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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8节

    山河泪 完结+番外 作者:歌德斯尔摩

    第48节

    李信站在半山坡的一颗红松上,远远看着,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个笑。

    范增在李信不远处开阔地的岩石上,拄着拐杖的手略微抖了下:“将军您也觉得王离可用?”

    帅帐中,项羽眯着眼睛缓缓擦刀,锋芒印在那双重瞳中,杀人不见血。

    江边,虞楚昭对王离微笑。

    秋高气爽,终于将手头积压的军务处理完,虞楚昭从帅帐中出来,赫然发现江边枫树都红了一半,浸透在江水之中。

    岷江倒映着漫天繁星和连绵而去的军营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间或掺杂着篝火飞洒在风中的火星,江面犹如上元节时候的渭水畔,像是托着满满当当的花灯,虞楚昭走在其中,一时间竟是难分天地。

    虞楚昭一排篝火一排篝火的望过去,半天后终于找到坐在一团篝火下喝酒的长安侯。

    “你们几个忒不够意思……”虞楚昭处理军务处理的腰酸背痛,结果这一圈人——不论文臣还是武将,居然躲起来喝酒了。

    “侯爷和武将们就算了,你们几个文臣什么意思!?”虞楚昭存心找茬,点着几个谋士,其实主要是想给范增那老头灌酒。

    一众谋士纷纷笑着告罪,仰头就把酒喝了,偏就是范增眯着眼睛看篝火,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装着,权当没听见。

    虞楚昭坐在项羽身边啃羊腿:“范老先生?”

    待得喊到第三声,范增知道是逃不过了,便一口将酒喝了,气鼓鼓道:“就知道你小子要来找老夫岔子,不就是因为今早上说你那信鸽弄得军营鸡飞狗跳么,这一天还就没完没了了!”

    项羽失笑,望边上目瞪口呆的虞楚昭,示意他莫要再胡闹。

    虞楚昭哂笑,摸摸后脑勺,抬手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又抬手给自己满上:“这杯小爷干了,老先生随意。”

    说罢又抬头饮尽。

    范增笑骂了两句,陪着又喝了一杯,便觉年岁已大,禁不住江风,先行回去休息了。

    一行人散的散,醉倒的醉倒,最后便只剩项羽同虞楚昭尚且清明,两人离了篝火堆,在江滩上仰躺着看夜空。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这次便叫范增这老头子在蜀中呆着吧。”虞楚昭枕在项羽手臂上说。

    “嗯。”项羽答应:“是该叫他养老了。”末了又问:“昭昭喜欢这处?”

    “嗯。”虞楚昭侧过头望浸在星光中的江滩。

    耳边尽是浅江流水的潺潺声,不时还有鱼儿浮上水面的“啵”的轻响,一切都静谧而美好。

    “世外桃源。”虞楚昭道。

    两人静默一会儿,项羽道:“来年秋天……侯爷定会带你来此,故地重游。”

    ☆、乱山横

    次日,蜀中大军拔营,走大巴山向汉中进发。

    大军由项羽直接领兵,一如既往是轻装简行,三日后入汉中和章邯、英布军会和。

    至此,蜀中楚军终于全面汇合,由此正式拉开了后楚汉时代。

    是夜,秦岭下,楚军军营已经熄下了灯火,唯有前哨处还有几点明灭的火光映衬着幽寂的深山老林。

    飘过的雾气笼罩着这片山坳处,遮挡了三日前鏖战的战场,只不过,风中的血腥气味犹在,只不过残存的杀气叫茫茫林海中的野兽却步。

    “小爷出去看看。”虞楚昭翻身起床,满身是汗,将散乱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披在身上。

    项羽撑着胳膊看着虞楚昭的动作,觉得又开始口干舌燥,但是冷峻的面容分毫未变。

    少年雪白的单衣半敞着,露出的胸膛不算太结实却也漂亮匀称,往下是漂亮紧实的腰线,那处光滑的皮肤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注意到项羽往下扫视的目光,虞楚昭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发红,将衣裳拢了拢:“走了。”

    项羽一把扯住虞楚昭手腕,蹙眉:“睡觉,莫管这些。”

    虞楚昭勾着唇角嘲弄:“你这侯爷倒是好当,往后小爷当了皇帝,给你封个安乐侯倒是相称了。”

