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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半血 作者:北辰庆之

    第3节

    卫忠答道:“住店,先准备几间干净的厢房,再上几斤白酒,切来些牛肉,准备几碟子素菜,给弟兄们吃了。”

    那掌柜的从卫忠庞大的身躯旁探出个头来,见卫忠身后带着几十个同样人高马大的壮汉,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这,这位客官,你们这么多人,我这,我这小店铺里上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卫忠听了双眉紧皱,问道“不过是几间厢房,几两牛肉罢了,连着都拿不出来你是怎么开店的。”

    那掌柜用皱巴巴的衣袖抹了把汗,抬眼瞧了瞧黑着脸的卫忠,答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几日店里早没了生意,酒缸早已见了底,牛肉也吃完了,真没什么好招待这几位爷的了……”

    卫忠见着掌管一脸惊恐,便收起了不悦的声色,好声说道:“我们兄弟们赶了一天的路了,掌柜的就随便上点什么吧,我们只在这留宿一晚,明日便到江上找船渡江。”

    掌柜的听罢只得答应,让他们将牵来的马先带到店铺后面的马厩里。李玄跟着将那马牵着去马厩,马厩里堆放这干枯的草堆,也是很久没人来过了。李玄将那马牵进去,一转身却看见一小女娃正仰着头看他。

    这小女娃应该是掌柜家的闺女,长得和那青脸的掌柜有几分神似,手里握着根舔了一半的甘草,头上顶着羊角辫,一双发灰的眸子在他脸上滴溜溜的转,最后落在李玄那双带褐的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旁边忙过来了一低眉顺眼的妇人,一把将那女娃揽进怀里,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那女孩鼻子一抽一抽,说:“阿娘,有妖怪有妖怪!”

    那妇人听了,也抬眼望了李玄一眼,用手捂住那女娃哭哭啼啼的嘴,另一手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道:“那不是妖怪,那是外族人。”小女孩似懂非懂,呜呜咽咽的问道:“歪足人是什么意思?会,会吃人吗?”那妇人带着女孩走远了,好声安慰道:“不会,不会吃人。”

    李玄不由自嘲的笑了,在宫里,没人敢在他的面前说他的不是,更没人敢拿他那半边清州国血统说事儿。但他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像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人人都在说,却人人都以为他不知道。

    他褐色的眼睛不觉浮上来了一层水气,他眨了眨眼,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丈夫肚里乘船,大丈夫不和小女孩计较。”然后将脑袋微微地仰着,伸手拍了拍身旁黑马的头,见那匹黑马两眼之间长着一簇黄毛,便道:“我看你长得也奇怪,两眼间生着了这么一块毛发,和我正好一对。”那马儿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配合的抖了抖脖子上的鬃毛,声嘶力竭的叫了一声。

    客栈的掌柜的端着茶水来招呼他们,用一只陶瓷盘子端来了几个硬了的馒头,又上了几碟小菜,将托盘夹在腋下,弯着腰说道:“这几位爷,店里只剩这些东西了,您,您们凑合凑合吃吧。”卫忠看那菜色实在是差,可掌柜又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只得谢过了,招呼桌上的手下吃了。

    卫远和李玄坐在另一桌,卫远伸手给李玄递了一个馒头,小声说道:“这在外面处处不便,殿下将就点。”李玄将那馒头接了过来,道:“卫大哥这是哪里的话,这一路上还麻烦你了。”

    那馒头的壳子硬了,冒着一丝细不可闻得热气,李玄将那馒头一撇,碎白的屑屑扑扑的掉了下来,他咬了一口,觉得自己像是在吃土,面屑子哽在喉咙里,噎着他难受。他给自己倒了壶茶水,那茶水却是凉透了,里面飘着几根茶叶梗子,没有点茶味倒是一股酸涩。李玄抿着嘴,用喉结上下动了动,硬是将那只馒头给咽了下去。

    李玄一抬头,见桌上的人都低着头,大口大口吃着,时不时发出吧嘴的声响,碟子里的几片菜叶子早已吃尽。他知道自己实在是太矫情,便也跟着大口大口地往下生咽,吃得满嘴是屑子。

    这饭就算马马虎虎的吃过了,一行人,每二人分了一间厢房,卫忠念在李玄身份怎么的都特殊些,便给他单独的拨了一间房。

    李玄推门进去,见那房子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硬板床,上面卷着一张有股霉味的被褥,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大圆木桌下面用砖头垒了一只腿,桌旁支着一张圆凳子,李玄用手摸上去,拂下了一层灰。

    他把那变黑了的手指往衣服上摸了摸,将自己背着的东西放下,抖开开床上的被褥,被那股潮气呛了一声咳嗽。他将床铺就了,用毛巾绞了脸盆子里的冷水抹了把脸,合衣在床上躺下。床头正好对着一间开着的窗户,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照着他的脸,他不由叹了口气,心想,在宫里呆着哪里会吃这些苦?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传出去是会被笑话的,笑他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草包。他当腻草包了,他不要再当草包了。可他的肚子哪里知道他的凌云壮志,不解风情的咕咕叫了起来,李玄用手按了按那空空的肚子,从床上爬起来,揭开那瘸腿桌子上放的茶壶,闻了闻,确定没放坏,倒了一杯,咕噜咕噜的喝了。这水顺着喉咙流进空空如也的肚子里放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回声,好像是一个人站在山岗里大喊:我好饿啊,而那山也有礼貌的回应道:我也好饿。

    李玄有些沮丧的坐在桌子前,想着这个时候要上哪里去找点吃的。这时,寂静的夜里突然想起一串敲门声,“叩叩叩……”,晚风将这声响吹得有些诡异,李玄起身将竖在门边的大刀拿起来,他有些纳闷,心想,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找他?原本因为旅途奔波而紧绷的神经更慌乱了,他握紧了刀柄,小心翼翼的将那门闩给松开。

    门闩刚给松开便哐当一下被推开,卫远从屋外大步进来。一见李玄正提着大刀站在门边,不由哈哈一笑,道:“你这是夜里怕鬼,还是夜里怕黑?”

    “我,我没有!”李玄忙辩解道,但是他又觉得被饿醒似乎没比怕黑好到哪里去,声音不由没了底气。这来人又是卫远,李玄也不由觉得自己的行径有些草木皆兵的可笑了。

    卫远听罢,哈哈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油乎乎的纸包,那纸卷着一个腿,正往外渗着油。“卫大哥是猜到你今天晚上应该是没吃饱的,这么点馒头野菜怎么吃得饱?来,拿去,这是我和几个兄弟刚刚在林子里抓着的。”

    李玄接过那油腻腻的东西,不觉眼睛一酸。他吃过很多好吃的,御膳房的大厨日日给他做些山珍海味,一有空子他便从宫里溜出来去吃街头卖得最俏的烧鸡烤鸭,可这些好吃的似乎都比不上这只没撒盐巴的烤兔子腿。

    李玄轻轻的吸了口气,低头看着这只兔腿,卫大哥见他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轻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快吃吧!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段路呢。”

    李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他张开嘴,从那兔子腿上撕下一小块肉,那肉有一股木炭的味道,在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他用手摸了摸眼眶,在心里骂道:“李玄啊李玄,你真没出息。”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第二日辰时,一行人从客栈出发,继续向南走,又行了几十里路,到了江边。卫忠从马上下来,到江边找渡船工,谈妥了价,马走一艘船,人走一艘船,一同过了江。

    这江过了便到了南部,到了他们的大本营。军营扎在南边的兴川山上,傍着横跨的安曲江。这山将宇晋国与再往南的清州国隔开。这山上明处暗处都安有机关,山下的平民百姓如果误入了这军机重地便会关些时日给点教训再放走。如果闯入的是清州国的人士,那么就无论好坏,一律监|禁。

    营外立着两个哨所,上面站着背着弓箭的将士,没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营里是一排军帐,军帐后面则是一排房屋。房屋主要是给高级一些的将领住的,卫远特意从里面给李玄拨了一间屋子。李玄跟着卫远来到自己的房间,把东西收拾妥当,卫远道:“明日我先带你四处看看,熟悉一下南部的环境,这南部和京城不一样,处处不便,还请殿下多包涵。皇上临行前特意跟我叮嘱,说到了南部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能暴露殿下的身份,免得惹出祸端。所以殿下在这边暂且称为卫家在京城的友人之子。”

