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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节

    快穿之我的七十二变女友 作者:泥慕玉

    第25节

    “不是。”眉皱得更深,祁炀脸色变幻,不知该如何与她形容她想表达话语的意思,最终还是一横心,道,“不是……孤是说……若孤换了身份,换了名字,甚至是这个世间也变换了,仅凭着孤这被面罩覆盖的半边脸,你能认得出孤么?”

    流璜王紧盯着她的棕茶色眼眸里有些急切,有些挣扎,似乎还隐约有些……期待?

    楚泽朔兮不知该如何解读突然变得莫名其妙的流璜王的情绪,只认真想了想流璜王说出的条件,半晌,迟疑的摇了摇头,“恐怕不能。”

    “也是,毕竟这只是个游戏。”

    听见她这样回答,流璜王摹地便精神失落下来,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后,叹息着闭上眼,冷道,“罢了,孤没有什么疑惑了,你摘吧。”

    她突如其来的冷淡态度让楚泽朔兮更觉奇怪,却不能违逆她的话,乖乖的以小指轻挑起那细若银丝的系绳,手指一个屈伸,那覆在流璜王面上十几年的金丝面罩便晃荡荡滚落在地下的羊毡上。

    流璜王的面容便完全映照在灯火下。

    楚泽朔兮心中一悸,反射性的偏过了头。

    倒不是流璜王长相见不得人的缘故,事实上,流璜王比她平生见过的女子美几倍有余,五官完美的挑不出一丝错处,但偏就是这样,才让楚泽朔兮看着觉着心慌。

    冥冥中,她觉得流璜王的这张脸,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百思之下不得答案后,又恍惚之中想到,以流璜王这样的样貌,若是被远在长安的帝王看见,如何了得?

    长安城中上清苑,可是个红颜冢啊。

    也是这样摘了覆着的面罩,情境却大不相同。

    盯着那个忽然便一脸抗拒转过身去的人,低低一叹,祁炀起身,拿起一支已快要燃尽的烛火,持着它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天色不早了,楚泽姑娘还是快些歇息吧。”

    话落,门板轻响,楚泽朔兮再回首时,已经不见了流璜王玄色的衣袍。

    屋内忽然变得寂暗许多,楚泽朔兮横躺在床上,双手置在头顶下枕着,看着悬在褚青纱帐边的流苏,想着自己远在千里外的亲人和身边相继离世的朋友,思虑万千。

    “也不知按照陛下的性子,若我真的依言完成了任务,是奖还是惩。”

    苦笑着自言自语,楚泽朔兮自怀中掏出一张细绢写就的帛书,比丝绸还要柔滑的绢子从怀中流出时带出来一样物事,甫一出来,其柔和的光芒便照明了整个青纱帐。

    那是初见时祁炀送她的夜明珠。

    一股罪恶的愧疚感摹地笼上心头。

    拿起帛书,看着上面熟悉的玺印与字迹,那一股罪恶感与愧疚感更是严重。

    一天前,千里加急的帝王手谕被长安卫暗中送到了她的手中,杀伐果断的帝王听闻她与流璜王的婚事果真震怒不已,整篇帛书上除了斥责她的话,便是亲授她刺杀流璜王的计策。

    又翻了一遍那帛书,楚泽朔兮对于帝王的计谋佩服得五体投地,里应外合趁其不备,帛书的末尾,帝王还提及了她寄居在长安母亲与祖母的情况,明着让她莫要忧心亲人近况,暗地里分明是将她们当作要挟她的筹码,让她不得不就范。

    帝王心术,果真不是她们这些人可以企及领悟的。

    许是等得不耐烦,帝王只给了她十天来完成他的命令,看一看上头的期限,楚泽朔兮除了苦笑就只剩下苦笑。

    她现在只盼着,等她的尸体送到长安城时,不要发臭便可。

    亦或是,她也葬身在这异国土地上?

    夜深了,流璜王的王夫却久久未能入眠。

    但不能安然入睡的又何止她一个?

    关上作为新房的宫殿门后,曦和便将拿着的烛火随手丢在了廊下,自己轻轻一跃,跳到宫殿琉璃瓦上,坐躺在上面正欲观赏月光时,言官不识趣的声音便透过游戏面板传了过来。

    【殿下,您方才问的话,是属于禁语,换言之,您是不能在游戏里面问您的攻略对象有关于之前世界的事,甚至于直接质问她认不认得您的。】

    被人直接提及方才的举动,太阳神殿下很是不悦,原本她自己对于方才的主动行为就已经很唾弃了,如今还要被一个小神官指责,她堂堂一个太阳神,做事还需要一个小神教导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不是不认得孤么,孤随便问一句又能如何?”

    【殿下,不是这个理……】

    言官急得快要冒烟,当初帝俊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太阳神殿下问及游戏攻略对象的具体情况,像是这样企图唤起攻略对象记忆的事更是不被允许的。

    “小神,少啰嗦。”

    不耐烦的斥了一句,阻下言官欲说出口的话,曦和闭目冷道,“这天下的理,都是强者说出来束缚弱者的借口,这苍生六界,除了父君说的理,孤绝不相信任何其他的借口!”

    被太阳神殿下的忽然爆发的神威震住,言官顿时有些惊惧,【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

    复睁开眼,属于太阳神的金色眼眸里放出坚毅的光,打开神识警告她,“你只需做好本分便是,余下的,最好少插嘴。”

    见状,言官心里一抖,诺诺应道,“是。”

    今夜的月光很是清柔,仰卧在流璜宫殿房顶上的太阳神殿下看着似乎就悬在手边的月,金色眼眸中的冷意始终未散。

    第120章

    自成亲之日已逾了几天,眼看离帝王规定的期限越来越近,被帝王派来暗中监视她的长安卫逼她下手逼得也越来越紧,烦心的事相加让楚泽朔兮心中烦闷不已。

    这一日,恰巧外面云遮霞蔽的将外头毒辣的日头遮了过去,在王宫中待烦了的楚泽朔兮见状,便想着出去走走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应对帝王的谕令,想着,她便行至流璜王宿居的宫殿外,对着两边的守卫道,“烦劳二位通秉王,朔兮想出宫走走,不知可否。”

