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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煞小说(44)

    小半时辰后,湘王妃出府,拖拽着长乐郡主,欲要抱走。
    据闻因情绪失控,声响便大了些,冲着辨不清方向、磕磕绊绊追出府门的姊妹道什么你不听话要寻死便罢了,且莫害了孩子
    秦王妃夺女心切,竟然出手动武打了湘王妃,如此抢回孩子,阖了府门。
    皇后在昭阳殿闻得这话,捧着一盏茶水默了片刻。
    卢掌事道,娘娘,湘王妃如此动作,定是湘王的意思,当是他发现了什么。我们可要提前预备些?
    皇后缓缓饮下一口茶,吩咐宫人再去接一次秦王妃母女。
    宫人领命而去。
    十一月二十,叶照带着小叶子入宫。
    正值傍晚时分,天高气爽,然西边天际却是残阳如血。
    皇后和叶照坐在庭院中闲话。
    皇后道,七郎走时,可有何交代?
    叶照听着风声,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殿下也没说旁的。只是临行前一晚给妾身喂药后,又给妾身喂了您亲自制的山楂。
    他道,小时候的药是真苦,亏得您制的这些果脯。
    如今病好不必喝药了,但是瞧着这些个酸甜开胃的吃食,便觉得再喝一晚药也没什么!
    皇后闻言,笑了笑,等他回来,本宫给他备着便是。
    娘娘,您能教妾身吗?叶照问。
    你如今便是会,也不方便。皇后看着她双目覆着白绫,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自然,叶照半点反应也没有。
    秋风平地起。
    叶照将散落在耳畔的一缕碎发拢好,只继续道,殿下说,还是妾身学会得好。来日漫漫,哪日他想吃些,您又不在身旁,便也不会遗憾。
    皇后默声望着叶照。
    她不说话,周遭甚静,便衬得风声更大了。
    片刻,方又道,七郎还说旁的吗?
    叶照想了想,殿下还说儿时在这昭阳殿中,瞧见您在小厨房制果脯,素衣裸髻的样子,同他阿娘无甚区别。比您皇后的样子好看。
    他说,猜您没有成为皇后前,定比如今更美丽。
    风,一阵接一阵吹来,富丽奢华的殿院外,梧桐叶纷纷落下,枯萎又蜡黄。
    皇后抬头望碧空苍云,伸手将眼角的濡湿擦干。
    叶照侧耳听声,笑道,临行一夜,殿下同妾身说了不少话,但大都说得都是您。他还让妾身一定记得告诉你,苏神医的的医术,乃天下绝顶,便是太医院也不及他。他定会治好父皇。
    皇后不言语,叶照顿了顿便继续说道,就是晨起送行,殿下有些不高兴。他说夜中梦见,自个身子又不好了,您便又给他喂药。
    妾身笑话他,是这遭被您逼着去前线,方才夜有所梦。
    他便也笑了,说您怎么舍得让他去前线的
    至此,叶照止了声息。
    两厢沉默,秋风呼啸在彼此耳际。
    许久,皇后方道,你去看看贤妃。她那边院子也大,早早亦给你备了住处,你想住哪都成。
    叶照听声辨位,耳垂动了动,伸手轻轻将一片落在皇后肩头的梧桐叶拂开。
    皇后静静看她,未再说话。
    叶照起身,妾身带孩子去看看贤妃娘娘,便在那处住下,不扰娘娘了。
