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节
寂寞的爱人ABO 作者:三花酒
第5节
宋世明一瞬间惊得张口结舌，话都不会说了。听他不答话，宋昱的怒火更甚，用力拍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大吼：“你马上给我回来！别人打电话都打到我秘书那儿去了，说在百荣看见你强迫别人家oga！宋世明你出息了啊，以前是玩儿那些自愿的，现在连qj都做得出来，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我，谁跟你说我在百荣，我在外头吃饭呢！”仓皇地四顾一番，宋世明怕他爸不信，还往外走了一下，企图让他爸听到一点儿人声。而就在他越走越远之时，一个人影从另一边的电梯厅闪出来，快速地走进了程潜那个房间。
刚才宋世明一出去，程潜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子，现在却又进来一个人！他猛地一惊，身子又绷紧了。可奋力地定睛一看，眼前的人居然是程深！他紧绷着下颌骨，腮骨的形状都清晰地露了出来，脸上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有些泛红。看见是他，程潜颤抖着嘴唇，忍不住急切地哀求道：“程深……救我……你有没有激素，有没有……”
oga的荷尔蒙对血亲不起作用，但程潜怕再这样下去，宋世明去而复返，他还是逃脱不了。程深不答他的话，只是单膝跪下身来，快速地拿出一支针剂，扎进了他手臂上的血管里。程潜紧咬着牙关，刚刚宋世明留下来的气息还在弥漫，他只感觉血管里血流奔涌，那瞬间……他竟然想扑到程深的怀里！
所幸程深动作很快，针剂一注射完，他就迅速地退开几步，但脸庞依旧紧绷着。他好像是用力咬着牙关一般，艰难地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拖住宋世明。出门右转是电梯厅，到一楼那边是员工通道，你赶紧走，别让人看见！”说完，他转过身甩上门，快步地往宋世明那方向赶了过去。程潜心神不定地靠在那儿，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门口，呼吸依旧急慌慌的，只不过身子里的躁动在慢慢减弱了。
缩着身子缓了十分钟左右，程潜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眼前也逐渐清明。他用力咽一口气，伸手扒着窗台颤颤地站了起来。虚弱地扶着墙走出去，慢慢拉开门，廊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左边的方向远远地传来点儿声音。平息一会儿紊乱的呼吸，程潜努力站直身体，扶着墙往右边走。不多时，他走到了电梯厅，正好有一部电梯停在十楼，他便赶紧摁开门，跌跌撞撞地摔了进去。
一直到了这里头，程潜才敢缓下心神，大口地呼吸起来。虚张声势的情绪潮水般退去，心里的后怕和怯懦终于一涌而上，让他忍不住靠坐在电梯里，失控地哽咽出声。
他知道姜西娜一直讨厌他、排斥他，但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当年他被宋世明害得不敢去上学，害怕见人、害怕一切光和声音，全家人都知道，她却又要把自己推到那个恶魔手里！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他已经躲得够远了不是吗？为什么她还不甘心，为什么她还要步步紧逼……她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才满意？！
跌跌撞撞地冲出电梯，程潜用力咬着唇，努力绷着虚软的双腿，让自己不至于跌坐在地。几分钟之后，他终于从员工通道跑出百荣，夜晚冷凉的风猛地吹来，让他彻底地清醒，也让他彻底地凉了心。
程家不只是对他置之不理……程家，是要他万劫不复，是要他死——
站在林立高楼的夹缝之间，程潜颤抖着，忍不住仰天痛吼一声，那瞬间只想大哭一场，只想将周围一切都击碎！他逃都不能逃——避无可避！双腿在虚软过后，此时像灌了铅一般，根本迈不开步子。他只得颤抖着，沉重地往外挪动，奋力外前走——不能慢，不能再留在这里，快回去——每走一步，就像是在踏在自己这些年来的仅存的幻想之上，现实残酷地将它压塌了！
外头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五光十色得像个缤纷的幻境。程潜沿着人行道奋力地跑着，也顾不上身形摇晃，他只想赶紧回去——周围喧闹的声音烦扰着他，车声，人声，风声——有人在这其中大声地喊，程潜——程潜——
他仓皇地抬起头，脚步缓下来，看见一辆车在街边上追着他的脚步。多日不见的唐觐欺在车窗边，正焦急地睁着眼，大声喊他：“程潜——程潜，过来！”
“唐觐？”怔怔地低喃一声，程潜脚下恍惚地朝他走过去，却在距离两米处猛地停下了。他后怕地摇摇头，低喃道：“你是alpha，你是alpha……”
“对，我是alpha，但我对oga的荷尔蒙起不了反应，你不要怕……”唐觐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迫切地望着他：“你看，我很镇定，我没有兴奋，你过来……我们坐车走，坐车要快一些，我带你回去……”
“你真的不会起反应？”程潜胆怯地看着他，嘴唇还在轻轻颤抖，但脚下已经将信将疑地靠了过来。唐觐慢慢拉住他的手，将他牵过来，真诚地道：“我不会起反应，你放心……而且你现在没事了，没有气味了，别害怕……”
将他慢慢拉进车子里来，用力关上车门，唐觐立即拿过车后座上的一张薄毯，把他密密地围住了。程潜恍惚地坐在车里，双手紧紧攥住薄毯，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神直直的，不知望向何处。唐觐看得是又心疼又恼火，他哑声吩咐司机一句：“赶紧回去……开快点。”
司机应一声，发动车子，迅速地开进了呼啸的车流里。
回头无岸
回到唐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程潜依旧没有回过神来，裹着毯子坐在那儿，神智恍惚。唐觐一直不敢靠他太近，怕引起他不好的联想。车子驶进到宅子门口，唐觐开门下车来，绕到另一边把车门打开。程潜怔怔地抬起头来看他，嘶哑着嗓子小声问：“到了吗？”
“到了，要我扶你出来么？”唐觐一手扶着车盖，一手伸过去，想去牵他。程潜用力摇摇头，自己走了出来。看到外面的景象—— 一个夜色中闪烁着点点星光的花园，他刚刚镇定下来的心神又慌了起来：“这……这是哪？”回过头惶惑地看着唐觐，程潜下意识地把毯子揪紧了些。唐觐稍微后退一步，眼神尽可能地真诚：“这是我家，我带你去见我妈妈好不好？她是个oga，我婶婶也是，她们都在……你可以跟她们聊，好么？”
“李阿姨在？”听到他说李越，程潜浑浑噩噩的脑袋里一下子想起了那天自己脸上被拧的那一下。他不禁抿紧唇，下意识地咬一咬，随即怯怯地勾起了嘴角。见他好像有点开心了，唐觐小心翼翼地扶上他的手臂，将他拉着往前走。
不多时，二人走到门口，唐觐打开门将他扶进了里头。房子里面温暖舒适，程潜只感觉自己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脸颊似乎在慢慢融化了。他拘谨地站在玄关，一会儿唐觐要拉着他往前走，他下意识地问：“不用换鞋吗？”
“哦，换鞋。”迅速地翻出一双家具拖鞋给他，程潜点点头，说：“谢谢。”然后弯下身把鞋子换上了。李越刚好在客厅里，听见有人进门，就知道应该是儿子从德国回来了。但好一会儿没见人走进来，忍不住高声问：“阿觐，你在那儿干嘛呢？”
“妈，”唐觐应一声，牵着程潜从玄关那儿绕出来，“我带程潜来跟你玩儿。”
“啊？”李越一愣，抬起头来，看见身上裹着毯子的程潜怯怯地站在客厅边上，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见了她，程潜抿紧唇，努力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哑声打招呼道：“李阿姨好。”
“你……”一直到这时候，李越才觉出有点儿不对来。她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扶住程潜的肩膀，拧着眉上下打量他：“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阿觐吗？”
“没有……”程潜摇摇头，艰涩地咽动一下喉咙，再想解释，却已经说不出话了。李越赶紧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双手抓过他冰冷的手掌攥着，轻声问他：“哪儿不舒服么，要不要去洗个澡？你看你手那么冷，洗个澡好不好，阿姨给你拿衣服和毛巾？”说着，又忍不住伸手摸摸他后脑勺。程潜咬着唇用力点头，垂着脸不说话。李越拍拍他手掌，把他拉着往楼上去：“来，跟阿姨走，小心点……”
看着自家妈妈把程潜领上去了，唐觐才长长地吁一口气，松弛地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此时客厅里没有人，唐喻估计在房间里玩儿游戏，老爸和叔叔可能在商量事情。一会儿陈叔似乎察觉了些动静，抱着小白走出来，看见了他，不禁睁大眼惊喜地道：“大少爷，你回来啦？”
“喵——”小白在陈叔怀里甩甩尾巴，一双灰绿的眸子冷酷地盯着他。唐觐浅淡地笑笑，说：“陈叔，家里来了客人，你看看跟敏姨说一下，让她做个滋补的汤羹出来吧。”
陈叔听了，有些怔：“啊……来了客人啊，好，我去吩咐。”说着，他把小白放下来，自己去找厨娘敏姨去了。小白不悦地长长叫一声，信步走到唐觐脚边，长尾巴用力甩了一下他的小腿。想着程潜待会儿需要衣服，唐觐决定到自己衣柜里找一找家居服。大步走上楼，他刚要走进自己房间，李越就从浴室那边走了出来。看见他，立即低声叫住：“阿觐，你等等！”
“妈。”唐觐立在门边，看着自家老妈气势汹汹地冲将而来：“程潜这是怎么了，你在哪儿碰见他的？”
“之前我不是一直叫郑毅盯着宋世明么，刚才一下飞机，他就跟我说宋世明去了远程的百荣酒店，一会儿程潜也去了。”说着，他停顿一下，眼神有些忧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郑毅还没查清楚，但我估计……程潜应该是被下了药。”
李越神色一凛，眼中露出一股怒气来。她也是oga，明白这种被他人当做工具利用的感觉。程潜这孩子那么乖，妈妈没了，爹又不疼，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遭遇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发生在自家旗下的酒店……想到这其中有可能隐藏的残酷内情，李越都有点儿不忍知晓了。她撇开脸摆摆手，叹气道：“罢了，我先找干净衣服给他穿，待会儿再跟他说说话。”说着她就要往楼下走，唐觐却道：“你去哪儿找衣服，拿我的不就好了？”
“你傻啊！”李越被气得翻一个白眼，那瞬间都有点儿想拧这蠢货的耳朵：“你是alpha，拿你的衣服给他穿，是想让人家更不安么？！”
被臭骂了一通，唐觐无言以对，只感觉心里有点儿憋屈。看着老妈到楼下找陈叔去了，他也只得钻进房里，准备也洗个澡。
刚才在百荣外头接到程潜时，他身上没什么气味，所以应该没有被宋世明得逞。只不过如果真的被下药，他又是如何逃脱的呢？oga发情起来几乎是神智全无，若没人帮他，他不可能逃出来……而且郑毅应该没赶上，若赶上了，他肯定会打电话汇报。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头绪，唐觐心里沉沉的，也不大愿意去问程潜，怕他难堪。看来还是再等等罢，看郑毅那边能不能查到一些信息。
洗了澡走下楼，程潜已经洗好了，此时坐在沙发上，李越和尹慧文都在他身旁。唐喻也下来了，瞪着眼睛搂着椅子背，在茶几对面眼巴巴地看着程潜。
唐觐走过去，看见程潜气色好很多了，情绪也基本恢复了正常，看见他，还歉意地笑了笑。李越瞟一眼自家儿子，又转回去，说：“……你饿不饿，敏姨做了汤羹，你一会儿吃一些，吃了好休息。”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待会儿就回去了……”程潜推拒着，脸上笑得有些勉强。唐喻和尹慧文都盯着他，这让他觉得有些尴尬——特别是唐喻，那眼睛瞪得那样圆，还小心翼翼的，估计知道他现在并不是个beta。李越听了这话，眉头蹙起来，那样子好像准备给程潜一顿教训，唐觐赶忙道：“现在十一点了，你就住下吧，客房都打扫好了。”
正说着，陈叔端着汤羹走出来，放到茶几上，温和地道：“你就是二少爷经常说的那个程潜吧？呐，汤羹做好了，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见陈叔这样殷勤，程潜犹豫一下，也只得乖乖地端起来，细细地尝了一口：“嗯……好吃。”细细的牛肉和滑腻的山药煮的很烂，熬得非常香。陈叔笑笑，说：“好吃就好，敏姨听二少爷说你做的饭菜很美味，这段时间攒了好多劲儿呢。你要是住到明天，保不齐她会拖着你比试一番。”
话音刚落，厨房那边就传来一声大叫：“陈博平你怎么那么多嘴，乱说什么？！”想必就是那敏姨了。陈叔大笑着回过去：“说你你还不好意思啊？”
被他们这一插科打诨，程潜心中的拘束感轻了一些，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自然：“我就随便煮煮，没什么厉害的，唐喻给我面子罢了。”他这样说，唐喻却不干了，趴在椅背上蹙着眉哼唧：“就是好吃嘛，我从来不说假话的……”
尹慧文瞪他一眼，声音凉凉地道：“行了行了，都几点了你还不去睡，快睡觉去！明早还要上课呢，真是……叫你下来你也不多说几句话，平常的机灵劲儿都哪里去了！”
唐喻撇着嘴站起来，可怜巴巴地瞅程潜一眼，小声嘀咕着往楼上走：“我哪知道是这样的嘛……”还以为程潜是来玩儿，下来才知道是被欺负了，他还怎么敢多说话。闷闷地走到二楼，看见小白趾高气扬地游荡到他脚边，唐小弟又想去搂人家，却不防被猫儿狠蹬一下，脸上又是浅浅几条痕迹。唐喻一捂脸，就见小白风一般从楼梯上冲了下去，窜到沙发边上。看见有个陌生人，猫儿还矜持地甩了甩尾巴，好一会儿才慢慢凑过去，闻了一下程潜的裤腿。
程潜穿的是陈叔的家居服，也许是因为气味熟悉的原因，小白轻巧一跃，站在他的腿上，还挑剔地踩了两下。其他几人看得有些愣，不敢相信这臭猫居然肯亲近第一次见面的程潜。但小白似乎对他挺满意，身子慢悠悠转一圈，随即趴了下来，舒舒服服地眯上眼小憩。程潜手足无措地看着猫儿，一会抬头求助地看向他们，茫然地问：“这个……怎么办？”
“啊……”唐觐怔愣了好一下才找回声音：“这猫儿脾气有点大，它黏上你，你就别走了吧，不然它生气了，要满屋子乱尿尿的。”
“这、这样么？”犹豫地低下头，程潜抿唇纠结一番，也只得老老实实地端正坐着，慢慢地把一碗汤羹吃完了。陈叔把空碗接过去，看看他，又看看小白，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往厨房那边去了。李越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伸手去摸小白的背：“这臭猫平时可拽了，都不让抱的，这次居然直接在你腿上睡，你猫缘挺好啊。”
程潜低头看着，也忍不住轻轻地摸猫咪的脑袋。李越被吓一跳，刚想说小白不喜欢被摸脑袋，这猫儿就一个翻身，四个爪子搂住程潜的手，张开嘴在他手指上细细啃起来。程潜一惊，那瞬间想抽回手，不过他发觉小白只是啃着玩儿而已，于是就这样任它抱着啃了。李越目瞪口呆的，心说这猫只对陈叔这样，但人家是救命恩人，这程小潜不过第一次见面，怎么就……？
百思不得其解，李越揉揉额头，也只能解释为他跟小白特别投缘。又跟猫儿玩了一会儿，眼见着十一点多了，李越就道：“这么晚，你也别回去了，今晚先在这儿住吧。明天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看看膝头上的猫咪，程潜垂下眼，低低应了声“好”。李越心中叹气，又揉一把他的头发，这才站起身离去。唐觐一直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看他，见他闷着头一言不发地揉弄猫儿，也不看自己，就知道程潜估计是不想跟他多谈之前发生的事。无法，他也只能对此缄口不言，只道：“我带你去客房吧，你把小白抱上。”
“嗯。”把猫儿抱进怀里，程潜闷着头跟在他身后，一会儿就到了客房。唐觐打开灯走进去，将床上被褥拽好一些，看着他温和地道：“你休息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
“好。”见他答应，唐觐浅浅一笑，平和地往外走。程潜抿着唇立在那儿，就在唐觐快走出门时，他转过身，急急地道：“那个……刚才，谢谢你。”
唐觐扭过脸，眼神中带着些许讶异，但立即被温柔取代：“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晚安。”说着，他还晃了晃手指头，随即笑笑地离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程潜僵持的情绪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猫儿从他怀里轻巧一跃，软软地站在被子上面，还冲他“喵喵”了两声，似乎在催促他快点儿睡觉。可想到在百荣发生的事情，程潜还是忍不住眼底酸涩，心中扎扎地难受起来。刚才李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根本说不出口，也不想说……有一刻，看着李越关切的双眼，他甚至差点儿哭了出来。
他想到自己的妈妈……在别人都有母亲关心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
一诺千金
“我日他娘的……”