    两边的侍卫闻言,面面相觑互相望一眼,他们还从未听说过王夫进宫后还可以随意出宫的,这位从汉国来的王夫还真是特立独行之人。

    虽如此,见楚泽朔兮神情惫赖,两人通了通眼色,一位侍卫还是出言道,“王夫言重,小人立即进去替王夫通秉,王夫请在此稍待。”

    楚泽朔兮闻言抱拳,“多谢二位。”

    “王夫客气了。”

    互相还了礼后,那侍卫果然进去禀告了,楚泽朔兮站在宫门前,望着那层层递的宫墙,没来由的觉得头晕眼花,她楚泽朔兮这大半辈子,似乎都在与这些宫墙王院打交道,这样拘束而窒息的生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个结局。

    正想时,却见那进去禀告的侍卫已经出了来,而在他前面走的人,赫然便是她要找的流璜王。

    楚泽朔兮一阵惊讶,她不过是要让人禀告流璜王允她出去的事,怎么流璜王倒亲自出来了?

    疑惑不已时,祁炀已经走近,对她笑道,“孤瞧着今日天气倒不错,听说王夫有意出宫走走,凑个巧数,孤也有意出去看看,不如王夫与孤一道出去,如何?”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泽朔兮若是不愿意,又该如何呢?只好随了她,两人穿了便装,也未带随侍,便这样出了流璜的子城。

    天空被云遮了大半,雾燥燥阴沉沉的,看样子不久便有雨至,楚泽朔兮怕届时两人在雨里形容狼狈,只提议在外城稍逛,祁炀闻言,对她淡淡一笑,“楚泽姑娘想的周到,只是难得出门,既然兴至,便要尽兴而归,若只是怕大雨坏了兴致,做什么还要出来呢?”

    她的一番话说得楚泽朔兮哑口无言,不得不随了她的愿,只是一边走时一面在心里暗叹,让你如今逞口舌之快尽说这些歪理,到时真的被雨淋了,我看你该如何收场。

    心中想着,她面上却未显分毫,依旧是伴在祁炀身侧走在流璜外城的街上。

    虽说天色有些昏暗,依旧不减流璜人热情与爱热闹的本性,两边的街处依旧是摆了许多摊子,叫卖声不绝。

    楚泽朔兮见了,不免心有所感,长安的集市只有在每月单日时才会开市,且帝王奉行董卿“重农抑商”的谏言,极度抑制城内市集的发展,像这般热闹的街景,自她记事以来,却是从未有过。

    “流璜物产不丰,只能这般得来粮食布匹。”

    身旁人忽然怏怏,猜到她心中所想,祁炀淡淡解释道,“天不与人便,若人再不竭力自给,岂非要灭身毁迹么?汉国地大物博,自给自足自不必说了。”

    听说这话,楚泽朔兮心内苦笑不已,若真是这样可就太好了,只是天总是不从人愿的,不是么?

    两人正走时,忽然后方传来几声唤,“小相公,小相公!”

    楚泽朔兮神色如常的继续往前走,倒是祁炀先停住脚步,侧身对她轻声提醒道,“楚泽姑娘,后面似乎有人叫你。”

    楚泽朔兮闻言,疑惑的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果见一位穿着流璜服饰的老者正站在一个撑着麻布的小摊上,一边笑容满面的对着她这边招手一面喊着,“小相公,这边,就是这边!”

    楚泽朔兮皱眉环顾了四周,人来人往的都是些女子并上了年纪的男子,倒不见有老人口中喊的“小相公”之流,想来祁炀说的对,那老人是喊自己无疑的了,只是她似乎并不认得那老人,怎么他竟会无缘无故喊她呢?

    心中虽疑窦丛生,楚泽朔兮还是对祁炀示意一声,待祁炀淡笑点头后,两人相携走到那老人看守的摊位前,楚泽朔兮指着自己问那老者,“老人家,你是在叫我么?”

    那老者闻言,把手中拐杖往地下一戳,笑了,“小相公,是我啊,小相公不记得了么?那日在阳关道上,还是小相公护住老朽性命的呢。”

    经他这么一说,楚泽朔兮才算是想起来她面前的老者是谁了,见他精神矍铄的与自己说话,也笑了,“看来老伯在流璜生活得不错。”

    “可不是,流璜王可善待咱们这些流民了,在这儿只要登记造册就能得到官府划的土地不说,咱们这些小民,还能出来卖点手艺换取银钱呢。”

    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说起来在流璜的境遇竟还手舞足蹈的似青年人一般,楚泽朔兮看着都替他担心莫要闪了腰,不自觉的伸手想要上前搀扶住他,一旁安静听他们对话的祁炀见状,捂嘴轻声笑了笑,看着她的棕茶色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戏谑笑意,听见这憋闷的笑声,楚泽朔兮面色微红,不自然的撇过头去。

    老者也注意到了楚泽朔兮身旁站着的祁炀,他一个市井小民那里认得流璜的王,看见祁炀这般出众样貌的女子与楚泽朔兮并肩而站,只当她是楚泽朔兮在流璜新娶的妻室,眉开眼笑道,“这恐怕便是小相公的娘子了,看样子小相公是新婚燕尔啊,老朽也没什么贺礼相送,小相公看看老朽这小摊上可有什么钟意的,只要喜欢,小相公尽管拿去便是。”

    说着,他把手一摊,摆出一番任君挑选的架势,喜不自胜的等着楚泽朔兮挑选东西。

    长安城以丝帛精致名闻天下,同时受各国欢迎,老人家可能也懂这点,摊子上摆的尽是汉国随处可见的香囊荷包之类的女儿家物事,只是布料粗糙,针脚疏了些。

    楚泽朔兮摆了摆手正要拒绝老者的好意时,祁炀却笑着低下头认真挑选了一个淡蓝色绣着香凌花的荷包,对那老者道,“多谢老人家了,这个就很好看。”

    老人高兴点头,“哎哎,这是老朽的女儿自己做的,娘子喜欢就好。”

    祁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见周围要看荷包的人一个一个走了过来,她们两个不买东西的人干站着有些尴尬了,便拉起楚泽朔兮的胳臂,对那老者道,“老人家,我们不便叨扰,先行一步了。”

    “哎哎,好,小相公真是有福气啊。”

    她们走得远了似乎还能听见那老者自言自语的声音,闻言,楚泽朔兮望着身边正微笑摆弄那劣质荷包的祁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捏捏手心又作了罢。

    “这城内多是摊铺,看久了会腻,楚泽姑娘若是有兴致,祁炀带姑娘去一个地方,可好?”

