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叔叔
接下来的许多天，辛西娅的意识始终漂浮在一片昏沉的雾霭之中。
偶尔有片刻清醒，也大多是在伊维利欧斯的陪伴下。
他会低声同她说话，或是将她揽在怀中，一同翻阅那些以精灵语写就的厚重典籍。
这个姿势本该是熟悉的，却令她有些无措。
在她那些尚且连贯的记忆碎片里，自己理应更矮小、更瘦弱，如此偎依时，额头恰好能贴着他微凉的胸膛，听见其下平稳的心跳。
而非像现在这般，修长的手脚需要略显局促地蜷缩起来，疲惫不堪时靠上的，是他散落着银色长发的肩窝——一个过于亲昵，也过于平等的高度。
另一方面，毫无来由的洞见力正悄然滋生。
那些书页上艰深晦涩的文字、复杂抽象的星图，她确信自己从未学过，理解起来却异常轻松，甚至常有精妙的见解自行从脑海深处浮现，清晰得仿佛她早已掌握多年。
最初，她会因这意外的天赋而心生雀跃，忍不住偏过头，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伊维利欧斯。
她期待着，或许能看到他眼中曾给予过她的、那种对于她微小进步的赞许。
然而没有。
伊维利欧斯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淡淡颔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沉淀着她无法读懂的、极为复杂的情绪。
没有喜悦，没有鼓励，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悲悯的审视。
他并不乐见她如此。
渐渐地，辛西娅便不再将那些浮现的见解说出口了。
无论白日里是短暂清醒还是持续昏沉，当精力耗尽之时，伊维利欧斯总会耐心地地喂她服下那盅气味诡异的药剂。
随后，无可抗拒的睡意便会如同温暖的海潮，将她再次拖入混沌的梦境深渊。
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无数看不清的、零碎的画面交织闪现，带来难以言喻的难过、焦虑与窒息感。
但更多的，是那些被她遗忘了许久的、属于更早之前的过往。
她梦见自己仍在泪石神殿，刚刚得知那个古老而尊贵的姓氏——晨星之时。
那并非她第一次见到精灵。
北地领主联盟与银月联邦关系素来密切，自横跨贝伦之山的商路开通后，即便是鹰巢隘口那样偏僻的小地方，偶尔也能见到随商队而来的精灵。
他们无一例外地拥有着比她更尖长优美的耳朵，以及令人类惊叹的出众容貌。
这些过路的精灵也常常会惊讶于辛西娅的存在——一个流淌着精灵血脉的半精灵，竟会沦为人类教会的孤儿，这在子嗣向来稀薄的精灵家族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那些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直到晨星家族的人亲自前来，这一切才似乎有了答案。
前来接引她的精灵，比她之前所见过的任何同族都要美丽，也更显淡漠。他有着如同纯粹月光织就的银发，以及剔透的蓝色眼眸。
她起初以为这位气质超凡的精灵会是她的某位血亲，然而对方言行举止间只有无可指摘的恭敬，以及她因长期察言观色而能隐隐察觉的……疏离与不以为然。
他坦然告知，自己仅是家族旁支的后嗣，而她，才是真正的，这个古老家族的大小姐。
他说：“按道理，我并不能算您的亲人。”
接着，他用一种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解释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疑问——她的父亲，作为晨星家这一代的长子，多年前因背叛与人类贵族的某项契约，且在北地陷入巨大混乱、家族再叁警告并要求其回归避难时，固执地选择留下，最终被家族除名。
而在除名之前，她的父亲就已经与家族不睦，正因如此，晨星家才长久以来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将她带到了传说中的银月城，引领她见到了她的祖父——晨星家族当代的家主。
那位身份尊贵的，她的至亲，如今仍没有半分苍老。
祖父对她称得上礼貌温和，却也仅止于此。
只是偶尔，她也能捕捉到来自于他的，类似怀念的眼神，却又似乎想要在她的脸上，找到某些痕迹。
辛西娅有些抱歉。
祖父应该非常失望——所有见过她双亲的人，包括摩根叔叔，在看到她时，都会感慨她与母亲的肖似。
除了血脉与混血导致的蓝绿色的眼睛，她并没有多少来自父亲的痕迹。
除此之外，就是出于责任与礼仪的、带着遥远距离的温和，而非血脉亲人之间应有的亲近。
辛西娅很快便明白，作为一个身份尴尬的混血后裔，在这座辉煌的精灵主城里，并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位置。
果然，不久之后，她便被再次送离银月城。
年纪尚幼的她心中充满了被再度抛弃的伤心与茫然，甚至暗自想过，或许回到清苦却熟悉的泪石神殿也比这样要好得多。
至少摩根神父和艾丽莎妹妹不会这样对待她，不会让她感觉，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是一个谁都不想要的累赘。
马车在永无尽头的林间穿行了太久，久到辛西娅几乎以为时间本身已经凝滞，才在一阵魔法的嗡鸣与难捱的痛苦中抵达了目的地。
当它最终停驻时，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风掠过古老树冠发出的低沉叹息。
她被引领着走下车，映入眼帘的并非银月城那般辉煌精巧的建筑，而是一座巍峨、古朴、仿佛直接从山岩中生长出来的灰色高塔。