    项羽揉着虞楚昭的手指,故意顺着带着薄茧的指间摸进柔软细嫩的指缝里,声音沙哑:“他们都吵完快半时辰了,倒是你,白天打瞌睡差点掉山崖下头又忘记了。”

    虞楚昭被这心猿意马的揉捻弄的身子发软,于是抽手,也捏捏项羽骨节分明的大手:“英布和章邯刚吵完,铁定没睡。”

    项羽心中火烧的正旺,此时也没了睡意,干脆也翻身起来,光着上身找靴子套上:“罢了,爷出去瞧瞧他们两,你睡你的。”

    虞楚昭将项羽拦着:“这两吵完了肯定是天各一方……罢了,侯爷还是莫去了,你去不合适。”

    项羽蹙着眉头想想,抬手给虞楚昭添衣裳:“爷去找李信商议进攻武关之事,你去吧,甭太晚了,山里冷,当心着凉。”

    英布脸上犹带着血气,在河边烤火,弓着脊背像个心情欠佳的老鹰,望见虞楚昭过来,脸上挤出一个阴沉的笑。

    “不想笑就别笑……”虞楚昭在英布身边坐下。

    山风涌动万顷林海的“沙沙”声,宛如冤魂夜啼。

    “你说,你们这些被压的是不是都一个德行?都是一副老子要普度众生的小样儿?”英布拨弄一下篝火,往里头加了根木柴。

    虞楚昭沉默了一下,后槽牙磨短一截才按捺下回吼“你们这些个压人的是不是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拽样儿”的冲动。

    “那谈不上是普度众生……小爷也说不上来……”虞楚昭挠挠头,想到巨鹿之后知道项羽坑杀俘虏的时候,估计反应估计比章邯还激烈。

    火光明暗,微湿的木材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杀俘……”虞楚昭望着火光出了会神,一会儿又道:“便是你不杀……项羽也一样会杀。”

    英布点头,看起来愤懑不平:“守汉中的都是原来的秦兵,这些人恨少荣不是一天两天了,留不得。”

    虞楚昭也点头,唏嘘一声:“却是这么个理儿。”

    放眼望去,远处一片新翻开的土地,有半边坑还未来得及填上,巨坑边还堆积着成片未埋进去的尸体,皆是双手反绑,身首分离。

    不知何处传来悠悠的芦笛声,秦岭寂夜之中,回荡在风中的哀婉腔调似在祭祀亡魂。

    “少荣现在根本不理我。”英布将烤干了的衣裳抖抖鼻子凑上去嗅嗅:“你来帮爷闻闻,还有血腥味么?爷都已经闻不出来了。”

    虞楚昭动都不动:“不用,在这儿都能闻见血气儿了。”

    英布塌邋着肩膀爬起来,将衣裳拎着有往水边走,准备再去洗一遍。

    “没用的,粘上了的血腥味永远消不掉。”虞楚昭对着英布的背影道。

    英布未答话,仍旧去河边洗衣裳去了。

    “血腥味永远都洗不掉。”虞楚昭喃喃自语,拍拍屁股站起来,又朝那积血的万人坑看一眼,转身走了。

    风中的血腥味浓烈的叫人难以呼息,虞楚昭却没有察觉一般。

    “既然是逐鹿中原,何人又能独善其身?谁都不是无辜的……”路过章邯军帐的时候,虞楚昭轻声说。

    “我知道……只是,他杀的人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他身上再背血债。”章邯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虞楚昭顺着章邯的视线看过去,是英布在月色笼罩的河边洗衣裳的背影。

    “不是谁都那么幸运能等到归人。”

    芦笛声悠悠荡在山风之中,合着蝈蝈“蟋蟋”的叫声,将静谧的秋夜衬托得格外萧瑟。

    “你做甚?”项羽蹙着眉,从一棵高大的白皮松上跃下,落地声轻不可闻。

    “无事,吹吹笛子罢了。”李信早就知道项羽在附近,此时正好一曲终了,便将芦笛放下。

    项羽漠然:“敷衍。”

    李信一哂,转头看那高大的黑衣男人:“那你以为?”