    皇后含笑点了点头,目送她远去。
    叶照走后不久,皇后送出信鸽。
    这一日,昭阳殿中养的上百只雪白鸽子,全部由主人放出笼子,得久违的自由,飞向西北高空。
    只是,昙花一瞬的展翅。
    飞至潼关天际不久,便被纷纷射杀。
    而潼关处,原该前往西北边境线的秦王殿下,看漫天箭雨中,鸽染鲜血,羽落如雪。俯身从挣扎闭眼的信鸽身上,抽开信件。
    蝇头小楷,熟悉的字迹。
    封封都是一样的内容,让霍靖往前走,别回头。
    风烈肃杀,萧晏一身戎装,摊开掌心,由风吹去信件。
    果真如此。
    原来如此。
    十一月二十一日晚间,夜黑风高,不见星月,同之前一段时日一般。
    入夜后,霍亭安以抽查禁卫军值勤是否松懈为由,入了昭阳殿。
    昭阳殿中烛火灿灿,映出皇后独影。
    她于铜镜中看见年少倾心的郎君,便对着镜中展了笑颜。
    到底已近天命之年,卸下满头珠翠,满面脂粉后,女子鬓角有霜,眼角有纹。无一处不昭示着年华的流逝,岁月的风霜。
    皇后今日传召,不知有何要事?霍亭安恭谨站在半丈之外。
    隔镜观人,皇后持着玉梳理一头长发。
    就你我二人,侯爷何必如此君臣分明。
    也对,年少时,本宫尚是公主,侯爷便是挂在嘴边的君君臣臣。
    于礼法二字,大抵没有人比侯爷守得更好了。
    闻礼法二字,霍亭安原本笔挺的背脊有稍许抖动。却也没有纠结此处,只直奔主题道,娘娘,你所要的,赵氏复兴,如今已是春风吹又生。此乃临危受命,陛下再不会有嫌隙。您、罢手吧。
    容陛下醒来,容天下安定,亦容靖儿向正、向阳、向明光。
    皇后顿下梳发,如同一尊玉雕,凝望镜中人,赵氏复兴,与我何干!
    片刻倒了盏茶,幽幽饮了一半。剩一半,起身端给霍亭安,侯爷,润润喉,然后再慢慢说。
    她将人茶水喂到他唇口,霍亭安扭头不接。
    皇后便自己仰头饮过。
    她含了一嘴的茶水,扔下杯盏,双手捧过男人面庞,蛮横迫使他直面自己。
    然后踮起脚尖,将口中茶水一点一滴渡了过去。
    唇齿相依。
    相濡以沫。
    犟什么,三十年来,你说着不,哪一回又真的拒绝了!
    皇后拉着人在榻上座下,轻声道,侯爷抱一抱本宫。
    霍亭安抬眼看她,将人抱在膝上,你应了吗?到此为止吧。
    皇后卸下霍亭安的发冠,散开他的发,重新给他束发,簪冠。
    方道,长发绾君心,郎君喜欢吗?说着,她拿来一旁的台镜与他看。
    霍亭安不敢看镜中人,只沉沉垂下眼睑。
    皇后便道,郎君换个称呼,本宫大抵会考虑考虑。
    霍亭安道,公主,你收手吧。
    皇后闻言,扇了他一巴掌。
    打完,她附耳道,本宫曾听闻,侯爷唤夫人,问琴。
    问琴,徐家长女之闺名。
    本宫堂堂一个公主,难道连闺名也没有?
    霍亭安闭口不语。
    皇后给他揉着面庞,低声道,箭离弦,收不住了。
    怕什么,我们都计划好的。挑拨两王相争,削弱当下势力,捡空隙让我赵氏族人补位。边境处,靖儿早些年起,便联合了回纥。如今秦王去了边地,亦是我们谋算之中。他打输了,便正好死在战场上。靖儿补他位,守边疆。这天下我们同回纥两分、共治。要是秦王打赢了,得胜归来,他妻儿生母尽在我手中一样是个死。
    是故,如今形式大好,收手作甚?
