黎擦了好久。她不出声,艾黎也不出声。好一会儿,艾黎拄着拖把站直了。
    韩棠看着艾黎的脸,心说好样的,不愧是这一代孩子里心理状态最稳定的、每逢大考准有超常发挥的韩艾黎。
    艾黎的脸上看不出明显异状来,甚至还有点笑容。
    韩棠着实松了口气。此时此刻,她最怕的就是看到一张崩溃的哭脸。
    韩小棠,你睡着的时候,邓主任亲自过来一趟呢,看了看你。艾黎说着,摇晃了下拖把。
    嗯。
    我觉得他有点儿兴奋,因为病例不是那么常见。大夫嘛,多少都有点儿变态的想法,有难度才有挑战,对吧?
    嗯。
    我刚才去他办公室跟他聊了一会儿。他去会诊了,然后半小时以后有时间。你去听听他怎么说?艾黎问。
    OK 的。韩棠点头。
    艾黎拎起拖把,走到了床尾,回过头来跟韩棠说:棠姑姑,我爱你哦!
    韩棠看她迅速走开了,停了会儿才说:肉麻兮兮的。
    隔了老远,艾黎笑了一声。她嘴角牵了牵,听见艾黎叫苏教授,问她要不要什么东西,知道苏教授醒了。再过一会儿,帘子被拉开了。她看到苏青容斜靠在床头,仍挂着点滴,但手上拿了一本书,正在读见她看过去,苏青容抬起头来,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苏青容继续看书了,韩棠在艾黎帮助下,加了件外套,坐上轮椅,去见邓主任。
    楚天阔站在病房外,韩棠闻到他身上果然一股子烟气,皱了下眉。
    楚天阔看她脸色,没有多话,过来要推轮椅,艾黎摇了下头。
    进了电梯,韩棠忽然说:楚天阔,你把烟戒了吧。
    楚天阔停了停,答应了。
    没有人出声,一直到了邓主任办公室里,谁也没说话。
    韩棠看着文文雅雅的邓主任,一旁还有他带的学生,都笑微微的,很和气、很平静的样子。她就算是个比较复杂的病例,其实在他们的日常里,也不过是经手治疗的成千上万个病人中的一个。这么一想,确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带了记事本和笔。来之前,确认了钢笔有墨水。此时楚天阔坐在她身边,艾黎站在她身后。她自己挪动了下轮椅,不然觉得看不清电脑上显示的片子。邓主任非常认真地给她指病灶在哪里,长得什么样子,有多大他没有强调有多麻烦,反而给她分析了一下她目前的情况里有什么优势。他说韩棠你最棒的一点是,在你这个年纪,难得没有什么基础病。身体底子好,是你最大的武器。不能手术,但可以使用靶向药。目前药物选择还是不少的
    韩棠听着邓主任给她解释药物治疗的原理,头脑中像有支画笔在涂抹。
    在讲到药物有国产和进口等等不同选择的时候,她还没有出声,就听楚天阔说了进到办公室以后第一句话:大夫,我们用最好的。
    老楚,别插话。韩棠说。
    不不,这个得说。大夫,不管是进口的,国产的,只要能匹配得上,贵不怕的。多少钱都不要紧。我们不考虑药的价格。楚天阔说。
    邓主任静默了片刻,点了下头。他看着韩棠,很和气地说:结果出来,有匹配的药物,就给用上。住院期间,配合治疗就好,有什么问题及时和我讲。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韩棠点头。
    她伸出手去,跟邓主任握了握手,说:谢谢邓大夫。以后要麻烦您了。这可能是我人生最后一战,但我不希望是滑铁卢,而希望是诺曼底登陆。
    【第五章完】
    第60章 海鸥飞处彩云追 (1)
    妈啊妈妈接连两声长长的呼唤,之后便没了声响。
    韩棠没睁眼。
    四周静极了,她仍然很困倦。
    走廊上细碎的脚步声连带着轮子摩擦着地板的声响,潮水一样,从这边涌到那边、又从那边涌到这边,终于完全消失不见了,可接着,又有一阵压抑的哭声。
    病房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不一会儿,响起了喁喁细语。
    是哪个?女的问。
    7 号病房那老太太。昨天下病危的。男的回答。
    哦,我知道她。她是复发。
    嗯。这两天走了三个了。
    没办法嘞哎,今天天气这么好。
    你喝水吗?
    不了,我想吃巧克力。
    唷,这回还就没带巧克力。等会儿我去买晚饭的时候,去给你买去,好吧?