    项羽脚尖将地面上的酒坛子一勾,抬手稳稳接住:“爷不知,你不说,那喝酒就是。”

    两个武将沉默的喝酒,良久,李信长叹一声:“就是秦岭……他就葬在这里,乱山一片,也寻不到,更无人祭奠。”

    “你以前的那个裨将?那个蒲将军?”项羽靠在白皮松上,撩起眼皮打量李信。

    “是啊,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爷甚至来不及道别一声就……”李信幽深的目光望着前方笼罩在黑暗和雾气中的森林。

    项羽仰头将酒喝干:“莫多想,不是谁都能等得到归人。”

    等到项羽再回到帐中,只见虞楚昭衣裳未脱便横在榻上睡了,沉睡的脸尚且稚气未脱,梦中不知道遇见了什么,此时正手舞足蹈。

    “昭昭……来,翻个身。”项羽将自己带着寒气的衣裳脱了,去给虞楚昭解外衣。

    然而虞楚昭并不配合,一个劲儿乱动。

    “项羽……不要留着我一个人……”虞楚昭梦呓着,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项羽一愣,不知道这又是梦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弯下腰去吻干虞楚昭眼角的泪珠,项羽连哄带骗的将虞楚昭的外衣脱了,将滑溜溜的人搂进怀里,用体温温暖怀中冰凉的身躯。

    梦中,虞楚昭看见项羽的身影在浓雾中消失不见,他怎么拼命的去寻找也未找得到。

    这时候宋义的鬼魂飘出来,骂他不守着吴中,害故地遭兵燹,百姓流离失所;又骂他算计宋文,让他说反齐地,身处险境。

    刚刚摆脱了宋义的纠缠,来的又是陈平,陈平骂虞楚昭害死了自己,不然他能游刃有余的在刘季身边呆着,往后还有望封侯。

    虞楚昭在浓雾中跑的满头大汗,不小心被一个东西绊倒了,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满手是血,低头一看,又是殷通血淋淋的人头。

    殷通的人头又变成了纪信的,纪信告诉他,若不是他虞楚昭的存在,那自己便是这天下之主。

    虞楚昭茫然,半天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纪信,而就是刘季本人。

    这时候曹氏飘出来,哭诉自己帮他完成了心愿,他却杀死了她的夫君。

    子婴也出来了,满脸种了剧毒的黑色,厉声质问为何不把他葬进祖坟里。

    最后,虞楚昭看见了腐烂了一般多的鬼谷子,老头的身边站着冷笑着的吕不韦,他们背后浓重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

    “你莫要妄想改变神州走向!”鬼谷子和吕不韦的声音合在了一起,变成一种刺耳的钢铁相互摩擦的声响。

    虞楚昭不住后退,想呼救,这时候项羽出现了。

    “救命……”虞楚昭朝项羽身边退去,却发现项羽面色冷漠,如同虞楚昭只是个陌生人。

    “项羽?”虞楚昭又朝后退开两步,他在项羽从重瞳中看见了另外一个影子,那是魔神蚩尤的样子!

    虞楚昭惊恐万分,回头望过去,却看见吕不韦和鬼谷子身后站着一双巨大的脚!

    抬头望过去,虞楚昭居然看不见那双脚的主人究竟是何模样!

    “昭昭!”项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虞楚昭回头,只见项羽疑惑的望着自己,而他重瞳中魔神的影子消失无踪。

    “昭昭……过来。”项羽向往常一样朝他招手。

    虞楚昭茫然的靠近过去,倏然间胸口一疼,他低头,只见项羽手中的万鬼朝皇穿透了他的胸腔。

    “项羽……为何……”虞楚昭茫然又呆愣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对不起。”项羽说完,抽刀。

    虞楚昭赫然惊醒,脸上一片潮湿,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眼泪,他发现自己躺在项羽温暖的怀抱中,抱着他的男人尚在睡梦中。

    虞楚昭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出了军帐。

    汗水在秋天凌晨的山风中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

    虞楚昭搓搓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深呼吸一口山涧冰冷的空气,最后打算转身回军帐。

    “嗯!?”虞楚昭捂住自己的鼻子倒退两步。

    他一回头就撞上了项羽坚硬的胸膛,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跟在了身后。

    “怎么不睡?一个人偷偷爬起来是准备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项羽抱着手臂嘲弄道。

    虞楚昭捂着酸痛的鼻子,一边忍不住望项羽的眼睛一边道:“哪有……整天瞎想……”

    “天凉,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裳。”项羽将虞楚昭搂进怀里,避开虞楚昭的视线。

    “再睡会去,一会儿该整军了。”项羽打横将虞楚昭抱起来,大步走向军帐。

    七日后,项羽带兵犹如从天而降,倏然间出现在武关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勤劳的小蜜蜂~【请用唱的~】