被骂得狗血淋头地从百荣滚回家，进门又被臭骂一顿，宋世明甩上房间的门，只觉得今天真是晦气到了极点！烦躁地把外套甩在床上，脑中恼恨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宋世明越想越觉得狐疑——百荣是程家的地盘，姜西娜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她准了的事，又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把消息透露给自家老头子这边？还是说，姜西娜压根儿就没跟手下人打好招呼，只因为那程潜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借着这个机会私自整他一整而已？
心中的怀疑愈发深重，宋世明忍不住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准备给姜西娜打个电话兴师问罪，殊不知这程家夫人此时的处境也不轻松。
十点多的时候罗五爷就带着罗伊人道了别回去了。他们一离开，程深就沉下了脸，眼里阴郁得不行。姜西娜自己做了亏心事，脸色也有些不好，在桌边坐立不安的。程余远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们俩刚才都出去了一会儿，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就、就接了个电话……”姜西娜支支吾吾的，脸上强作笑颜，想糊弄过去。程深冷笑一声，斜眼睨着她：“……等回去了我再跟你好好说道。”姜西娜听得头皮一紧，那瞬间竟是不敢再说话，讷讷地撇开了眼。
见他们母子二人之间气氛不对，程余远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有多问。他这个小儿子一向很有主意，也很少行差踏错，他说回去再说道……那就等回去再仔细问吧。
三人就这样沉默地离开百荣，坐进车里准备回家。车子行驶在路上，姜西娜也是一直不说话，只低着头心慌地绞弄着纱巾下摆。程深端坐在那儿，不动如山，双手交扣在膝头，脸色严峻。车子里一时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感到窒息。突然间，姜西娜的手机尖叫起来，将她吓得打了一个颤。程深冷冷地看向她，见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手机继续响着，不由沉声道：“……你接电话啊。”
“嗯……”战战兢兢地掏出手机，看见上头“宋少爷”三个字，姜西娜额上的冷汗一下子沁了出来。程深冷眼看着她，又道：“接啊。”坐在前面的程余远也感觉到不对，不禁从后视镜里看了过来。无法，姜西娜只得紧抿着唇，把手机接通，放到了耳朵边上：“喂？”
“喂！”宋世明窝火的声音猛地从手机里窜出来，车子里每一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怎么会有人打电话给我爸？妈的，我正准备把程潜办了呢，他突然间打个电话来把我臭骂一顿，害得我不走都不行，现在都差不多被软禁了！程夫人，哼……你他妈是不是耍我？！”
他的吼声就像疯狗一般，在狭小的车厢里久久回荡。姜西娜张口结舌，一双眼慌乱地看着转过头来的丈夫，不敢回答。程深冷笑一下，扭过头，懒得理她了。程余远则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睛，用疑问的眼神盯着自家老婆。姜西娜支支吾吾的，宋世明在那头等得不耐烦，又催促了一声。无法，她只得压低声音道：“这……这我也不知道，我不懂这个事情的……宋少爷，我明天再给你解释，先、先挂了！”说完，她仓皇地挂掉电话，又关了手机。
“……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解释？”程余远拧起眉头，脸色逐渐黑沉了下来。姜西娜生硬地扯着嘴角，几番纠结之下，最终是破罐子破摔了：“是！我是把程潜骗了来，给他注射了催情剂，把他送给宋世明玩儿，那又怎样？！他不过是个私生子，在我名下挂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便宜他了！还那么能花钱……我这是给他一个回报的机会，怎么了？！”
“你……！”见她嘴硬，程余远不禁气极：“之前你怎么跟我说的，说那宋少爷也许是真心喜欢他，怎么现在又变成了这样？！还用催情剂……这手段也太下三滥了！传出去叫我们程家怎么做人！”
“催情剂怎么了？！程潜那小子那么犟，贞洁烈女似的，不这样他能心甘情愿让宋世明上？还有，程余远，你还好意思说程家，程家的脸早被你败光了！要不是我们深儿跟他差不了几天，我看你怎么掩盖你的风流债！”姜西娜尖声吼着，妆容精致的脸犹如夜叉，狰狞至极。程深听得双手紧握，终于是忍不住扭过脸来，冷盯住她，劈头骂道：“你能不能闭嘴？目光短浅手段低劣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你要还想搭上宋家的线，以后就别动程潜的心思！”
“你……”被儿子这般吼骂，姜西娜面上半恼半悲的，竟瞬间流下泪来：“你居然这样骂我？我是你妈……目光短浅手段低劣，那照样是你妈！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来骂我，你到底是谁生养出来的？！”
“我是你生养的，但我不是个蠢货——你别想用你的身份来约束我。你以后要是做得过分，我照样骂你！所以，你最好给我收敛点，别逼我不认你——”紧拧着眉压到姜西娜苍白的脸庞前面，程深面色如墨，只有那双眼睛灼灼烧着怒火。姜西娜被自己儿子猛然爆出的气势压得不能动弹，一直到程深黑着脸退回原位，她都还僵在那儿，无法回神。
程余远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也有些心有余悸：“深儿，宋家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宋世明说他爸知道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程深冷冷斜一眼父亲，眉头依旧蹙着：“宋昱最恨宋世明在外头拈花惹草，之前就把他从那些会所里逮回去过，也亏得你们聪明，居然还往他那儿塞人。这也就罢了，可你们居然把自己儿子当妓子一样送出去！要让宋昱知道了，你以为他还会对咱们有好感？”
“这……”思及这一层关系，程余远心虚地垂下眼帘，额角也是出了一层冷汗。虽说这事不是他主动牵线，但让姜西娜这般胡作非为，也是他把控不力。传出去让别人听了，还以为程家是她姜西娜做主呢。脸上不禁一阵白一阵红，程余远后怕之时，心头一怒，忍不住朝着姜西娜吼起来：“以后不准你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也不说跟我商量一下……姜西娜，你这个善妒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说着，他回过身坐正来，叹一口气，又道：“你不喜欢程潜，我没话说，毕竟当年是我做得不对。但文樱已经去了那么久，你能不能别老针对她的孩子？程潜虽然不是你的儿子，但他好歹是我儿子！”
“你现在知道跟我计较啦？！”被儿子和丈夫一起责怪，姜西娜终于尖叫着哭了起来：“文樱文樱，当年她被带到家里来，我要不争取，你会看我一眼？如果那小□□还活着，你早就要跟我离婚了吧？还好意思说他是你儿子……要不是你喜新厌旧，咱们家会有这么个讨债鬼？！”
“你……你真是个妒妇！”
“我是妒妇你是什么？！你就是个无赖，混账！”
他们二人尖声吵起来，车厢里一时吵闹得如同十几个泼妇在骂街一般。程深听得心头烦躁，正巧这时到家了，他等不及到宅子门口，直接叫司机停了车，自己走了下去。
此时已近半夜。被冷风吹拂着面庞，程深面色森冷地沿着路往前走。今天没有星星，头顶上是厚厚的浓云。想到之前在卫生间里蜷缩着身子不停颤抖的程潜，以及他痛苦又迷离的眼神……程深攥紧拳头，突然间烦躁地大吼一声，将路边的草皮狠狠踢飞了一块。
再说宋世明那儿。
他无端地被姜西娜挂了电话，心中更加上火，当晚就又打电话给了他那一帮狐朋狗友，叫他们帮查清楚这件事：“妈的……那天我还说走之前回去看看，结果那小子已经跑了！我就不信没人帮他他能跑得掉，你们帮我查清楚，我非狠狠报复回去不可！”
那些人得了吩咐，不多时就找到了几个黑客，叫他们黑进百荣的监控系统调出当晚的监控视频查看。那些人没费什么事儿就找到了第十层住房走廊的监控，可一段一段翻下去，却发现九点钟到九点半之间的监控被人给黑掉了，全是一片漆黑，根本没有画面。第二天这信儿汇报回去，宋世明在房间里当场掀了桌子。
“……不过，宋大少，你是要查那程潜么？我顺便黑进了交通系统的监控，看见他出酒店之后，是上了唐大少的车。”
宋世明听了，心中更是怒气滔天：“唐家……又是唐家！妈的，还是唐觐！”他犹如困兽一般，一边抓挠自己的头一边在房里狰狞着脸四处乱转：“妈的！唐觐……程潜这小子，功夫不错啊，唐家两兄弟都被他迷得团团转！不错……真不错……”
他狂乱地呢喃着，突然间用力砸了手机，狞笑道：“你们不让我碰，我就偏要碰！你以为靠我爸能困得住我……那样的烂货色，我还不稀罕呢！哈……总有人稀罕，我总能找得到人……你们给我等着！”
第二天一早，天上便开始下雨。
唐觐刚刚醒过来，没一会儿就接到了郑毅的电话：“大少，昨晚的事有眉目了。”
“嗯，好。你把查到的东西发我邮箱里，我等一下就看。”想到昨晚程潜失魂落魄的那模样，唐觐心里就有些咬牙切齿的怒意。他下了床走到卫生间里，刚准备洗漱，就又听郑毅说：“宋世明好像把宋昱惹生气了，最近应该会安分些。不过凌晨时候丛简正在筛视频，发现又有一拨人攻击百荣的监控系统，她就把那段视频抹掉了。估计是宋世明找来的人。”
“好，抹掉了就行。”丛简是唐氏旗下的“黑客”头子，办事一向滴水不漏——除了偶尔有些随性之外。想了想，唐觐又道：“你让她最近盯着点儿宋世明的电话，看他联络了谁。他现在被他爸盯着，如果贼心不死，一定会让他的狐朋狗友帮忙报复。”程潜……不能再让他遭受那样的事了。
将事情一一吩咐好，唐觐这才有闲暇好好洗漱。刮干净新冒出来的胡茬，刚抹干净脸走出卫生间，就见李越坐在他桌前，似乎正等着他。唐觐走过去，问：“妈，怎么了。”
李越静静地瞅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叹了口气：“……你这是，要把程潜管到底了是么？”
唐觐被她问住，眼睛沉缓地眨一眨，在床边坐下，慢慢垂下了眼帘：“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不过，看着他这样被欺负，确实怪不好受的。他就比小喻大两岁多，却要被家人迫害，这事情要我不在意……我做不到。”停顿一会儿，他又说：“我昨晚上想了想，如果以后真的要跟他在一起，我觉得挺好。他人还蛮乖的，跟我也蛮聊得来，我觉得我们能相处得不错。”
“那万一……你对他的荷尔蒙不起反应，之后又遇上了荷尔蒙合适的人呢？”
“那个，”唐觐眉头拧起一点，也有些犹疑，“到那时候，即使我还坚持跟他在一起，估计他也不会答应吧。算了……妈，先不想那么多，眼下先把这事情料理了，我再试着追求他看看。估计……还没到考虑荷尔蒙那一步，他就先拒绝我了。”
“你这么帅这么好，他还要拒绝你啊？”李越听得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觉得儿子什么时候这般妄自菲薄了？唐觐淡淡地笑一下，无奈道：“有可能啊，毕竟一开始，他比较喜欢的可是小喻。”
想到那时候程潜跟自家弟弟玩儿得整个国庆都在外头，还给他做桂花酱，唐觐就总觉得有些心里不平衡。这个程潜啊，他难道真的喜欢小喻那样性格的人？
收拾好走到楼下，程潜已经在餐桌旁吃早点了。唐觐看见敏姨站在他边上，双眼密切地盯着他，不时还问：“阿姨这个锅贴做得怎么样，你会做么？”
程潜无措地猛点头，口齿不清地道：“锅贴好吃，我不会做！”
敏姨得意地一挑眉，又问：“那这个烧麦呢？我跟你说，这烧麦的馅儿大有学问。我一共用了八种材料，那虾子是今天大清早买回来的，我亲自杀好了用虾仁和的馅儿……”
程潜忙不迭地伸筷子夹一个塞进嘴里，呜呜地说：“嗯，好吃……”
唐觐看得哭笑不得，只能走过去，埋怨敏姨：“姨啊，你这是干嘛呢，程潜都快吃不下了。”敏姨见了他，老眼一瞪，手掌这才从桌上收回来，矜持地环胸一抱：“还不是你们兄弟两个，回来都说我的菜不好吃，我心说是被哪个厨神拐了去，原来……哼！”说完，白眼一翻，走了。唐觐无语地在程潜对面坐下，见他默默松了一口气，看上去精神尚可，心里忍不住放心了一些：“敏姨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就做了好多东西让我尝。”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程潜仓促地瞅他一眼，随即又把眼帘垂了下来。唐觐给自己盛了一碗粥，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你早上有课么，我是直接送你去学校，还是送你回家？”
“你……”程潜听了，面色突然有些不安，“你不用司机么？”
闻言，唐觐手上动作顿了两秒，随后又没事儿般地继续吃早点：“我一般都是自己开车，昨天是例外。我开车还蛮稳当的，你放心好了。”其实他知道程潜是害怕alpha，昨晚开车的那司机是beta，所以程潜想让他送，但唐觐就是不想让他这般下意识地远离自己。闷着头喝了几口粥，唐觐听见程潜一直没回答，忍不住抬眼看，见他脸上还是有些不安，想了想，只得低声道：“你其实不必太忌惮我，我虽然是alpha，但是……我对oga发情期的荷尔蒙从来没有起过反应。”
手里不经意地抖一下，程潜愣住一瞬，不由自主地大睁着眼抬起来：“你……”
唐觐朝他淡笑一下，眼里有了些无奈的意味：“这也是为什么唐喻有时候说他不会对oga起反应的原因。唐家的人都有这个毛病，所以我叔叔才挑了那么久，一直到三十岁才挑到我婶婶。”
“你们这是……家族遗传么？”程潜怔怔的，难以相信众人艳羡的唐家居然有这样的遗传病，他的眼神里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同情。他这副表情看得唐觐心里哭笑不得的，但见这样有效，他也只得把自己说得更可怜一些：“嗯，对。我也是到现在都还没遇见合适的人，只能打算找个比较喜欢的就这样过了，省得自己成天惦记。”
“那样……不好吧？”程潜怔怔地呢喃一声，一会儿摇了摇头：“万一，你结婚之后，又遇见了荷尔蒙合适的人呢，你的伴侣该怎么办？”
听他这样说，唐觐弯着唇，浅浅地笑了起来：“其实我觉得，比荷尔蒙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感觉。荷尔蒙合适，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我会喜欢那个人。如果要我选，我更倾向于选择自己喜欢的，而不是荷尔蒙合适的。”
“这样也对……”垂下头去，程潜想了想，又抬起来望着他：“不过，如果能找到你喜欢的，同时荷尔蒙又合适的人，这样不是更好么？我觉得……你要不再找找吧，万一就找到了呢？”
“你意思是说，叫我不要气馁、不要将就？”
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程潜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撇过了脸：“我觉得……将就是不太好。这是找伴侣，又不是说买件衣服、买双鞋子，不合适了就能换……”
双眸温柔地看着他，唐觐慢慢收敛了嘴边的笑，眼神里带了些许郑重，就像是做出某个许诺一样：“好，我不将就，我再努力找一找。”
听他答应，程潜闷着脑袋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迷局
因为早上没有课，所以唐觐直接把程潜送回了九安街。
下车的时候，程潜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踌躇了一下。唐觐看着他，低声问：“怎么了？”他抿紧唇，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抬起头来看着唐觐，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能请你帮我个忙么？”
“什么忙？”唐觐的嘴角勾起来，笑得有点惊奇。这程小潜会求他帮忙了，是个好现象。
“就是……”程潜支支吾吾的，好像很难启齿：“我家里面，估计不打算给我买beta激素了。我这里有点儿积蓄，能不能……请你找一下关系，帮我买几支激素？”
“啊，这样……”唐觐不自觉地挑高眉毛，寻思一会儿，又恢复平静的表情：“应该没问题，不过你需要几支呢？”
“几支……”这话让程潜为难了，因为他不知道激素的价格，所以也不清楚自己的积蓄能买多少。想了想，他低声说：“我这儿有两万多，你看看，能买几支就买几支吧。”
看着他忧虑的眼神，唐觐沉默一会儿，点头答应了下来：“好，我帮你找一下医院那边的人。等拿到了，我给你送过来。”听他答应，程潜只觉得心头一块巨石放了下来。他吁一口气，又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什么时候拿到了，跟我说一声，我去拿就好，不劳你跑一趟。不过……那个钱，我怎么给你？是打进你卡里，还是给现金？”
唐觐听得脸上失笑，视线也无奈起来：“这话说得……好像咱们在进行不法交易似的。”
程潜一怔，被他这话逗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就是不法交易啊。”
见他生涩地垂下眼帘，平日里稍显冷硬的五官此时显得怯生生的，就连那薄薄的嘴唇也显得那样无措，唐觐看得入神，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一番。程潜垂着头思忖一会儿，突然抬头道：“我还是直接拿钱给你吧，你在这儿等等我。”说着，他就打开车门跑了下去。唐觐还想叫住他呢，这家伙却像只小猎豹一般，不一会儿就在楼道里没了影子。无法，他只能在车里等着。不多时，程潜跑了下来，微喘着气把一张□□递给他：“密码是000720，里面有两万三左右。”
唐觐神情微妙地接过，抬眼问：“……你是七月二十号生日？”