    李玄答道:“这全听卫大哥的,这些一路上麻烦卫大哥照顾,是我给卫大哥添麻烦了!”卫远哈哈一笑,拍了拍李玄的肩膀,道:“照顾你是我的职责也是陛下给我的任务,殿下先洗把脸,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等一下就能吃晚饭了。”

    第11章

    等卫远出去了,李玄将身上那风尘仆仆的外衣给脱了,换上一身青色布衣衫,那衣衫的布料比他穿的要粗糙,磨在身上有些咯人,他扭了扭身子,就着屋里一旁架子上支着脸盆里的冷水,抹了把脸,推开门朝院外走去。

    天色向晚,灰暗的天上残留着几丝霞光,半圆的月亮已经探出头来,李玄看见营地外立着的帐篷前已经燃起了一团团柴火,每隔几个帐篷便有一堆这样的火堆,这火堆上立着一口大锅,锅里装着滚烫的水,水烧开了,鼓着一个个的水泡,水泡从锅底飘起来,一到面上就破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几个士兵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用长着厚茧的手把几寸长的野菜一撇,掰成了两半。

    李玄正顺着人群往卫远的营帐处走着,突然听到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冲他喊道:“你是打哪儿来的?怎么没在这军营里见过你?”这声音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一句话像是含在嘴里,从舌头上一骨碌的滑出来。

    李玄侧过脸,瞧见一营帐前坐着一个比他小个几岁的男孩,那男孩长得十分秀气,说来也怪,这宇晋国南边和清州国只隔了一座山一条江,可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清州国的男子个个是人高马大,而宇晋国南边的人则身子骨纤细,五官小巧。这男孩就是这幅模样,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上只突出来一个小小的鼻尖,一双眼睛被额前的乱发给遮去了一半,正直勾勾的望着他。

    “我是新来的,打京城来的。”李玄答道。

    “哦?”那男孩半信半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看着不像是京城的人,但口音倒是的。”然后又道:“怎么?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跑这儿来了?”

    李玄一笑,道:“我是卫将军在京城的友人之子,听闻南部今年水情有变,想来帮帮忙。”

    “是吗?”那男孩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你还挺忧国忧民的。”

    李玄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有些不悦,脸色微沉,道:“作为宇晋国的臣民,本该心怀天下。”

    那小男孩又是一声冷笑,道:“你倒是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你以为这世上是什么都人定胜天的?我告诉你,人啦,还是怀着点敬畏的心,这是天灾,人是没有办法的,你跑过来也不过也是来陪葬罢了。”

    李玄没想到这男孩小小年纪的,怎么嘴里说着这般厌世的话语,便大步走近,用手把那男孩粉嫩嫩肉乎乎的脸轻轻一拉,道:“你少坐在这里说这些丧气的话,你小小年纪的,少在这里给我摆看尽人间沧桑的谱,我别的不懂,但是我懂有志者事竟成,我知道,这话在你眼里或许又是什么胡言乱语,但是我告诉你,你坐在这里等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嘲笑那些为了活下去努力的人?”

    那小男孩一时语塞,他倔强的将头一扭,一双眼睛圆鼓鼓的瞪着他,细声细气的高叫:“你别碰我!”

    李玄这才发现这男孩的脖颈上并没有喉结,他有些纳闷,又低头细细打量了一次,确定这满嘴胡话的家伙是个女的,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了一步,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把你当成男孩子了,不过你也是的,一个女娃子打扮成这样难免会让人误会。”

    那女孩气鼓鼓的白了他一眼,道:“怎么,是男孩你就继续乱碰吗?”

    其实这话她本没别的意思,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玄一听,便不由想到了李修齐。说起来他已经离开京城三日有余,整整三日没见李修齐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些什么,明明是自己主动跑掉的,却又总在心里暗暗想着下一次与李修齐相见又会是什么时候,还有那个梦,那个梦像是他心底的一根弦,什么东西都能撩拨一下,比如现在。

    那小女娃见李玄的脸色有些怪异,便撇了撇嘴,道:“怎么了?脸这么臭,我是欠你钱了吗?”

    李玄没再理她,自顾自的往前走了,那小女孩急了,忙一把将他的衣服拉住,道:“你这人是怎么了?听不见我跟你说话吗?”

    李玄将衣袖一摆,道:“你这是怎么?姑娘请自重。”那小女孩一听,气得差点背过去了,她鼓起眼睛,尖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本姑娘稀罕碰你啊。”

    李玄不由在心里暗暗叫苦,真是出师不利,怎么才出门走了三步路便碰上了这么一个缠人精,李玄压下心中的烦躁,好声好气的说道:“姑娘,是在下逾矩了,刚才不知你是女儿身,唐突了。”说完还拜了个手,李玄自己被自己这番文邹邹的话给酸到了,这真是咬文嚼字到比李修齐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但是小姑娘最吃这一套了,想必这姑娘一听,见他这么诚挚,便会放过他。

    可这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只见她两条细如柳叶的眉毛一挑,道:“你少装腔作势了,你心里一定把我给骂了千遍万遍了吧。”她的声音有些响亮,引得几名士兵陆陆续续走了过来,还有几位蹲着择菜的抬起头好奇的朝这个方向张望。

    李玄知道自己现在是瓜田李下,再不脱身到时候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便低声问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那姑娘两只黑遛遛的眼珠子一转,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李玄苦着脸无奈的问道。

    “你答应我到时候抓壮丁要放过我阿爹。”

    李玄一愣,抬眼看那姑娘,见那姑娘一脸认真的看着他,便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并没有抓壮丁的指令。”

    那姑娘哼了一声,细声细气的说道:“现在倒是没有,不过以后谁说得准会不会有?我知道你是卫将军从京城带来的,你来的时候我就瞧见了,看那架势想必你也是什么权贵,到时候你就开口说一句,这不过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让我阿爹不去修坝。”

    李玄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他觉得这姑娘从头到尾都是故意的,故意给他找茬,就是为了让他帮她阿爹不被抓去修坝,但他从未听到有抓壮丁的指令。而这南部巫风盛行,李玄对着些民间的秘术也是略有耳闻,知道这世上有奇人,精通周易奇门遁甲这类秘术,通古知今晓未来。他不禁打量起眼前这矮不隆冬的小家伙,心想,这家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不露相的真人,便开口问道:“你是,你是知道什么吗?”

    那姑娘似乎是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开口便答:“我可不是什么奇人,只是个明眼人罢了,今年的情况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只是没人敢说而已。”李玄听了更是奇怪,正要再问,却听到前面卫远正叫他过去,便对那姑娘说:“我现在得先走了,你刚刚说的事儿明日再问你,你爹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听了,眼睛一亮,答道:“姓荣,叫荣大,记住了,荣大。”李玄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往卫远那儿走去。那姑娘在后面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声,道:“你这是答应了吗?”李玄回过头,也扯着嗓子答道:“我答应你了!”

    卫远和几位将士正在火堆前围着,那火堆上架着的大锅里米面和饭一锅煮着,几片菜叶在面上飘着,那菜叶连着几寸长的梗随着水里冒气的水泡上下翻滚,几块白嫩嫩的豆腐块也浮了出来,卫远拿来一只蛋,在大锅的边沿上一磕,那蛋壳裂了一条缝,蛋清连着蛋黄一骨碌的从蛋壳里流了出来,扑通掉进锅里,再用筷子一搅,一只蛋便成了一大锅子的蛋花。

    卫远旁边坐着的一个中年将士,那将士长着八字胡子,那胡子跟着他说话的嘴上下颤动,那将士从怀里掏出几根红彤彤的辣椒,递给卫远,道:“吃饭不吃点辣的,有什么味道。”卫远哈哈一笑,将那辣椒接过了,将尖的那头放在在嘴里一咬,应道:“是啊,我这胃就是南方人的胃,一天不吃点辣的浑身没劲!”