    ☆、咸阳万家灯

    刘季接到武关求援的同时,才知道汉中的老窝已经被掏了。

    烈火后的吴中故地早就面目全非,刘季只得退回秦淮一线,在广陵寻了一处大宅子暂且安置。

    韩信兵锋之下,东南大片土地尽收囊中,更有望风而逃,不战而降的。

    刘季此人本身就是好逸恶劳酒色贪杯之人,见东南基本安定,又料想纵使项羽没死在垓下,也活不了了,于是心中大安,只觉得天下已经唾手可得,身在那秦淮温柔乡中,自然就是沉湎进了声色犬马中。

    谁知,正是安乐享受的时候,却乍然接到这样的战报!

    三更漏声,满堂寂静,只有冗长的呼吸声充斥在夜间寒凉的空气中。

    “一帮废物!老子养着你们做什么!?一帮废物!”刘季拍着桌子,勃然大怒。

    立在堂下的众部将面上统一化的震惊在刘季的暴怒下迅速变成了战战兢兢。

    “主公!田氏起兵,齐地反了!”传讯兵破门而入,面色慌张。

    “回兵,先平齐地再往西进平关中。”韩信瞬间面色铁青,单膝跪地请命道。

    彭越刚从齐地匆匆赶回来,身上盔甲尚未来得及卸下,又从前线带回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主公!杀进武关的楚军是由项羽亲自带的兵!”

    刘季两眼瞪的滚圆,发怒时候涌上脸面的血色尽数褪下,瞬间变的煞白,噎住了一般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的痰声,一句话未说的出来,便一口鲜血喷出来。

    “主公!”

    在众将一片慌乱之中,唯有张良和吕雉不着声色的对视一眼。

    武关下,黎明缓缓揭开序幕,鏖战一夜的战场上积尸漫野,鲜血浮木。

    破晓时分,伴随着汉军最后拼死抵抗的杀喊声,楚军像一柄沉默的利刃,扎进武关内,破开了汉中通往关中的大门!

    大军前方,项羽和虞楚昭并骑入关,身后马蹄声声踏过武关下的夯土。

    “武关一破,关中平原一马平川,入咸阳再无阻碍。”虞楚昭骑在战马上,勒住缰绳遥望咸阳高耸的城楼。

    项羽侧目望去,只见喷薄而出的朝阳下,负着长刀、剑眉星目的少年身影幻化成一片虚影,宛如站在了天地初始的那一天,劈开了混沌,造就了光和影。

    少年将军战袍染血,背负五尺长刀,罕见的锐利出现在虞楚昭身上,这时候,才真正让项羽意识到在,面前的这个不再只是当年那个擅长“纸上谈兵”的军师中郎将,这是一个在刘季麾下征过三秦,伐过齐地的将领——“鬼面生”。

    朝阳遍染崇山峻岭,苍茫秦岭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后淡出成一道灰蒙蒙的影子。

    时隔多年,他们终于再次站在了关中的土地上。

    “收编散兵,打乱部队番号,不可坑杀!”

    “汉军进攻便由他们去,坚守不出便是,不管他们骂战!”

    “劝降,这个不用小爷再教了!”

    “领军将领,降的收编,不降的拖出去杀了!”

    “惊扰百姓者,杀!践踏农田者,杀!”

    “眼下不宜征兵,莫误了农时。”

    “各百夫长领兵帮鳏寡孤独者收粮……”

    “无田者放粮救济,先过了这个冬天再说,来年重新分田,荒田,山地等处皆可屯兵,开春种粮,秋来收割,平日操练,交给各将军自行安排。”

    项羽撑着脑袋看虞楚昭,见他将一切军务安排的仅仅有条,心中难免生出些感慨。

    虞楚昭停下来,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感受到项羽复杂的目光,便转头望过去。

    “长大了。”良久,项羽道。

    项羽冷峻的面容英俊的让人窒息,通身带着男儿的阳刚和果决,深邃的眉眼暗藏兵锋。

    “真他妈帅……”虞楚昭瞬间就走神了,“吸溜”一声吸掉极速分泌出来的口水:“过来让小爷亲口~”

    项羽心中安定了——他的昭昭不管在外是何模样,在自己面前永远是个小无赖。

    “侯爷?”虞楚昭开始做作的捏着嗓音喊。

    “无赖样。”项羽嘲弄道,两步跨到虞楚昭身边,捏着虞楚昭冰凉的手弯腰去吻虞楚昭干燥的嘴唇。

    良久,唇分,虞楚昭意犹未尽的舔嘴唇,眯着眼睛看项羽。

    项羽嗤笑:“莫一脸勾人的样子,今儿早上还没给你收拾服帖了?”