“呃，是。”被他这么一问，程潜的表情也微妙起来。唐觐收下他的□□，嘴边笑一下，道：“好，等我把激素拿到了就打电话给你。”
“嗯。”看着他发动车子准备离开，程潜傻站在一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匆匆补了句：“路上小心。”
唐觐一顿，脸上随即露出微妙的笑意，冲他点点头，车子随即驶出了九安街。
回到出租屋里，程潜紧绷了一个早上的心神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虚软地躺到沙发上，怔怔地看着被水洇了些许霉斑的天花板，心里一片茫然。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程潜觉得他与姜西娜之间那岌岌可危的关系已经彻底崩塌。他不再想应该如何逃避、又或者如何讨好他，他现在所求的，只是不再靠近那人一步。至于其他的……父亲，又或者大哥，也已经没有指望了。而程深……
想到那时候紧绷着下颌冲进来解救他的程深，程潜拧起眉，有些不明白了。他曾以为程深是程家里除了姜西娜之外最讨厌他的人，可结果……他却救了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怎么知道那时发生的事情，是姜西娜告诉了他，他觉得良心不安么？不对……当年自己第一次发情，他就能在教室外头冷眼看着自己被宋世明初步标记，没理由到了现在反而想起兄弟情义来。想来想去得不到答案，程潜用衣服蒙住脸，干脆不去深究了。
反正，想出了答案也无济于事，他与程家那边……已经没什么感情可言了。
到了办公室，唐觐一边婆娑着手里的□□，一边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把电脑打开。
秘书季雪寒已经来了，见了他，立即抱着一沓东西走过来，开始给他汇报今天要做的事情。唐觐听得有些心烦，不禁拧起眉头，心里隐隐起了些排斥的情绪。他急着看郑毅给他发的那视频，季雪寒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忍不住伸手砍断她的话头，唐觐蹙着眉道：“你先等等，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做，你待会儿再过来。”
“哦……”默默地退回去，季雪寒忍不住探头探脑，但也只看得见唐觐严肃的表情。
视频打开了，唐觐忍不住把身子往前欺一点，仔细地盯着那略显昏暗的画面，不想漏过任何细节。他看见姜西娜带着程潜走进了房间里，随即廊子两端各包抄过来一个壮汉，藏在门口，一会儿猛地抢了进去。唐觐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又过了半晌，姜西娜带着那两人走了出来，还反锁了门。走之前，她轻巧地敲了两下隔壁房间的门，将钥匙从门缝底下塞进去，随即一扭一摆地离去。不多时，宋世明从那间房里走了出来。
果然是这两人……想到姜西娜这般针对程潜，唐觐紧攥着手，神情愈发阴沉。他看见宋世明用钥匙开不了门，还嚣张地把门踹开了，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根本就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但他走进去没多久，就急急忙忙地抓着个电话跑了出来，一边窝火地比划一边往廊子另一头走。随即，一个人影从电梯厅里露出身形，在确定宋世明跑远之后，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门户大敞的房间。
……那是程深。
居然是程深？唐觐猜测过，也许是程匀前来救了程潜，毕竟他是程家唯一一个对程潜还有着些许关心的人。但没想到……居然是程家这个冷言少语的三少。听说他跟程潜的关系并不好，可他为什么会那么巧地出现在那里，又救了程潜呢？
心中疑惑，唐觐又忍不住上网查了一下程深的相关资料。官方资料上显示他是七月二十三日的生辰，程潜是二十日，倒是没有差错。不过更多的信息就没有了，顶多有一些与远程相关的新闻。唐觐看着看着，一会儿又觉出些不对来——程潜与程深同岁，如今程潜还在上大学，这就意味着他应该休学了两年左右。按照以前那次出车祸的时间，以及宋世明说的他被初步标记的时间……这两件事似乎是撞到了一起。若说是因为这两个而导致了心理问题，从而休学，应该是最有可能的。
想到程潜出了车祸，脸上留下那么大一块疤，之后又发情，被宋世明欺负，最后怕得都没法上学，甚至开始厌恶自己的oga身份……唐觐垂下眼帘，叹一口气，突然才明白了今早上李越说的那话的意义。
早上走出他房间之前，李越说，你要明白，程潜终究是程家的人。你若跟他在一起，程家一定会想办法从中获取便利。但你想想，你现在连一个唐家都撑不起，怎么能再撑起一个程家？
这话虽然说得有失偏颇，毕竟程家这一代还有程匀程深二人，但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现在，确实无法独自撑起唐家……他心中始终有着一丝抗拒，抗拒这家族企业给他带来的沉重负担。而且重要的是，他缺少一个支撑，让他对这事业、甚至对这生活，抱有一种积极的、如同使命一般的态度。
这样的他，若只凭自己的能力，怎么能救得了程潜？
关掉视频，唐觐垂着眼帘思虑很久，最终是轻叹一口气，决定先不想这个事了。程潜还让他帮买激素呢，得先给徐朗打个电话。想着，他犹豫一番，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傍晚上完了课，程潜在学校食堂草草解决了晚饭，背着包慢吞吞地往回走。刚刚在教室的时候，他正听郦予初他们谈天说地，赵智宁突然从后面拍拍他肩膀，把他叫了出去。这人是要问他唐氏的事情，说你是不是跟唐喻熟悉着呢，让他找人帮我问一问实习的那事妥了没有。言语间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看得程潜心里很是不舒服。他沉默一会，只说唐喻不管公司里的事，转身就走了。赵智宁在后头咬牙切齿的，回教室之后还狠瞪了他一眼。
说实话，程潜还挺讨厌这种人的，压根就没见过唐喻和唐觐，拿到人家电话就直接打过去。求人办事也没个好态度，颐气指使的，好像是别人欠了他一般。正愤愤不平着，突然又想到，也许这样的人才能在这个社会上混得更好，一时间情绪又低落下来，变得恹恹的了。
其实说到底，他这样的人才招人烦吧。不会说话，不懂跟人交际，也不懂献殷勤。好多同学都说他木讷得很，又不爱吭声，阴阴沉沉的，也难怪当初他会被宋世明那般刁难……
想起以前的事，程潜抿紧唇，心中不禁又颓丧起来。他就这般低着头慢吞吞地走着，逐渐回到了九安街。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程潜走到楼下，无意识地向上一望，见自家窗户居然亮着！那瞬间心里一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世明，是不是他追来了。惊慌过后，才反应过来，有可能是程匀。他有这儿的钥匙，以前也是直接进门的。
心里不禁有些抗拒，程潜慢慢地走上楼去，在门口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然而门里的人却是程深。
高挑的、冷漠的alpha，穿着西装静静地立在客厅中央，用一种挑剔且不满的眼神打量这狭小可怜的住所。程潜立在门口，一时间都感觉他才是这房子的拥有者，尽管可能有些嫌弃，但自己确实更像个无处下脚的客人。
视线又绕了一圈之后，程深凉凉地转过头盯住了他，目光不复昨晚的强烈。程潜尴尬地站在那儿，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打招呼——叫弟弟又不是，叫程深也不是，于是只得沉默。然而程深似乎也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无法，程潜只得轻咳一声，撇开脸：“那个……不应该是大哥来么？”
听他一开口就问程匀，程深收回视线，脸色透出些隐约的不满：“他一时糊涂同意了我妈的提议，现在正愧疚呢，哪儿还有脸来见你。”说着，他拿出大门的钥匙给程潜看了一眼，转瞬间又收到了自己衣兜里去：“以后你的生活费和激素都归我管，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程潜无言地立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见他不语，程深似乎也有些尴尬了。他垂下眼，暗自恼恨地“啧”一声，沉下声音道：“这个月的激素我放在你床头了，生活费也打进了卡里，以后不够就跟我说。”说完，他刚想走，站在门口的程潜却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程深一愣，拧起眉瞪他，程潜抿抿唇，拦在那儿低声道：“那个激素……我不要了。”
“你不要了？”程深的声音倏然刺耳起来，就好像是盛怒之下发出的质疑，稍有不慎就会发展成燎原大火。程潜努力睁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咬牙道：“我不要了，生活费……我也不要了，你们以后不用再给。”
甚至，以后也不用来找我，不用把我当程家的后辈。
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程深抿紧唇，脸色竟微妙地变得和缓了一些。他沉默良久，视线思虑着撇向别处，哑声道：“你要跟程家脱离关系，那也不是现在。你还要念书，这件事……等你毕业之后再说。”说完，他往前走一步，以为程潜会自动避让开，让他走出去。结果程潜在发愣，压根没动，两人之间的距离就一下子缩短成了三十厘米。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程深一惊，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怒道：“你还拦在这儿做什么？！”
“……”沉默着移开一步，程潜垂下眼眸，没有说话。程深紧抿着唇瞪他一眼，沉下脸就往外走。可就在他要走下楼梯的时候，程潜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地冲出来叫住了他：“程深……！”
身子立即僵住，程深立在昏暗的楼梯上，脊梁板得直直的。程潜看着他，深深地呼吸几下，终于道：“昨天晚上……谢谢你。”
“……没事。”程深头都没有回，只这样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他的声音涩涩的，好像是绷紧了喉咙，而且许久没喝水那样。说完，他便快步走下楼梯，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只余下他浅浅的脚步声隐隐回荡。
看着昏暗的楼梯间，程潜在门口失神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过身，怔愣地走进了门里。
深秋
程潜没想到唐觐办事那么快。
他以为唐家大少公事忙着呢，他这请求没头没脑的，还得去求人，怎么的也得三四天之后才有眉目。可没想到，刚过一天，唐觐就打电话过来了。
“啊？”程潜傻了，“这……你已经买到了？”
唐觐说：“嗯。怎么，你是这几天不方便来拿么？”
“那个……不是。”程潜正在客厅的茶几上画模型设计的草图，此时为难得支支吾吾的：“我，我正想着该怎么跟你说呢，就是……昨天晚上，我弟弟程深把激素给我送来了。所以……”
“哦……这样。”想到那视频里程深的身影，唐觐沉吟一会儿，又道：“没事，我把我这边的退回去就好。”
“……那个！算了，退回去怪麻烦的，毕竟你也是找人托关系帮买的，我明天晚上就去拿吧。”虽然有点心疼那两万三的积蓄，但毕竟是自己没有及时通知才造成的后果，程潜也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唐觐倒没觉得如何，轻笑一声，宽慰他道：“真没事，我那朋友成天闲着，给他点儿麻烦让他头疼一回，还算帮他打发时间了。你那钱积攒下来也怪不容易的，这事儿弄好之后我再找个时间把卡还给你吧。”
听他这样说，程潜虽然依旧有些良心不安，但也讷讷地应了下来：“真的不为难么？”
“不为难，你就别担心了。如果实在觉得内疚，以后就多做些夜宵给我加班时候吃吧。”唐觐微微笑着，反倒觉得挺好的。程潜这人总是小心翼翼，不想与别人有人情上的牵扯，如今让他欠自己一笔账，说不定以后能有些用处。唐大少这心理有点儿恶劣，但不得不承认，这想法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那一头，程潜支支吾吾两声，也只能答应了。唐觐兀自笑一会儿，又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做模型呢？”
“嗯，是。”之前随口提过，没想到唐觐还记得，程潜靠到沙发上，觉得挺高兴的。但唐觐下一句话立即将他这高兴变成了惊慌：“我还不知道那些模型怎么做呢，以前只看着售楼处里摆的那些模型，怪好看的。要不我过两天去你学校观摩一下吧，怎么样？”
“你……要去我学校？”程潜吓得脸色都变了，以唐觐的身份去他的学校，岂不是要被围观？之前单单有个唐喻，赵智宁就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要是再来个唐觐……程潜不敢想象那个情形，只知道那将会非常恐怖。
“怎么，不方便？”
“不是，那个……你名气太大了，真要来的话，会有麻烦……”程潜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差抓耳挠腮。唐觐靠在转椅里头，眼睛笑笑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不要紧张，不会有什么麻烦的，我只是想去看看。你要知道……”他思忖着，给自己找了一个有点可怜的借口：“我大学是在英国念的，都不知道这边的大学生活怎么样。而且后天我叔叔给我放半天假，可这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啊，你说对不对？”
程潜抿一下唇，心有点软了：“我这学校也不是很好的……你真要来的话，那，那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嗯，好。”笑笑地应下来，一会儿又挂了电话，唐觐把手机攥着，点在自己胸口，忍不住微仰着脸神游天外。一旁的季雪寒见了他这状态，眼睛转一转，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老大这是……谈恋爱了？想着什么时候微微刺探一下，唐觐突然猛地坐直身子，又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徐朗，昨天那几支beta激素我不要了。”
徐朗……嗯，泰恒的公子爷嘛。季雪寒默默地记下，心说那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说动老大去找那神经病的徐公子？而且是要beta激素，难道对方是个掩藏身份的oga？正想着，又听见那边手机里炸炸地嚷嚷出一个声音：“怎么转眼间又不要了？！唐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帮你这个忙被我爸骂得要死要活，说我不务正业，尽搞些乱七八糟的事！”
唐觐一脸平静，充耳不闻一般：“这事就这样了，你也不用给我送过来，哪天我请你吃饭。”
“谁稀罕你请吃饭啊，我吃不起是不是？唐觐我跟你说……”
“拜拜。”说完这二字，唐大少便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那冷酷无情的态度，跟之前那通电话简直天壤之别。季秘书默默地瞪着眼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为那身份不明大老大夫人打上一个“驯夫有道”的标签。
如今唐家的人都知道程潜的存在了，不过因为那晚程潜情绪太不稳定，唐闯唐慎这俩当家没有露面，被媳妇儿勒令窝在房间里不能出来。第二天早上程潜走后，唐闯才慢悠悠地对老婆说，程潜这小朋友威力蛮大啊，一来就逼得他们兄弟俩被软禁了一晚上。李越瞪他，说你想怎样，出来吓人家啊？唐闯摇摇头，只道，我觉得啊，这段时间阿觐要走神了。
这话没说错，唐觐不止走神，还堂而皇之地摸起鱼来。唐慎接到季秘书的小报告，特意去偷偷瞅了两回，就正好见到他在跟程潜打电话，脸上还淡笑着，看上去很是惬意。唐慎乐了，又告诉自家老哥。唐闯朝老婆一耸肩，脸色像是在说：看我没说错吧？李越不说话。其实说真的，一开始她是更看好儿子跟罗伊人，毕竟门当户对，还是同学。可如今的这个小男生……想到他软绵绵的脸颊肉和那天晚上冰凉凉的手，李越思虑一会儿，还是决定持保留意见。
……虽然这小孩儿欺负起来确实挺爽。
到了第二天中午，唐慎早早地就打了个电话给自家侄子，说下午你玩儿去吧，赶紧追个侄媳妇回来。唐觐心情挺好，还乖乖地应了一声，我尽量，借叔叔吉言了。唐慎在那头颇感惊诧地放下电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老婆。尹慧文淡然斜他一眼，懒洋洋道：“你不知道啊？咱们阿觐对那小男生可好了，要真两情相悦了，我看十拿九稳是要结婚的。”
唐慎惊讶：“这么厉害？”
易慧文眉毛一挑，心里有种奇怪的优越感：“那可不，我那天晚上就看出来了。”
那边厢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侄子和程潜，这边，唐觐中午随意吃了个外卖，收拾好东西就走了——不过不是往大学城那边去。他得先回家换一身衣服，这西装革履的走在学校里，不是给程潜招围观么？
