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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回归倒计时100天
    ——华银并购案股东投票日正式公告
    初春的s市,细雨微凉。老洋楼客厅里,电视机闪烁着蓝光,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她攥着遥控器无意识地切换频道,画面在开发区建设新闻和港岛实况间跳跃。
    过去那个会替她整理书桌、为每一份画稿细心分类贴标签的人,那个陪她一点点修改商业蓝图的人,那个在她身体不适或情绪低落时总会给她温暖拥抱的人,此刻不在身边。
    关节熟悉的酸痒再度袭来,她的小臂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一旁的IBM电脑屏幕上,港媒正在直播中环交易所的实时画面,父亲铁青的面色被挂在财经报首页,似乎昭示着一场将来的风雨。窒息感突然攫住喉咙,她扶着黄花梨木雕花桌沿微微喘息。
    投票还剩36个小时。
    花的钱和资源都已不算什么,所有能走的门路都已走过,能托的关系都已托尽,胜率依然只有百分之五十。
    “琦琦,”刘捷从客厅走了进来,眉头紧蹙地扶住她发僵的身子,目光落到茶几上的银质铁盒。四颗药丸,静静躺在丝绒衬里上,纹丝未动。刘捷大步上前,拿起桌子上的温柠檬水,递到她的面前。
    “结果还没出来,你别先垮了。”刘轻拍她瘦削的脊背,望着她眼底的青黑叹息,“这样我们怎么向Alex交代?”
    好不容易咽下的药片,苦涩味又泛上舌苔,让她下意识地扶着桌子干呕起来。待在s市的这些天,她几乎吃不下东西,桌面上的菜总是热了又热,她的筷子却干干净净。
    “去吃……”魏仲民攥着电话也走了进来,准备催促她们出门吃晚饭,可在看到鄢琦蜷缩在桌子下打着寒战时,瞳孔微缩,大步上前将人捞了出来。
    “得去医院吧,”刘捷攀上未婚夫的手臂,替他扶住鄢琦虚软无力的身子,担忧地看向门口,大声呼唤了一句周卿。
    “不去……”鄢琦用力摇头,双手交迭在冰凉的胃部,“我缓一会……就好。”
    周卿从手袋里取出含片,又将一块新做的桂花糖塞进她齿间。温热的手掌轻拍她的背,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这两天确实是没什么可做的,估计她的注意力转移不出去,”魏仲民揉了揉眉心,侧过脸望向周卿,“看过心理医生了也没用吗?”
    “心理医生其实只能疏导,但心结不在这,”周卿耐心地替她戴上热敷眼罩,又替她盖好羊毛披风,轻叹一声,“她需要的是人,不是药。”
    “你们先去吃饭吧,Jennifer就在楼上,我们在这儿陪着她。”
    刘捷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她摇了摇头,“等Alex回来,得好好教训他一顿,招惹了人家,又消失不见。”
    “走吧,”魏仲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鄢琦苍白的脸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关铭健留下的那张胸牌,金属边缘硌着掌心,他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一向好胜,从不愿正面承认好友的领导能力在自己之上,可如今他却不得不长叹一声,他们的阵营的确没他不行。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先联系军区医院,如果有万一……”魏仲民轻拍了拍周卿的肩,“我们就在隔壁,立刻能到。”
    “好。”
    周卿轻轻托起她的肩膀,小心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适。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背脊,试图将一丝丝暖意传递过去。怀里的人仍在微微发抖,唇色苍白如纸,却固执地咬紧牙关,不肯漏出一丝呜咽。
    只剩她们三个人的空间变得寂静无比,Jennifer正轻声为她测量血压,周卿始终紧握着她的手,指腹反复摩挲着她虎口处那个小小的掐痕。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颤抖终于渐渐平息。她虚脱地靠在沙发垫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唯独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海马玩偶。整张脸埋进蓬松的绒毛里,深深呼吸着上面残留的气息。
    那是他们在坎昆海边买的纪念品。当时她举着玩偶笑得狡黠,对他说,海马可都是雄性孕育生命,要是人也是这样就好了。那时关铭健低头闷笑,鼻尖蹭过她的耳垂:“海马爸爸一次能生500只。要不我也给琦琦生500个?”