    公主!霍亭安合了合眼,陛下对你不薄,待我们不薄,我们不要一错再错。秦王是安天下难得的人才
    且不论这些,便言当下。霍亭安握住皇后的手,臣总觉心中不安,陛下在位数十年,秦王亦是老道,不该如此简单被害!不如趁眼下,一切还来得及,你收手。臣、臣来善后。总是保你清白脱身,保你无虞。
    原是为本宫考虑的。皇后上扬的瑞凤眼有了些真实的笑意,起身拉起男人,既如此,我们去看看陛下。
    皇帝自中毒,便一直在凌霜楼医治。
    凌霜楼在皇宫西北角上,靠近西边安华门,离昭阳殿甚远。
    故而,从昭阳殿出来,差不多要穿过整个皇宫,才能到达凌霜楼。
    长长的一段路,路上宫灯灼灼,将黑夜照得亮堂。
    也将牵手的人影照的清晰。
    若说出昭阳殿时,霍亭安还曾怒目挣扎。
    然走到这一刻,他已经由着赵婀珠同他十指紧扣。
    由着她花容展颜,看地上人影成双。
    宫人侍卫个个垂眸屏息,只恨这晚看到太多。
    皇后随手指了个宫人,好心道,赶紧让一路的宫女侍卫避着本宫些,不然看到不该看的,本宫饶了你们,皇上也容不了你们。
    至此,临到凌霜楼,宫人惜命,自然远远退去。
    只是宫人为何而退,自是知晓了当朝皇后夜会霍侯之事。
    此地无银三百两。
    推门入内,陛下卧在四楼寝殿中。
    赵婀珠拉着霍亭安,一路扶楼而上。
    三层阶梯,他们走了不少时辰。
    无非是,这一路,皇后不是要抱,要亲,就是将人抵在墙头捉弄。
    霍亭安根本反抗不了。
    因为他一开口,一动手,她便提醒他陈年往事。
    譬如这一刻,已到四楼帝王寝殿口,皇后靠在寝门上,将人拉近身畔。
    妖妖娆娆的语调,松什么手,都牵一路了。松开作甚,是要抱我进去吗?
    侯爷不抱?
    可是,您抱靖儿时,抱得不是挺利落的?那可是本宫和您的孩子啊!
    娼妇!身后帝王的声音怒砸而来。
    殿门打开,皇后差点仰面跌倒。
    霍亭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不偏不倚拢在怀里。
    如此,更是坐实了方才皇帝的那一声娼妇。
    瞧,本宫没说错吧,他就没事,一直都没事。
    从昭阳殿一路走来,皇后便与霍亭安说了,他们输了。
    天罗地网已经拢死了他们。
    她从出生便在宫城,历经两朝,看过王朝兴衰,历过后宫的争斗,也历过前朝的厮杀。
    叶照的百般不肯入宫是在告诉她,他们早有疑心。
    湘王妃的夺子护妹,是提醒她当日八月十五的案子,霍亭安言慕小小侍奉三年,如此伪证,漏洞不曾补之。
    叶照入宫的一席话,则按萧晏之意,转达了三件事。
    一、叶照学做果脯,是道皇后已无来日。
    二、苏合医术胜过太医院,是指皇后的太医已经被除去,陛下安康。
    三、萧晏夜梦皇后喂药,催他出征,则指他已明了皇后的心思。
    *
    前殿之中,除了安好的萧明温,还有今日得皇后令先来的淑妃和贤妃。
    而贤妃处,叶照尚且扶着她。
    皇后,你竟敢如此秽乱宫闱?淑妃扶着萧明温,不禁蹙眉道。
    皇后理了理衣襟,从霍亭安怀中退开些,你惊讶个什么,你不是早早便怀疑本宫与你姐夫有染吗?
    眼下,不过是证明你猜测无误,该高兴才是。
    贱人!萧明温扑上来,猛扇了皇后一巴掌。
    力气之大,足矣将她掀翻在地。然皇后一侧身,偏倒在霍亭安怀里。
    公主!偏霍亭安不由自主地唤她。
    怎么了?皇后擦去唇边血迹,甩开霍亭安,直起身子对视萧明温,您可以三宫六院,逢三年一选秀,本宫不过是一个故人难忘罢了,同陛下比,不过尔尔。
    朕乃天子,你乃一介妇人!