然而回到家里，唐大少对着满柜子的衣服，忍不住发了愁。他的衣服几乎都是西装，各种各样的西装，休闲的衣服似乎在几年前就淘汰掉了。头疼地挑选好久，才从衣柜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了许久未穿的休闲套头毛衣和牛仔裤。毛衣是墨绿色，有点宽松的款式，用白衬衫打底，再穿上牛仔裤，把头发弄得随性一些，唐觐瞅瞅镜中的自己，觉得看上去还挺像个学生的。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英国人比较讲究穿衣，他也就入乡随俗，买了好几套高档的休闲衣裤。之后被逮回来工作了，那些衣服也就压在了箱底。穿着这一身走出去，正好撞见唐喻。唐小弟准备上课去，见了他这打扮，不禁愣一下神：“哥，你要去哪儿？”
看见弟弟，唐觐挑高眉毛，莫名其妙地有点想炫耀：“我去找程潜玩儿。”
唐喻一听，眼睛都瞪大了：“我……我也要去！”
“你去什么，”唐觐幸灾乐祸，“你还要上课呢，工科男，做小锤子呀，你忘记了？”说完，他便大摇大摆地下楼去了。唐喻气急败坏地追上去：“你这是公报私仇！你就是气我不和你一起给家里做事，所以你要这样眼红我！”
唐觐施施然走到门口，眯起眼看他：“哦，你知道啊？”
“你……”唐喻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无赖劲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当即忍不住，“嗷——”一声喊出来。唐觐不理他，优哉游哉地出了门，直奔着自己的车子去。一会儿唐喻又扑上来，可怜巴巴地道：“哥你载我去学校嘛——好近的——不耽误你找程潜玩儿——”
“不载，让王哥送你去。”王哥是唐家的司机。唐觐冷漠无情地发动车子，也不管弟弟如何扮可怜，直接绝尘而去。唐喻难以置信地瞪起眼，森森地觉得，一贯宠自己的哥哥……变心了。而且，对方还是程潜——一个伪装成beta的oga男生。
迟钝的唐小弟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某个真相。
唐家宅子在郊区那边，离大学城有些远，唐觐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边上。下午两点，正是上课时间，路上有好些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唐觐把车开得慢些，怕撞到了人。一会儿经过某个名牌大学，他一边开一边瞅，居然在路旁发现了程潜！
他跟在一个oga女生和alpha男生的后面，三人都抱着一大堆东西，木板啊泡沫啊什么的，估计是做模型的材料。程潜走路喜欢微微垂着头，脊背倒是蛮挺直，看着还挺有气质。唐觐心里又有点儿悸动起来，不忍打扰他，就这样继续慢悠悠地开着跟在他身后。
当年在御花林外头看见他，程潜那时候还打着石膏。他立在街边，双眼空茫茫地对着大街发呆，身子放松的模样看上去有种随性自然的慵懒感。后来自己叫了杨老师来，他立在大门口，这时候身子站得笔笔直的了，就像等待老师检查的小学生似的。
有时候也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好感。望着不远处穿着深色套头卫衣的程潜，唐觐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觉得……也许是因为他能让自己感到放松吧。
终于决定把车子开到路旁，唐觐按下车窗，朗声唤他：“程潜！”
程潜意外地看过来，他身前那一男一女也望了过来。见是他，程潜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拘谨地走过来，低声道：“你这么早就来啦。”
“嗯。”唐觐笑眯眯的，“叫你同学过来吧，我送你们回学校，抱着这么多东西怪沉的。”
“呃……”程潜犹豫一下，总感觉有些不妥。可郦予初和南恺已经走了过来，看见唐觐，眼睛都是一瞪。唐觐依旧是笑，还招呼他俩：“我把后箱打开，你们把东西放那儿，我送你们去学校。”郦予初眨眨眼，随即当机立断——拽着南恺往后箱那边走。程潜无法，也只得跟过去，把材料都塞进了车子后备箱里。
坐进车里，程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仓促地朝唐觐笑一下，低声说：“谢谢。”
唐觐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笑：“没事。”
郦予初在后面瞪着双杏核眼看来看去，一会儿，微蹙着眉问出一句：“……你真的是唐觐？”
被她这横飞出来的话逗得笑出声，唐觐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说：“是，我是唐觐。怎么，长得跟电视里的不像？”
郦予初别开眼哼哼一声：“倒不是不像……就是换了个发型，不敢认了。”
听他们俩开始搭话，程潜不由得有些紧张。说真的，他不大希望唐觐来，甚至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跟唐觐认识。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扛下来，毕竟之前答应了人家……哎，现在只希望待会儿专业教室里不要有太多人，要不然，被围观的不仅仅是唐觐，还有他。
一会儿到了专业楼前面的广场上，唐觐把车停好，就跟他们一起下来搬运材料。郦予初又奇怪地盯着他，问：“你要跟我们一起上去么？”唐觐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对啊，程潜可是答应了今天要带我在学校里逛逛的呢。”
狐疑地看向视线躲闪的程潜，郦予初没说什么，拖着南恺上楼去了。程潜讷讷地跟着，小声地跟唐觐说：“郦予初……脾气不大好，你别介意。”
“没事。”唐觐笑笑，只感觉原来程潜还有这样大脾气的朋友，挺意外的。他手里搂着一沓木片，跟着程潜上到四楼，走进专业教室里。程潜脚下顿了一瞬，唐觐越过他肩膀，就见里头像台风过境一般，地上到处是各种各样的边角料、碎屑、纸片。十几个或操着刀或拿着胶水的学生都盯着他们，表情呆滞。
“咳。”程潜低下头，灰溜溜地走进去，唐觐倒自然许多，还朝他们笑了一下。二人走进来，到郦予初那边把东西放下。唐觐见他们把六张桌子拼成了一个大工作台，上面摆着很大的一张手绘图纸，虽然上面画的建筑有些粗糙，但也像模像样的。他甫一站过去，身后的学生们就窃窃私语起来。程潜都不敢抬头，心里暗道，死了死了，偏偏赵智宁在教室，等唐觐回去，他肯定又要闹夭了！
只可惜现实比程潜想的还要残酷一些。唐觐这才站定没一分钟，赵智宁就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郦予初，你们这要做的是什么啊……”他跟郦予初说话，眼睛却看着唐觐，不大确定地上下打量他。这姿态看得人心烦，郦予初眼睛一瞪，尖声道：“关你什么事，你走开，别剽窃我们的设计！”
“谁要剽窃你的设计啦，血口喷人……”估计是因为唐觐在，他不好意思跟郦予初对呛，反而装起了可怜。唐觐淡淡地瞅他一眼，心里念起什么，就问：“你是那个赵智宁？”
赵智宁还苦恼着怎么跟唐觐搭话呢，这时自然是点头答应：“对对对，我就是那个赵智宁！唐先生，你记得我？”
唐觐淡淡一笑，说：“当然记得。我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得到我电话号码的？”
“嗯……”赵智宁沉吟一会儿，笑眯眯地道：“是我跟程潜有一次聊到实习这事儿，他说他有你的电话，我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到唐氏去实习……”
“哦，这样。”唐觐恍然大悟地挑起眉毛：“可据我所知，程潜跟你关系并不好，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聊天呢？而且他怕麻烦，也不会跟人提起说认识我，又怎么会主动告诉你？”
两句话把赵智宁噎了个实实在在，脸上也尴尬得挂不住。郦予初在对面“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忍不住拍了两下巴掌。唐觐垂眼看着这人，依旧是笑：“哦，还有那个实习的事，唐氏一般只招研究生来实习，你再学几年，估计就能进去了。”
被连连奚落，赵智宁只得恨恨一咬唇，转身走了。程潜在边上抬起头来，眼睛瞅着唐觐，露出了些感激的神色。唐觐对他眯眼一笑，凑近些低声说：“等会儿你要跟他们做模型么，还能不能带我到处转？”
“这个……”程潜下意识地看向组长郦予初，不知道能不能成。也许是因为刚才唐觐教训了一把那老爱利用人的赵智宁，郦予初现在心情很好：“你玩儿去吧，我们先把地形给做了，明天你再跟着一起做建筑。”
“那谢谢你了。”庆幸地点点头，程潜跟唐觐对望一下，同时转过身往教室外头走。两个人都是高挑的身形，宽肩长腿，身高相差半个头左右，看上去……显得很是和谐。郦予初看着看着，一会儿忍不住拧起眉，心里默默地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前夜
深秋的运动场有些萧瑟，打球锻炼的人没以往的多了。程潜带着唐觐慢悠悠晃到那边，只见到几个足球队的人在那儿懒洋洋地训练。之前的足球赛他们进了淘汰赛，可惜在第二场比赛上被刷了下来，唐觐他们学校倒是进了四强，好像过几天还要飞到京城去比赛。
“你什么时候开始踢足球的？”迎着温暖的阳光，二人坐到观众席上，看着下面的绿茵场。程潜心不在焉地摇两下身子，不倒翁一般，眼睛里已经在发呆了：“不大记得了，应该是上高中之后。我们班体育老师见我跑得快，也还算灵活，就叫我去踢足球了。”
唐觐侧着脸静静地看他，声音又低又平和：“意思是说，大学的足球队是你主动参加的？”
“嗯……就想着，平常能有点事做吧。”却没料到这专业这么忙，有时候训练都得翘掉专业课，还被老师说过。程潜缩一下肩膀，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唐觐看着他，见他眼神放空，神情浅淡，肩膀微微缩着，好像觉得有些冷。他忍不住坐近一点，又问：“你现在腿好了么，还能不能踢球？”
“强度太大的动作可能还不好做，玩儿一下应该可以。”
“行，那你玩一玩给我看看。”说着，唐觐站起身，怂恿他到球场上去。程潜犹豫一下，确实觉得有些冷，于是答应了。二人翻过观众席的栏杆进到运动场里，问足球队的人要了一个球，就在草坪边上踢着玩儿。唐觐没玩儿过足球，就知道瞎踢，老是把球踢跑了，看得程潜忍不住发笑。唐大少也不恼，就把足球踢到他脚下，说：“你玩几个花样给我看，我听小喻老是说什么马赛回旋蝎子摆尾，你会么？”
“那些我不会，”程潜用脚尖一勾，把球带到膝盖上一下下垫着，看上去很是轻松随意，“以前好多队员喜欢花时间练这些花式，被教练骂了，就我没练，教练就没骂我。”说着，好像还有些得意似的，嘴边笑了起来。唐觐也笑，双眼看着他，情绪温和而绵长。足球一在脚上，程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感觉一下子鲜活了起来。他现在就像是个阳光的大男生，跟那些家庭和睦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如果没撞上前几天那件事，唐觐估计会这样认为。但他很明白，此时眼前的这个人，不久前才经历了一次打击。
看着他把足球在脚背上勾了一圈，再换到左腿上，唐觐走近一些，状若不经意地问：“你小时候不踢足球，喜欢做些什么？”
足球一下子停住，程潜把它踩在脚下，轻松的神情渐渐没了。见他这样，唐觐心里有些后悔，暗道自己是不是问得太过直接……这时候程潜抿抿唇，低声开口了：“小时候，是爷爷带着我的。”他又开始把球踢来踢去，不过只是用脚尖在拨弄：“他偶尔会叫人买玩具给我，不过平时他都是自己弄小玩意儿让我玩。”
老人家的手很巧，经常做一些折纸玩具，比如跳跳蛙、东南西北、大裤衩这些乱七八糟的。程潜人虽小，但耐性却很好，不会像其他小孩儿一样，注意力一会儿就分散了。他看着看着，自己也就会了，经常一个人的时候自己折着玩儿。
“那时候上幼儿园，我不大跟人讲话，班上的大孩子就把我捣鼓的东西全扫到地下去，一个个踩扁了。我也不敢哭，就等他们走了，自己再偷偷地折。”说着，程潜顿一下，自嘲地笑了一声。唐觐静静地看着他，道：“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也被欺负过。”
程潜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瞪大眼：“你？”
“对啊，我。”唐觐笑笑，很平静似的：“小孩儿哪知道地位、家世什么的，我那时候不合群，但是长得又好看，班里好多人都喜欢，有些男生就视我为眼中钉。经常在我桌上涂胶水什么的，干掉之后粘粘的一大片，我用湿毛巾擦好久才擦掉。”
“那……”程潜犹豫着问，“你上中学之后还有人欺负么？”
“上了小学就没有了。”说到这儿，唐觐眼里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神色：“我爸妈来了一次学校，后来那些人就乖乖的了。也不知道是老师教训了他们，还是他们父母干了什么。中学之后更是太平，有人开始争着套近乎，好些oga的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那时候我心烦着怎么撇开这些人，所以一下课就往外跑，有时候还会躲到厕所里。”
躲厕所……程潜听得撇开脸，紧抿着唇憋笑。唐觐现在也觉得好笑，但没办法，当年他就是这么惨。不仅要躲人，还要被他躲的那些人骂清高，无奈死了。
“这么一说，咱们好像是半斤八两……”把足球定住一会儿，又翘到脚面上，程潜垂着眼帘，不想让唐觐看见他表情似的：“别人觉得你好看，所以你头疼，我则是被别人说难看。”反正唐觐知道自己是oga，程潜也遮遮掩掩的了：“我长得比一般oga要高大，出了车祸之后，脸上又留下了很大一块疤，那些alpha就总是笑我，说我难看。”
“你说的那alpha是宋世明么？”李越之前查到的，宋世明和程潜是同一个中学。事情发生的那时候，程潜应该是初一，宋世明留了级，读初三。
“嗯。”淡淡地应下来，程潜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足球，一直被压抑的心倏然放松了一些。他感觉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你看，他甚至可以对别人说起那时的情形：“他是最主要的那个，还有另外两三个。他们班刚好在边上，有时候我往走廊上过，就会被他们拦下来取笑。”
青春期的少年似乎都很可怕，他们无处发泄的精力、处于叛逆期的心理，都是将一件简单事情推向末路的潜在因素。现在回忆一下，程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就被他们那几个人给盯上了。他不爱说话，所以当初宋世明嘲笑他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一个字都没有回——也许对方希望看见自己被取笑得痛哭流涕，但他没有配合，所以那几个人一直在为达到这个目的而不懈努力。
“……所以后来你才用了beta激素？”虽然早已猜到这个原因，但此时听着程潜自己说出来，唐觐还是觉得一阵心疼。程潜短促地看他一眼，一下下踹着跑道的边坎，好像在掩饰自己的不安：“嗯。当beta比当oga好，至少不会那么引人注目……我这个身高，当beta也更合适。”
“那，你就准备一直这个状态么，也不打算……结婚？”
“结婚？”程潜轻笑着重复一声，脸上挂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看向球场另一边：“看看吧……不过，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希望。”连好好生活都做不到，把自己的事理清都做不到，又有什么余地去喜欢别人？又或者，让别人喜欢上自己？程潜自嘲地低笑一声，并没有发现，一旁唐觐那幽深的眼神。
追求一个人最难的是什么？不是对方不喜欢自己，而是对方根本就不想恋爱。程潜这模样，就是压根没把恋爱这件事纳入未来的打算里，甚至，他想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这无异于给唐觐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你怎么能叫醒一个根本就不想醒的人？看着眼前对着远处走神的程潜，唐觐垂下眼帘，突然发觉自己无从下手。
傍晚，在唐觐的刻意引导之下，程潜稀里糊涂地就把他带到了家里做客。他还奇怪呢，一边切菜一边心里犯嘀咕，不是说好一会儿就回公司了么，怎么又转到我这里来了？唐觐在客厅那儿转了一圈，逛到小厨房里来，见他在切一块五花肉，就问：“待会儿做什么菜？”
“做回锅肉。”程潜头也不抬，兀自把肉块切好一片一片，完了又去拿一旁的洋葱。唐觐看着，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就调笑道：“待会儿你可别又坐一个屁股墩儿。”
闻言，程潜顿一下，默默地撇了撇嘴，他可是记得上次这家伙憋笑憋了好一会儿的。心里有点郁闷，他就没说话，只继续切菜。唐觐却以为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歪着脑袋凑过来看他：“生气了？”
程潜被他吓了一跳，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后倾了一些：“……没有！你到外面去吧，怪碍事的。”
“好吧。”被严词驱逐，唐觐只好退到了客厅里。程潜在厨房里头继续捣鼓，心神却不似刚才那般平静了——他刚刚才反应过来，唐觐其实是个alpha来的。虽然他身上没什么侵略气息，对自己也亲和有礼，但是……他却依旧属于那个能标记oga的性别群体。
作为一个oga——也许带了伪装，但他似乎……跟唐觐太过熟稔了。这样好像有点儿不大妥当。
心不在焉地开了火，往锅里倒了点儿油，程潜攥着锅铲站在那儿发起呆来。一直到油都热得冒烟了，他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往里头下葱姜蒜。
于是这一天，唐觐吃到了程潜大厨难得的低水平之作。