    楚泽朔兮愣了愣,转身便看见流璜王清淡的笑颜,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好。”

    流璜虽四周被荒漠包围,却因千百年前地质陷落形成的湖泊可灌溉农田而勉强活下来,为了纪念那湖泊对流璜作出的奉献,流璜的先祖便给那湖泊取了个名字,内布斯奇,卢奇语“母亲”的意思。

    被祁炀拉着来到了这里,楚泽朔兮望着这传说中救流璜于水火中的湖泊,并不是想象中仙女湖一般美丽,相反的,湖中水浑浊不堪,许是水中淤泥积得太多的缘故,水位下降了不少,周围甚至出现了许多动物的枯骨,白漆漆一片在黑沉沉的天空下看着,凄凉得很。

    而就在这样凄清的环境下,绕着湖泊两岸,却遍地生着纯白色的五瓣花,茂茂然生长着,即使远远眺望着,也能闻见那花扑鼻的馨香。

    “可惜今日被乌云遮住了日头,若是晴天,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就能看见晚霞染红内布斯奇的壮丽场景了。”

    闻言,楚泽朔兮转过身,“可是王不是说今日天气不错么?”

    被她揶揄,祁炀淡淡一笑,不答反问,“楚泽姑娘如今的心情,可好些了?”

    楚泽朔兮一愣,心头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王?”

    “楚泽姑娘毕竟是孤的王夫,若是孤看不出姑娘近日心情烦闷,那孤这个王,可当的是太失职了。”

    抬手搁在眉间,边眺望着远方的湖泊,祁炀边淡笑道,“孤在想,楚泽姑娘既然在汉国徒惹汉皇发怒,可能便是厌倦宫廷生活,既然如此,想要姑娘心情好些,便只能带姑娘过来外头散散心了。”

    到这个地步,楚泽朔兮也不得不夸一句,流璜王做事待人果真是细心了。

    想着,楚泽朔兮叹道,“方才王也是考虑到那老人家的面子才拿的那荷包吧,王待人,果真是无可挑剔。”

    听说,祁炀笑着摇头否认,“并不是,那老人家既然有心送礼物给你,一来是为了报你的恩惠,二来,也是因为他有送礼物的能力,一个摆摊的小民肯白送东西给你,说明他活得很好,他自己也说了,他是汉国过来的流民,既然汉国过来的流民在我流璜都活得不错,作为王,孤拿他的东西,也是对自己的嘉奖。”

    霎时间,因为开阔了心境带来的好心情便因为祁炀的这句话而烟消云散。

    楚泽朔兮侧首看一看微笑望着前方的祁炀,联想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帝王,咬了咬牙,良久的挣扎后,在心中下了个决意。

    第121章

    夏日的天,便是夜里思着情郎少女敏感的心,诡谲变幻,稍不注意时,便变了脸色,豆大的雨点自无际的空中洒落下来。

    虽料得在这阴沉的天色下可能会有雨,楚泽朔兮却没动过拿把伞的念头,祁炀也是一样,见得天上乌云密布,还是领着楚泽朔兮到了流璜城郊的内布斯奇湖畔,甚至在大雨倾盆而至时,她还悠悠闲的拿了枯枝成功的从湖里叉出了两条鱼。

    “王,这边。”

    被雨点打得眼睛睁不开,楚泽朔兮用手护住自己,一边朝那个雨中还悠然自得不急不躁漫步的人喊着,一面急急打着手势,让她过来自己这边,“这里有个洞穴,可以避雨!”

    天色阴沉得有些可怕,甚至天边隐约有闪烁的闪电光芒,瓢泼的大雨哗啦啦的下着,地上的泥土早已烂湿,就连陷在里头的动物枯骨也被雨冲刷得不知所踪,祁炀左手拎了两只还在摆尾的活鱼,不紧不慢的向楚泽朔兮的方向走,那速度让打算进去无意中发现的洞穴的楚泽朔兮有些看不下去,也不顾身份悬殊,疾步走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小跑到了湖岸边一个一人高的枯洞里。

    这洞穴就在湖边,挺显眼的一处地方,由坚硬的花岩石垒成,有一人多高,虽不甚宽广,容身两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进得洞穴后,楚泽朔兮便退到一边甩甩身上已经湿透的衣衫的水,忙活了会儿,方抬头看看外面已经连成一线的雨幕,叹道,“果真下雨了,真是对不住王,为了陪朔兮……”

    她喃喃的说些致歉的话,祁炀俱充耳不闻,进得干燥的洞里后便把手中的鱼丢在地上,自己寻了两块岩石,递了一块给楚泽朔兮后,自己拿着剩下的那块,丢到洞口,坐了下来,望着天边若有所思。

    天色晦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时辰晚了,总觉周身温度都降了许多,楚泽朔兮乖觉的坐在岩石上,环抱着自己,咬着牙默默抵挡着让人发抖的寒冷。

    她今日出门照常还是平日里穿着的素色锦衣,平日也还好,只是做那衣服的绸缎太吃水,素白色的穿在身上,完全被打湿了不说,湿透的衣服此刻完全巴在身上,将她女子纤细窈窕的腰身显露无疑。

    祁炀默默看了会儿外面下的大雨,回过头时见她那般模样,眼神一暗,低了低头,紧紧握住两侧衣角,。

    呆一会儿后,复又起身,走至洞中一块凸起的岩石处,对着那石块敲了两下,立时那块石头便陷了下去,露出藏在里头的东西:几块火石,几件绒裘衣,还有一把弯月银刀。

    随手拿出来一件虎裘绒披风丢给那边正低头默然抵抗寒冷的楚泽朔兮,又将那块火石与银刀拿出来,往回走时又走至洞里拐角处抱回几捆干柴茅草,丢在地上后小心架起来,碰了几下火石,在火花飞溅出时拿茅草引燃,丢在柴架底下,霎时间那柴堆便熊熊燃起来,火舌跳动时,光芒照亮了整个洞穴,温度暖了一边已经愣住的人。

    见火燃起来了,祁炀淡淡一笑,抄起来银刀对着那两条被她丢在地上腮帮一一张一合的鱼刷刷几刀,三下五除二地将内脏剔出去后,抽了一根枯枝,串在上面,架在火上,任它烤着,自己却走到洞口,接了接淋下来的雨水,将弄脏的双手洗净后,重新坐在岩石上,一面翻烤着鱼,一面时不时往火里加些柴火。

    看她行云流水的做完这些,楚泽朔兮已经呆了,手里抓着那暖融融的衣服,喃喃问道,“王怎么会这些的……不,不是,王怎么知道这洞里有这些东西的?”