    李玄过来,在卫远旁边坐下,卫远也给他递来了一只红尖尖的辣椒,道:“你也吃一个,开开胃。”李玄接了过来,他还没见过这么红这么小的辣椒,又看那辣椒长得小巧,便没多犹豫直接放进嘴里,牙齿一咬,便将那辣椒咬开,里面黄色的辣椒籽顺着挤了出来,簇拥在他舌尖的蓓蕾上。

    “哈啊哈啊哈啊!”李玄嘴巴张开大口的倒吸着气,呼哧呼哧的叫着:“水,水,水……”

    旁边的人见他一张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眼眶里血红的含着泪水,鼻涕被一吸一吸的往回收,这副狼狈的模样一看就是没吃过辣的。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那八字小胡子给他用竹筒子打来一筒子水,李玄一把将那水夺了过去,头仰着一口气喝了个净。

    “哈,你是打哪儿来的,没吃过辣?”八字小胡子忍着笑问道。

    “他是从京城来的,”卫远替李玄答道。

    八字小胡子听了又笑了笑,道:“这也难怪,不是南方的人吃不惯这辣的,小兄弟,你还好吧?”

    李玄摸了摸嘴残留的水,将朦胧的泪眼眨了眨,道:“缓过来了。”八字小胡子又道:“你现在是吃不惯,等在这儿待长了,回了京城,肯定日日想吃这辣。”李玄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东西吃一次就好了,他可不想再吃第二次。

    从锅里舀了勺子米和菜一同煮的稀烂的玩意,李玄和八字小胡子一同吃了起来,李玄心想,八字小胡子看着面善,又在这里待的时间长,应该事情多少都知道些,便开口问道:“这位大哥可知道军营里有个叫荣大的人?”

    “荣大?怎么问起他来了?”

    第12章

    “荣大?怎么问起他来了?”

    李玄答道:“只是随便问问。”

    八字小胡子侧头看了他一眼,便说道:“荣大是安曲江边上村子里的村民,今年前不知怎么得误入了军营前山的禁地,还拖带着一个小孩。卫少将心肠好,见他怪可怜的,从营里放出去也是等死,便让他在营里留下了,帮着洗衣服做饭,干些粗活。他也能吃苦,一直干的不错,也就留在这里了。”

    李玄听了问道:“是怎么个可怜法呢?”

    “怪可怜的,既不会说话,还带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

    “疯疯癫癫的丫头?”李玄想这人应该就是指刚刚和他说话的那姑娘,可那姑娘除了有些胡搅蛮缠外似乎没别的毛病,还跟李绯一样一肚子的坏水,不像是疯子。

    八字小胡子便道:“那女娃子总是穿着男子的衣服,坐在营地前面,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你最好离她远点……”八字小胡子突然将声音压低了,小声说道:“晦气。”

    “晦气?”李玄不由也将声音压低了,问道:“怎么晦气呢?”

    八字小胡子答道:“前年的时候,东村的猎户阿东带着打得鹿肉给营里的弟兄们吃,本来人人都是欢欢喜喜的,结果这疯丫头跑过来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说什么,说什么他打死的鹿会找他。这话可把阿东的媳妇给气着了,上去就给了她一个大耳朵瓜子,把她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可是你知道最邪乎的是什么吗?”

    李玄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屏着气问道:“什么?”

    “第二日阿东又去山上打猎,被一只长着大角的鹿一下子把肚子给捅穿了个窟窿,那肠子哗啦啦的流了一地,被野狼叼走了一半。这阿东可是个好猎手,山里什么飞禽走兽都打过,要是喝醉了酒,一拳头就能打晕一头熊,可却被一只鹿给拱了,你说这事儿呀……阿东死后,他家媳妇哭得可惨了,头七还没过完就穿着孝衣上营里找那疯丫头,拉着她的头发说要把她给活活烧死,这荣大又不能说话,整个人趴在阿东家寡妇脚旁边给她一个劲的磕头,嘴里啊呀哎呀的哭了好久,后来这事一直闹到卫少将回来,卫少将出头好说歹说,才把这事儿摆平。”八字小胡子将这事儿说完,嘴也干了,便用竹筒子打了些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对李玄说道:“所以呀,少惹那疯丫头……”

    李玄听罢,垂下眼来,他不由想起那姑娘跟他说的话,这是天灾,人是没有办法的,你来也不过是来陪葬。一股莫名的恐惧不知怎么的从他心里升起。他不知道那姑娘是否真的有什么晦气,但他就是怕一语成谶,不经意的一言便早早的注定好了结局。

    李玄开口问道:“南边曾发过什么大水吗?”

    八字小胡子将身子在地上躺平了,两条手臂放在脑袋后面枕着,嘴边叼着草根,道:“大水?南部每年都有那么几天,算算日子,也该到涨水的日子了,只是今年有些怪。”

    “怎么个怪法?”

    “这雨下的有些早,老早就下雨淹了田里的苗子,现在正是下雨的时候了,又日日是大红太阳。”

    八字小胡子说的是云淡风轻,李玄觉得自己心里更慌乱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根筋在突突突的跳,那股不祥的预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不过三十年前倒是有一场千年难遇的大水。”八字小胡子突然悠悠的开口说道。 “那时我才三岁,刚能走路,当时的事儿也记不清了,只是记得那一年的江水把半座兴川山给淹了,几万亩的良田被冲了,村里的人没想过会发这么大的水,晚上在屋里睡着,水一下子冲了进来,这水让村里的人死的死,亡的亡,有的人至今都不知道尸骨冲到哪里了……不过,这死了的人就这么没了,活着的人更苦,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了几十年,没在水灾里死了,有的也活活饿死了。其实这种事儿没什么好怕的,该你死的时候,怎么逃都逃不过,无外乎是换个死法罢了。”

    李玄默默地听着,面前那堆火似乎要灭了,暗灰色的灰从火堆里迎着晚风飘出来,他用一根木条轻轻一条,火便又窜了上来,嚣张地吐着信子,一点一点的舔着沉沉夜色。他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怕了,反正都是要死的,可能明日走在路上就一不小心摔死了,现在他怕个什么了。

    卫远从夜色里走了过来,道:“今晚你先回房休息吧,该我跟胡大哥守夜。”说完将火挑的更旺了,盘着腿在火堆旁坐下,见李玄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道:“怎么?有心事儿吗?”

    李玄摇了摇头,卫远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夜深了,先休息吧,明日我再带你去看看南部的地形。”李玄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披着星光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回过头,见外面燃着一片篝火,一阵箫声借着晚风从远方吹过来,吹进他的耳朵里,他回过头,推开悄无声息的房门,里面未点灯,一层月光薄薄的照在房里的桌椅上,他在床上合衣躺下,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便是他到南部的第一天。

    第二日寅时,李玄从床上起来,将头发给束了,含了口水在嘴里鼓了鼓,用摸上了盐的刷子在嘴里上下捣鼓了一下,再将水吐了,从屋里出来。

    卫远和八字小胡子已经在院里,卫远手里拿着一张起了毛边的图纸,正和八字小胡子说些什么,见李玄从屋里出来,便将那图纸卷好收起来,道 “今日和胡大哥一同进兴川山,这山上路不好走,白日也没什么野兽,你便将那刀放屋里吧。”李玄犹豫了下,还是将那大刀从背上卸了下来,轻装上阵。

    进了山,路变得崎岖难行,层层的大树垂下长长的枝条,树根从地面突出来的盘曲在铺着的叶片下面,一声声不知如何形容的鸟声时不时从树梢上层层叠叠的叶片里传出来。

    卫远回身,问身后的李玄:“累了吗?”李玄忙摇了摇头,道:“精力好着呢。”卫远哈哈一笑,后面的八字小胡子跟了上来,问道:“你是怎么想着要上南方来的?”

    “其实也没为什么,只是我父……我阿爹啊,他总把我当草包,对我又是痛心疾首,又是恨铁不成钢。被他这么日日的念叨,我也是烦了,想着,那我就自个儿出来闯荡一番,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的无用。”

    八字小胡子听了他这番话,又是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还有这么个烦恼。”

    李玄苦下脸,道:“可不是嘛,再说这南边可好玩儿多了,不用日日读书了,你不知道啊,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读书,那书一打开,我就先晕了。”

    “读书是好事儿,读圣贤之书,能明事理,能养浩然正气,就算你来南部了也该多读书的,这修堤坝、测水情,都是要从书里学来的。不过听你这话说的,是乐不思蜀不想回去了?”