夹起一段半边焦黑的大蒜，唐觐憋着笑，偷偷瞟了一眼对面的程潜。程潜也觉得丢脸，就闷着头，一言不发地把被油温烫焦的菜一片一片地夹到自己碗里去，又往嘴里塞。见他这样，唐觐也不逗他了，反而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口被炒焦的肉片，还说：“嗯，挺香的，很脆。”
“……”听他说很脆，程潜手上一顿，脑袋又埋得深了一些。
唐觐撑着额头憋笑憋得脸颊都要抽抽。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晚上八点。深秋的夜晚黑得早，往外望去，已是万家灯火。程潜洗碗去了，唐觐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他就靠在客厅的窗户那儿接电话。一会儿程潜把碗洗好，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就见他斜倚在窗口，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畔，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有些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让他本就俊美的脸庞显得更加温柔，就跟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待会就回去了，嗯……今天啊，到学校里玩儿了半天，踢了会儿球……”唐觐低声说着话，眼帘微垂，浓眉平顺地敛着，饶是程潜这般不重视别人长相，也不由得看呆了好一会儿。唐觐真是好看的，这种好看跟唐喻又有不同——唐喻是一种年轻张扬之中带着点儿纯真的俊秀，唐觐则是平淡从容中透着些许蛊惑的俊美。尤其是他现在穿着休闲装，看上去平添几分温和，让人忍不住地想去亲近他。
快要挂电话了，唐觐低声道：“……嗯，再见。”眼帘不经意间一抬，就见程潜傻站在客厅边上看着他。他笑笑地收起手机，问：“怎么了？”
“呃，那个……”一直到这时候，程潜才猛地醒过来，支支吾吾地找话头：“你应该要回去了吧，我穿件外套下去送你。”说着又急急忙忙地找衣服穿。唐觐看着他手忙脚乱地跑进房间里，一会儿又穿得歪歪扯扯地跑出来。强压下走上前帮他整理衣服的冲动，唐觐无奈地笑笑，不疾不徐地往门口走去：“那就走吧。”
楼房外头吹着风，程潜觉得有些冷，就揪紧了衣服跟在唐觐后头，企图靠他挡一些风。唐觐一开始没注意他这举动，后来左转右转没看见人，才发现这家伙躲在自己正后方：“嘿你这小混蛋，就这样对待客人啊？”
程潜只得灰溜溜地走出来，与他并排：“……哦。”
啼笑皆非地走到车子旁边，唐觐没好气地笑着瞪他一眼，随即坐进了车里：“我走了，下次带小喻过来一起找你玩，你可别再把菜炒焦了啊。还有那个卡，我放你客厅茶几上了，你待会儿回去看看。”
“嗯，”程潜缩着身子乖乖点头，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那个……麻烦你了，帮我买了又退的。”
“没事。”摆摆手，唐觐笑笑，把车子倒出了街口。看着他将车子逐渐驶进马路，程潜又挥了挥手，见他越开越远，这才小跑着往回走。
晚上□□点，九安街里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两个小吃店里头聚着三五老人，一边吃东西一边打牌。程潜往边上过，正好看见倩倩的奶奶。她见了程潜，眼睛一弯，招招手让他过来。程潜不明所以，两只手相互搂着跑过去：“奶奶，怎么了？”
“刚才那alpha……是你男朋友哇？”几个老人都挤眉弄眼的，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程潜被他们闹得无语，叹口气道：“只是朋友啦。”
“朋友哪有留得那么晚的，还单独一个人呢！肯定是男朋友，你别害羞不承认！”一伙老人都了然地笑起来，感觉就好像在说，你个小屁孩儿就别在我们这些老油条面前装啦！程潜感觉自己再解释就成欲盖弥彰了，只好无奈地望望天花板，道：“随便你们了……”一转身慢吞吞地往回跑。
小吃店边上是个烧烤摊，如今天气虽然凉了，但也阻挡不住人家生意好。程潜见有几人在那儿吃烧烤，不经意地一望，却发现那几人都在盯着他看，其中一个还是之前猥亵倩倩的那个混混alpha。那几人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神情，眼里甚至还带了些淫猥，就像看什么美味的猎物一般看他。程潜被他们看得心里一凛，那瞬间，唐觐之前跟他说的话又冒了出来——
“九安街确实有点儿乱，你平时要小心。”
想起自己住处那年份颇久的木板门，程潜下意识地掉转头，往街口五金店跑了过去——那门只有一个简陋的门锁，撬起来轻而易举，他得买两个铁栓子装上。看着他跑远，那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怪笑。
“哎，我说，你是怎么知道那人是个oga的？”
“蛇头说的呗！他说有人要整那假beta小子，听说还是个处呢！他住那屋好撬得很，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儿办了，有oga尝，又有钱拿，多爽快？哎，我说兄弟们呐，这可是处的oga呀，你们说，这世道到哪儿能碰上一个没人管着的oga？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等那些人把药拿来，咱们就干这一票，怎么样？”
“行！这事儿爽快，咱们多少年没碰上这么好的差事了！”
“不过要我看，他们弄那药会不会不爽利？一般的□□就好了嘛，干什么那么麻烦，还要重新做，害我们等这两天！”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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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宋世明一瞬间惊得张口结舌，话都不会说了。听他不答话，宋昱的怒火更甚，用力拍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大吼：“你马上给我回来！别人打电话都打到我秘书那儿去了，说在百荣看见你强迫别人家oga！宋世明你出息了啊，以前是玩儿那些自愿的，现在连qj都做得出来，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我，谁跟你说我在百荣，我在外头吃饭呢！”仓皇地四顾一番，宋世明怕他爸不信，还往外走了一下，企图让他爸听到一点儿人声。而就在他越走越远之时，一个人影从另一边的电梯厅闪出来，快速地走进了程潜那个房间。
刚才宋世明一出去，程潜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子，现在却又进来一个人！他猛地一惊，身子又绷紧了。可奋力地定睛一看，眼前的人居然是程深！他紧绷着下颌骨，腮骨的形状都清晰地露了出来，脸上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有些泛红。看见是他，程潜颤抖着嘴唇，忍不住急切地哀求道：“程深……救我……你有没有激素，有没有……”
oga的荷尔蒙对血亲不起作用，但程潜怕再这样下去，宋世明去而复返，他还是逃脱不了。程深不答他的话，只是单膝跪下身来，快速地拿出一支针剂，扎进了他手臂上的血管里。程潜紧咬着牙关，刚刚宋世明留下来的气息还在弥漫，他只感觉血管里血流奔涌，那瞬间……他竟然想扑到程深的怀里！
所幸程深动作很快，针剂一注射完，他就迅速地退开几步，但脸庞依旧紧绷着。他好像是用力咬着牙关一般，艰难地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拖住宋世明。出门右转是电梯厅，到一楼那边是员工通道，你赶紧走，别让人看见！”说完，他转过身甩上门，快步地往宋世明那方向赶了过去。程潜心神不定地靠在那儿，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门口，呼吸依旧急慌慌的，只不过身子里的躁动在慢慢减弱了。
缩着身子缓了十分钟左右，程潜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眼前也逐渐清明。他用力咽一口气，伸手扒着窗台颤颤地站了起来。虚弱地扶着墙走出去，慢慢拉开门，廊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左边的方向远远地传来点儿声音。平息一会儿紊乱的呼吸，程潜努力站直身体，扶着墙往右边走。不多时，他走到了电梯厅，正好有一部电梯停在十楼，他便赶紧摁开门，跌跌撞撞地摔了进去。
一直到了这里头，程潜才敢缓下心神，大口地呼吸起来。虚张声势的情绪潮水般退去，心里的后怕和怯懦终于一涌而上，让他忍不住靠坐在电梯里，失控地哽咽出声。
他知道姜西娜一直讨厌他、排斥他，但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当年他被宋世明害得不敢去上学，害怕见人、害怕一切光和声音，全家人都知道，她却又要把自己推到那个恶魔手里！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他已经躲得够远了不是吗？为什么她还不甘心，为什么她还要步步紧逼……她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才满意？！
跌跌撞撞地冲出电梯，程潜用力咬着唇，努力绷着虚软的双腿，让自己不至于跌坐在地。几分钟之后，他终于从员工通道跑出百荣，夜晚冷凉的风猛地吹来，让他彻底地清醒，也让他彻底地凉了心。
程家不只是对他置之不理……程家，是要他万劫不复，是要他死——
站在林立高楼的夹缝之间，程潜颤抖着，忍不住仰天痛吼一声，那瞬间只想大哭一场，只想将周围一切都击碎！他逃都不能逃——避无可避！双腿在虚软过后，此时像灌了铅一般，根本迈不开步子。他只得颤抖着，沉重地往外挪动，奋力外前走——不能慢，不能再留在这里，快回去——每走一步，就像是在踏在自己这些年来的仅存的幻想之上，现实残酷地将它压塌了！
外头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五光十色得像个缤纷的幻境。程潜沿着人行道奋力地跑着，也顾不上身形摇晃，他只想赶紧回去——周围喧闹的声音烦扰着他，车声，人声，风声——有人在这其中大声地喊，程潜——程潜——
他仓皇地抬起头，脚步缓下来，看见一辆车在街边上追着他的脚步。多日不见的唐觐欺在车窗边，正焦急地睁着眼，大声喊他：“程潜——程潜，过来！”
“唐觐？”怔怔地低喃一声，程潜脚下恍惚地朝他走过去，却在距离两米处猛地停下了。他后怕地摇摇头，低喃道：“你是alpha，你是alpha……”
“对，我是alpha，但我对oga的荷尔蒙起不了反应，你不要怕……”唐觐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迫切地望着他：“你看，我很镇定，我没有兴奋，你过来……我们坐车走，坐车要快一些，我带你回去……”
“你真的不会起反应？”程潜胆怯地看着他，嘴唇还在轻轻颤抖，但脚下已经将信将疑地靠了过来。唐觐慢慢拉住他的手，将他牵过来，真诚地道：“我不会起反应，你放心……而且你现在没事了，没有气味了，别害怕……”
将他慢慢拉进车子里来，用力关上车门，唐觐立即拿过车后座上的一张薄毯，把他密密地围住了。程潜恍惚地坐在车里，双手紧紧攥住薄毯，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神直直的，不知望向何处。唐觐看得是又心疼又恼火，他哑声吩咐司机一句：“赶紧回去……开快点。”
司机应一声，发动车子，迅速地开进了呼啸的车流里。
回头无岸
回到唐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程潜依旧没有回过神来，裹着毯子坐在那儿，神智恍惚。唐觐一直不敢靠他太近，怕引起他不好的联想。车子驶进到宅子门口，唐觐开门下车来，绕到另一边把车门打开。程潜怔怔地抬起头来看他，嘶哑着嗓子小声问：“到了吗？”
“到了，要我扶你出来么？”唐觐一手扶着车盖，一手伸过去，想去牵他。程潜用力摇摇头，自己走了出来。看到外面的景象—— 一个夜色中闪烁着点点星光的花园，他刚刚镇定下来的心神又慌了起来：“这……这是哪？”回过头惶惑地看着唐觐，程潜下意识地把毯子揪紧了些。唐觐稍微后退一步，眼神尽可能地真诚：“这是我家，我带你去见我妈妈好不好？她是个oga，我婶婶也是，她们都在……你可以跟她们聊，好么？”
“李阿姨在？”听到他说李越，程潜浑浑噩噩的脑袋里一下子想起了那天自己脸上被拧的那一下。他不禁抿紧唇，下意识地咬一咬，随即怯怯地勾起了嘴角。见他好像有点开心了，唐觐小心翼翼地扶上他的手臂，将他拉着往前走。
不多时，二人走到门口，唐觐打开门将他扶进了里头。房子里面温暖舒适，程潜只感觉自己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脸颊似乎在慢慢融化了。他拘谨地站在玄关，一会儿唐觐要拉着他往前走，他下意识地问：“不用换鞋吗？”
“哦，换鞋。”迅速地翻出一双家具拖鞋给他，程潜点点头，说：“谢谢。”然后弯下身把鞋子换上了。李越刚好在客厅里，听见有人进门，就知道应该是儿子从德国回来了。但好一会儿没见人走进来，忍不住高声问：“阿觐，你在那儿干嘛呢？”
“妈，”唐觐应一声，牵着程潜从玄关那儿绕出来，“我带程潜来跟你玩儿。”
“啊？”李越一愣，抬起头来，看见身上裹着毯子的程潜怯怯地站在客厅边上，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见了她，程潜抿紧唇，努力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哑声打招呼道：“李阿姨好。”
“你……”一直到这时候，李越才觉出有点儿不对来。她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扶住程潜的肩膀，拧着眉上下打量他：“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阿觐吗？”
“没有……”程潜摇摇头，艰涩地咽动一下喉咙，再想解释，却已经说不出话了。李越赶紧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双手抓过他冰冷的手掌攥着，轻声问他：“哪儿不舒服么，要不要去洗个澡？你看你手那么冷，洗个澡好不好，阿姨给你拿衣服和毛巾？”说着，又忍不住伸手摸摸他后脑勺。程潜咬着唇用力点头，垂着脸不说话。李越拍拍他手掌，把他拉着往楼上去：“来，跟阿姨走，小心点……”
看着自家妈妈把程潜领上去了，唐觐才长长地吁一口气，松弛地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此时客厅里没有人，唐喻估计在房间里玩儿游戏，老爸和叔叔可能在商量事情。一会儿陈叔似乎察觉了些动静，抱着小白走出来，看见了他，不禁睁大眼惊喜地道：“大少爷，你回来啦？”
“喵——”小白在陈叔怀里甩甩尾巴，一双灰绿的眸子冷酷地盯着他。唐觐浅淡地笑笑，说：“陈叔，家里来了客人，你看看跟敏姨说一下，让她做个滋补的汤羹出来吧。”
陈叔听了，有些怔：“啊……来了客人啊，好，我去吩咐。”说着，他把小白放下来，自己去找厨娘敏姨去了。小白不悦地长长叫一声，信步走到唐觐脚边，长尾巴用力甩了一下他的小腿。想着程潜待会儿需要衣服，唐觐决定到自己衣柜里找一找家居服。大步走上楼，他刚要走进自己房间，李越就从浴室那边走了出来。看见他，立即低声叫住：“阿觐，你等等！”
“妈。”唐觐立在门边，看着自家老妈气势汹汹地冲将而来：“程潜这是怎么了，你在哪儿碰见他的？”
“之前我不是一直叫郑毅盯着宋世明么，刚才一下飞机，他就跟我说宋世明去了远程的百荣酒店，一会儿程潜也去了。”说着，他停顿一下，眼神有些忧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郑毅还没查清楚，但我估计……程潜应该是被下了药。”
李越神色一凛，眼中露出一股怒气来。她也是oga，明白这种被他人当做工具利用的感觉。程潜这孩子那么乖，妈妈没了，爹又不疼，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遭遇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发生在自家旗下的酒店……想到这其中有可能隐藏的残酷内情，李越都有点儿不忍知晓了。她撇开脸摆摆手，叹气道：“罢了，我先找干净衣服给他穿，待会儿再跟他说说话。”说着她就要往楼下走，唐觐却道：“你去哪儿找衣服，拿我的不就好了？”
“你傻啊！”李越被气得翻一个白眼，那瞬间都有点儿想拧这蠢货的耳朵：“你是alpha，拿你的衣服给他穿，是想让人家更不安么？！”
被臭骂了一通，唐觐无言以对，只感觉心里有点儿憋屈。看着老妈到楼下找陈叔去了，他也只得钻进房里，准备也洗个澡。
刚才在百荣外头接到程潜时，他身上没什么气味，所以应该没有被宋世明得逞。只不过如果真的被下药，他又是如何逃脱的呢？oga发情起来几乎是神智全无，若没人帮他，他不可能逃出来……而且郑毅应该没赶上，若赶上了，他肯定会打电话汇报。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头绪，唐觐心里沉沉的，也不大愿意去问程潜，怕他难堪。看来还是再等等罢，看郑毅那边能不能查到一些信息。
洗了澡走下楼，程潜已经洗好了，此时坐在沙发上，李越和尹慧文都在他身旁。唐喻也下来了，瞪着眼睛搂着椅子背，在茶几对面眼巴巴地看着程潜。
唐觐走过去，看见程潜气色好很多了，情绪也基本恢复了正常，看见他，还歉意地笑了笑。李越瞟一眼自家儿子，又转回去，说：“……你饿不饿，敏姨做了汤羹，你一会儿吃一些，吃了好休息。”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待会儿就回去了……”程潜推拒着，脸上笑得有些勉强。唐喻和尹慧文都盯着他，这让他觉得有些尴尬——特别是唐喻，那眼睛瞪得那样圆，还小心翼翼的，估计知道他现在并不是个beta。李越听了这话，眉头蹙起来，那样子好像准备给程潜一顿教训，唐觐赶忙道：“现在十一点了，你就住下吧，客房都打扫好了。”