    祁炀头也不抬,仔细地将鱼翻了个面,淡道,“你以为万事这般巧,下雨时你便能找到一处避雨的场所么?这个地方是孤命人修建好的,东西都是孤亲自放的,孤当然知道这里有什么。”

    好端端的修这个做什么?楚泽朔兮有些无法理解流璜王的行为,“这里离王宫有一段路程,王怎么会想起在这里修这个的?”

    祁炀不答反问,“楚泽姑娘,未被流放之前,想要一辈子仕汉国,做汉皇的臣子么?”

    楚泽朔兮闻言一愣,虽不明她为何会问这件事,还是认真想了想自己的处境,犹豫道,“以朔兮汉国人的身份,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说完,祁炀笑了笑,手下虽动作不停依旧翻烤着鱼,思绪却飘远了,“如楚泽姑娘所言,孤身为流璜王,生来就背负这流璜城中万千子民的性命,并无转圜余地,孤虽竭尽所能,难免有时力不从心,竭力时想想这内布斯奇湖养育我流璜百年从无怨言,而孤不过登基为王数年,若是轻易言弃未免有负祖宗圣德。烦闷之时,来这边转转,兴致来时,在这洞里坐一坐,看看湖里的景致,那些忧虑也就散了,对待国事,自然也会上心许多。”

    听她说的一番话,楚泽朔兮又想到了她们近些年变得滥杀无辜喜怒无常的帝王,心底苦涩同时,由衷道,“王勤勉圣德,是百姓之福。”

    对她的话不予置评,看看烤好了一条鱼,不容拒绝递给她后,看看外面丝毫未减的雨势,淡道,“楚泽姑娘,今晚咱们怕是回不去了,只能在这个地方将就一晚,不知姑娘可嫌弃。”

    她一个流璜王都不嫌弃,还亲自动手给她烤了鱼,她又怎会嫌弃?况且,下雨时,听听雨声,也是不错的。

    想着,楚泽朔兮摇头,真诚道,“这处地方很好,朔兮很喜欢。”

    祁炀闻言,神色复杂看她一眼,添了柴,拿起另一条鱼,又接着烤起来。

    洞外雨声哗啦啦的响,洞里却只能听见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楚泽朔兮拿了鱼,手中抱着虎裘,望着对面专注的流璜王精致的面容发呆,只是细看之下才发现,自进来后,流璜王便专注的照顾她,自己的玄色王袍却还是湿漉漉的,正往地下滴水。

    萦绕在心头的愧疚感愈发重,楚泽朔兮拿着虎裘的手抬了抬,想要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时,抬头望见流璜王火光下淡漠的容颜,心下一颤,刚萌生的勇气全部消了去,僵在原处半晌不能动。

    她是汉国的臣子,帝王给她的期限不多,她的至亲还被软禁在长安城皇宫里,她又怎么能和流璜王再有过多的牵扯呢?

    余光望见她的动作,祁炀神色未变,眼底却波涛汹涌的闪现了许多情绪,烤鱼的香味在空中扩散,听得柴火噼里啪啦又响了会儿时,祁炀才打破了当前寂静的环境,“楚泽姑娘,对孤修的这个地方,真的中意么?”

    “嗯。”楚泽朔兮恹恹的,随口应道,“王在这里修的地方,朔兮很是喜欢,只是王为何不直接在这湖畔修建座行宫呢,便就是怕劳民伤财,随便建座木屋也是好的。”

    “这个洞穴,可不是孤随意修建的呢。”听她终于问到了点上,祁炀笑了笑,扬唇不经意道,“流璜城虽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以孤修的这个洞穴,虽只能容几人藏身,实际上在这洞穴下有个暗道,可直通到流璜子城,孤想着,若是哪天流璜被人攻破了,凭着这处地方,孤这流璜的子民,也能得个活路。”

    楚泽朔兮闻言,心思一动,小心问道,“王的意思是,若是外人到了流璜城外,只须从这暗道里行走,便能直接到流璜子城么。”

    “正是呢。”祁炀点头,指着洞穴拐角处堆着大摞柴草的地方,“楚泽姑娘可看见那里了,那柴草底下便是暗道入口。”

    说完,余光看看楚泽朔兮有些欣喜的反应,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待她又从欣喜的情绪中回神,有些迟疑回望自己时,复淡然下来,像虚心求教的学生那般,看她,“怎么,可是孤想的不妥,楚泽姑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么?”

    “不是,不是……”楚泽朔兮连连摆手,在流璜王纯净疑惑的眼神下,迟疑道,“这事情这般重大,王……王怎会倾盘相告的?”

    “楚泽姑娘难道不是孤的王夫么?”