    回忆让她的眼眶又开始发烫。玩偶绒毛间还隐约残留着他常用的雪松须后水的气息,混着一点古巴烟草的焦香。她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远去的人拉回身边。
    恍惚间,似乎又听见他在耳畔低语,她猛地睁眼,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周卿担忧的面容。
    想见的人,终究不在身边。
    距离最终宣判只剩下三十六小时,每一分钟都像被无限拉长。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胸口,让她夜不能寐,白日里也如坐针毡。
    先前为他奔走时,至少还有无数事务可以分散注意力。可现在,所有的努力都已做完,只剩下等待。这等待宛如一场缓慢的凌迟,将她的神经一寸寸磨薄。
    她忍不住设想最坏的结果,试图提前准备好应对之策。可是越想,心就越痛。她甚至幻想能够回到蜜月之时,多买两张前往瑞士的机票,拉着他逃到天涯海角,远离这一切纷争。
    从前是她一个人逃,如今心里却多了一个放不下的人。而那个人,偏偏怀揣着比她更坚定的理想,注定无法一走了之。
    鄢以衡曾经嘲讽地对她说:“逃避是没有用的。”
    那年她刚满十八岁,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她向往的一直是远方的自由,而非鄢家的荣华富贵。可如今,她却不得不走上和鄢以衡相同的路,不得不争,不得不抢。
    原来有了软肋,是这样的感觉。会让人变得勇敢,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牢牢抓住,用尽每一分力气去守护所爱之人。
    是的,逃是无用的。
    Jennifer打开了琉璃壁灯,光晕揉碎般落在她的眉眼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苍白地笑了笑,缓缓坐直身子,目光落到一旁检测仪起起伏伏的曲线上。
    爱让他生出脆弱和柔软的一面,也给了她无穷的勇气和能量。心脏在她的胸腔里用力搏动,身体也在回暖,她渐渐能够移动双腿,走下沙发。
    窗外,暮色初临,初春的细雨刚停。他亲手种下的天竺葵花丛在风雨过后显得有些凌乱,深红与粉白的花瓣零落泥中,老园丁正佝偻着腰,耐心地将倒伏的花枝一一扶正。
    弄堂里传来清脆的车铃声,背着帆布斜挎包的学生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掠过,白衬衫的衣角在微凉的风中扬起。路灯尚未点亮,但沿街人家的窗子里已经透出暖黄的灯光。
    潮湿的空气中飘着泥土与白兰花的清香,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缓缓驶过积水的水洼,溅起细碎的水光。远处邮电大楼的钟声依稀可见,悠长的回音漫过这片老城区的红瓦屋顶。
    生命,都是鲜活的生命。
    她第一次这样感叹,源源不断的生命能量也在涌入她的脊椎,让她在他们的合照前,直面站定。
    她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厌世懦弱的自己。
    她细数着自己新生的血肉,从建立独立的品牌,从和宝琳一起创业,从不再在父亲面前低下头忍气吞声,从替他承受那些压力,一步步她都走得艰难却完整。
    她忽然背对着周卿和Jennifer笑了起来,可嗓子太过干哑,像是带着人生前二十四年所有情绪的裂口。
    ——“我不是个女孩,我是一把剑。”
    ——“我一度这样告诉自己。我左劈右砍,拒绝向抽打过来的皮带、高尔夫球杆和阻挡我的任何人低头。痛苦就是痛苦,无法互相比较。我们都尝过那种滋味,然后有些人成长得更强大,有些人一蹶不振,有些人得到治愈,有些人无法复原。”
    那本女作家的自传被她珍藏在橱柜最高处,荧光笔一次又一次划过的那些句子,此刻正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她的脊背。
    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玻璃展柜上映着她舒展的眉眼。她沉默了很久,轻声开口:“哪怕经历了这一切,一个支离破碎的人,是可以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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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是《我的骨头没有忘记》,出版日期和如是说的时代对不上,但我拿来用用,算是我写琦琦这个人物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