正说着，陈叔端着汤羹走出来，放到茶几上，温和地道：“你就是二少爷经常说的那个程潜吧？呐，汤羹做好了，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见陈叔这样殷勤，程潜犹豫一下，也只得乖乖地端起来，细细地尝了一口：“嗯……好吃。”细细的牛肉和滑腻的山药煮的很烂，熬得非常香。陈叔笑笑，说：“好吃就好，敏姨听二少爷说你做的饭菜很美味，这段时间攒了好多劲儿呢。你要是住到明天，保不齐她会拖着你比试一番。”
话音刚落，厨房那边就传来一声大叫：“陈博平你怎么那么多嘴，乱说什么？！”想必就是那敏姨了。陈叔大笑着回过去：“说你你还不好意思啊？”
被他们这一插科打诨，程潜心中的拘束感轻了一些，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自然：“我就随便煮煮，没什么厉害的，唐喻给我面子罢了。”他这样说，唐喻却不干了，趴在椅背上蹙着眉哼唧：“就是好吃嘛，我从来不说假话的……”
尹慧文瞪他一眼，声音凉凉地道：“行了行了，都几点了你还不去睡，快睡觉去！明早还要上课呢，真是……叫你下来你也不多说几句话，平常的机灵劲儿都哪里去了！”
唐喻撇着嘴站起来，可怜巴巴地瞅程潜一眼，小声嘀咕着往楼上走：“我哪知道是这样的嘛……”还以为程潜是来玩儿，下来才知道是被欺负了，他还怎么敢多说话。闷闷地走到二楼，看见小白趾高气扬地游荡到他脚边，唐小弟又想去搂人家，却不防被猫儿狠蹬一下，脸上又是浅浅几条痕迹。唐喻一捂脸，就见小白风一般从楼梯上冲了下去，窜到沙发边上。看见有个陌生人，猫儿还矜持地甩了甩尾巴，好一会儿才慢慢凑过去，闻了一下程潜的裤腿。
程潜穿的是陈叔的家居服，也许是因为气味熟悉的原因，小白轻巧一跃，站在他的腿上，还挑剔地踩了两下。其他几人看得有些愣，不敢相信这臭猫居然肯亲近第一次见面的程潜。但小白似乎对他挺满意，身子慢悠悠转一圈，随即趴了下来，舒舒服服地眯上眼小憩。程潜手足无措地看着猫儿，一会抬头求助地看向他们，茫然地问：“这个……怎么办？”
“啊……”唐觐怔愣了好一下才找回声音：“这猫儿脾气有点大，它黏上你，你就别走了吧，不然它生气了，要满屋子乱尿尿的。”
“这、这样么？”犹豫地低下头，程潜抿唇纠结一番，也只得老老实实地端正坐着，慢慢地把一碗汤羹吃完了。陈叔把空碗接过去，看看他，又看看小白，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往厨房那边去了。李越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伸手去摸小白的背：“这臭猫平时可拽了，都不让抱的，这次居然直接在你腿上睡，你猫缘挺好啊。”
程潜低头看着，也忍不住轻轻地摸猫咪的脑袋。李越被吓一跳，刚想说小白不喜欢被摸脑袋，这猫儿就一个翻身，四个爪子搂住程潜的手，张开嘴在他手指上细细啃起来。程潜一惊，那瞬间想抽回手，不过他发觉小白只是啃着玩儿而已，于是就这样任它抱着啃了。李越目瞪口呆的，心说这猫只对陈叔这样，但人家是救命恩人，这程小潜不过第一次见面，怎么就……？
百思不得其解，李越揉揉额头，也只能解释为他跟小白特别投缘。又跟猫儿玩了一会儿，眼见着十一点多了，李越就道：“这么晚，你也别回去了，今晚先在这儿住吧。明天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看看膝头上的猫咪，程潜垂下眼，低低应了声“好”。李越心中叹气，又揉一把他的头发，这才站起身离去。唐觐一直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看他，见他闷着头一言不发地揉弄猫儿，也不看自己，就知道程潜估计是不想跟他多谈之前发生的事。无法，他也只能对此缄口不言，只道：“我带你去客房吧，你把小白抱上。”
“嗯。”把猫儿抱进怀里，程潜闷着头跟在他身后，一会儿就到了客房。唐觐打开灯走进去，将床上被褥拽好一些，看着他温和地道：“你休息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
“好。”见他答应，唐觐浅浅一笑，平和地往外走。程潜抿着唇立在那儿，就在唐觐快走出门时，他转过身，急急地道：“那个……刚才，谢谢你。”
唐觐扭过脸，眼神中带着些许讶异，但立即被温柔取代：“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晚安。”说着，他还晃了晃手指头，随即笑笑地离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程潜僵持的情绪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猫儿从他怀里轻巧一跃，软软地站在被子上面，还冲他“喵喵”了两声，似乎在催促他快点儿睡觉。可想到在百荣发生的事情，程潜还是忍不住眼底酸涩，心中扎扎地难受起来。刚才李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根本说不出口，也不想说……有一刻，看着李越关切的双眼，他甚至差点儿哭了出来。
他想到自己的妈妈……在别人都有母亲关心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
一诺千金
“我日他娘的……”
被骂得狗血淋头地从百荣滚回家，进门又被臭骂一顿，宋世明甩上房间的门，只觉得今天真是晦气到了极点！烦躁地把外套甩在床上，脑中恼恨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宋世明越想越觉得狐疑——百荣是程家的地盘，姜西娜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她准了的事，又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把消息透露给自家老头子这边？还是说，姜西娜压根儿就没跟手下人打好招呼，只因为那程潜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借着这个机会私自整他一整而已？
心中的怀疑愈发深重，宋世明忍不住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准备给姜西娜打个电话兴师问罪，殊不知这程家夫人此时的处境也不轻松。
十点多的时候罗五爷就带着罗伊人道了别回去了。他们一离开，程深就沉下了脸，眼里阴郁得不行。姜西娜自己做了亏心事，脸色也有些不好，在桌边坐立不安的。程余远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们俩刚才都出去了一会儿，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就、就接了个电话……”姜西娜支支吾吾的，脸上强作笑颜，想糊弄过去。程深冷笑一声，斜眼睨着她：“……等回去了我再跟你好好说道。”姜西娜听得头皮一紧，那瞬间竟是不敢再说话，讷讷地撇开了眼。
见他们母子二人之间气氛不对，程余远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有多问。他这个小儿子一向很有主意，也很少行差踏错，他说回去再说道……那就等回去再仔细问吧。
三人就这样沉默地离开百荣，坐进车里准备回家。车子行驶在路上，姜西娜也是一直不说话，只低着头心慌地绞弄着纱巾下摆。程深端坐在那儿，不动如山，双手交扣在膝头，脸色严峻。车子里一时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感到窒息。突然间，姜西娜的手机尖叫起来，将她吓得打了一个颤。程深冷冷地看向她，见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手机继续响着，不由沉声道：“……你接电话啊。”
“嗯……”战战兢兢地掏出手机，看见上头“宋少爷”三个字，姜西娜额上的冷汗一下子沁了出来。程深冷眼看着她，又道：“接啊。”坐在前面的程余远也感觉到不对，不禁从后视镜里看了过来。无法，姜西娜只得紧抿着唇，把手机接通，放到了耳朵边上：“喂？”
“喂！”宋世明窝火的声音猛地从手机里窜出来，车子里每一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怎么会有人打电话给我爸？妈的，我正准备把程潜办了呢，他突然间打个电话来把我臭骂一顿，害得我不走都不行，现在都差不多被软禁了！程夫人，哼……你他妈是不是耍我？！”
他的吼声就像疯狗一般，在狭小的车厢里久久回荡。姜西娜张口结舌，一双眼慌乱地看着转过头来的丈夫，不敢回答。程深冷笑一下，扭过头，懒得理她了。程余远则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睛，用疑问的眼神盯着自家老婆。姜西娜支支吾吾的，宋世明在那头等得不耐烦，又催促了一声。无法，她只得压低声音道：“这……这我也不知道，我不懂这个事情的……宋少爷，我明天再给你解释，先、先挂了！”说完，她仓皇地挂掉电话，又关了手机。
“……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解释？”程余远拧起眉头，脸色逐渐黑沉了下来。姜西娜生硬地扯着嘴角，几番纠结之下，最终是破罐子破摔了：“是！我是把程潜骗了来，给他注射了催情剂，把他送给宋世明玩儿，那又怎样？！他不过是个私生子，在我名下挂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便宜他了！还那么能花钱……我这是给他一个回报的机会，怎么了？！”
“你……！”见她嘴硬，程余远不禁气极：“之前你怎么跟我说的，说那宋少爷也许是真心喜欢他，怎么现在又变成了这样？！还用催情剂……这手段也太下三滥了！传出去叫我们程家怎么做人！”
“催情剂怎么了？！程潜那小子那么犟，贞洁烈女似的，不这样他能心甘情愿让宋世明上？还有，程余远，你还好意思说程家，程家的脸早被你败光了！要不是我们深儿跟他差不了几天，我看你怎么掩盖你的风流债！”姜西娜尖声吼着，妆容精致的脸犹如夜叉，狰狞至极。程深听得双手紧握，终于是忍不住扭过脸来，冷盯住她，劈头骂道：“你能不能闭嘴？目光短浅手段低劣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你要还想搭上宋家的线，以后就别动程潜的心思！”
“你……”被儿子这般吼骂，姜西娜面上半恼半悲的，竟瞬间流下泪来：“你居然这样骂我？我是你妈……目光短浅手段低劣，那照样是你妈！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来骂我，你到底是谁生养出来的？！”
“我是你生养的，但我不是个蠢货——你别想用你的身份来约束我。你以后要是做得过分，我照样骂你！所以，你最好给我收敛点，别逼我不认你——”紧拧着眉压到姜西娜苍白的脸庞前面，程深面色如墨，只有那双眼睛灼灼烧着怒火。姜西娜被自己儿子猛然爆出的气势压得不能动弹，一直到程深黑着脸退回原位，她都还僵在那儿，无法回神。
程余远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也有些心有余悸：“深儿，宋家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宋世明说他爸知道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程深冷冷斜一眼父亲，眉头依旧蹙着：“宋昱最恨宋世明在外头拈花惹草，之前就把他从那些会所里逮回去过，也亏得你们聪明，居然还往他那儿塞人。这也就罢了，可你们居然把自己儿子当妓子一样送出去！要让宋昱知道了，你以为他还会对咱们有好感？”
“这……”思及这一层关系，程余远心虚地垂下眼帘，额角也是出了一层冷汗。虽说这事不是他主动牵线，但让姜西娜这般胡作非为，也是他把控不力。传出去让别人听了，还以为程家是她姜西娜做主呢。脸上不禁一阵白一阵红，程余远后怕之时，心头一怒，忍不住朝着姜西娜吼起来：“以后不准你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也不说跟我商量一下……姜西娜，你这个善妒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说着，他回过身坐正来，叹一口气，又道：“你不喜欢程潜，我没话说，毕竟当年是我做得不对。但文樱已经去了那么久，你能不能别老针对她的孩子？程潜虽然不是你的儿子，但他好歹是我儿子！”
“你现在知道跟我计较啦？！”被儿子和丈夫一起责怪，姜西娜终于尖叫着哭了起来：“文樱文樱，当年她被带到家里来，我要不争取，你会看我一眼？如果那小□□还活着，你早就要跟我离婚了吧？还好意思说他是你儿子……要不是你喜新厌旧，咱们家会有这么个讨债鬼？！”
“你……你真是个妒妇！”
“我是妒妇你是什么？！你就是个无赖，混账！”
他们二人尖声吵起来，车厢里一时吵闹得如同十几个泼妇在骂街一般。程深听得心头烦躁，正巧这时到家了，他等不及到宅子门口，直接叫司机停了车，自己走了下去。
此时已近半夜。被冷风吹拂着面庞，程深面色森冷地沿着路往前走。今天没有星星，头顶上是厚厚的浓云。想到之前在卫生间里蜷缩着身子不停颤抖的程潜，以及他痛苦又迷离的眼神……程深攥紧拳头，突然间烦躁地大吼一声，将路边的草皮狠狠踢飞了一块。
再说宋世明那儿。
他无端地被姜西娜挂了电话，心中更加上火，当晚就又打电话给了他那一帮狐朋狗友，叫他们帮查清楚这件事：“妈的……那天我还说走之前回去看看，结果那小子已经跑了！我就不信没人帮他他能跑得掉，你们帮我查清楚，我非狠狠报复回去不可！”
那些人得了吩咐，不多时就找到了几个黑客，叫他们黑进百荣的监控系统调出当晚的监控视频查看。那些人没费什么事儿就找到了第十层住房走廊的监控，可一段一段翻下去，却发现九点钟到九点半之间的监控被人给黑掉了，全是一片漆黑，根本没有画面。第二天这信儿汇报回去，宋世明在房间里当场掀了桌子。
“……不过，宋大少，你是要查那程潜么？我顺便黑进了交通系统的监控，看见他出酒店之后，是上了唐大少的车。”
宋世明听了，心中更是怒气滔天：“唐家……又是唐家！妈的，还是唐觐！”他犹如困兽一般，一边抓挠自己的头一边在房里狰狞着脸四处乱转：“妈的！唐觐……程潜这小子，功夫不错啊，唐家两兄弟都被他迷得团团转！不错……真不错……”
他狂乱地呢喃着，突然间用力砸了手机，狞笑道：“你们不让我碰，我就偏要碰！你以为靠我爸能困得住我……那样的烂货色，我还不稀罕呢！哈……总有人稀罕，我总能找得到人……你们给我等着！”
第二天一早，天上便开始下雨。
唐觐刚刚醒过来，没一会儿就接到了郑毅的电话：“大少，昨晚的事有眉目了。”
“嗯，好。你把查到的东西发我邮箱里，我等一下就看。”想到昨晚程潜失魂落魄的那模样，唐觐心里就有些咬牙切齿的怒意。他下了床走到卫生间里，刚准备洗漱，就又听郑毅说：“宋世明好像把宋昱惹生气了，最近应该会安分些。不过凌晨时候丛简正在筛视频，发现又有一拨人攻击百荣的监控系统，她就把那段视频抹掉了。估计是宋世明找来的人。”
“好，抹掉了就行。”丛简是唐氏旗下的“黑客”头子，办事一向滴水不漏——除了偶尔有些随性之外。想了想，唐觐又道：“你让她最近盯着点儿宋世明的电话，看他联络了谁。他现在被他爸盯着，如果贼心不死，一定会让他的狐朋狗友帮忙报复。”程潜……不能再让他遭受那样的事了。
将事情一一吩咐好，唐觐这才有闲暇好好洗漱。刮干净新冒出来的胡茬，刚抹干净脸走出卫生间，就见李越坐在他桌前，似乎正等着他。唐觐走过去，问：“妈，怎么了。”
李越静静地瞅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叹了口气：“……你这是，要把程潜管到底了是么？”
唐觐被她问住，眼睛沉缓地眨一眨，在床边坐下，慢慢垂下了眼帘：“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不过，看着他这样被欺负，确实怪不好受的。他就比小喻大两岁多，却要被家人迫害，这事情要我不在意……我做不到。”停顿一会儿，他又说：“我昨晚上想了想，如果以后真的要跟他在一起，我觉得挺好。他人还蛮乖的，跟我也蛮聊得来，我觉得我们能相处得不错。”
“那万一……你对他的荷尔蒙不起反应，之后又遇上了荷尔蒙合适的人呢？”
“那个，”唐觐眉头拧起一点，也有些犹疑，“到那时候，即使我还坚持跟他在一起，估计他也不会答应吧。算了……妈，先不想那么多，眼下先把这事情料理了，我再试着追求他看看。估计……还没到考虑荷尔蒙那一步，他就先拒绝我了。”
“你这么帅这么好，他还要拒绝你啊？”李越听得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觉得儿子什么时候这般妄自菲薄了？唐觐淡淡地笑一下，无奈道：“有可能啊，毕竟一开始，他比较喜欢的可是小喻。”
想到那时候程潜跟自家弟弟玩儿得整个国庆都在外头，还给他做桂花酱，唐觐就总觉得有些心里不平衡。这个程潜啊，他难道真的喜欢小喻那样性格的人？
收拾好走到楼下，程潜已经在餐桌旁吃早点了。唐觐看见敏姨站在他边上，双眼密切地盯着他，不时还问：“阿姨这个锅贴做得怎么样，你会做么？”
程潜无措地猛点头，口齿不清地道：“锅贴好吃，我不会做！”
敏姨得意地一挑眉，又问：“那这个烧麦呢？我跟你说，这烧麦的馅儿大有学问。我一共用了八种材料，那虾子是今天大清早买回来的，我亲自杀好了用虾仁和的馅儿……”
程潜忙不迭地伸筷子夹一个塞进嘴里，呜呜地说：“嗯，好吃……”