    虞楚昭没脸没皮的跳起来往项羽身上扑,两手勾着项羽脖子,两脚环着项羽的健腰,整个人猴儿一般挂在项羽身上对着项羽耳朵吹气:“你那是伺候,小爷才是收拾你。”

    项羽失笑,将虞楚昭搂着往军帐外头走。

    军帐外头天高云淡,月摇疏林。

    项羽在悬崖边停步:“抓紧了。”

    虞楚昭反应不及,下一秒“哇哇”大叫起来。

    身侧景色飞速后退,化成一片虚影,强大的气流吹的他睁不开眼睛,只得闭着眼睛搂紧项羽脖子,耳畔只有“呼呼”略过的风声,连自己的叫声都听不见了。

    项羽抱着虞楚昭跃下万丈深渊,踏着垂直的侧壁几个跳跃,最后在悬崖陡壁上块凸出呈鹤嘴状的岩石上落下来。

    “睁眼。”项羽捏着虞楚昭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起来,嘲笑道:“胆子这么小。”

    虞楚昭闭着眼睛扯项羽的耳朵:“要死了你这是!”

    项羽大笑起来,揉着虞楚昭:“睁眼瞧瞧,爷前几天发现的地方,视野好得很。”

    虞楚昭睁开眼,放眼望去忍不住惊叹:“倒是个好地方!”

    他们脚下下便是咸阳城中万家灯火,从这处望去,咸阳巍峨壮阔的城池只有一盏油灯般大小。

    虞楚昭叉着腿在的岩石上坐下,两只脚悬在半空中晃啊晃的,用手肘敲敲项羽坚硬的小腿:“进关中快一个月了?”

    项羽站在虞楚昭身后当人肉靠垫,淡淡的“嗯”了一声:“总住在军帐中也不是办法,秦地冬天严寒,爷怕你挨不住。”

    虞楚昭点点头:“是要找个宅子住着,众将军找一处打宅子,大伙儿一起住着便是,一来省地方,二来,也方便商议事情。”

    项羽道:“是了,不扰民便可。”

    虞楚昭有点担忧:“要快些把关中百姓的心赢回来,以前诸侯联军进关中留下的印象可不好。”

    项羽想到秦宫的一把火,蹙着锋利浓黑的眉毛开口解释:“当年那把火不是爷放的,爷没烧秦宫。”

    虞楚昭莞尔:“小爷信你,现在问题是咸阳百姓未必信。”

    两人静静的靠在一处呆着,一会儿,虞楚昭问:“姐夫……龙且那边怎么说?”

    项羽想想:“现在不是时候,若是把龙且从荥阳前线调回来,那荥阳成皋异地便无适合的守将……”

    虞楚昭简单做了个手势,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脖子:“那便罢了,无妨,大哥那边现在和田家一块儿守着齐地,也是前线……”

    说着,虞楚昭便发觉自己和项羽一个多月来原来是在后方,是不是有些太闲了?

    “坐镇后方也不易,莫瞎想。”项羽将自己外袍脱了披在虞楚昭身上:“他们都是知道的。”

    虞楚昭手指在东南方向划过:“眼下要入冬了,估计刘季那头也不会有心思动兵……”

    这么想着,虞楚昭又冷笑一声:“相必张良眼下也没辙,蜀中有天堑,道路险阻易守难攻,况且路途遥远……齐地反了,压在他们现在的边界线上,不攻只守,关中平原在我们手上,看他再有本事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项羽笑起来:“刘季那老东西,听说被气得吐血,半月都是卧床不起。”

    虞楚昭挠挠头:“毕竟是老头子了,和那崩了的始皇帝也算是一代人了……对了,明个儿小爷去趟咸阳,找处空宅子,叫人去收拾了,明儿便好搬了去。”