    李玄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嘛,一点都不想回去了。”

    可他其实还是有点想回去的,他已经好几日没被李绯那丫头折腾,竟然有些不习惯了,而且已经四天不见李修齐了,他的心里不知道怎么牵肠挂肚的,他本来以为如果到一个看不见李修齐的地方,他就能理清自己的思绪,就能不再胡思乱想。可没想到的是,这方法完全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越看不见就越是想念。这么想着李玄不由垂下了脑袋,心想李修齐那家伙现在是不是又呆在藏书阁里吃灰,又,又有没有一点点的想过他呢?不是他没信心,只是如果他和四书五经一起掉进水里,那家伙估计会先救书,然后把书铺在太阳底下晒干了,再折回来救他吧……

    李玄定了定神,将那话岔开,问道:“卫大哥,我们今日为什么要先进山呀?”

    卫远答道:“站得高才能看得到全貌,这江长三千里,从兴川山流出来,往前又流了一千七百四十里,到洛水,这沿江几百万亩田地,几万户的人家,都是靠着安曲江养着,今年的水情比往年水位要低,明年应该会缺水。”

    “缺水?”

    卫远点了点头,道:“今年这天气我们也是摸不清楚,该下的时候不见下,不该下的时候下成涝。”

    正说着,八字小胡子突然在前面停下脚步,摆手示意了一下,让卫远和李玄站住,“这是什么怪声响?”

    卫远一听,屏气凝神,侧耳听了一会儿,果然听着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嘶嘶的音响,那声音不大,但是能感觉到距离他们并不远,这时,一只鸟不识趣的高歌了一声,“呀,呀,呀!”等那鸟闭上了嘴,这嘶嘶的怪声音,竟然听不见了。卫远不由皱起眉头,他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林子里除了他们三人,便是几棵千年的老树,再没任何活物。

    卫远又细听了半晌,确定再没动静,便说:“先往前面走,边走边看,一切小心。”

    三人便再往前走了几十步,确定再没有异常,这才松了口气。就在一行人悬在嗓子眼的心安安稳稳的落下去的时候,一声巨响,面前的一块空地裂成了两块,一股腥味扑面而来,只见一八|九尺长的巨蟒从地下中猛地蹿了出来。

    第13章

    那巨蟒不像普通蛇那么圆,赤红色三角形头部下面是扁平的肚子,那肚子好似鼓了气似的,越来越大,周身全是青绿色的鳞片,在太阳光下,晶光耀目。那蟒两只眼睛凸着,直勾勾的盯着他们三人,嘴里吐着一条几寸长的血红信子,那信子一吐一吸,发着嘶嘶的声响。

    李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就连他几年前在狩猎那次捕获的猎物也没这般的可怖,他的手下意识地往背上探去,却发现自己随身不离的大刀竟然好巧不巧的落在了房里,“该死的!”他不禁低咒了一声。“不要慌,”卫远沉着气,低声说道。

    可那蟒蛇哪里会管他们慌不慌,它将身子往后一弓,三角形的头朝三人冲了过去,那长长的蛇信嘶嘶的吞吐着,李玄甚至能闻着那蛇信上的腥臭味。

    李玄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上还带着一柄防身用的匕首,那匕首不过三寸长,适合近攻,这种情况下根本排不上用场,但有胜于无,李玄还是将一只手探到那匕首的手柄上,想着如果这蛇先动,他便将那匕首掷过去。

    打蛇打七寸,这蛇七寸,在头之下,腹之上,李玄两眼紧紧盯着那巨蟒扭动的身子,目光定在蛇的七寸处,紧绷身子,就等那蟒蛇动作。

    卫远一马当先,站在二人最前面,他赤手空拳,两眼直视着那蛇凸着的眼睛,脑门上的一根青筋鼓了出来,突突突的直跳。

    那蟒蛇动了,只见那畜生的头嗖的往前一蹿,张着血盆大口就往卫远身后的八字小胡子那儿飞去,身形急如闪电,一下子带起了一阵阴风。

    李玄也跟着动了,他将那匕首从袖口里挑出,将那匕首上的套子顺手取下,在手里翻出了一圈刀光,咻的一声,刀刃对着那蟒蛇白嫩的肚子飞去,那刀刃带着寒光,借着李玄的臂力,一下子插入了那蛇的腹部,刀刃没入了两寸,绿色的血水从戳出来的窟窿里汩汩的流出来。那蟒蛇身躯一扭,发出痛苦的嘶鸣声,那动静响彻整片林子,抖起片片落叶。

    那蛇身上的血一下子喷在了八字小胡子的脸上,八字小胡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他倒退了几步,用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那蛇受了伤,身形一转,直直的奔着李玄奔来,腹部之上还插着那刀刃,张着一口尖牙的大嘴,赤色三角形的头飞似的直逼李玄。

    李玄忙向后跳开几尺远,那蛇的大口一张一闭,在他身前一寸处狠狠的一咬,扑了一个空,然后又弓起身子,三角脑袋上的凸眼睛盯着李玄。李玄用余光想四处扫视,心里有一个计策,但这计策实在是惊险,若是失败了,那他便是这蟒蛇的腹中之物了。

    李玄深吸一口气,心想,不管这计策行不行,他今日总得试一试才甘心,便翻身向身后的大树攀去。这树长得粗大,树干上长满了树疙瘩,他从丹田提了口气,两脚踩上那树疙瘩,手臂猛地一伸,勾住了一只树梢,然后两脚一松,整个人提起往上一番,整个身子从树稍下翻到树梢上,然后再从树梢上顺势落了下了。

    那蟒蛇见了,长着大口就要撕咬他忽起忽落的身子,三角形的脑袋一下子往上探,一下子往下伸,扑了好几会,都是扑了个空。

    站在蟒蛇身后的卫远见蟒蛇身后有这么大的空隙,便捡了一根结实的木棍子,从后面往那蟒蛇的腹部捅去。可这蟒蛇身上披着的是坚硬似铠甲的鳞片,这木棍子根本伤不了它,只是把它引向了自己。

    那蟒蛇放弃了树梢上的李玄,身子一翻,几尺长的粗尾巴往李玄吊着的那棵老树上一劈,将李玄整个人震了下来,李玄顺势一跃,跳到了那蟒蛇的背上。

    “小心!”卫远见李玄跳到了那蟒蛇的背上,那蟒蛇正拼命的扭动身体想把他从背上摔下来,那蛇尾在树林间疯狂的骚动,一下一下,剪在树干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那蛇三角形的脑袋也是不干示弱,拼命的回咬着背上的李玄。

    李玄被蟒蛇这般猛甩,整个人也是晕眩了,他两手紧紧的抓在蟒蛇身上的鳞片上,那带刺的鳞片一下把他的手臂划开,那鳞片上也有粘液,粘液一沾到皮开肉绽的伤口,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李玄紧咬着后牙,对在地上干着急的卫远大喊道:“卫大哥,把我的匕首扔给我!”

    那插在蟒蛇腹前的匕首早在它疯狂的挣脱中落在了地上,卫远忙拾起那匕首,他将解下头上的束发,将那匕首缠在刚才捡到的木棍子的头上,缠牢固了,两手举起那匕首,在那蟒蛇腹部正对着他的时候,猛地一劈,那白嫩的腹部一下子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深可见骨,卫远握着木棍的手仍不肯松,让那尖上的刀刃顺着往下划,一下子把那蛇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林子里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那绿色的血从蛇肚子处喷出近三尺远,以八字小胡子的情况看来,卫远知道这蛇的血有剧毒,便忙闪开,但那喷得老高的血,仍然溅在了他的手臂上,血一见皮便蚀掉了,和露出来的血肉一接触,便起了一丝青烟,人肉也化成了水。卫远捂住自己的手臂,往后推了几步。

    李玄从那奄奄一息的蛇背上跳了下来,他的手臂也被划得鲜血淋淋,他忙扶起倒在地上的卫远,问道:“卫大哥,卫大哥,你怎么样了?”