唐觐看得哭笑不得，只能走过去，埋怨敏姨：“姨啊，你这是干嘛呢，程潜都快吃不下了。”敏姨见了他，老眼一瞪，手掌这才从桌上收回来，矜持地环胸一抱：“还不是你们兄弟两个，回来都说我的菜不好吃，我心说是被哪个厨神拐了去，原来……哼！”说完，白眼一翻，走了。唐觐无语地在程潜对面坐下，见他默默松了一口气，看上去精神尚可，心里忍不住放心了一些：“敏姨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就做了好多东西让我尝。”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程潜仓促地瞅他一眼，随即又把眼帘垂了下来。唐觐给自己盛了一碗粥，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你早上有课么，我是直接送你去学校，还是送你回家？”
“你……”程潜听了，面色突然有些不安，“你不用司机么？”
闻言，唐觐手上动作顿了两秒，随后又没事儿般地继续吃早点：“我一般都是自己开车，昨天是例外。我开车还蛮稳当的，你放心好了。”其实他知道程潜是害怕alpha，昨晚开车的那司机是beta，所以程潜想让他送，但唐觐就是不想让他这般下意识地远离自己。闷着头喝了几口粥，唐觐听见程潜一直没回答，忍不住抬眼看，见他脸上还是有些不安，想了想，只得低声道：“你其实不必太忌惮我，我虽然是alpha，但是……我对oga发情期的荷尔蒙从来没有起过反应。”
手里不经意地抖一下，程潜愣住一瞬，不由自主地大睁着眼抬起来：“你……”
唐觐朝他淡笑一下，眼里有了些无奈的意味：“这也是为什么唐喻有时候说他不会对oga起反应的原因。唐家的人都有这个毛病，所以我叔叔才挑了那么久，一直到三十岁才挑到我婶婶。”
“你们这是……家族遗传么？”程潜怔怔的，难以相信众人艳羡的唐家居然有这样的遗传病，他的眼神里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同情。他这副表情看得唐觐心里哭笑不得的，但见这样有效，他也只得把自己说得更可怜一些：“嗯，对。我也是到现在都还没遇见合适的人，只能打算找个比较喜欢的就这样过了，省得自己成天惦记。”
“那样……不好吧？”程潜怔怔地呢喃一声，一会儿摇了摇头：“万一，你结婚之后，又遇见了荷尔蒙合适的人呢，你的伴侣该怎么办？”
听他这样说，唐觐弯着唇，浅浅地笑了起来：“其实我觉得，比荷尔蒙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感觉。荷尔蒙合适，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我会喜欢那个人。如果要我选，我更倾向于选择自己喜欢的，而不是荷尔蒙合适的。”
“这样也对……”垂下头去，程潜想了想，又抬起来望着他：“不过，如果能找到你喜欢的，同时荷尔蒙又合适的人，这样不是更好么？我觉得……你要不再找找吧，万一就找到了呢？”
“你意思是说，叫我不要气馁、不要将就？”
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程潜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撇过了脸：“我觉得……将就是不太好。这是找伴侣，又不是说买件衣服、买双鞋子，不合适了就能换……”
双眸温柔地看着他，唐觐慢慢收敛了嘴边的笑，眼神里带了些许郑重，就像是做出某个许诺一样：“好，我不将就，我再努力找一找。”
听他答应，程潜闷着脑袋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迷局
因为早上没有课，所以唐觐直接把程潜送回了九安街。
下车的时候，程潜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踌躇了一下。唐觐看着他，低声问：“怎么了？”他抿紧唇，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抬起头来看着唐觐，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能请你帮我个忙么？”
“什么忙？”唐觐的嘴角勾起来，笑得有点惊奇。这程小潜会求他帮忙了，是个好现象。
“就是……”程潜支支吾吾的，好像很难启齿：“我家里面，估计不打算给我买beta激素了。我这里有点儿积蓄，能不能……请你找一下关系，帮我买几支激素？”
“啊，这样……”唐觐不自觉地挑高眉毛，寻思一会儿，又恢复平静的表情：“应该没问题，不过你需要几支呢？”
“几支……”这话让程潜为难了，因为他不知道激素的价格，所以也不清楚自己的积蓄能买多少。想了想，他低声说：“我这儿有两万多，你看看，能买几支就买几支吧。”
看着他忧虑的眼神，唐觐沉默一会儿，点头答应了下来：“好，我帮你找一下医院那边的人。等拿到了，我给你送过来。”听他答应，程潜只觉得心头一块巨石放了下来。他吁一口气，又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什么时候拿到了，跟我说一声，我去拿就好，不劳你跑一趟。不过……那个钱，我怎么给你？是打进你卡里，还是给现金？”
唐觐听得脸上失笑，视线也无奈起来：“这话说得……好像咱们在进行不法交易似的。”
程潜一怔，被他这话逗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就是不法交易啊。”
见他生涩地垂下眼帘，平日里稍显冷硬的五官此时显得怯生生的，就连那薄薄的嘴唇也显得那样无措，唐觐看得入神，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一番。程潜垂着头思忖一会儿，突然抬头道：“我还是直接拿钱给你吧，你在这儿等等我。”说着，他就打开车门跑了下去。唐觐还想叫住他呢，这家伙却像只小猎豹一般，不一会儿就在楼道里没了影子。无法，他只能在车里等着。不多时，程潜跑了下来，微喘着气把一张□□递给他：“密码是000720，里面有两万三左右。”
唐觐神情微妙地接过，抬眼问：“……你是七月二十号生日？”
“呃，是。”被他这么一问，程潜的表情也微妙起来。唐觐收下他的□□，嘴边笑一下，道：“好，等我把激素拿到了就打电话给你。”
“嗯。”看着他发动车子准备离开，程潜傻站在一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匆匆补了句：“路上小心。”
唐觐一顿，脸上随即露出微妙的笑意，冲他点点头，车子随即驶出了九安街。
回到出租屋里，程潜紧绷了一个早上的心神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虚软地躺到沙发上，怔怔地看着被水洇了些许霉斑的天花板，心里一片茫然。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程潜觉得他与姜西娜之间那岌岌可危的关系已经彻底崩塌。他不再想应该如何逃避、又或者如何讨好他，他现在所求的，只是不再靠近那人一步。至于其他的……父亲，又或者大哥，也已经没有指望了。而程深……
想到那时候紧绷着下颌冲进来解救他的程深，程潜拧起眉，有些不明白了。他曾以为程深是程家里除了姜西娜之外最讨厌他的人，可结果……他却救了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怎么知道那时发生的事情，是姜西娜告诉了他，他觉得良心不安么？不对……当年自己第一次发情，他就能在教室外头冷眼看着自己被宋世明初步标记，没理由到了现在反而想起兄弟情义来。想来想去得不到答案，程潜用衣服蒙住脸，干脆不去深究了。
反正，想出了答案也无济于事，他与程家那边……已经没什么感情可言了。
到了办公室，唐觐一边婆娑着手里的□□，一边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把电脑打开。
秘书季雪寒已经来了，见了他，立即抱着一沓东西走过来，开始给他汇报今天要做的事情。唐觐听得有些心烦，不禁拧起眉头，心里隐隐起了些排斥的情绪。他急着看郑毅给他发的那视频，季雪寒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忍不住伸手砍断她的话头，唐觐蹙着眉道：“你先等等，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做，你待会儿再过来。”
“哦……”默默地退回去，季雪寒忍不住探头探脑，但也只看得见唐觐严肃的表情。
视频打开了，唐觐忍不住把身子往前欺一点，仔细地盯着那略显昏暗的画面，不想漏过任何细节。他看见姜西娜带着程潜走进了房间里，随即廊子两端各包抄过来一个壮汉，藏在门口，一会儿猛地抢了进去。唐觐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又过了半晌，姜西娜带着那两人走了出来，还反锁了门。走之前，她轻巧地敲了两下隔壁房间的门，将钥匙从门缝底下塞进去，随即一扭一摆地离去。不多时，宋世明从那间房里走了出来。
果然是这两人……想到姜西娜这般针对程潜，唐觐紧攥着手，神情愈发阴沉。他看见宋世明用钥匙开不了门，还嚣张地把门踹开了，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根本就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但他走进去没多久，就急急忙忙地抓着个电话跑了出来，一边窝火地比划一边往廊子另一头走。随即，一个人影从电梯厅里露出身形，在确定宋世明跑远之后，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门户大敞的房间。
……那是程深。
居然是程深？唐觐猜测过，也许是程匀前来救了程潜，毕竟他是程家唯一一个对程潜还有着些许关心的人。但没想到……居然是程家这个冷言少语的三少。听说他跟程潜的关系并不好，可他为什么会那么巧地出现在那里，又救了程潜呢？
心中疑惑，唐觐又忍不住上网查了一下程深的相关资料。官方资料上显示他是七月二十三日的生辰，程潜是二十日，倒是没有差错。不过更多的信息就没有了，顶多有一些与远程相关的新闻。唐觐看着看着，一会儿又觉出些不对来——程潜与程深同岁，如今程潜还在上大学，这就意味着他应该休学了两年左右。按照以前那次出车祸的时间，以及宋世明说的他被初步标记的时间……这两件事似乎是撞到了一起。若说是因为这两个而导致了心理问题，从而休学，应该是最有可能的。
想到程潜出了车祸，脸上留下那么大一块疤，之后又发情，被宋世明欺负，最后怕得都没法上学，甚至开始厌恶自己的oga身份……唐觐垂下眼帘，叹一口气，突然才明白了今早上李越说的那话的意义。
早上走出他房间之前，李越说，你要明白，程潜终究是程家的人。你若跟他在一起，程家一定会想办法从中获取便利。但你想想，你现在连一个唐家都撑不起，怎么能再撑起一个程家？
这话虽然说得有失偏颇，毕竟程家这一代还有程匀程深二人，但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现在，确实无法独自撑起唐家……他心中始终有着一丝抗拒，抗拒这家族企业给他带来的沉重负担。而且重要的是，他缺少一个支撑，让他对这事业、甚至对这生活，抱有一种积极的、如同使命一般的态度。
这样的他，若只凭自己的能力，怎么能救得了程潜？
关掉视频，唐觐垂着眼帘思虑很久，最终是轻叹一口气，决定先不想这个事了。程潜还让他帮买激素呢，得先给徐朗打个电话。想着，他犹豫一番，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傍晚上完了课，程潜在学校食堂草草解决了晚饭，背着包慢吞吞地往回走。刚刚在教室的时候，他正听郦予初他们谈天说地，赵智宁突然从后面拍拍他肩膀，把他叫了出去。这人是要问他唐氏的事情，说你是不是跟唐喻熟悉着呢，让他找人帮我问一问实习的那事妥了没有。言语间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看得程潜心里很是不舒服。他沉默一会，只说唐喻不管公司里的事，转身就走了。赵智宁在后头咬牙切齿的，回教室之后还狠瞪了他一眼。
说实话，程潜还挺讨厌这种人的，压根就没见过唐喻和唐觐，拿到人家电话就直接打过去。求人办事也没个好态度，颐气指使的，好像是别人欠了他一般。正愤愤不平着，突然又想到，也许这样的人才能在这个社会上混得更好，一时间情绪又低落下来，变得恹恹的了。
其实说到底，他这样的人才招人烦吧。不会说话，不懂跟人交际，也不懂献殷勤。好多同学都说他木讷得很，又不爱吭声，阴阴沉沉的，也难怪当初他会被宋世明那般刁难……
想起以前的事，程潜抿紧唇，心中不禁又颓丧起来。他就这般低着头慢吞吞地走着，逐渐回到了九安街。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程潜走到楼下，无意识地向上一望，见自家窗户居然亮着！那瞬间心里一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世明，是不是他追来了。惊慌过后，才反应过来，有可能是程匀。他有这儿的钥匙，以前也是直接进门的。
心里不禁有些抗拒，程潜慢慢地走上楼去，在门口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然而门里的人却是程深。
高挑的、冷漠的alpha，穿着西装静静地立在客厅中央，用一种挑剔且不满的眼神打量这狭小可怜的住所。程潜立在门口，一时间都感觉他才是这房子的拥有者，尽管可能有些嫌弃，但自己确实更像个无处下脚的客人。
视线又绕了一圈之后，程深凉凉地转过头盯住了他，目光不复昨晚的强烈。程潜尴尬地站在那儿，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打招呼——叫弟弟又不是，叫程深也不是，于是只得沉默。然而程深似乎也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无法，程潜只得轻咳一声，撇开脸：“那个……不应该是大哥来么？”
听他一开口就问程匀，程深收回视线，脸色透出些隐约的不满：“他一时糊涂同意了我妈的提议，现在正愧疚呢，哪儿还有脸来见你。”说着，他拿出大门的钥匙给程潜看了一眼，转瞬间又收到了自己衣兜里去：“以后你的生活费和激素都归我管，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程潜无言地立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见他不语，程深似乎也有些尴尬了。他垂下眼，暗自恼恨地“啧”一声，沉下声音道：“这个月的激素我放在你床头了，生活费也打进了卡里，以后不够就跟我说。”说完，他刚想走，站在门口的程潜却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程深一愣，拧起眉瞪他，程潜抿抿唇，拦在那儿低声道：“那个激素……我不要了。”
“你不要了？”程深的声音倏然刺耳起来，就好像是盛怒之下发出的质疑，稍有不慎就会发展成燎原大火。程潜努力睁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咬牙道：“我不要了，生活费……我也不要了，你们以后不用再给。”
甚至，以后也不用来找我，不用把我当程家的后辈。
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程深抿紧唇，脸色竟微妙地变得和缓了一些。他沉默良久，视线思虑着撇向别处，哑声道：“你要跟程家脱离关系，那也不是现在。你还要念书，这件事……等你毕业之后再说。”说完，他往前走一步，以为程潜会自动避让开，让他走出去。结果程潜在发愣，压根没动，两人之间的距离就一下子缩短成了三十厘米。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程深一惊，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怒道：“你还拦在这儿做什么？！”
“……”沉默着移开一步，程潜垂下眼眸，没有说话。程深紧抿着唇瞪他一眼，沉下脸就往外走。可就在他要走下楼梯的时候，程潜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地冲出来叫住了他：“程深……！”
身子立即僵住，程深立在昏暗的楼梯上，脊梁板得直直的。程潜看着他，深深地呼吸几下，终于道：“昨天晚上……谢谢你。”
“……没事。”程深头都没有回，只这样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他的声音涩涩的，好像是绷紧了喉咙，而且许久没喝水那样。说完，他便快步走下楼梯，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只余下他浅浅的脚步声隐隐回荡。
看着昏暗的楼梯间，程潜在门口失神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过身，怔愣地走进了门里。
深秋
程潜没想到唐觐办事那么快。
他以为唐家大少公事忙着呢，他这请求没头没脑的，还得去求人，怎么的也得三四天之后才有眉目。可没想到，刚过一天，唐觐就打电话过来了。
“啊？”程潜傻了，“这……你已经买到了？”
唐觐说：“嗯。怎么，你是这几天不方便来拿么？”
“那个……不是。”程潜正在客厅的茶几上画模型设计的草图，此时为难得支支吾吾的：“我，我正想着该怎么跟你说呢，就是……昨天晚上，我弟弟程深把激素给我送来了。所以……”
“哦……这样。”想到那视频里程深的身影，唐觐沉吟一会儿，又道：“没事，我把我这边的退回去就好。”
“……那个！算了，退回去怪麻烦的，毕竟你也是找人托关系帮买的，我明天晚上就去拿吧。”虽然有点心疼那两万三的积蓄，但毕竟是自己没有及时通知才造成的后果，程潜也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唐觐倒没觉得如何，轻笑一声，宽慰他道：“真没事，我那朋友成天闲着，给他点儿麻烦让他头疼一回，还算帮他打发时间了。你那钱积攒下来也怪不容易的，这事儿弄好之后我再找个时间把卡还给你吧。”
听他这样说，程潜虽然依旧有些良心不安，但也讷讷地应了下来：“真的不为难么？”