它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与初升星辉的交界处，似乎亘古如此，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然后，塔楼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星月纹路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个人影伫立在门内的阴影里，与这片寂静融为一体。
辛西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在。
来人拥有比她在银月城见过的任何精灵都要纯粹、更接近月光本源的银白色长发，它们冰冷地垂落，几乎与身上简单的素白长袍融为一体。
他的皮肤也是那种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面容的轮廓精致得超越了性别与凡俗的审美，犹如冰雪雕琢而成，找不到一丝瑕疵。
然而，最撼动她心神的，是那双眼睛。
直到很久之后，辛西娅都相信，那双冰蓝色的双眼，比晨星家其他所有成员相似蓝眼睛都要更漂亮，像是最昂贵的海蓝宝石，又像是星辰落入人间。
剔透，平静，如同完美的无机质。
它们镶嵌在那张有些缺乏生气的脸上，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好奇，没有欢迎，没有打量。
目光冷淡地、甚至是漠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就是她的叔叔，伊维利欧斯。
她在这世上仅存的血亲之一。
她未来的监护者。
一瞬间，所有关于再次被送走的不安、对银月城那种格格不入的惶恐，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转化为一种近乎卑微的、灼热的憧憬，在她胸腔里剧烈地鼓动起来。
他会不会……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是她真正的亲人，流着和她父亲相似的血……
也许，也许这里真的可以成为她的家？
她紧张地、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用尽全力扯出一个练习过的、她所能展现出的最乖巧、最讨好的笑容，试图掩饰一路的风尘和内心的忐忑。
她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瘦小的脊背，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怯懦，更像……配得上“晨星”这个姓氏的样子。
也就在这一刻，或许是她的笑容太过僵硬，或许是她的衣衫在长途跋涉后显得有些凌乱，又或许，仅仅是她这个人本身的存在。
她的叔叔，那双漂亮的眼睛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足一次心跳的时间，他的眉心细微地、却又毫不掩饰地蹙起了一道极浅的折痕。
那不能算是厌恶。
只是看到某种计划外、且并不令人愉悦的事物时，本能流露出的不解与困扰。
偶尔有片刻清醒，也大多是在伊维利欧斯的陪伴下。
他会低声同她说话，或是将她揽在怀中，一同翻阅那些以精灵语写就的厚重典籍。
这个姿势本该是熟悉的，却令她有些无措。
在她那些尚且连贯的记忆碎片里，自己理应更矮小、更瘦弱，如此偎依时，额头恰好能贴着他微凉的胸膛，听见其下平稳的心跳。
而非像现在这般，修长的手脚需要略显局促地蜷缩起来，疲惫不堪时靠上的，是他散落着银色长发的肩窝——一个过于亲昵，也过于平等的高度。
另一方面，毫无来由的洞见力正悄然滋生。
那些书页上艰深晦涩的文字、复杂抽象的星图，她确信自己从未学过，理解起来却异常轻松，甚至常有精妙的见解自行从脑海深处浮现，清晰得仿佛她早已掌握多年。
最初，她会因这意外的天赋而心生雀跃，忍不住偏过头，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伊维利欧斯。
她期待着，或许能看到他眼中曾给予过她的、那种对于她微小进步的赞许。
然而没有。
伊维利欧斯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淡淡颔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沉淀着她无法读懂的、极为复杂的情绪。
没有喜悦，没有鼓励，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悲悯的审视。
他并不乐见她如此。
渐渐地，辛西娅便不再将那些浮现的见解说出口了。
无论白日里是短暂清醒还是持续昏沉，当精力耗尽之时，伊维利欧斯总会耐心地地喂她服下那盅气味诡异的药剂。
随后，无可抗拒的睡意便会如同温暖的海潮，将她再次拖入混沌的梦境深渊。
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无数看不清的、零碎的画面交织闪现，带来难以言喻的难过、焦虑与窒息感。
但更多的，是那些被她遗忘了许久的、属于更早之前的过往。
她梦见自己仍在泪石神殿，刚刚得知那个古老而尊贵的姓氏——晨星之时。
那并非她第一次见到精灵。
北地领主联盟与银月联邦关系素来密切，自横跨贝伦之山的商路开通后，即便是鹰巢隘口那样偏僻的小地方，偶尔也能见到随商队而来的精灵。
他们无一例外地拥有着比她更尖长优美的耳朵，以及令人类惊叹的出众容貌。
这些过路的精灵也常常会惊讶于辛西娅的存在——一个流淌着精灵血脉的半精灵，竟会沦为人类教会的孤儿，这在子嗣向来稀薄的精灵家族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那些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直到晨星家族的人亲自前来，这一切才似乎有了答案。
前来接引她的精灵，比她之前所见过的任何同族都要美丽，也更显淡漠。他有着如同纯粹月光织就的银发，以及剔透的蓝色眼眸。