    好,我还要那款贝壳的,别的不要。没有就别买了,好贵的
    又不是常吃,贵怕什么。
    对话细细碎碎的,声音压得很低。
    韩棠睁眼看看外面这次住院,病房仍然是第一次住进来的这间,连病床都是同一张。同室的病友这次很年轻,才三十二岁。丈夫比她还年轻一岁。她住进来的时候,小两口就打了个招呼,然后躲在帘幕后面,像鸟巢里的一对小鸟,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夜里这嘀嘀咕咕的声音伴着仪器偶尔的声响,在冬夜里,给人一种又虚幻又真实的幸福感。
    今天天气很晴朗,海面蓝得发黑,昨天早上来医院的路上,她特意让司机多绕了点路。
    海边没什么人,海鸥飞来飞去,自由自在的
    她已经有很多天没有亲自开车、脚踏实地走在街上了。
    阿姨,醒了吗?要不要喝点水?保姆小丁走过来,悄声问。
    韩棠答应一声。
    小丁给她把杯子打开,她就着吸管喝了大半杯。
    你歇一会儿吧。韩棠看着小丁,说。
    小丁把杯子收了,看了下药水袋,摇摇头说不困,也就四十分钟就打完了,我盯着点儿。您睡吧。
    韩棠不出声。
    这药开始打上,人就困得不得了。有时候她迷迷糊糊的,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老觉得有人絮絮叨叨地跟她讲好多话。稍微清醒点儿的时候,她能辨别出来,大部分时间是楚天阔,小部分时间是母亲楚天阔这两个月隔三差五跟她谈心,做她的思想工作,关于怎么跟病魔作斗争、怎么好好吃饭以及吃什么饭才叫好、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听他说,不打断也不插话。他是需要时间接受她时日无多的现实,也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可她也会觉得厌烦。第一次出院,他没经她同意,让司机把车开回了他们家。那时候她正虚弱无力,没有硬是反对。那天艾黎的脸色很差,要不是她阻止,恐怕会大吵一架。那几天她是很需要休息的,可是楚天阔的朋友们不住地上门来探望,不堪其扰。艾黎气得脑门蹿烟,硬是把卧室门锁了不让人进门,转过头去跟楚天阔正儿八经谈判,要求他尽可能拒绝这个时候让他的亲朋好友们打扰姑姑休息。艾黎有一阵儿说话声音并不小,她恰好听见了。艾黎说姑父需要找人聊天疏导情绪,大可以跟大伯跟沛哥和我哥说,没有必要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每天都讲几遍遍我姑姑到底什么情况、用什么药、还得让我姑姑配合,她需要完全的休息和清静,别一边花了钱用着药,一边给她增加负担,这哪头划算?当时楚沛的父母和妻子都在,那一家人修养极好的。当着艾黎的面说对的,小韩说得正在理,我们也是这么觉得,最近就别让人来家里打扰了吧,等病人好些了再说艾黎回到房间里,知道她听见了,也没避讳,说楚家大伯和大伯母好厉害的,别人来探望,慰问病人,有的坐都不坐接着就走的,就是他们每天都来,姑父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招呼人喝茶吃饭,也不考虑家里请了保姆,首先要照顾的是病人的需求,吃喝完了之后拍拍屁股走人,还得他们媳妇儿接接送送,然后落个心疼弟弟、照护弟媳妇的美名,可真是好呢!艾黎还不满意楚天阔请的保姆。做饭不好吃,卫生打扫得不怎么样,可是嘴巴很甜会说话那天保姆把一条韩柏送来的好新鲜的一条海捕活鱼给烧成了碳,艾黎一声没吭,等楚泽下班回家,两个人商量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当晚就趁着楚天阔出去见朋友,把她接回了江源路的老房子。新请的保姆就在江源路家里等着,做了一顿清淡的、营养丰富的晚餐。
    保姆就是小丁。
    她后来一问,艾黎说一看家里那个保姆不靠谱,就开始另做打算,跟菲菲要了他们家合作过无数次的那家中介公司经理电话,问到了姑姑用过的保姆里最满意的丁杏梅。小丁这段时间都在做零工,刚签约给另一家做住家保姆,听说是韩阿姨需要人照顾,毁约赔钱过来这边帮忙了。艾黎要求她住家、做饭清洁、兼住院时期陪护,很辛苦,但工资给到她满意。小丁没犹豫就答应了。
    因为这件事,楚天阔很不高兴。楚泽顶在前面说是他的主意,他很清楚这是艾黎在后面主使。碍着儿子和妻子都是一样的想法,连菲菲也说还是让妈妈住在她觉得舒服的地方养病吧,他就没有再反对。他过来看了,只说这里条件实在不行,准备另外收拾一处带电梯的房子让她养病。
    当然,这一收拾,就收拾了快两个月