    卫远摆了摆手,道:“我还好,没什么事儿。这巨蟒真是难得一见,我将他的胆给取了,拿回去泡酒。你去看看胡大哥怎么样了。”说完拖着一只不能动的手,像那巨蟒走去,用左脚踩住那巨蟒的尾部,手执蛇头使其腹面朝上,然后用大拇指由上而下轻轻触摸,直到探到了什么东西,再用匕首划开一处小口,探手将一个稍微坚实,又有滚动感的圆形物抠出。那蛇气数已尽,身上的血不再那么伤人,卫远的手完好无损伸出来后完好无损。

    李玄扶起奄奄一息的八字小胡子,只见八字小胡子的半边脸一见血肉模糊,几根乱了的发,搭在不是血不是肉的面皮上,李玄用手小心翼翼的把那发丝扒开,轻声说道:“胡大哥,胡大哥你再坚持一下,我,我马上背你下山。”

    八字小胡子气若游丝的对他一笑,道:“那就,那就谢谢小兄弟了。”

    李玄忙用手往脸上一抹,将眼眶里的水给抹掉了,轻手轻脚的将八字小胡子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倚在自己的身上。卫远把蛇胆收好后忙过来,帮了李玄一把,将人放在自己的背上。李玄忙说:“卫大哥,还是我来背吧,你的手臂,你的手臂都伤掉了。”

    卫远哈哈一笑,道:“你的手臂也好不到哪儿去,”李玄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上衣服被划得乱七八糟,里面被划开的肉渗着鲜红的血珠,那血泛着黑,应该也是有毒。卫远将人背了起来,笑着说道:“你刚刚在蛇背上的样子,可威风极了。”“是吗?”李玄一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瞧见八字小胡子垂在一边虚弱的脸,又将那笑收了,紧锁着眉头,从后面伸手扶着人,跟着卫远从山上下来。

    三人一身狼狈的进了军营,营里的将士慌忙围了过来,卫远将人从背上放下,便往后一倒,整个人晕在了地上,李玄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见卫远脸色惨白,双唇泛青,起了一层皮子,他这才知道原来卫大哥刚刚早就撑不住了,他不禁暗暗骂自己粗心大意,这都没注意到,还让卫大哥自己把人背回来。

    他捏了捏拳头,紧锁双眉,站起身子,深吸了口气,现在能站着的只有他了,这些士兵也都指望着他呢,便开口说道:“吴下士,你去把随军的大夫请过来,然后你们帮一把,把人先抬到屋里去。”

    听指令的人马上动了,不一会儿长着白胡子的大夫带着几个学徒提着药箱过来了。李玄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把手臂上的伤简单的包扎了,让大夫先看看另外两人。

    白胡子大夫把了脉,说这毒除了腐蚀性强,并无其他的作用,只是卫少将的手臂这几日要吊着不能用,而胡大脸上的伤怕是会留下疤。两位将士只用在营里休养几日,身体就能痊愈了了。交代完让学徒去把药煎了,然后转身对李玄说道:“这位将士身上没受伤吗?”

    被这么一问,李玄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臂也被划了些口子,流的血颜色不对,可能有残留的毒素,便将衣袖撸起来,露出满是血痕的手臂给白胡子大夫瞧瞧。

    那白胡子大夫凑近他手臂上的伤看了看,那伤口有的已经结了痂,但大部分还在往外渗着黑血。白胡子大夫说道:“这位将士真是福大命大,这巨蟒背上的毒可是致命的□□,而且药效慢,通常会隔个数月突然发作,然后中毒者七窍出血,肝肠俱裂。”

    李玄一听,觉得这话说的真是气人,便道:“都这么惨了,大夫怎么还说我是福大命大之人?”

    白胡子大夫微微一笑,道:“这位将士且听我将这话说完,这几天我就注意到天象有异,山里百蛇出动,伤着好几位村民,我想着怕这蛇误伤人,便制了些解药先备着,这下倒派上用场了!”

    第14章

    李玄见那白胡子老头一脸喜出望外,好似捡了个宝似的神态,便问道:“这解药可有人试过真能解毒?您刚才可是说这是剧毒的。”

    那白胡子老头听罢面露不悦的神情,道:“你这小子是在质疑老夫的医术吗?虽然这药没人喝过,但我告诉你,这药我能保证药到,病除!”

    “所以还是没人喝过了……”李玄小声说道,白胡子老头听见李玄的嘀咕,便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磕了磕,道:“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知道吗?我吃的盐比你吃得饭还多,你不要怕,谨遵医嘱,生病就吃药,包你会好,听见没!”李玄只得点头,心想,这死马就当活马医了吧。

    那白胡子老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药葫芦,从葫芦里面倒出一堆小黑丸子,数了数,数出了十来粒,把药放在李玄手里,道:“就着水把这药给吞了。”

    李玄低头看了看手里黑不隆冬的药丸,有些犹豫,抬头又见那白胡子老头一脸毋庸置疑地瞧着他,便硬着头皮将那药给咽了下去。

    白胡子老头见他把药给吞了,这才满意的站起身,道:“年轻人,就要这样嘛,做事儿畏手畏脚的哪儿能行?”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往门外走去,突然回过身,说道:“对了,要是这几天有什么不舒服的跟我的两个学徒天冬和天麻说说。”

    李玄一听不由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便问道:“会有什么不舒服的……”

    “嗯,这个我也不清楚,所以要好好记录一下,大概是发热、头晕、心悸,脑胀、易寒、脾虚、肾虚,失眠,多梦,手足冰凉,腹泻和反胃吧……应该就是这些”“什么……”李玄真想伸手把喉咙眼里的药丸子给掏出来,这东西比毒|药还毒啊。

    正说着,李玄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这喧闹声越来越大,李玄便跟着白胡子老头从屋里出来,门一打开,李玄便听见门外有人高声喊着:“烧死她,把她烧死!”

    李玄忙朝那举着火把的人群走去,见几个胖胖的女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身后是高高举着火把的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有一个身子瘦弱的姑娘在那几个胖女人旁边抹着眼泪。

    “这是怎么了?”李玄走进人群里高声问道,今日卫大将军还在监督堤坝的进度没回军营,胡大哥和卫大哥也都病倒了,现在这些村民上来一闹,闹得营里的兄弟也没辙。

    一头戴白花的胖女人高声说道:“我们要把她给烧了,为卫少将报仇,为胡上尉报仇。”

    这话让李玄犯糊涂了,便道:“这是报的哪儿门子仇?卫少将和胡上尉是被蟒蛇所伤,那只蟒蛇已被杀了,尸体我也让营里的兄弟给抬回来了,要是不信可以进来给你们看看。”

    “不是的,卫少将和胡上尉都是被她给咒死的,就是被她。”那头戴白花的胖女人伸出一只粗短粗短的指头,指着缩在人群一角的一个灰色小人。

    李玄低头一看,认出那灰色小人就是荣姑娘,便说道:“她不过是十来岁的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大的能耐,这位大娘一定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我才不是听了风言风语,就是她,就是她咒的,”那大妈一个大步迈过去,将那丫头从地上拽起来,厉声说道:“我昨天在江边洗衣服,亲耳听到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什么蛇。那时我没多想,只是觉得这疯丫头又疯病犯了,没想到今日卫少将和胡上尉就出事了。我听说就有这种人,身怀秘术,偷偷摸摸的干些缺德恶事。”

    李玄一听,想起那晚胡大哥也跟他说过,说这荣家姑娘老说些晦气话,还总能说对。又见荣家姑娘一双眼睛暗淡的没有一点神采,脑袋耷拉着,头发顶在头上乱蓬蓬的一片,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便将荣家姑娘一把拉了过来,说:“这位大娘,您真的误会了……”

    “我误会?我可没有误会,我可没有误会!”那大妈接着指着荣姑娘厉声的说道:“卫少将军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半个恩人,当年你们爷俩吃不上饭的时候,是他收留你的,不然你们一个哑巴,一个疯子能活几天?结果呢?结果呢?你就是这么报答你恩人的?直接把人给咒死?还有胡上尉,你让别人青子下半辈子怎么过啊?”一旁穿着青衣服的女子,垂着眼睛,伸手拉了一把那大娘的一角,哽咽着说道:“吴家嫂子别说了……”

    吴家嫂子那里肯不说,她越说越是起劲,两只眼睛瞪得血红,“还有我家老吴,他有什么错?他得罪你了?他招惹你了?也要被你给咒死,你,你非要把所有人害得家破人亡你才高兴是不是?是不是!”