    深秋咸阳,落叶飘零,夕阳残照。

    虞楚昭在寂寥的街头走着,想着花了一天功夫寻着的宅院,不由得感慨命运的巧合——居然最后还是找的以前在咸阳住过的地儿。

    再次走过子婴住过的院落的外墙,依旧还是那堵虞楚昭曾经攀过的墙,色彩却已经斑驳起来,岁月在它上面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虞楚昭乱七八糟的晃着,想减轻心头莫名的烦闷,然而转进一个巷子步子不由的就停住了。

    寂静巷道内,虞楚昭望着一间半掩着门的成衣店铺愣神,嘴巴一张一合的,就像一条受到惊吓的鱼。

    只见那店铺高高悬着的牌匾上书几个大字“良品布庄”,店铺半旧,显然是在这里开了有一阵子了。

    虞楚昭错愕,忍不住抬腿就走进去。

    店铺里头空无一人,柜台上蒙着点灰尘,倒是铺在地上的青石板干净的很,像是刚打扫过不久的模样。

    “哟,这位爷,要买点什么?”跑腿的从内院里头跑出来。

    “你们掌柜的在嘛?”虞楚昭站在大堂中间四处打量,只觉得这店铺的格局熟悉的很。

    “在,在,爷是要买东西还是怎么着?”跑腿的问道。

    “是……”虞楚昭想掏钱随便买点什么照顾一下生意,但是一摸索,却发现身上一点银钱,只得暂且作罢。

    “我和你们老板算是旧识,来见见。”虞楚昭改口道。

    “老板在后堂休息里头呢,爷请进。”跑腿的躬身引路。

    进了后堂,跑腿的便退出去了。

    “爷自己进去就是,小的去前头看店。”

    虞楚昭点头,跨了门槛进去,隔着垂帘往里头望过去,那眯在椅子上的正是当年那个良品布庄的老板。

    战乱经年,在咸阳城中再见到昔年故人,虞楚昭心中难免感慨。

    “原来是逃进咸阳来避难来了。”虞楚昭想,心里头舒服了一点。

    “砰”一声从背后传来,屋内光线猛的沉下去。

    “什么人?”虞楚昭讶然转身,只见大门关闭。

    ☆、杯酒故人

    “喂喂!”虞楚昭叫着,莫名其妙往门边挪过去两步,旋即全身汗毛炸开来,转身重又向屋内扑过去。

    冰冷的危险感从每个毛孔中钻进骨头缝里,虞楚昭听见自己心脏超速的跳动声。

    外头一声断喝:“放箭!”

    虞楚昭扑过去摇那眯在椅子上无知无觉的胖老板:“喂喂!快跑!”

    那胖老板被虞楚昭一扯,直挺挺的从椅子上摔下来,虞楚昭顿时目瞪口呆,一时间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嗖嗖”的声音骤然响起,利箭从窗户外头射穿了窗户纸飞窜进来。

    虞楚昭一抬头,紧缩的瞳孔中映出密密麻麻的乱箭,登时大叫一声,一把将那胖老板拽起来挡在自己身前,一边往椅子后头让。

    尸体成了个盾牌,被利箭扎成对穿,立时间就成了个刺猬,虞楚昭听着那箭刺进肉身的声音,心道:“兄弟对不住了。”

    虞楚昭心中有点遗憾这良品布庄的人还是没活到乱世结束。

    “开门!”箭雨一停,虞楚昭便听见门外人的声音响起来,就是方才叫放箭的那人。

    虞楚昭藏身在胖老板的尸体后头,伸手从尸体上拔下一根箭羽悄悄背在自己身后,觑着眼睛往门口望过去。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虞楚昭,出来吧,知道你没死。”那个声音开口道。

    虞楚昭犹豫了一下,推开沉重的尸体站起来,胖老板的尸体犹如一截沉重的木桩一般倒下了。

    “殷夏。”虞楚昭心底略过往昔的许多光阴,最后开口叫出一个名字。

    那门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又黑又瘦,穿着一身灰布袍子,饱经风霜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全然看不出殷夏当年的风雅,唯有那点阴郁的气质未变,但是又更加深了一层。

    殷夏讶然,旋即扭曲了一下嘴唇:“亏你还能认得出来,倒是你,一点未变,还是那纨绔子弟的模样。”

    话语中有点唏嘘感叹,又带着点嫉恨。

    “你这话说的,不知道是损我还是夸我呢,要是早些时候遇上,你怕是说不出这等话来了。”虞楚昭自嘲的短促的笑了一声,想想,终于把手里的箭扔下了。

    看见殷夏这个模样,虞楚昭心中到底是有些酸楚的——毕竟是从前一同混闹过的弟兄。

    现今殷夏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岁数,看着却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人了。