    祁炀淡淡一笑,看她,“汉人常言,夫妻之间无隔夜话,楚泽姑娘既与孤结亲,孤自然会以汉人所说的夫妻之礼待楚泽姑娘。”

    听她这么说,楚泽朔兮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苦笑道,“王倒是喜欢引用汉国的熟语典故呢。”

    “孤只是觉得汉国人说得很是有理罢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祁炀意有所指道,“尤其是汉国人写的兵书计谋,孤最喜欢了。”

    楚泽朔兮此时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心思听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听见她说话,礼貌性的“是吗”答了两声后,复又陷入沉思中去了,祁炀见她心思没放在这里,也不着恼,笑眯眯的劝她快吃鱼后,便专心的添柴烤着鱼,不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泽朔兮已经将手中口味不错的烤鱼全部吃完,身上的衣服也被烤干,正与祁炀相对无言坐着,看着外面依旧不停的大雨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人声,她与祁炀相视一眼,流璜王回了她一个淡定从容的微笑,她正不明所以,便见几点火光在暗沉的天色下跳跃着浮到了她们坐着的洞口。

    接着,一个穿着流璜大臣服饰的熟悉人影便手持火把跪在了洞口,“臣佐光勋,特来迎王回宫。”

    站在他身后打着伞举着火把的一群侍卫,也跪在了泥泞的地下,行礼道,“恭迎王回宫。”

    “佐光大人,你今日来得可有些迟。”

    笑着打趣了一下自己的辅政大臣,见他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后,才挥了挥手,“免礼吧,此次是孤太过随心所欲,不怪大人。”

    “谢王恩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佐光勋起身吩咐身后的那群侍卫,“还不快将马车牵过来,迎王与王夫回宫!”

    “是!”侍卫答应着,牵出来一匹骝红马拉着的马车,祁炀见状,转身对楚泽朔兮淡淡一笑,“走吧,王夫,今晚,咱们不必在这里露宿了。”

    “是。”楚泽朔兮轻声回答,望着流璜王被火光照亮的侧颜,心头被浇了冷水一般一片冰凉。

    驾车的马不愧是从大宛国买来的千里马,不一会儿就驶到了王宫内,在王夫居住的宫殿前停下了,楚泽朔兮掀开车帘,早有官侍上前打伞准备接应,楚泽朔兮正要下车时,与她同坐在车内的祁炀淡淡一笑,道,“今日与王夫同游,孤很是愉快,天色不早了,王夫回去好生休息吧,孤已经吩咐下去替王夫准备热汤淋浴供王夫驱寒,那么,王夫明日再见了,望王夫今夜有个好梦。”

    楚泽朔兮心中一颤,闭眼复又睁开,在流璜王笑靥如花的面容被车帘遮盖前,轻声道,“朔兮承蒙王吉言,也望王今夜美梦至。”

    “嗯。”

    笑着淡淡点了点头后,流璜王的马车便向正宫驶去,望着渐渐被夜色吞食的马车,楚泽朔兮觉得,心口好像被人撕了一道缺口一样有些疼。

    回到宫殿,果然沐浴的东西已经备好了,屏退左右,将自己埋在水里好一会儿,楚泽朔兮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清明一片。

    沐浴完毕后,又独自在殿中坐了会儿,望着殿外顺着琉璃瓦不断淋下的雨帘好半晌,才派人招来了住在王夫宫殿外殿的庄锦。

    虽对于自家大人在这么晚喊自己这件事有些惊讶,庄锦还是跪下行礼道,“大人,您找属下来,有什么事么?”

    “庄锦,你派人告诉客栈的那些长安卫,流璜城郊的内布斯奇湖畔有处山洞,洞里有通往子城的暗道,让他们准备好,咱们今晚便动手。”

    “真的么?大人,咱们可以回长安了?!”闻言,庄锦大喜过望,不可置信的看着楚泽朔兮问道。

    “庄锦,你想回长安么?”

    楚泽朔兮神色倒不似庄锦意料中的欣喜,反而意外的有些……哀伤?

    庄锦有些弄不懂他家大人的情绪,耿直的说道,“庄锦是汉国人,自然想回长安了,大人不也是么?”

    他这句话把楚泽朔兮问住了,看着自己带来的属下那般兴奋,楚泽朔兮有些疲倦,抚了抚额头,“你快下去传令吧,咱们趁宫中侍卫换班的后半夜动手。”

    “哎!”高兴的磕了个头,庄锦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雨幕里。

    楚泽朔兮孤零零地枯坐在宫殿里,听着外头哗哗的雨声,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是冷的。

    违背帝王的皇命是不忠,是对她被软禁至亲的不孝,可若是听了命,她却是叛了流璜王的不仁不义,情义不能两全,到头来,她楚泽朔兮果然只是一头白眼狼么?

    第122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她是初夏时带了人马到达流璜的,虽不似行军打仗那般不知年月的辗转征战,到底完成皇命费了些时候,走在阳关道上时,蒸人的暑气已经完全消散了,道路两边的树木也枯黄纷卷,只露出来光秃秃的树枝桠。

    凄凄凉凉的来,凄凄凉凉的回,人还是那些人,唯一变化的怕就是来时笼子里关押着的是骇人的猛兽,而回时笼子里关押着的是她们擒来的流璜王了。

    眼见得今日的日头又转到了头顶,骑马在前面领头的楚泽朔兮转过了身,淡道,“晌午日头毒,咱们先寻个地方歇歇脚再走吧。”

    她初时带来的那班人听惯了她的命令,自然不会有异议,偏那后来被帝王派过来监视她行动的长安卫首领听了这话,冷哼道,“楚泽大人这话差了,咱们向陛下复命,越早越好,怎么能因为日头毒就耽误行程呢!”

    “大人说的有理,但大人想想,陛下是乐见活的流璜王,还是一具尸体呢?”楚泽朔兮神色淡淡,不卑不亢道,“在这官道上死的人不计其数,流璜王出身高贵,自小矜养在宫内,不似你我这般,在这样的天气下,若是稍有差池,大人又如何向陛下复命?”

    一番话说得那长安卫哑口无言,狠狠唾一声后,拍拍马对他身后负责押运装有流璜王囚笼的下属道,“找个地方歇下,别让那娘们死了!”

    闻言,楚泽朔兮面色瞬间变了,“大人说话也放尊重些,那里头的毕竟是流璜的王,若是陛下与流璜有意结盟,光侮辱王室这一条,大人的项上人头,怕是也保不了了!”

    那长安卫闻言,颊肉狠狠蠕动了几下,想骂不敢骂,只得恨声拍马去前方探路,见他离开,楚泽朔兮置于心头的怒火好歹才消了几分。

    在关外,就算是入了秋,毒辣的日头也不是普通人受得了的,何况被套上了枷锁,置于囚笼中的流璜王?

