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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瞎眼木匠

    班车拖着长长的尾气在环山公路上行驶。
    颠簸路段震得车身晃晃悠悠,松散的零件哐哐响了一路,如同快要散架一般。
    车里坐满了人。
    阿奶头发花了大半,枯枝般的手护着背篓里的瓜果。
    秃头阿叔脚穿着水靴,脚边的塑料桶装满河鱼,随着车动而向边沿溢出一圈圈水帘。
    干瘦的小伙子没得座,只能一屁股坐在鸡笼上双手紧紧抓握着栏杆,生怕坐塌了笼子,压扁了一群唧唧直叫的小鸡崽。
    不似往日嘈杂,今日车里边静得出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窗边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时髦打扮靓丽,一头长卷发造型精致。
    即便带着墨镜遮去了双眼,也能从秀气的鼻子与小巧的嘴唇中看出几分天生丽质。
    光鲜亮丽的女人出现在破旧的班车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就像从天下跌落在泥巴地里的璀璨星辰,即使蒙着尘土也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以至于她拖着行李箱到站走下了车,车内的众人也都不忍隔断视线,纷纷伸着脑袋直往车窗外探。
    乔佳善没有回家放行李。
    她拖着皮箱子走在乡间小路上,丝毫无心经年变迁的风景,只为直奔一个目的地。
    说来也是奇怪的。
    她沉浸在迷了眼睛的花花世界里纸醉金迷,整整五年。
    五年。
    她以为她早已忘记了那个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故人。
    而当将那些刻意封存的过往重新翻找而出时,她忽而意识到,所谓的“忘记”从始至终更像是她自我催眠的假象。
    在吃到好滋味的辣椒酱时,在一个个雨夜的梦里。
    甚至在与魏竞相拥沉醉于热烈中的时刻,她都险些脱口而出另一个名字。
    当年的离开是注定的行途。
    回来,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的确从来没有想过会来这里。
    这座萧条的城镇。
    这方被群山禁锢的枯井。
    她没有回来的理由,也没有回来的必要。
    那么她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回来与他再续前缘吗?
    好像也并不是。
    从分别的那一刻起,她与他注定会身处于两个世界。
    她也深知,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他终究只是她生命里最微不足道的过客。
    多奇怪的。
    她就是想回来见他一面。
    每个月汇来的“生活费”是他的许诺。
    悄悄地,默默地,留存在那一方小小地存折里。
    是他对她死守的坚持。
    为什么啊。
    她多想当面问问他。
    只是见一面而已。
    只是问问他近来可好,寒暄一二。
    乔佳善站在陈挚家门口,心里这么想。
    眼前这座小小的围屋早已没了过去的模样。
    石砖外墙刷平了水泥涂上了漆,顶头原本灰扑扑的泥瓦片换成了光亮的彩瓦。
    咿呀作响的老旧木门换做了双开大铁门,上头还贴着门神对联。
    门是开着的。
    留有一道足以侧身走进一个人的缝隙。
    乔佳善脱下墨镜透过门缝往里瞧。
    整座围屋进行了彻底的翻新,里头的装潢与格局寻不出一丝本来的面目。
    不仅如此,那些曾经堆满的木头无影无踪,作木用的器械与满地木屑再寻无可寻。
    围屋中央的天井下没有了任何栽种的花草。
    而是挂起了绳子,全部用以晾晒衣物。
    其中挂晾的,不止有男士衣裤。
    还有女士裙装和小小的幼儿连体衫……
    一根长钉猛然扎在了心口。
    瞬间的顿痛牵扯着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耳畔嗡嗡作响,混乱的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谁啊。”
    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是踏着拖鞋的步响。
    走来的是个微胖的女人。
    她穿着居家睡裙,手里抱着熟睡的稚儿:
    “找谁。”
    女人问。
    颤抖的手急忙展开墨镜。
    乔佳善重新用镜片遮住了双眼,遮住了目色了差点涌动而出的慌乱。
    她站直了身,唇角强行牵起一个弧度:
    “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滚轮碾在石板路上回响了整个小巷
    她拉着行李箱颇有落荒而逃的姿态。
    她设想了无数个相见时的场景。
    设想了无数句她要对他说的话。
    她有些紧张,又很是期待。
    她兴奋着,又努力压抑自己的躁乱不堪。
    她自顾自剖析着对他的惦念。
    到头来却沦为了一个笑话。
    莫名的痛楚被不知来由的怒焰烧啊烧。
    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她大可以一走了之绝不回头。
    但她突然决定。
    不走了。
    常年未有人居住的祖宅杂草丛生,几近荒废。
    乔佳善雇了些人手,彻彻底底把家里打理了一番。
    清了水井通了电。
    还联系上了宽带工作人员前来安装网线。
    来装宽带的小伙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他穿着工服在屋里扯扯弄弄。
    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把网络给连通了。
    “靓妹,你试试喂。看网络用不用得。”
    憨厚的小伙子和她说话,眼睛想看她又不敢看,脸都泛红。
    乔佳善坐在桌旁,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
    “行,可以用了。”
    她站起身,古旧的木头凳子随着她的动作嘎吱嘎吱响。
    “麻烦你了啊,小哥。”
    “不麻烦,应该的。”
    小伙子笑了笑,蹲身收拾器具随口提醒道:
    “靓妹噢,你这个凳子许久没用快要坏了,你小心点用,等下怕摔跤!”
    “我这房子里的家具都用不了了,得全部换新的……”
    忽然她思来什么,转言道:
    “对了!小哥,你方不方便帮我办个事啊?”说着,乔佳善从随身带钱包里抽出了几张百元钞票:“肯定不会白干,得给你帮忙费。”
    “什么事啊?”
    “你知道陈挚吗?”
    “啊。”
    小伙子转了一圈眼珠子,想到了:
    “那个瞎眼木匠啊?附近几个村都知道他,毕竟瞎了眼睛还当木匠,神人啊。”
    说着,钦佩地竖起了大拇指。
    乔佳善点点头,假作善意的微笑像一个面具戴在脸上:
    “你帮我去请他过来,就说我这满屋子都要打家具,麻烦他上门了。”
    小伙子走远后,乔佳善才重新回坐到原位。
    屏幕光在昏暗下照亮了她陷入思索的脸,眼珠子随着阅过一行行文字而转动着。
    只见。
    一个标题为《我家隔壁村口有个盲人木匠》的账号帖子下,引来了无数讨论:
    “瞎子当木匠?能找平吗?哈哈哈哈哈!”
    “盲人还能做木工啊,瞎扯吧,太搞笑了。”
    “这也太超现实了一点,有没有点常识啊?编都不会编,把网友当猴耍。”
    乔佳善越看,笑色越浓。
    随即,在评论界面敲下了一行字:
    “你们不信可以加个关注,我拍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