    殷夏望着虞楚昭的表情变化,眼神有些复杂,失笑道:“这话也就你小子能说的出来……你这模样,充其量也就是二十郎当岁的样子,这么着看着还要小些。”

    虞楚昭摇摇头,没提起他作为“鬼面生”时候的模样,就连项羽,看见了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不提这些了,你这是要做什么?”虞楚昭问殷夏。

    殷夏感叹道:“你还是那般会装傻充愣,和从前一模一样。”末了对外头一挥手:“压下去。”

    天色渐暗,地窖里半扇窗子外的地面从橙黄变成了灰黑色,秋风扫进来几片落叶,上头的翻转门被打开,殷夏托着食盘从外头进来。

    “吃完饭给项羽写封信吧。”殷夏盘腿在地上的稻草上坐下来,正视盘腿坐着、靠在土墙上的虞楚昭。

    虞楚昭抱着手臂看殷夏:“你就是要找项羽报仇?”

    殷夏抬手将两个酒杯斟满,末了反问:“你道灭门之仇能放下?”

    虞楚昭认真道:“讲真的,你杀不了项羽。”

    殷夏冷笑:“不试试如何知道?”

    虞楚昭缓慢道:“你知道你老子最后交代的话是什么?”不等殷夏回答,虞楚昭便道:“项羽告诉我的,你老子说,若是遇见了殷五,就说他的死和项氏无关,若要是遇见了你,就叫你报仇。”

    殷夏沉默一会儿,怅然道:“我老子一直都偏心。”

    虞楚昭:“那你还想报仇?”

    殷夏垂着眼睛:“这么些年都这么过来了,不报仇……不报仇我为什么要样子活这么些年?”

    虞楚昭叹息:“小爷不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前阵子小爷遇见了殷五,他最后什么都没做。”

    殷夏眼眶有些红,牙关咬得死紧:“当年……我丢下了我弟弟和我老子,自己带人逃了,我想,终有一日要给他们报仇……你知道这么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么……你们身在楚军军营中,纵然知道你们再何处,我也无处下手,直到四年前在良品布庄里头又看见了你……”

    虞楚昭沉默了下来,后头的事情他大概可以猜的出来了:“倒是我害死了这家店的老板。”

    殷夏自己将杯中的酒喝了,稍微平静一点下来:“不是你,是我做的,还有就是刚才压你下来的那些江湖流寇。”

    虞楚昭道:“他们知道你要对付的是谁?”

    殷夏摇头:“自然是不知道的。”

    虞楚昭:“那你叫我写信给项羽有什么用?就凭这些人……”

    “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虞楚昭,念在我们曾经算是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会杀你,要是我杀不了项羽,便是我死,也是无所谓的。”殷夏平静的打断虞楚昭后面的话:“咱们哥两再喝一杯吧。”

    虞楚昭摇头:“小爷向来酒量不行,酒品也不行。”

    殷夏的脸立刻沉下来:“就这么不给面子?你是怕我下毒不成!?”

    虞楚昭失笑:“这倒是真没有,是怕一会儿写信,不知道写出什么来,到时候小爷又喝醉了,岂不是麻烦?”

    殷夏将酒杯磕在食盘上头:“你就对项羽这么有信心?”

    虞楚昭摇摇头,抬手将酒杯取了,单手往面前放着的杯子上碰了碰,抬手将酒干了:“喝就是了。”

    殷夏望着虞楚昭半晌,最后拿起杯子,将酒喝了。

    下一秒,殷夏的口鼻之中赫然流出黑血。

    殷夏瞬间栽到在地,眼珠犹往虞楚昭的方向转动着:“你……你……”

    虞楚昭盘腿坐着,不动如山,一张脸上不带一点表情,就这么静静的望着殷夏在地面扭曲挣扎。

    殷夏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耳朵里也渗出鲜血,死不瞑目的瞪视着虞楚昭。

    虞楚昭翻身,拼命伸手扣自己的喉咙,剧烈猛吐一阵,直到吐出了胆汁方气喘吁吁的摊下来作罢。

    “别以为小爷不知道,酒杯上涂了毒……”良久,虞楚昭缓慢爬起来,用袖子一擦嘴角:“若是你不要我喝这毒酒,我也不会给你下毒。”

    虞楚昭蹲下来,抬手将殷夏的眼睛合上:“这剧毒你可知道是哪里来的么?不是你涂在我杯子上的毒,这剧毒是那夜在你弟弟殷五船上找到的……但是他最后没下毒,不然,他现在已经在下面等你了。”

    “你说要找项羽报仇小爷信,但是你这人,要说光明正大的将项羽找来决斗,小爷可是当真不信,所以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毒死小爷……你想叫项羽也尝尝生无可恋的滋味是不是?”