    取下自己的兜帽,拿了一囊水,走到囚笼跟前,望着囚笼里闭目养神,面色如金纸般苍白的人,楚泽朔兮不觉心内口中发苦,原本好好的一个王,竟然因为她沦落成这般模样。

    感觉到有人走近,祁炀睁开眼,看清是楚泽朔兮时,哑声一笑,“楚泽大人你来了。”

    “嗯。”因为这声失了精神嘶哑的声音心里越发酸涩,楚泽朔兮强打起精神,举了举手中的水囊,“王渴么?”

    祁炀还未答,另一个囚笼里自愿跟随王被俘的佐光勋便破口大骂道,“枉我王如此看重你,还与你结亲,你们汉人不是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么,竟敢这样对我王,汉人果真都是人面兽心的伪善之人!”

    充耳不闻他的话,楚泽朔兮又问了一遍,“王渴么?”

    闻言,祁炀虚弱笑一笑,举起来自己被枷锁拷住勒痕粗重的双手,淡道,“谢楚泽大人的美意,孤喝不了呢。”

    散下来的青丝半遮住她棕茶色的眼睛,也遮住了她精致脸上的些许血迹与细小的伤疤,关外不时的狂风吹过,沙砾掩住了流璜王袍子上狴犴徽冷冽的眼,楚泽朔兮见了,哀哀道,“朔兮无实权,怕是不能擅自替王解了那枷锁了。”

    流璜王轻声笑,带动身上的锁链啷当啷当的响,“楚泽大人有心了。”

    讨来囚车的钥匙开了门,长安城里人人称颂的月光公子,定国公嫡孙的楚泽朔兮便在一众下属惊讶的目光下,跪在静坐在囚车里的流璜王面前,手中托着牛皮水囊,放在唇瓣青白褪皮的流璜王嘴边,温声笑笑,“王喝吧,朔兮好好举着呢。”

    流璜王棕茶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方低下头来慢慢啜饮着放在嘴边的水。

    她细细的喝着水,楚泽朔兮也就紧紧盯着那水囊,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慢慢的举着好让她喝的舒服些。

    关外荒凉,日头晒得那灰黄的沙砾似乎要冒出青烟来,楚泽朔兮心里却冬日里下的鹅毛雪一般一片空灵,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流璜王喝水的模样,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样一件可以让她专心的事。

    春秋急逝,岁月流苒,不知不觉的,押着流璜王一行的人马便回到了长安。

    平江的夜,阳山的雪,都不及温柔裹满长安城的风花雪月。

    再一次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看着长安城熟悉的青瓦,楚泽朔兮除了感慨便只剩下了悲凉。

    她原以为回来的会是自己已经腐烂的散发出恶臭的尸体,没成想她却能安然的高坐马上,在长安城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凯旋一样回来。

    可她宁愿回来的是自己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甫一进入长安城时,便有长安卫骑马飞驰进宫中向帝王禀报,是以,她们一行在街上还未走多远时,一队人马便簇拥着领头一个青黄车盖的黄门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陛下有旨,宣定国公孙,侍郎校尉楚泽朔兮领流璜王立时进宫面圣,钦此。”

    那领头的黄门见了她,立时下了马车,恭恭敬敬的宣读完圣旨后,便笑着与她道,“楚泽大人,陛下在上清苑与诸位大人等大人多时了,大人快些过去吧,若是迟了,恐怕陛下又要降罪了。”

    “多谢大人提点。”

    淡笑着领了旨,楚泽朔兮望了望身后,戴着枷锁的流璜王静静地背靠在囚车上,眼眸垂下来,盯着长安城两边清净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清苑。

    三公九卿各执笏板,位列金殿两边,身穿金甲的兵卫护在金殿门外,而她此次要面见的帝王,戴着琉璃珠冕,正高坐在云端之上仰望着他们。

    楚泽朔兮一身锦衣,还是出使流璜那日的服饰,带着身后看守着流璜王一行人的人,通报过后,低头进得殿内,向高高坐在龙座上的帝王半跪行礼道,“臣楚泽朔兮,参见陛下。”

    “楚泽大人。”没有预想中许她起身的命令,肃静的金殿上,只能听见高坐在上的帝王冷冰冰的声音,“朕记得朕当日让你带回来的,的确是流璜王的人头,而不是活生生的流璜王吧。”

    楚泽朔兮心里一惊,心想果然帝王是来向她问罪来了。

    她当时说服了那些长安卫留流璜王性命时便有这般猜想,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等真正被帝王问及时,便不慌不忙答道,“陛下明鉴,所谓野火不及春草,流璜王室成员众多,今日朔兮杀了流璜王,明日流璜臣民还会另立新君,且不说于流璜无甚大损失,新立的流璜王还会因先王的死与我汉国结仇,指不定便会与北狄北戎结盟攻打我汉国边境,扰我朝百姓安宁,如此一来,刺杀流璜王便一丝意义也无了,倒不如将现任流璜王劫持了,押解到长安为质,想那流璜王廷与百姓念着流璜王安危,行动上也会有所拘束,自不会与北狄之流合污,欺我汉国边境。”

    “哦,如此说来,朕倒是错怪爱卿了?”

    “臣不敢,陛下隆德明心,自有裁度。”

    “哦,许久未见,楚泽大人倒是会说话了不少。”

    “微臣惶恐。”

    楚泽朔兮跪在金殿下,面上虽神色自若,冷汗却已湿了半个脊背,回完话后好半晌,才听见帝王冷哼一声,不怒自威道,“既如此,起来吧。”

    “谢陛下圣恩。”

    恭恭敬敬的叩首起身,楚泽朔兮半垂着头,不卑不亢的望着金殿上雕刻的九龙纹。

    她在等帝王的下文。

    亦可说,她在等着帮帝王引荐流璜王。

    不出所料,在她低眉垂手站立后,帝王威严浑厚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楚泽大人身后站着的可是流璜王?”