    “把她给烧死!”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剩下的人也呼应那人的高喊,“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女!”

    李玄能感觉到他握着的手臂颤抖的有多厉害,像秋风里的一片树叶,轻轻颤着。李玄高声喊道:“大家先不要吵!”。

    可谁会听他的,“烧死妖女,为民除害;烧死妖女,为民除害!”不知是谁起的头,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致的喊声,李玄抬起眼,他的面前站满了人,可他却看不清这火光下一张张的人脸,这群人好似都没有长脸一般,面无表情的站在火光之下,那火光熊熊燃烧着,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拖得长长的,一条条漫长的影子在李玄的脚下交汇,成了一片黑影,这黑影罩着李玄,也罩着荣家的姑娘。

    “啊,啊……呀……”一个人嘴里一边怪叫着,一边从人群里挤了进来,背对着李玄,扑通一声跪在了高举着火把的人群前,咚咚咚的猛的磕头,脑门子一下一下重重的撞在地上,嘴里啊呀啊呀的含含糊糊的喊着什么。

    荣姑娘突然挣脱开了李玄的手,跟着跪在了地上,一把将磕头的人给拉起来,带着哭腔说道:“阿爹,阿爹……阿爹不要给他们磕头了……不要再磕了……”

    荣大摇了摇头,他深深地望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接着匍匐下身子,给人群磕了一个又一个头,“阿爹,阿爹,我求求你不要再磕了……”

    是吴家大嫂先发的话,她说:“荣大,不是我们为难你,你这女儿留着就是个祸害,她就是个害人精,依我看她妈妈就是被她给咒死的吧……”

    “你给我闭嘴,你给我闭嘴!”荣姑娘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只发了疯老虎,猛地朝吴家大嫂扑过去,一手扯住吴家大嫂头上的发髻,尖声喊道:“你给我闭嘴,你给我闭嘴!”

    吴家大嫂被这么一拉,也不甘示弱的,反手就给了荣姑娘一个巴掌,道:“你个妖女,还敢打我!”吴家大嫂身后的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上前将荣姑娘的手臂反扭住,荣家姑娘虽然身子不能动,但她瞪着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吴家大嫂,尖声说道:“从头到尾,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咒过任何人,你不能把所有人的命都怪在我身上。”“你就是个煞星,克死人的东西!”吴家大嫂恶狠狠的说,她头上的发髻松散了,白花歪在一边,她站在人群前,带着所有人的愤怒,恶狠狠的看着荣姑娘。

    “都给我住手,都给我住手,在军营里这是成何体统!”卫大将军卫忠骑着马从营外进来,他跨在马上睥睨着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李玄的身上,他朝李玄望了一眼,转过头对李玄身边的吴下士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吴下士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卫忠听了,瞧了荣家姑娘一眼,道:“先把她关到柴房去。”话音刚落,两个士兵便上前将荣家姑娘压了下去,李玄正想开口劝阻,一抬眼却瞧见卫忠的眼神,那眼神让他不知怎么的就怯了,因为那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父皇曾无数次用这种眼神看他,这眼神有一个他很熟悉的名字,叫失望。李玄默默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往后推了一步,他的手在身侧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指尖掐进肉里,那丝疼痛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冷血到没有感情的东西。

    卫忠跨在马上接着说道:“皇上派的总督明日便到,到时候不许出任何差错,”说着话时,不知是有意无意,卫忠又看了李玄一眼,“我听说卫远和胡大受伤了?”卫忠又跟吴下士问道,吴下士忙将卫少将受伤的事儿说了,卫忠一听不由叹了口气,他紧锁双眉,道:“真是的,马上京城派的总督就要到了,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人也被抓走了,这戏也该散了,人群陆陆续续走了,留下荣大一个人仍是匍匐在地上,李玄看着他佝偻着的背,心不由拧了起来,便走了过去,将荣大从地上扶了起来。荣大抬头看着李玄,一张皱巴巴的脸上,老泪纵横,他的唇颤抖着,不知想说些什么,一双深深凹下去的浑浊眼眸深深的望着李玄,祈求着。

    李玄轻轻叹了口气,道:“荣老伯先起来吧,您女儿的事儿我会帮着想办法的。”

    第15章

    营外驶来了一辆马车,这马车由一匹黑综大马拉着,朱色的车顶上是青色的伞骨,暗青色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玄色官服的人,那人从车上下来,先给营里的将士们行了礼,最后走到李玄的面前,再次行了礼,开口轻声说道:“殿下,皇上让您跟着车队回去……”

    李玄没见过李修齐穿官服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李修齐永远都是穿着一身白月色布棉衣裳,嘴角噙着一丝好脾气的轻笑,而现在的他,头上顶着玉冠,腰间系着着玉带,一双黑眸清冷的像深秋不见底的潭水静静的看着他,这让他觉得,这人明明站在眼前,却似乎遥远的像天边的一片云。

    他见李修齐嘴巴动了动,但又没听清他到底是说了什么,便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李修齐听了,将话又复述了一边:““殿下,皇上让您跟着车队回去。”听了这话,李玄整个人一下子脾气就上来了,他厉声说道:“我不回去……”这话说出了口,李玄才发现自己这口气多么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他深吸了口气,抬起头,从李修齐旁边走过,来到车队前面,说:“你们现在都给我回去,然后给我父皇带句话,说,我想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但是我现在不想回去,所以没人能把我拖走。”

    车队带头的官员有些尴尬,他侧头看了李修齐一眼,见李修齐脸上毫无表情,只能硬着头皮对李玄说:“殿下,您这样让小的很难做……”

    “我父皇知道的,他知道是我在这里无理取闹,不会怪罪你们的,你们回去吧。”那车队带头的官员又扭头看了看李修齐,李修齐这才走了过来,开口说道:“你也听见殿下的意思了,那就先回去吧。”

    车队领头这才松了口气,说车队里的马走了好几日,想在军营休息一日,明日再走,李修齐点了点头,跟卫大将军说明了情况,让车队领头将马匹牵了进去。

    卫大将军卫忠问道:“李总督是准备今日就开始勘测地形,还是先休息,带我准备酒席接风洗尘了,明日再去。”

    李修齐先是谢过了卫忠的好意,说:“有劳卫将军,我看今日时辰不早了,想先在营地附近走走,了解下情况,明日再进山。”

    卫忠点了点头,又道:“李总督,卫远他们昨日进山受了伤,今日不能带你四处走动,堤上事务繁多,我也脱不开身,只能有劳殿下屈尊,带你四处走走了。”李修齐转身看了李玄一眼,道:“有劳殿下了。”

    李玄也抬眼看向李修齐,胸口不知怎么的,突然飞快的跳动了起来,他开口说道:“行,那李总督先回房安顿一下,然后我带你在营地附近转转。”李修齐又谢了一次,跟着一名小兵,先回房间去了。

    这时一个梳着道士头的药童走了过来,那药童脸上长着一张圆脸,因为走得急了,脸颊泛红,两片薄薄的鼻翼随着呼吸颤动着,“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没走,我师父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边说着,一边取了夹在腋下的册子,用舌尖润了润笔头,将笔摆在纸上,就等李玄发话了。

    李玄见他这么个架势,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药童见李玄这般不配合,便没没理李玄,将册子又给夹了回去,腾出一只手,搭上李玄的脉搏,皱着眉头诊了一会儿,说:“嗯,有些心悸。”

    “心悸?我没有啊。”

    “你的脉搏可不是这么说的,跳得飞快,跟有人在追似的。”便说着便又将册子取出来自顾自地在纸上写到:心悸,然后又问道:“脑袋呢,有没有晕眩?”