她起初以为这位气质超凡的精灵会是她的某位血亲，然而对方言行举止间只有无可指摘的恭敬，以及她因长期察言观色而能隐隐察觉的……疏离与不以为然。
他坦然告知，自己仅是家族旁支的后嗣，而她，才是真正的，这个古老家族的大小姐。
他说：“按道理，我并不能算您的亲人。”
接着，他用一种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解释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疑问——她的父亲，作为晨星家这一代的长子，多年前因背叛与人类贵族的某项契约，且在北地陷入巨大混乱、家族再叁警告并要求其回归避难时，固执地选择留下，最终被家族除名。
而在除名之前，她的父亲就已经与家族不睦，正因如此，晨星家才长久以来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将她带到了传说中的银月城，引领她见到了她的祖父——晨星家族当代的家主。
那位身份尊贵的，她的至亲，如今仍没有半分苍老。
祖父对她称得上礼貌温和，却也仅止于此。
只是偶尔，她也能捕捉到来自于他的，类似怀念的眼神，却又似乎想要在她的脸上，找到某些痕迹。
辛西娅有些抱歉。
祖父应该非常失望——所有见过她双亲的人，包括摩根叔叔，在看到她时，都会感慨她与母亲的肖似。
除了血脉与混血导致的蓝绿色的眼睛，她并没有多少来自父亲的痕迹。
除此之外，就是出于责任与礼仪的、带着遥远距离的温和，而非血脉亲人之间应有的亲近。
辛西娅很快便明白，作为一个身份尴尬的混血后裔，在这座辉煌的精灵主城里，并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位置。
果然，不久之后，她便被再次送离银月城。
年纪尚幼的她心中充满了被再度抛弃的伤心与茫然，甚至暗自想过，或许回到清苦却熟悉的泪石神殿也比这样要好得多。
至少摩根神父和艾丽莎妹妹不会这样对待她，不会让她感觉，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是一个谁都不想要的累赘。
马车在永无尽头的林间穿行了太久，久到辛西娅几乎以为时间本身已经凝滞，才在一阵魔法的嗡鸣与难捱的痛苦中抵达了目的地。
当它最终停驻时，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风掠过古老树冠发出的低沉叹息。
她被引领着走下车，映入眼帘的并非银月城那般辉煌精巧的建筑，而是一座巍峨、古朴、仿佛直接从山岩中生长出来的灰色高塔。
它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与初升星辉的交界处，似乎亘古如此，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然后，塔楼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星月纹路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个人影伫立在门内的阴影里，与这片寂静融为一体。
辛西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在。
来人拥有比她在银月城见过的任何精灵都要纯粹、更接近月光本源的银白色长发，它们冰冷地垂落，几乎与身上简单的素白长袍融为一体。
他的皮肤也是那种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面容的轮廓精致得超越了性别与凡俗的审美，犹如冰雪雕琢而成，找不到一丝瑕疵。
然而，最撼动她心神的，是那双眼睛。
直到很久之后，辛西娅都相信，那双冰蓝色的双眼，比晨星家其他所有成员相似蓝眼睛都要更漂亮，像是最昂贵的海蓝宝石，又像是星辰落入人间。
剔透，平静，如同完美的无机质。
它们镶嵌在那张有些缺乏生气的脸上，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好奇，没有欢迎，没有打量。
目光冷淡地、甚至是漠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就是她的叔叔，伊维利欧斯。
她在这世上仅存的血亲之一。
她未来的监护者。
一瞬间，所有关于再次被送走的不安、对银月城那种格格不入的惶恐，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转化为一种近乎卑微的、灼热的憧憬，在她胸腔里剧烈地鼓动起来。
他会不会……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是她真正的亲人，流着和她父亲相似的血……
也许，也许这里真的可以成为她的家？
她紧张地、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用尽全力扯出一个练习过的、她所能展现出的最乖巧、最讨好的笑容，试图掩饰一路的风尘和内心的忐忑。
她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瘦小的脊背，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怯懦，更像……配得上“晨星”这个姓氏的样子。
也就在这一刻，或许是她的笑容太过僵硬，或许是她的衣衫在长途跋涉后显得有些凌乱，又或许，仅仅是她这个人本身的存在。
她的叔叔，那双漂亮的眼睛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足一次心跳的时间，他的眉心细微地、却又毫不掩饰地蹙起了一道极浅的折痕。
那不能算是厌恶。
只是看到某种计划外、且并不令人愉悦的事物时，本能流露出的不解与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