    楚泽朔兮握拳,指甲陷进手心里,正想代为回答时,她身后的祁炀却率先戴着啷当作响的枷锁淡道,“如陛下所见,孤正是流璜城城主。”

    “哦,朕倒没听说过,流璜城的主宰,是个女人呢。”

    龙座上的中年男人看下来的目光怎样都有些不怀好意,祁炀淡淡扫一眼,心底对于之前谣言中英明汉皇的些许尊崇已完全消散,剩下的,就只有种族上对于中原帝王的厌恶。

    “孤也不清楚,原来汉国的帝王竟然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呢。”

    她话中的主人还未说话,侍候的黄门宦官倒先叫道,“大胆!区区小国俘君竟敢如此辱我皇名声!”

    “哼,”祁炀冷笑,棕茶色的眼眸中透出厌烦的信息,挺直了脊梁望着那高座上的男人,“汉国人常说皇帝不急太监急,孤久居流璜,未知其意,今日得以领略,还真是托了汉皇的福气。”

    几个黄门宦官闻言气得跳脚,楚泽朔兮听得却是心惊肉跳。

    近年来陛下极宠幸这些阉党竖子,祁炀如今毕竟是阶下囚的异国君王,就算帝王因为她的身份不敢轻易怠慢,若是这些小人在帝王耳边说些疯话,那她岂不是凶多吉少么?

    越想心越惊,楚泽朔兮急急替她分辨道,“陛下明鉴,流璜王她……”

    “朕听说,楚泽爱卿与这流璜王结了亲?”

    帝王却不容她多说一句,摆摆手示意她毋要多言,却问了一句与流璜王犯上无关的话。

    “是……”楚泽朔兮硬着头皮作答,弓下腰时眼睛不时往身后的流璜王身上瞥。

    面容狼狈的流璜王却是神色自若的站着,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她不是阶下囚,而这里也不是敌国帝王的金銮殿一样。

    “哦,这可就有趣了。”哈哈笑了几声,帝王再看下来的目光,包含了刀剑一样,“朕记得,楚泽大人确是朕的臣子无疑,确是奉命剿灭流璜城无疑吧。”

    楚泽朔兮皱眉,不知该如何回答,帝王摆明了是存心与她作难,说什么恐怕最后都要有个身首异处的结果。

    最后竟还是身陷囹圄的流璜王替她解了围,“楚泽大人虽与孤结亲,孤不还是被带到了汉皇面前?”

    虽这话是替她说明她有多忠于汉皇,但楚泽朔兮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和流璜王,虽然有名无实,好歹做了几天的名义夫妻啊。

    这些事,只要想想,楚泽朔兮便觉得心痛。

    而更让她寒心的,却是帝王对她怀疑的态度与选择明哲保身而一直未曾说话的那些朝臣。

    好像她楚泽朔兮与流璜人接触,便成了敌人,好像当初派她出使流璜的,不是帝王,前来恭维朝贺的,不是那帮朝臣一样。

    汉国人的生性奸诈虚与委蛇,楚泽朔兮想,她恐怕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也许是听了流璜王的话,也许是别的缘故,在听见流璜王为她辩白后,帝王只不冷不热的笑了笑,“既如此……封楚泽朔兮为千户侯,袭祖父爵位,赏金千两。流璜王一行……就暂且收监吧。”

    楚泽朔兮身子颤了颤,还未回神,便见身后的流璜王笑着望她一眼后,被两个着铁甲的侍卫拉着出了宫门。

    第123章

    又到了一年秋风吹入渭水,落叶铺满长安道的时候了。

    楚泽朔兮沿着风霜侵蚀成青黑色的城脚信步而行,偶然秋风突起,吹起来道上一片的尘土枯叶,不得已举起自己的衣袖挡住面门,却还是因为呛入了一些尘土而狼狈的咳嗽不已。

    “咳咳咳……”

    似乎有尘土进了喉咙里,痒痒的,让她面红耳赤地咳得难受,举目四望,正欲寻处简陋的茶铺舒缓这种景况时,忽听前方一阵喧哗声,聚齐了许多百姓,正围着一处地方七嘴八舌指指点点的小声说着话。

    她已弱冠,少时那些好奇的心思也淡下去不少,见如此场面也没甚了解的,抬脚欲离开时,耳中却传来些零星的话语,诸如“流璜王”、“陛下”、“大婚”之类字眼不绝入耳。

    忽然便觉得此次出行是错误的决定。

    诸如此类的字眼针扎一样刺得她的心难受得紧,抬眼望了望天,日头还未完全出来,东边的天空只有彩色的朝霞在聚散飘荡。

    她离家竟还未达半个时辰。

    虽如此,然早已丢了出游的心思,怏怏的,楚泽朔兮往自家的公府踱去。

    踢踢踏踏的游荡了好半晌,可以远远望见定国公府门口的石狮子了,她却惊讶的察觉,竟然有一队皂衣便服打扮的长安卫抬了一箱箱东西往府里头送,这也就罢了,她竟然还从那些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找着三两个媒人打扮的宫内文书。

    压下心头燃起的文火,楚泽朔兮皱着眉走近那帮人跟前,在一个服饰上看出是这些人头目的长安卫面前站定了,面无表情问他道,“敢问大人,今日所为,为何?”

    那长安卫在宫内见过楚泽朔兮几次,见她亲自过来询问,便如实拱手答道,“楚泽大人,这是陛下下令送过来的。大人生擒流璜王,劳苦功高,陛下御言虽赐下来些东西,到底不能表彰大人功勋,大人如今已近弱冠,还是锦衾夜冷,因此特令我等带了媒人过来,为大人说亲,大人看看哪家大人的小姐不错,便留下那小姐的名讳,告知我等,也好进宫禀报陛下,替大人赐婚。”

    俗言有舍便有得,只是这样的舍,与这样的得,也未免太过可笑。

    帝王想的倒是好,他留下流璜王当自己的妃子,却觉得亏欠她的丈夫,便赐下来许多女子与她,是想要掩盖自己夺□□的事实么?

    想想,楚泽朔兮心下冷笑,面上滴水不漏地回那长安卫道,“大人辛苦,只是朔兮为祖父守丧,年期未满,恐怕,要辜负陛下圣恩了。”

    既是守丧,又如何娶得流璜王?