    皇后闻言一愣,须臾笑出声来。
    真是天大的笑话,若非要从男女论,你们男子是比我们女郎多出眼鼻口耳目哪一处?还是我们女子心肝脾肾脏输了你们男儿一处!
    皇后目光下移,更是讽意连连,你们多出那一点东西,春日播种,然而果子成熟还不是要从我们女子腹中穴口爬出。怎么,你们男子高贵在哪里?
    而若从尊卑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三十年前,我是公主,你就是个拜在我裙下的一抔泥。本宫给面首挑侍卫,都未必看得中你!
    你!萧明温被她激的面色紫胀,然到底御座上坐了二十余年的人,未几也忍了下来,只道,可是,如今是三十年后了。没有赵家王朝,有的是萧姓天下。
    萧明温伸手抚过她已经红肿的脸庞,再者,这些年,朕待你还不够好吗?
    朕一心想要和你有个孩子,甚至想着让我们的孩子坐天下。实在是上天不允啊!
    皇后听来,更觉好笑,不由望向他后头的贤妃。
    姐姐,他可曾同你说过一样的话?想让七郎、让你们的孩子坐天下?
    那是因为朕同你的孩子,一个个都没了。萧明温厉声道,朕那样温养着你,着整个人太医院看顾你,你自己掰着指头数一数,你承了多少雨露均恩?
    朕待你,是真心的啊!萧明温看霍亭安,又看赵婀珠,你们,你们怎么敢?
    或许吧!皇后合了合眼,当年霍府中,陛下或许当真对我,一眼万年。那会你闻你发妻亡故,寻遍不得,如此再娶也没什么。所以即便我心有所属,然父命压身,要我笼络与你,你又确实待我很好,我也想着要好好过。可是,你却偏偏又寻回了你发妻,她把她接入宫闱时,可想过我与她彼此的难堪?
    萧明温,你之错,便是贪心太甚,妄想齐人之福!
    所以,是从那时起,你同他便死灰复燃?萧明温直指霍亭安。
    其实相比你,我更恨他。皇后笑了笑,转过身来,霍亭安,这么些年,你可后悔?
    昌平四年年初,洛阳城喜事绵绵。
    正月里,皇帝寻回发妻杨氏,封贤妃。
    二月里,定北侯迎娶徐氏长女。
    三月末,皇后同一品诰命定北侯夫人同时有孕。
    只是这年的年尾,并未如年初那般开怀。
    回纥犯境,陛下亲征,霍侯镇守京畿。
    霍夫人被皇后接入共同,一同养胎。
    十一月末,也是如今这个季节,二人同时临产。
    霍家夫人诞下长子,然中宫嫡子临世却不过小半时辰,便合眼没了声息。
    霍亭安,你既同我退了魂,为着天下说服我嫁与旁人。那你能不能守一守我,留我些念想?皇后眼中慢慢蓄出眼泪,一点一滴落下,哪怕你晚两年再娶妻!他、他才寻回发妻,我不得情爱,连着一点尊严也备受尴尬。你晚两年娶妻,让我好受些,不要刺激我,或许我就不会疯掉!
    所以,死的是我阿姐的孩子。如今活着的霍小侯爷,方是你腹中之子?淑妃上来,揪住皇后衣襟,所以,后来我阿姐也是你杀的?
    我没有杀她。皇后拂开淑妃的手,拂去面上眼泪,昌平八年,你阿姐再度有孕。我不过是在她临产之际,告诉了她当年的实情了。她撑不住动了胎气,气血逆转,如此难产丧命。
    皇后轻叹了口气,你这样想,我若真想杀她,昌平四年在我的眼皮子低下,大可动手。本宫不是善男信女,容的自个的孩儿,日日奉他人为母。
    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皇后望了眼霍亭安,又看向徐淑妃,是他,他道对不起你阿姐,想再给她一个孩子,要和她好好过。他同我说,他爱的只有你阿姐一人,对我只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是君臣守护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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