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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举报

他不记得

    上午九点,杭城的暑气已初现峥嵘。落地窗外,天空堆积着灰白色的厚厚云层,阳光被严密地阻隔在外,只在云缝间透出几缕惨淡的光。
    周琼瑛的办公室同样笼罩在这股压抑的色调里,中央空调恒温的低鸣也无法驱散那份无形的沉闷。
    她靠在椅背上,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文件,是雪绒花的月度分析报告。
    原本稳健上扬的业绩曲线,在最近一个月陡然折腰,画出一个刺眼而陡峭的“V”字深谷。客流量锐减28.7%,预约取消率更是飙升到开业以来的峰值。
    这个她全力打造的母婴护理品牌,开业这半年,业绩口碑双丰收,顶级的硬件设施,媲美医疗机构的专业团队,洁莹集团的金字招牌,让它迅速成为新贵妈妈们的首选,俨然成为行业新标杆。
    但树大招风,欲静不止。从上个月开始,麻烦就没断过。
    先是一封匿名的举报信,言之凿凿地指控雪绒花存在重大消防隐患。虽然周琼瑛对中心的安全标准近乎苛刻,日常巡查从未松懈,但停业整顿的通知还是来得猝不及防。
    “周总!这绝对是污蔑!泼脏水!”当时雪绒花的主管急得声音都变了形,“我们所有的消防设施,从烟感喷淋到防排烟系统,都是最新标准,维保记录齐全,消防通道畅通无阻,怎么可能有问题?”
    周琼瑛冷笑,脸色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接下来的几天,她亲自坐镇,配合消防部门将整个中心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从消防栓的水压到灭火器的有效期,从疏散通道的宽度到应急照明的亮度,全程配合录像。最终结果毫无悬念:完全合规,举报不实。
    虽然很快恢复了营业,但停业整顿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是不小。一些原本预约好的客户选择了退订或延期,各种猜测和流言开始在妈妈群里悄然发酵。
    周琼瑛本以为这场风波就此平息。然而,仅仅恢复营业不到一周,又一个匿名举报,矛头直指雪绒花的立身之本:“安心”。
    举报中声称在雪绒花接受服务后,家中婴儿出现皮肤过敏、呼吸道不适等症状,怀疑雪绒花存在严重的甲醛超标问题。
    “荒谬!无耻!”连一贯情绪稳定的秦怡宁都忍不住愤慨,将一份份盖着权威机构红章的检测报告重重放在周琼瑛桌上,“周总,我们所有的装修材料都是您亲自过目选定的顶级环保品牌,竣工后请了叁家权威机构交叉检测,甲醛、TVOC所有指标都远低于国标!这举报简直是无中生有!”
    周琼瑛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节捏得发白。她当然知道自己没问题,雪绒花是她心尖上的项目,容不得半点沙子。但问题在于,这种叁天一停顿、五天一举报的“狼来了”战术,举报的内容是否真实暂且不谈,但它不断制造恐慌,消耗消费者的信任,杀伤力巨大。
    “把所有的检测报告原件、采购合同、施工监理记录,全部整理好,再请省质检院的人过来,现场抽检!全程录像!”
    然而,流程需要时间。等待检测结果的日子里,无形的恐慌和怀疑,还是在客户心中蔓延着,这个月的报表,就是最直观的证明。
    “周总,”秦怡宁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走进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是市场部刚做的客户回访抽样分析。数据……不太乐观。”
    周琼瑛抬起眼,示意她继续说。
    “超过60%的受访者表示,最近关于雪绒花的‘负面消息’让他们感到不安,其中35%明确表示会暂时观望或选择其他机构。源头…指向几个本地母婴交流群和匿名论坛,传播的核心就是那两次举报和停业整顿。”
    周琼瑛接过报告,快速扫视着那些冰冷的百分比和摘录的客户原话,眼神越来越冷。
    “听说消防不合格,虽然澄清了,但还是有点担心…”、“装修污染?孩子的事情宁可信其有…”、“最近负面有点多,等等看吧…”
    她不用查都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无非是那几家被雪绒花的强势崛起挤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同行。
    手段如此下作,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不敢正面交锋,只敢躲在暗处放冷箭,试图用这种卑劣的消耗战拖垮她。
    “把我们最新的、盖着省质检院红章的甲醛检测合格报告,做成易拉宝海报,摆到最显眼的位置,再把这些检测时的视频剪辑好,在门口的大屏上24小时不间断播放。我们的安全标准和检测报告都是实打实的,用事实说话,比任何辩解都有力。”
    “是,周总!”秦怡宁精神一振,立刻应声去办。
    她离开后,周琼瑛抬手,揉着酸胀的眉心,最近神经性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剧烈。就着桌上冷掉的水吞了两粒止痛药,她疲惫地靠回椅背,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她自认行事光明磊落,追求极致,在商场上虽手段凌厉,但向来遵循规则,不屑于那些蝇营狗苟。可偏偏总有人要用龌龊的手段来挑战她的底线,消耗她的精力。这种烦不胜烦的感觉,比面对一个强大的正面敌人更让人心累。
    视线无意中瞥向办公桌上摆着的日历,后天,7月16日,被她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一个圈。
    是她和简逸结婚一周年的日子。
    这个契约婚姻的一周年,于理智而言,或许不值一提。但于情感深处,却漾开了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涟漪。
    如果他能记得这个日子,能平静地坐在她对面,哪怕是一顿两个人的家常便饭,随意聊聊天,无关生意,无关科研,只关于饭菜咸淡,或者窗外是否下雨。或许也能让她暂时忘记商场的刀光剑影,感受到一丝家的温暖。
    可“家”这个字,对她而言,太重了。是童年破败屋檐下从未体会过的暖意,是商场残酷搏杀后渴望停泊的,哪怕只是形式上的港湾。
    晚上回家,出乎意料,客厅里亮着灯。周琼瑛换了鞋,却看到简逸在收拾行李。
    手边还散落着几件迭好的衬衫和几本厚厚的的学术期刊。
    “回来了?”简逸听到动静,直起身,转过头。
    “嗯。”周琼瑛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只摊开的行李箱上,“这是……?”
    简逸推推眼镜,语气是惯常的平稳:“明天一早飞北京,有个学术交流会,需要我去做现场阐述和答疑。”他一边说,一边顺手将熨烫平整的衬衫利落地对折,放入行李箱的隔层里,“交流会结束之后,顺道去看望一下爸的老朋友,老先生身体不太好,爸一直念叨着。”
    “哦,”周琼瑛的心沉了下去,“要去多久?后天……”话到了嘴边,看着他那副全然沉浸在行程安排中的侧脸,欲言又止。
    “大概四五天吧,嗯?后天怎么了?”简逸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看向她,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询问。
    “没什么……”周琼瑛飞快地移开视线,自嘲地笑笑,转身,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杯壁刺痛掌心。
    他果然,不记得,或者说,没在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