    她的病情稳定下来,每隔三个周要住院三天。邓医生的预言在一步步变为现实。她没什么基础病,强效的靶向药用下来,肿瘤虽然没有缩小,但也没有再长大和扩散。艾黎把年假用完了、又请了几天假,陪她熬过了前两个周期的治疗,得知药物有效果的那天,艾黎跑到住院部大楼的屋顶大喊了十分钟,下来不停地打电话、发消息,告诉家里的每一个人。
    韩艾黎回去上班了,但每隔一个周末就会回来看她。
    楚天阔也照常上班,不过每天下班以后会到江源路家里坐一会儿,陪她说说话。
    他们俩这几十年一起走过来的日子,每天被他翻来覆去地讲。那是从他的角度讲述的版本,她听得烂熟于心。
    精神好的时候,她会拿着她的笔记本和钢笔写一会儿字。
    有一次小丁从笔记本里找菜谱,惊讶地说韩阿姨你这几十年是不是攒了好多本笔记本了,整理出来可以当传家宝。
    传家宝?谁会在意这些。
    零零碎碎的菜谱、药方、煲汤的配料方子她从婆婆那里继承过来,又增加了好多,可是,看样子到她这里也就结束了。
    菲菲是没有兴趣也没有天赋更没有时间,楚泽哪里是这块料,她又没有女儿艾黎倒是像女儿了,可她也想象不出来,艾黎会绕着锅台转。这些东西,干脆就随她去算了。
    小丁还看到她写的一段日记,是回想当年小时候跟父亲冬天出去买烤红薯的事,连带着写了父亲当时回忆他小时候的一些生活。小丁说阿姨要不然有精神的时候,把老家儿的事儿写下来吧,太好看了,我肯定追着读。
    她笑了半天,想了下,说等梦见老母亲的时候跟她商量商量,可不可以。
    这两个月,老母亲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些话。
    要饭也要抢在头里,干什么都别松劲儿。前天晚上,老母亲这么说的。
    每到住院前,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近乎消失殆尽,刚好能舒服一两天,再进行下一轮的煎熬,老母亲偏会在这个时候来给她上课,可能冥冥之中知道她是有些抗拒医院和无休止的循环往复的治疗吧
    这几天太冷了。零下十几度了,好些年没有了,是吧?小丁问。
    韩棠想想,可不是么。
    有一年冷到零下十四度,家里水管冻裂了呢她看看外面,海上平静无波。
    快过年了。小丁说着,过来给她按摩下腿。
    腿又肿了
    韩棠点头。
    每年进了腊月,她都格外忙。早早要打算办年货、清洁、处理人情往来今年她这些事,都不在心上,人是彻底轻松下来。
    她点了点头,想起前天晚上菲菲带着风眠和嘟嘟去看她,也说起快过年了。
    菲菲每次过去看她,只要带着嘟嘟,就得带着她母亲当帮手的,前天晚上没带。她就知道菲菲可能有话要跟她说。
    楚泽和菲菲眼下分居着。
    楚泽住单身宿舍,菲菲在家里由梁瑶和保姆辅助带俩孩子,也不是不辛苦的。
    菲菲是在她病发后一周得到消息的,楚泽的大伯母给她打了电话。菲菲回家扑到她身前哭了一大通,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后来跟她说,让她放心。楚泽的问题,她会跟他一起解决,不用爸爸妈妈操心。至于其他的,等过阵子再说。
    其他的,是什么,菲菲没说,楚泽不提,她也没精神问。
    不过梁瑶骂女儿傻、楚天阔明确表示不同意他们俩离婚,这她也是了解的。不用别人,比如楚泽的大伯母来嚼舌,她也很了解身边这些人的性情。他们会怎么做,她心里有数的。
    不过,菲菲来和她说,不打算跟楚泽离婚的时候,她虽然料到了,还是觉得有些吃惊。
    阿姨,阿姨?小丁轻声叫她。
    啊?韩棠看着小丁。
    艾黎在回来的路上了。她说今晚她在这陪床,让我回家休息。小丁说。
    韩棠叹口气。
    小丁这个月只休息了两天,按理说该让她放假的,可是艾黎也辛苦啊
    那我跟她说好?小丁问。
    韩棠点了头。
    艾黎这俩月跌了七八斤。您可快点儿好,要不艾黎就成排骨了。小丁说。
    韩棠听了,心里难过了一下,可是随即却笑了出来。
    那天艾黎不晓得把发给谁的照片不小心发进了家族群嚯,刚举完铁,穿着运动内衣,站在镜子前照了张照片,背部线条、臀部线条那个美啊!虽然她发觉不对,很快撤了回去,家族群里那些姑姑啊表姐表弟,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是低气压,说句话都得小心翼翼别触发了癌症这个关键词,总算逮着个机会了。韩松反应最快,把图存了,让艾黎多发几张来看看艾黎就一直不出声,到第二天早上才说昨晚喝多了,发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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