    李玄摇了摇头,可那小药童还是不信,他又将手腾了出来,试了试他的脑门,说:“嗯,有些过热,应该会有一些胀痛。”说完又在册子上写了一笔。

    李玄这下被他给弄烦了,一把将那册子夺了过去,说:“你别瞎写,我好的很呢。”

    那小药童见册子被抢过起了,急得涨红了脸,伸着两只手要抢回那册子,但又怎奈身高不够,怎么也够不着,便细声说道:“你不要讳疾忌医,我家师父医术高明,听他的,包你药到病除。”

    “可是我真的没事儿,”李玄仍将那小册子举着,说道:“你别在册子上瞎写,耽误了你师父的大事儿。”

    那小药童皱起脸,说:“我没有瞎写,我给你诊了脉,你的脉搏真的不太正常,跳得太快了,这是心悸的表现,是我家师父解药的后遗症之一……还有你的脸也是红的,这是说明血气过盛,也是后遗症,你要是不想死的话……”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李玄瞪了小药童一眼,他瞧见李修齐已经从房里出来了,便将那小册子往小药童怀里一推,说:“你别瞎写,我真的没事儿,有些事儿,有些事儿你长大点就知道了,听见没,别瞎写!”那小药童哪里肯理他,抱着那本小册子,有些委屈的撇下嘴,红着眼眶快步跑了。

    李修齐往树缓缓走来走来,那身影竟和李玄第一次见时一模一样,然后他在李玄面前站定行了礼,淡淡说道:“殿下。”可这一开口便不一样了,和那时不一样了,李玄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是这不带感情的语气,还是这不带感情的神色。

    ”如果殿下有事儿要忙,我可以自己在这附近转转,不用麻烦殿下。”李修齐开口说道。

    “这怎么能行呢,你刚来,又不认识路,你不知道,这山里的路长得都一个模样,林子里还有野兽,总之,总之……还是让我带你去吧。”

    “那劳烦殿下了。”

    “哦,对了!”李玄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营里不要再叫我殿下了,营里的将士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们只知道我是卫将军从京城带来的友人之子,还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所以你不用再叫我殿下了。”

    李修齐点了点头,问道:“那我该叫您什么呢?”

    “就叫我名字呀。”李玄觉得李修齐这家伙真是古板,之前跟他说了多少次,让他不要叫他殿下了,可他哪里肯听,现在总算有机会让他改口了。说起来他还从没听过李修齐叫自己的名字呢,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一些期待,好像这么叫了,两个人的距离就能近一点。

    李修齐犹豫了一下,又问:“那我该叫殿下什么?”

    “就叫我名字呀,李玄。”

    “李玄?”李修齐说道,他的声音不大,传到李玄的耳朵里刚刚好,李玄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根弦似乎要被撩拨断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这么好听,朗朗上口,舌尖轻轻往上一抬,送口气便发出“李”的音,双唇合拢,往前一推,便能发出“玄”的音,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在舌尖唇瓣一吞吐,像是一滴水从李子树上的小白花瓣上落下来,滴答一声落在树下玄色的石子上头。

    “嗯,嗯……以后,以后就这么叫……”李玄有些结巴的说道。

    李修齐轻皱眉头,道:“殿下,这样会乱了纲常,我在人前就叫您名讳,私下还是继续唤您殿下吧……”

    “你,你这人……”李玄嘀咕了一句,不知怎么的,心里这般的失望,“随便你好了。”

    李玄带着李修齐从营里出来,他特地带上了卫远上次进山带着的图纸,展开看给李修齐看。

    李修齐接过图纸,又审查了一下江水的走势,发现这图纸画的并不十分精确,有些水道转弯的地方并没有显示出来,可身上又没有带上笔墨,便先将那图纸在地上铺开,用手指上的指甲盖,在纸上用力划一下,在有误的地方留下痕迹。

    李玄也俯下身子,看李修齐留下的印记,和河道一对比,说:“这图纸卫大哥他们用了好多年了,都没有人看出图上的错误,你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修齐答道:“这图纸是卫少将用了好久的,人往往是发现不了鼻子低下的东西,我是第一次看,旁观者清,便一下子就看到了差误。”说罢将那图纸卷起来收好,又道:“殿下今日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营地,明日再进山吧。”李玄抬眼一看,天边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了,留下漫天的残红,“明日天气应该不错。”李玄看着这万里晚霞说道。李修齐答道:“是呀,明日应该是个晴日。”

    并肩走在回营的路上,李玄突然问道:“李绯她怎么样了?”

    “大公主一切安好,只是对殿下不告而别有些不满。”

    李玄知道,有这不满的何止是李绯她一个,这宫里所有人都对他鲁莽的南逃颇有微词,李玄偷偷的看了李修齐一眼,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李修齐又是怎么想他逃跑的事儿,会不会发现了他的居心叵测。

    李修齐只是两眼直视前方,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路,脸上像是带上了一层没有感情的面具,让李玄说不清那面具下的情绪。

    李玄突然开口,道:“我想用这个机会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草包……就算没有皇子这个身份,依然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殿下,您这么做不仅没能证明自己,而是恰恰相反,证明了自己是一个鲁莽而轻率的人,不进行任何准备就这么冲动的南行……殿下真的只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吗?”

    李玄抿了抿嘴唇,另一层原因他能说吗?他不能,他只能将那个秘密埋在肚子里,让它在里面一点一点都死掉,为了他好,为了他们好。因为现在这个样子,李玄已经很满意了,就这么肩并肩沿着山道往下走,往下走,他希望这条路漫长得没有尽头,或者让这条路一直通向天边的霞彩里。他轻轻吸了口气,道:“可能我就是个鲁莽的人吧,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原因。”

    第16章

    回到营里,将士们已经架起了火堆,一锅米和菜一起煮的糊糊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卫远和胡大因为身体还没养好没出来吃饭,于是李玄这一锅饭只有他李修齐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士兵一同吃。

    围着篝火刚坐下了,便听见旁边这几个年轻的小兵正小声的议论着什么,一个士兵小声的说道:“那人可是昨日斩蛇的大英雄?”另一小兵点点头,小声答道:“嗯,就是他,他们昨日回来的时候我亲眼看到的。”

    说完那两个小兵又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推搡了半天,最后一个开朗点的小兵上前开口问道:“这位大哥,可是昨天斩蛇的英雄?”

    李玄一愣,道:“英雄?这个不敢当,只不过福大命大,没被那蛇吞下肚。”

    那小兵眼睛一亮,问道:“能跟我们讲讲昨日是怎么回事儿吗?我们看着那蛇了,那么大一只。”

    “行啊,”李玄默默瞟了盯着火光的李修齐一眼,开口说道:“昨日,我和卫大哥还有胡大哥一同进山,到了深处,我们便听着了嘶嘶的动静,那时我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是我们停下来四处找了找,却没有什么异常,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往林子里面走。然后突然,地面一下子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条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巨蟒从土里冒出来,弓起身子就要咬我们……”

    那两个小兵听得入神,听到关键的地方,一同倒吸了口凉气,“那你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那日我又刚好把大刀给落在了房里,如果有那大刀,可能就不会这么惊险,好在我的袖口里刚好藏了一把防身的匕首,那匕首不过三寸大小,就这么大……”边说着,李玄从袖口将那柄匕首掏了出来,只见那匕首不过一手掌大小,刀柄上镶着一颗黄色的玉石,上面雕着一只倒挂的蝙蝠。

    蝠纹是清州国皇室的图腾,那两名小兵一看便也能猜到这匕首是个宝物,便想将那匕首拿近看看。李玄也允了,那小兵欢天喜地接过匕首,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有些分量,然后再小心翼翼的将那刀套给褪下,见里面的刀刃薄如柳叶,寒光凛凛,都惊呼好刀,好刀。

    “然后呢?”一小兵接着问道。

    “然后那巨蟒便一下子朝胡大哥扑过去,我便忙将匕首给掷了过去,我曾听说打蛇打七寸,便瞄准了那蛇的腹部之上头部之下那块地方,那刀刃正插准了,一□□去,便飙出了绿色的血,可没想到的是,那血能蚀肉,一下子将胡大哥的脸给伤了。”

    “啊,这可怎么办!”两位小兵不由急了,好似现在是他俩在那巨蟒面前。

    “然后那巨蟒便面向我了,我灵机一动将自己当作诱饵,把它往树上引,想把它缠在树上,可这畜生比我想的还要生猛,那尾巴一剪,恨不得将那千年的老树给拦腰截断。”

    “那你成功了吗?”

