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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鸮惊梦

    折腾了大半宿,感觉身体“被掏空”的伊莉丝只觉得身上的每个骨头缝里都在散着酸软的抗议。
    她刚在柔软衾被间觅得一丝温暖,沉入短暂的黑暗,叩门声便如冷针般刺破静谧。
    眼皮尚未抬起,搭在她腰间的手臂便悄然撤去。
    沙塔尔起身下地,点亮烛台,披衣开门。昏黄光线勾勒出他流畅的脊线,投下一片摇曳的影。
    “怎么了?是谁?”伊莉丝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揉着干涩的眼。
    视野模糊中,只见沙塔尔僵立在门边,像个错事的孩子般垂下眼睫,默默侧身让出通路。
    门外,卡斯帕的面容在阴影中半明半暗,仿佛凝着一层寒霜。
    霎时间残存的睡意烟消云散。
    伊莉丝心头一紧,瞌睡醒了大半。倒不是为背着男人又做了一回“昏君”而羞赧,而是心念电转间,她预感到卡斯帕深夜至此,必有不寻常的祸事。
    “发生什么了?”她急急掀被下床,指尖摸索着寻找散落的衣物。
    “刚接到的消息。”卡斯帕跨入室内,自然地取过她的外袍为她披上,动作依旧沉稳,脸色却凝重得骇人,“艾德死了。”
    “什么?”伊莉丝系扣子的手猛地一顿,踉跄后退一步,被沙塔尔从后稳稳扶住。
    “不是已经了结了吗?”她猛地抓住卡斯帕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衣料,脸上血色尽褪,目光在他脸上急切梭巡,渴求一丝听错的证据,“法庭那日明明……”
    “事发突然。凶手尚未查明,不排除是教会那位主教或当日那守卫蓄意报复。”
    “那艾琳她……”
    “他们抓不到真凶,便押了艾琳,”卡斯帕的声音沉了下去,“要在广场动私刑。”
    伊莉丝闻言便要冲向门外,却被他一把拉住:“你去何处?”
    “救人啊!”她急得声音发颤。
    “如何救?”
    “调集兵马,立刻……”
    “不可!”他斩钉截铁,握住她手臂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群情激愤至此,若此刻民众见他们的领主为一己私交罔顾人言,我们先前所有苦心经营皆会付诸东流。”
    “都这种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
    “非是不救,”卡斯帕放缓语气,指腹摩挲她微凉的手背,眼底闪过一抹冷冽的算计,“只是此番,须换一种方式。”
    ——
    “主人,我们非得这半夜三更出来……采风么?”背着沉重画架的仆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话音未落便被暗处什么东西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箱笼里的画笔、颜料罐叮呤咣啷滚了一地。
    走在前头的男人恍若未闻,依旧踱着步,眯眼审视着两侧被夜色吞没的泥墙,指尖细细抚过粗糙的纹路,如同触摸情人的肌肤。
    “我在寻觅一种……感觉。”他梦呓般低语,“你不懂。”
    仆人龇牙咧嘴地爬起,一边摸索着收拾散落的工具,一边忍不住絮叨:“我知道您许久画不出称心的作品,心里焦急。可这艾尔瓦德满眼灰土,有什么好看?不如回王都去,画陛下的宫殿、御苑的宝马香花,又轻省又安稳,何苦在此地弄得灰头土脸,连钱袋都叫人摸了去……”
    “那些陈腐之物,早已画得腻了。”男人拿起墙角一只破陶罐,对着微弱天光端详片刻,又失望地放下,“唯有夜阑人静,万物沉睡,方可贴近自然之神的心跳。此乃采风之要义。至于钱袋——”他侧首瞥了仆人一眼,语气凉薄,“遇劫时你逃得比我还快。若你如寻常仆役般英勇,你我何至于此。”
    “我、我那是为了护住您这些宝贝家伙什……”仆人干笑两声,忽见前方巷口透出晃动的火光,人声鼎沸,忙指着道,“主人您看!那头亮堂得很,定有热闹!说不定您的灵感就在那儿呢!”
    男人果然被吸引,随着仆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巷口。越是靠近,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人群狂热的呼喊便越是清晰。
    “烧死女巫!”
    “净化罪恶!”
    熊熊火把簇拥着广场中央高耸的十字架,上面绑着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
    面容虽看不清,那绝望的姿态却如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眼帘。
    “愚昧。”他望着那片被狂热扭曲的面孔,低声吐出两个字。
    刺鼻的油脂味扑面而来。
    火焰猛地窜起,吞噬了木架的基础,欢呼声如潮水般爆发,震耳欲聋。
    人们脸上洋溢着近乎癫狂的兴奋,仿佛烧死的并非一个活人,而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主人,小心!”仆从慌忙将发呆的男人往后一拉。
    一簇飞溅的火星恰巧落在他袖口,布料瞬间燃起。
    仆人手忙脚乱地扑打,总算将火苗摁灭。
    “此地凶险万分,快走罢!”他心有余悸,扯着主人的袖子就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男人却似被钉在原地,手腕处传来灼痛,他却浑然不觉,只怔怔望着那冲天的烈焰,以及火焰中那道逐渐模糊的身影。
    就在这时,尖利的破空声骤然划破喧嚣!
    一支箭矢拖着冷光从天而降,狠狠扎入人群边缘。
    惊叫声炸开。
    紧接着,更多箭矢如疾雨般落下,人群顿时炸锅,哭喊着四散奔逃。
    仆从吓得魂飞魄散,死命拖着主人想躲回暗巷。而那素来散漫的画家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甩开他,反向那一片混乱的中心望去。
    混乱中,几道黑影如鹰隼般从天而降,直扑火刑架。
    一道银鞭如灵蛇出洞,在空中划出刺目寒光,精准缠上燃烧的十字架顶端。只听“喀拉”一声裂响,那高耸的木架竟应声断裂,轰然砸向下方面目狰狞的人群!
    “别看了!走啊!”仆从几乎是在哀嚎,再次拼命去拉主人。
    却见男人猛地转过身来,眼底燃烧着一种近乎疯魔的光彩,手腕上那圈被灼伤的红痕竟隐隐泛起诡谲的暗色光芒,肌肤之下,仿佛有深色勒痕在凭空浮现!
    “这就是了……这就是我要的!”他高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扭曲。
    当他再次看向仆从时,一只眼瞳竟已化为幽绿的竖瞳,闪烁着非人的冷光。
    仆从吓得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我要留下。”男人微笑着,一字一顿。他伸出指尖,在仆从额上轻轻一点。幽光闪过,仆人眼神瞬间空洞,如提线木偶般垂下头。
    “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