    不过是借口罢了。

    那长安卫心里也清楚,思及定国公一门为汉国险些绝嗣之事,又看看楚泽朔兮面无血色病殃殃的面容,良久,叹了口气,“这一趟是下官来错了,只是大人……君让臣死……唉,大人保重身子,下官这便领人回去回报陛下。”

    他说着话时,眼见得楚泽朔兮的脸色越来越差,伶俐心思的长安卫首领心里明白,便不再说下去,对着余下还在忙进忙出的长安卫道,“把东西放好后,立刻离开,不许多做停留。”

    “是!”

    齐声答应着,那些长安卫放快了手脚,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却是早已将帝王赐下来的东西尽数搬进了她的府内,而后,便一齐飞身骑马进上清苑复命去了。

    楚泽朔兮愣愣的看着板巷道上那些长安卫离去的身影,走进府内抚着有着皇家戳印的黄金,扯出来一丝嘲讽的笑。

    古来最为人不耻的便是卖身求荣,听闻先前帝王宠幸的一个伶人卖了自己的妹妹进宫,从而求得了荣华富贵后,被汉国上下耻笑,而今她楚泽朔兮也赶上一趟,卖了与自己结亲的流璜王,求得自己荣华富贵么?

    见那些人都去了,府内的管家才敢上来与她汇报她被囚禁在宫内的祖母与母亲的景况。

    “大人,老夫人来信了,说是她与夫人在宫内过得很好,大人不必虑心。”

    楚泽朔兮闻言,淡淡一笑,“嗯,我不虑心,这公府里只剩了我一个,我再虑心,做什么?”

    管家见了,拿着信的手一颤,想要说话,心头酸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这批老仆,是看着这位小公子从小长到大的,枉他们定国公府上的两位爷都死在了敌国,连尸体都没能运回来,到头来那居在金殿中的帝王,竟然这般对功臣后代,软禁了夫人与老夫人不说,还要迎娶流璜王为妃……听说,他们府上的小公子可是与那流璜王结了亲的啊。

    方才呛入灰尘的喉咙忽然间觉得又痒得难受,楚泽朔兮弯下腰咳个不停,老管家在她身后站着,刚想吩咐府内婢女呈上莲藕汤,“踏踏踏”一阵马蹄声在门外回响,看时,竟又是一队长安卫。

    楚泽朔兮余光也瞄到了,不禁冷笑不已,今日他们定国公府倒是热闹得很,这些人竟然拼了命的要往这里凑。

    那些长安卫倒未像预想中那般进的门,反而下了马后便站定不动,从怀里拿出一卷黄色丝帛,看一眼楚泽朔兮,展开念道,“陛下有旨,今夜宴请群臣,特令楚泽大人务必前往,钦此。”

    楚泽朔兮听闻,暗中咬牙,帝王此番作为未免欺人太甚。

    “臣,楚泽朔兮,领旨。”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下来的圣旨,等有意识的时候,她的手里就已经拿了那圣旨了。

    原本还忧心她会抗旨的长安卫见状,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忍心,他曾经与定国公一起上过沙场,自然知道他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子该有多宝贝。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下了令的,是帝王呢。

    他楚泽家,再怎么与国有功也好,在帝王眼中,不过就是一个奴才,也幸好老定国公战死了,否则,就凭着功高震主这一点,这楚泽家,到底能不能保得下,还是个迷。

    “大人可要好生记着,今晚的宴会莫要忘了,到时陛下怪罪下来,不是你我承担得起的。”

    又叮嘱了一句,那长安卫便带着人马去了,楚泽朔兮站在门口的石狮子前,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黄帛,伫立不动。

    碰了碰九凤垂金冠上的粉色暖玉,拿起碧玉钗敲了敲,听见清脆的响声后,祁炀才露出丝笑,对身后一直愁眉不展站着的人道,“佐光大人,你看,孤可是说的没错?这凤冠上的玉,果真是我流璜产的羊脂玉。”

    佐光勋闻言,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摆着张脸附和道,“王英明……”

    看看祁炀听见他的话满意的笑笑后,继续回身鉴定送来玉石的身姿,这位流璜生的耿直汉子忍不住垮下脸来,“王,您真的要与那汉国皇帝结亲么?”

    “怎么?”

    祁炀不以为意,继续饶有兴致的摆弄那些汉国皇帝送来作为聘礼的金银珠宝。

    “流璜人口稀少,近年来虽与汉国北狄那边贸易,毕竟依靠与人相交的关系,若是两边对流璜发兵,城墙再如何坚固也好,还是敌不过要灭国的命运,与其等着被攻打,倒不如先发制人。与汉国联盟,不但那北狄北戎不敢攻打咱们,也免了汉国的后顾之忧。这些,佐光大人不是知道么,怎么还过来问孤?”

    “可是……”见自家君主如此睿智,佐光勋欣慰时却又有些别扭,“可是王,您不是与楚泽公子结过亲的么?”

    祁炀神色未变,“孤派人查过,汉国人允许改嫁。”

    不是这个问题啊,我的王!

    佐光勋急得不行,他与楚泽朔兮虽无甚大的交集,可她从阳关道一路照顾他们一行,他们被下狱后也设法买通狱卒,让他们没受苦楚,从这些方面来看,她的人也该是不错的,最起码,在看着他们王长大的佐光勋看来,年轻貌美的楚泽朔兮比汉国宫苑内那个七十古稀还想着迎娶美娇娘的皇帝可好上太多了。

    “好了,孤知道你想说什么。”

    见自己的随臣这般激动,祁炀叹口气,“这件事孤自有定论,你先下去吧,这间屋子毕竟是汉皇赐下来作成亲前妆用的,就算你是孤的臣子,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了,也是坏了事。”

    佐光勋不理,站着据理力争还想说些什么,祁炀却是坐在梳妆台前,闭上眼挥手,“佐光大人,你只要按照孤给你的指示,在今晚带着被俘的从属平安逃回流璜,辅佐孤的那两个弟弟好生处理政事,庇荫流璜子民便罢了,余下的,便莫要插手了。”

    “王!”

    “还不下去?”

    “……王保重。”

    看看他辅佐了十几年的王脸上气色不好,佐光勋知道他们王怕是铁了心,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不舍的又看了眼祁炀,佐光勋掩面退了下去。

    门被轻轻带上了,这间装满了珠宝华衣的房屋便只剩下了她一人。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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