    李玄摇了摇头,“并没有,还是亏了卫大哥,他捡来了一根木棍子,将那蛇弄到地上的匕首给绑在上头,把那木棍当矛使,一下子把那蛇的肚子给剥开了。”

    两小兵听得津津有味,听李玄将故事讲完了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李玄微微一笑,侧脸偷偷朝一旁默不吭声的李修齐望去。见李修齐正用木条拨动着大锅下的篝火,那火光跳动着,映在他的半边脸上,一块影子投在他的眼眶上,想两个黑色的窟窿,让李玄看不清他的神情。

    李修齐突然开口,淡淡的说道:“殿下可伤着了?”

    李玄一愣,下意识的用手覆住自己的手臂,摇摇头,道:“并无大碍。”

    李玄的动作并没逃过李修齐的眼睛,李修齐瞟了李玄捂着的手臂一眼,问道:“殿下的手臂可伤着了?”

    李玄只得点了点头,闷声说道:“是伤着了手臂。不过并无大碍。卫大哥和胡大哥比我伤得重多了。”听见另两人的名字,李修齐不知怎么的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拨弄着火,那锅里的米汤煮开了,大家盛了开始吃起来,李玄也盛了一碗,正吃着,突然想起什么,对李修齐问道:“你可吃辣?”

    李修齐点点头,说:“我长着个南方人的胃,嗜吃辣。”李玄便道:“是吗?我刚来的时候,没吃过辣,卫大哥给了我一根红彤彤的尖椒,那东西看上去倒是毫不起眼,可真是把我给辣着了。不过我听说这辣,不喜欢吃的人沾都不能沾,喜欢吃的人,一餐不吃便是不下了饭,要是你喜欢吃,我明日找卫大哥要些来。”李修齐听罢,心里有些悦了,一个人的名字这般挂在嘴边可以想见在他的心里又占了多大的分量。只是这个名字是李修齐心里的一根刺,这样被一次一次的提及让他如鲠在喉,没有半点肚量。

    李修齐摇摇头,淡淡的说道:“不必了。”

    这日李玄一从营里出来,便看见几位村民正将木柴堆在一只木架旁。李玄觉得有些奇怪,便问其中一位村民这是在干什么,那村民抹了把汗,答道:“诶,你不是那日斩蛇的小兄弟吗,我们这是在准备柴火,明日便将那妖女给烧了。”

    “什么?”李玄大吃一惊,忙问道:“难道卫大将军同意这件事情了?”

    那人点了点头,答道:“是呀,他说这几日那妖女到处妖言惑众,胡乱散布谣言,扰得家家户户人心惶惶的,明日把她给烧了,稳定民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皱起眉头,觉得李玄问得有些多了,还都是些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便没再搭理他,低下头将脚边的柴火拾了起来,道:“小兄弟,如果你没事儿就到一边去吧,我们还要忙着搬柴火呢。”说完扛起那柴火走开了。

    李玄呆在原地,心里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儿,那日他以为卫忠只不过是将人关起来以平息事端,可他没料到卫忠竟然是真的要那这么个小姑娘开刀。正想着,他突然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营前的一个小屋子里传来。

    他朝那间小房子走去,见那屋子四周的窗户和门户全都被封住,上面用手腕粗的木条钉死了,只有一只玄铁的牛头锁挂在门框上。李玄伸手试着推了推门窗,见门窗纹丝不动。又听着屋里传来的哭声断断续续,是个姑娘的声音。他多少能猜着这屋里关着的便是荣姑娘。

    李玄抬头四处观望了一下,见屋前无人,村民们又在前边的空地上忙着搬运柴火,便从衣袖里掏出匕首,将那窗户上的封条给锯了。这匕首刀刃薄如柳叶,虽然达不到削铁如泥的境地,但砍下几根木条还是绰绰有余,那木条扑扑落下,窗户裂开了一条小缝。

    李玄将窗户拉开,凑过去一看,见屋里一片漆黑,一股湿气迎面扑来,还夹杂着些血的腥气。屋的正中央蜷缩着一个灰色的身影,那人趴在地上,传出一声一声的啼哭。李玄不由心急,又将门上的牛头锁给锯掉,那锁是玄铁所制,但却插在木栓上,用匕首将那木栓一割,这锁也排不上用场。李玄回头又看了村民们一眼,见无人注意,便忙闪身入内,一把将地上的人扶起,轻声问道:“荣姑娘你怎么样了?”

    荣家姑娘低着头缩在地上,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怯生生的望着他,灰一块白一块的脸上突出一个红彤彤的鼻头,她撇了撇嘴,将那哭声给咽了下去,道:“原来是你……”

    李玄点点头,道:“是我,我来救你了。”李玄低头一看,却见荣姑娘的脚边有一摊子血迹,那血是在这里多时了,已经在地上结成了棱。一见这血迹,李玄不由心中一慌,问道:“荣姑娘,是有人打你了吗?”

    荣姑娘听了愣愣的摇了摇头,道:“他们,他们没有打我,但是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也不给我东西吃……”

    李玄听了双眉微皱,问道:“那这血迹从何而来?”

    荣姑娘也是一脸迷茫,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我就要死了吧……”

    李玄最不喜听人说这丧气话,便有些不悦的说道:“你别瞎说话,我看你活得好好的。”说完伸手把人从冰冷的地上给抱起来,道:“我现在先把你给带出去,等出去了再想办法救你。”

    荣姑娘的身子被腾空抱起,竟轻的像一片树叶,她双眼垂泪,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也要死了,但是我真的无所谓,因为我们大家都要死了。可是,可是我好像没有看见你……”

    李玄听了她的一番胡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妙,便问道:“你没看见我什么?”

    “没看见,没看见你死掉……”这话刚一说完,荣家姑娘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李玄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可她眼皮一动也不动。李玄便低咒了一句,大步走向屋外奔去。

    第17章

    李玄刚从屋里出来,便被一个眼尖的村民看见那人将手中的柴火往地上一扔,大嚷道:“诶诶诶,那妖女要逃了。”村民们闻声都回过头,见李玄抱着人要走,纷纷放下手里的事儿追了过来。

    李玄一见这么大群人要追他,忙提气狂奔,好在荣家姑娘吃得少,身子轻的像片羽毛,他左拐右拐,一下子甩掉了村民,朝营里的大夫那儿去了。

    白胡子老头今日又刚好不在,院里只有个梳着到道士头的小童在一只小铁炉旁边扇着扇子煎药。李玄便一把拉住那小童,道:“天冬,你师父呢?” 那小童淡然的将手臂抽了回来,头也不抬连看都不看李玄一眼,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小铁炉里的火光,手里轻摇着蒲扇,冷声答道:“我叫天麻。”

    “天麻,你师父呢?”李玄改口又问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你找我师父有何贵干?”那小童这才抬起头正眼瞧了李玄一眼。李玄动了动手臂,示意天麻看他抱着的人,道:“救人啊!”

    那小童这才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从凳子上起来,将那火压灭了,用手包着布块,将那炉上的药罐端起来,将罐子里黑乎乎的药汁给逼出来,盛在一只白瓷碗了,又用干净的布将两只手擦了擦,这才缓缓开口道:“你跟我来。”

    李玄忙跟着小童进了屋里,那小童在桌前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一手收着衣袖,一手将砚台里的墨给研开,执起一只狼毫笔,笔尖在砚台里把墨蘸满,这才淡淡的说:“她是有哪里不舒服?”

    李玄将人放在一旁榻上,道:“我怎么知道,这人都晕了,要问你也该问她啊,你问我,我问谁?再说了,你不才是大夫吗?”

    那小童想了想,觉得李玄说的很有道理,便摆起大夫的架势,从桌边过来,搭上手给荣家姑娘诊脉。

    李玄见天麻双眉紧锁,一脸的凝重,不觉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便低声问道:“怎样?很严重吗?”

    天麻收回了手,淡然的摇了摇头,道:“这是荣大的独女吗?”

    李玄点点头,道:“是的,就是她。”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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