    “你也就敢用毒了……刀剑怕是露了马脚,可惜……”

    虞楚昭弯下腰,将殷夏腰间的佩剑解下来,望着那熟悉的锋芒感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跟了多少年?连这丢在了沙场上的青虹剑你也能捡着……”

    将剩下的酒倒出来洒在地上,算是祭奠,虞楚昭提着青虹转身往外走。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浪了?”王离坐在拒马桩上,看见虞楚昭远远的走过来便随口嘲弄。

    虞楚昭不答,径自穿过王离身侧。

    秋风起,漫散的血腥味飘荡开来,和秋雨之后泥土特有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在虞楚昭周身形成一层肃杀的外衣。

    王离眉头一皱,转头去看,只见虞楚昭腰间挂着一长剑,打眼望去,也知道并非凡兵。

    “白天出去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带不是?”王离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心道。

    军帐沉在夜色之中,虞楚昭悄然潜入帅帐。

    “你杀人了?”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的虞楚昭差点蹦起来。

    项羽从背后将猛的一激灵的虞楚昭搂住,伸手抽出他腰间的长剑,眉头一挑:“青虹?你做什么去了?”

    虞楚昭在项羽滚烫的怀抱里平静下来,一直起伏不平的内心终于重新安宁下来,一会儿唏嘘道:“只是在咸阳遇见了一个故人罢了。”

    项羽眯起眼睛沉默的看了会儿虞楚昭,问:“然后呢?”

    虞楚昭仰着头,视野中是项羽藏在阴影中的脸:“未做什么,不过一同喝了杯水酒罢了。”

    项羽沉默着,将青虹剑抽出来斜靠在自己榻边上,就在万鬼朝皇旁边,两把利刃交叠在一处,好像依偎在一起一样。

    “那便去泡个热水澡散散酒气,然后早些睡。”项羽将虞楚昭抱起来,抬步往屏风后头走,一边唤亲兵去打热水。

    虞楚昭搂着项羽的脖子,自己凑上去亲亲项羽的嘴唇。

    项羽的嘴唇灼热,渐渐将虞楚昭冰冷的嘴唇温暖起来。

    当天晚上,虞楚昭被泡的全身酥软,随后被项羽抱回榻上塞进被子里。

    “睡觉。”项羽让虞楚昭趴在自己胸膛上,抚摸虞楚昭光洁的脊背。

    虞楚昭从鼻子里头轻轻“哼”了一声,不到半秒钟时间,便跌进了睡梦中。

    第二天一早,山间晨雾缭绕,一夜之间,地上赫然凝结了一层白霜。

    项羽光着上身卷着裤脚站在冰彻的溪水中捞着水擦洗身体。

    英布顶着一只乌青的眼睛从章邯军帐中直奔出来,面色不甘又怨愤,一头扎进溪流里头,半天吐了两个泡泡冒出头来看项羽:“你又是做啥了?小军师那么乖,你还欲求不满啊?”

    项羽睨了英布一眼,将湿漉漉的头发往脑后一耙,转身上岸,顺手抄上了放在溪边石头上的万鬼朝皇。

    英布摸摸下巴又咂咂嘴:“你大清早的不睡觉进咸阳去了?”

    项羽未答,一路往帅帐去了。

    ☆、经年秋冬月

    五日后,虞楚昭并一众将领正式搬进了曾经在咸阳的宅院中。

    “要当心咸阳的望族……这些人世代经营于此,没有绝对把握莫要动这些人。”李信不放心的交代虞楚昭一句,便策马赶回军营去。

    “啧,望族,这倒确实是个麻烦,要是能联合还好,要是侵犯了这些人的利益就不好说了。”虞楚昭搔搔脸颊,想着要怎么把这些人给整顿了。

    “着急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小子居然还能发愁?”王离拖着箱子从虞楚昭身边路过去自己的院子,顺便回头嘲笑一句。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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