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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脸 lamei 3.c om

    娃娃脸说,他刚从西线的加莱作战回来,跳伞着地时摔到了右膝。那几天回来休假,老毛病就又犯了。
    膝盖肿得和馒头似的,女孩在柏林的伤兵医院也碰到过好几例这个情况,她判定是还有关节积液,所以给他打完阿司匹林就做了简单的穿刺抽液。
    后期,他还需要定时热敷和康复训练,不然年纪这么轻,这病很容易留下后遗症的。
    当她把这一切医嘱都说完了,浅金色头发的娃娃脸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了,问她是不是中国人,“因为这里离唐人街很近。”
    俞琬并不认为这位一看就最符合纳粹标准雅利安人长相的军人会和中国有什么关联,可还是迟疑地点点头。
    接着,这大男孩又追问她是不是上海人。
    大概在欧洲人对远东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中国的城市只有魔都上海吧。女孩又点了点头。
    “我是勒上海长大个。”娃娃脸一脸惊喜,睁大了他宝石样的灰蓝色眼睛。
    那是俞琬有生之年第一次听到一个金发碧眼的人讲上海话,而且那人还是位日耳曼军官,她当时手里的钢笔一下就掉地上了,那感觉就和做梦一样。
    他们当天就聊了很久,原来这位叫约阿希姆的娃娃脸在一岁时就跟着医生父亲从德国移居上海。当时欧洲经济正在大萧条,可在上海这个东方巴黎,西方人照样跑着马跳着舞,过的简直就和天堂一样。
    他父亲在霞飞路开了一家给外侨和富人看病的西医诊所,他的童年也是在法租界度过的。
    因为照顾约阿希姆的保姆阿姨一句德语都不会说,他的上海话一度比德语还要地道。直到十一岁那年,母亲思乡情切,他们才乘西伯利亚铁路返回德国。
    “你知道吗?那时学校里,他们都笑我说话结结巴巴,我就用上海话骂回去,伊拉统统听不懂!”
    俞琬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次,是她来巴黎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记住网站不丢失:lam eiw u.c om
    约阿希姆给她看过一张照片,里面七八岁的金发小孩站在梧桐树下,身旁是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中国妇人,妇人怀里搂着个虎头虎脑的黑发男孩。
    那妇人是他的上海保姆刘妈,  他把刘妈的小儿子叫做刘哥,“刘哥比我大一岁。”两个小男孩整天在上海城里坐着黄包车瞎逛,从外滩一直到十六铺。
    娃娃脸还说,原本他父亲是想让他继承自己衣钵的,可高中一毕业战争就开始了,他之前学过飞行,便瞒着家里加入了空军。
    “父亲知道后气坏了,他希望我去救人而不是杀人…等战争结束了,我还是要去学医的,在那之前,还想回上海看看。”
    俞琬看着娃娃脸和他的灰蓝眼睛,突然有些难过,“等战争结束了”,可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她何尝不想回上海看看,可如今的家乡却仍处在日寇铁蹄下。
    “嗯,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到那时候,到战争真正结束的时候,希望她作为中国人的身份也能回中国人的上海看看。
    之后的那几个月,约阿希姆每次从战场回巴黎休假,都会来找俞琬做膝盖康复治疗,他总能带回来不同的战地见闻,有时,他们还一起去唐人街吃那皮厚得像饺子的小笼包。
    “比刘妈的手艺差远了,”约阿希姆总会这样抱怨,却还是把最后一滴汤汁都喝干净。
    两个人实在是有很多很多话聊,从礼查饭店的招牌千层酥,聊到兆丰公园的游乐场。
    要说起来,她来欧洲这些年里,说的家乡话加起来都不如和约阿希姆在这几个月里说的多。
    “你那时是不是穿着蓝色背带裤?”
    “那你是不是扎着红色蝴蝶结的?”
    记忆在那个夏日午后重迭。
    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金色顶棚上,那是上海第一个旋转木马,开幕那天,她是第一拨被抱着坐上去的。她记得一个外国小孩正好坐在她的前面,头发金得在阳光下和透明似的,母亲当时还和她说,这个小男孩长得真像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