“不为难，你就别担心了。如果实在觉得内疚，以后就多做些夜宵给我加班时候吃吧。”唐觐微微笑着，反倒觉得挺好的。程潜这人总是小心翼翼，不想与别人有人情上的牵扯，如今让他欠自己一笔账，说不定以后能有些用处。唐大少这心理有点儿恶劣，但不得不承认，这想法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那一头，程潜支支吾吾两声，也只能答应了。唐觐兀自笑一会儿，又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做模型呢？”
“嗯，是。”之前随口提过，没想到唐觐还记得，程潜靠到沙发上，觉得挺高兴的。但唐觐下一句话立即将他这高兴变成了惊慌：“我还不知道那些模型怎么做呢，以前只看着售楼处里摆的那些模型，怪好看的。要不我过两天去你学校观摩一下吧，怎么样？”
“你……要去我学校？”程潜吓得脸色都变了，以唐觐的身份去他的学校，岂不是要被围观？之前单单有个唐喻，赵智宁就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要是再来个唐觐……程潜不敢想象那个情形，只知道那将会非常恐怖。
“怎么，不方便？”
“不是，那个……你名气太大了，真要来的话，会有麻烦……”程潜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差抓耳挠腮。唐觐靠在转椅里头，眼睛笑笑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不要紧张，不会有什么麻烦的，我只是想去看看。你要知道……”他思忖着，给自己找了一个有点可怜的借口：“我大学是在英国念的，都不知道这边的大学生活怎么样。而且后天我叔叔给我放半天假，可这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啊，你说对不对？”
程潜抿一下唇，心有点软了：“我这学校也不是很好的……你真要来的话，那，那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嗯，好。”笑笑地应下来，一会儿又挂了电话，唐觐把手机攥着，点在自己胸口，忍不住微仰着脸神游天外。一旁的季雪寒见了他这状态，眼睛转一转，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老大这是……谈恋爱了？想着什么时候微微刺探一下，唐觐突然猛地坐直身子，又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徐朗，昨天那几支beta激素我不要了。”
徐朗……嗯，泰恒的公子爷嘛。季雪寒默默地记下，心说那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说动老大去找那神经病的徐公子？而且是要beta激素，难道对方是个掩藏身份的oga？正想着，又听见那边手机里炸炸地嚷嚷出一个声音：“怎么转眼间又不要了？！唐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帮你这个忙被我爸骂得要死要活，说我不务正业，尽搞些乱七八糟的事！”
唐觐一脸平静，充耳不闻一般：“这事就这样了，你也不用给我送过来，哪天我请你吃饭。”
“谁稀罕你请吃饭啊，我吃不起是不是？唐觐我跟你说……”
“拜拜。”说完这二字，唐大少便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那冷酷无情的态度，跟之前那通电话简直天壤之别。季秘书默默地瞪着眼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为那身份不明大老大夫人打上一个“驯夫有道”的标签。
如今唐家的人都知道程潜的存在了，不过因为那晚程潜情绪太不稳定，唐闯唐慎这俩当家没有露面，被媳妇儿勒令窝在房间里不能出来。第二天早上程潜走后，唐闯才慢悠悠地对老婆说，程潜这小朋友威力蛮大啊，一来就逼得他们兄弟俩被软禁了一晚上。李越瞪他，说你想怎样，出来吓人家啊？唐闯摇摇头，只道，我觉得啊，这段时间阿觐要走神了。
这话没说错，唐觐不止走神，还堂而皇之地摸起鱼来。唐慎接到季秘书的小报告，特意去偷偷瞅了两回，就正好见到他在跟程潜打电话，脸上还淡笑着，看上去很是惬意。唐慎乐了，又告诉自家老哥。唐闯朝老婆一耸肩，脸色像是在说：看我没说错吧？李越不说话。其实说真的，一开始她是更看好儿子跟罗伊人，毕竟门当户对，还是同学。可如今的这个小男生……想到他软绵绵的脸颊肉和那天晚上冰凉凉的手，李越思虑一会儿，还是决定持保留意见。
……虽然这小孩儿欺负起来确实挺爽。
到了第二天中午，唐慎早早地就打了个电话给自家侄子，说下午你玩儿去吧，赶紧追个侄媳妇回来。唐觐心情挺好，还乖乖地应了一声，我尽量，借叔叔吉言了。唐慎在那头颇感惊诧地放下电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老婆。尹慧文淡然斜他一眼，懒洋洋道：“你不知道啊？咱们阿觐对那小男生可好了，要真两情相悦了，我看十拿九稳是要结婚的。”
唐慎惊讶：“这么厉害？”
易慧文眉毛一挑，心里有种奇怪的优越感：“那可不，我那天晚上就看出来了。”
那边厢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侄子和程潜，这边，唐觐中午随意吃了个外卖，收拾好东西就走了——不过不是往大学城那边去。他得先回家换一身衣服，这西装革履的走在学校里，不是给程潜招围观么？
然而回到家里，唐大少对着满柜子的衣服，忍不住发了愁。他的衣服几乎都是西装，各种各样的西装，休闲的衣服似乎在几年前就淘汰掉了。头疼地挑选好久，才从衣柜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了许久未穿的休闲套头毛衣和牛仔裤。毛衣是墨绿色，有点宽松的款式，用白衬衫打底，再穿上牛仔裤，把头发弄得随性一些，唐觐瞅瞅镜中的自己，觉得看上去还挺像个学生的。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英国人比较讲究穿衣，他也就入乡随俗，买了好几套高档的休闲衣裤。之后被逮回来工作了，那些衣服也就压在了箱底。穿着这一身走出去，正好撞见唐喻。唐小弟准备上课去，见了他这打扮，不禁愣一下神：“哥，你要去哪儿？”
看见弟弟，唐觐挑高眉毛，莫名其妙地有点想炫耀：“我去找程潜玩儿。”
唐喻一听，眼睛都瞪大了：“我……我也要去！”
“你去什么，”唐觐幸灾乐祸，“你还要上课呢，工科男，做小锤子呀，你忘记了？”说完，他便大摇大摆地下楼去了。唐喻气急败坏地追上去：“你这是公报私仇！你就是气我不和你一起给家里做事，所以你要这样眼红我！”
唐觐施施然走到门口，眯起眼看他：“哦，你知道啊？”
“你……”唐喻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无赖劲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当即忍不住，“嗷——”一声喊出来。唐觐不理他，优哉游哉地出了门，直奔着自己的车子去。一会儿唐喻又扑上来，可怜巴巴地道：“哥你载我去学校嘛——好近的——不耽误你找程潜玩儿——”
“不载，让王哥送你去。”王哥是唐家的司机。唐觐冷漠无情地发动车子，也不管弟弟如何扮可怜，直接绝尘而去。唐喻难以置信地瞪起眼，森森地觉得，一贯宠自己的哥哥……变心了。而且，对方还是程潜——一个伪装成beta的oga男生。
迟钝的唐小弟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某个真相。
唐家宅子在郊区那边，离大学城有些远，唐觐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边上。下午两点，正是上课时间，路上有好些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唐觐把车开得慢些，怕撞到了人。一会儿经过某个名牌大学，他一边开一边瞅，居然在路旁发现了程潜！
他跟在一个oga女生和alpha男生的后面，三人都抱着一大堆东西，木板啊泡沫啊什么的，估计是做模型的材料。程潜走路喜欢微微垂着头，脊背倒是蛮挺直，看着还挺有气质。唐觐心里又有点儿悸动起来，不忍打扰他，就这样继续慢悠悠地开着跟在他身后。
当年在御花林外头看见他，程潜那时候还打着石膏。他立在街边，双眼空茫茫地对着大街发呆，身子放松的模样看上去有种随性自然的慵懒感。后来自己叫了杨老师来，他立在大门口，这时候身子站得笔笔直的了，就像等待老师检查的小学生似的。
有时候也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好感。望着不远处穿着深色套头卫衣的程潜，唐觐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觉得……也许是因为他能让自己感到放松吧。
终于决定把车子开到路旁，唐觐按下车窗，朗声唤他：“程潜！”
程潜意外地看过来，他身前那一男一女也望了过来。见是他，程潜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拘谨地走过来，低声道：“你这么早就来啦。”
“嗯。”唐觐笑眯眯的，“叫你同学过来吧，我送你们回学校，抱着这么多东西怪沉的。”
“呃……”程潜犹豫一下，总感觉有些不妥。可郦予初和南恺已经走了过来，看见唐觐，眼睛都是一瞪。唐觐依旧是笑，还招呼他俩：“我把后箱打开，你们把东西放那儿，我送你们去学校。”郦予初眨眨眼，随即当机立断——拽着南恺往后箱那边走。程潜无法，也只得跟过去，把材料都塞进了车子后备箱里。
坐进车里，程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仓促地朝唐觐笑一下，低声说：“谢谢。”
唐觐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笑：“没事。”
郦予初在后面瞪着双杏核眼看来看去，一会儿，微蹙着眉问出一句：“……你真的是唐觐？”
被她这横飞出来的话逗得笑出声，唐觐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说：“是，我是唐觐。怎么，长得跟电视里的不像？”
郦予初别开眼哼哼一声：“倒不是不像……就是换了个发型，不敢认了。”
听他们俩开始搭话，程潜不由得有些紧张。说真的，他不大希望唐觐来，甚至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跟唐觐认识。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扛下来，毕竟之前答应了人家……哎，现在只希望待会儿专业教室里不要有太多人，要不然，被围观的不仅仅是唐觐，还有他。
一会儿到了专业楼前面的广场上，唐觐把车停好，就跟他们一起下来搬运材料。郦予初又奇怪地盯着他，问：“你要跟我们一起上去么？”唐觐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对啊，程潜可是答应了今天要带我在学校里逛逛的呢。”
狐疑地看向视线躲闪的程潜，郦予初没说什么，拖着南恺上楼去了。程潜讷讷地跟着，小声地跟唐觐说：“郦予初……脾气不大好，你别介意。”
“没事。”唐觐笑笑，只感觉原来程潜还有这样大脾气的朋友，挺意外的。他手里搂着一沓木片，跟着程潜上到四楼，走进专业教室里。程潜脚下顿了一瞬，唐觐越过他肩膀，就见里头像台风过境一般，地上到处是各种各样的边角料、碎屑、纸片。十几个或操着刀或拿着胶水的学生都盯着他们，表情呆滞。
“咳。”程潜低下头，灰溜溜地走进去，唐觐倒自然许多，还朝他们笑了一下。二人走进来，到郦予初那边把东西放下。唐觐见他们把六张桌子拼成了一个大工作台，上面摆着很大的一张手绘图纸，虽然上面画的建筑有些粗糙，但也像模像样的。他甫一站过去，身后的学生们就窃窃私语起来。程潜都不敢抬头，心里暗道，死了死了，偏偏赵智宁在教室，等唐觐回去，他肯定又要闹夭了！
只可惜现实比程潜想的还要残酷一些。唐觐这才站定没一分钟，赵智宁就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郦予初，你们这要做的是什么啊……”他跟郦予初说话，眼睛却看着唐觐，不大确定地上下打量他。这姿态看得人心烦，郦予初眼睛一瞪，尖声道：“关你什么事，你走开，别剽窃我们的设计！”
“谁要剽窃你的设计啦，血口喷人……”估计是因为唐觐在，他不好意思跟郦予初对呛，反而装起了可怜。唐觐淡淡地瞅他一眼，心里念起什么，就问：“你是那个赵智宁？”
赵智宁还苦恼着怎么跟唐觐搭话呢，这时自然是点头答应：“对对对，我就是那个赵智宁！唐先生，你记得我？”
唐觐淡淡一笑，说：“当然记得。我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得到我电话号码的？”
“嗯……”赵智宁沉吟一会儿，笑眯眯地道：“是我跟程潜有一次聊到实习这事儿，他说他有你的电话，我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到唐氏去实习……”
“哦，这样。”唐觐恍然大悟地挑起眉毛：“可据我所知，程潜跟你关系并不好，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聊天呢？而且他怕麻烦，也不会跟人提起说认识我，又怎么会主动告诉你？”
两句话把赵智宁噎了个实实在在，脸上也尴尬得挂不住。郦予初在对面“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忍不住拍了两下巴掌。唐觐垂眼看着这人，依旧是笑：“哦，还有那个实习的事，唐氏一般只招研究生来实习，你再学几年，估计就能进去了。”
被连连奚落，赵智宁只得恨恨一咬唇，转身走了。程潜在边上抬起头来，眼睛瞅着唐觐，露出了些感激的神色。唐觐对他眯眼一笑，凑近些低声说：“等会儿你要跟他们做模型么，还能不能带我到处转？”
“这个……”程潜下意识地看向组长郦予初，不知道能不能成。也许是因为刚才唐觐教训了一把那老爱利用人的赵智宁，郦予初现在心情很好：“你玩儿去吧，我们先把地形给做了，明天你再跟着一起做建筑。”
“那谢谢你了。”庆幸地点点头，程潜跟唐觐对望一下，同时转过身往教室外头走。两个人都是高挑的身形，宽肩长腿，身高相差半个头左右，看上去……显得很是和谐。郦予初看着看着，一会儿忍不住拧起眉，心里默默地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前夜
深秋的运动场有些萧瑟，打球锻炼的人没以往的多了。程潜带着唐觐慢悠悠晃到那边，只见到几个足球队的人在那儿懒洋洋地训练。之前的足球赛他们进了淘汰赛，可惜在第二场比赛上被刷了下来，唐觐他们学校倒是进了四强，好像过几天还要飞到京城去比赛。
“你什么时候开始踢足球的？”迎着温暖的阳光，二人坐到观众席上，看着下面的绿茵场。程潜心不在焉地摇两下身子，不倒翁一般，眼睛里已经在发呆了：“不大记得了，应该是上高中之后。我们班体育老师见我跑得快，也还算灵活，就叫我去踢足球了。”
唐觐侧着脸静静地看他，声音又低又平和：“意思是说，大学的足球队是你主动参加的？”
“嗯……就想着，平常能有点事做吧。”却没料到这专业这么忙，有时候训练都得翘掉专业课，还被老师说过。程潜缩一下肩膀，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唐觐看着他，见他眼神放空，神情浅淡，肩膀微微缩着，好像觉得有些冷。他忍不住坐近一点，又问：“你现在腿好了么，还能不能踢球？”
“强度太大的动作可能还不好做，玩儿一下应该可以。”
“行，那你玩一玩给我看看。”说着，唐觐站起身，怂恿他到球场上去。程潜犹豫一下，确实觉得有些冷，于是答应了。二人翻过观众席的栏杆进到运动场里，问足球队的人要了一个球，就在草坪边上踢着玩儿。唐觐没玩儿过足球，就知道瞎踢，老是把球踢跑了，看得程潜忍不住发笑。唐大少也不恼，就把足球踢到他脚下，说：“你玩几个花样给我看，我听小喻老是说什么马赛回旋蝎子摆尾，你会么？”
“那些我不会，”程潜用脚尖一勾，把球带到膝盖上一下下垫着，看上去很是轻松随意，“以前好多队员喜欢花时间练这些花式，被教练骂了，就我没练，教练就没骂我。”说着，好像还有些得意似的，嘴边笑了起来。唐觐也笑，双眼看着他，情绪温和而绵长。足球一在脚上，程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感觉一下子鲜活了起来。他现在就像是个阳光的大男生，跟那些家庭和睦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如果没撞上前几天那件事，唐觐估计会这样认为。但他很明白，此时眼前的这个人，不久前才经历了一次打击。
看着他把足球在脚背上勾了一圈，再换到左腿上，唐觐走近一些，状若不经意地问：“你小时候不踢足球，喜欢做些什么？”
足球一下子停住，程潜把它踩在脚下，轻松的神情渐渐没了。见他这样，唐觐心里有些后悔，暗道自己是不是问得太过直接……这时候程潜抿抿唇，低声开口了：“小时候，是爷爷带着我的。”他又开始把球踢来踢去，不过只是用脚尖在拨弄：“他偶尔会叫人买玩具给我，不过平时他都是自己弄小玩意儿让我玩。”
老人家的手很巧，经常做一些折纸玩具，比如跳跳蛙、东南西北、大裤衩这些乱七八糟的。程潜人虽小，但耐性却很好，不会像其他小孩儿一样，注意力一会儿就分散了。他看着看着，自己也就会了，经常一个人的时候自己折着玩儿。
“那时候上幼儿园，我不大跟人讲话，班上的大孩子就把我捣鼓的东西全扫到地下去，一个个踩扁了。我也不敢哭，就等他们走了，自己再偷偷地折。”说着，程潜顿一下，自嘲地笑了一声。唐觐静静地看着他，道：“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也被欺负过。”
程潜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瞪大眼：“你？”
“对啊，我。”唐觐笑笑，很平静似的：“小孩儿哪知道地位、家世什么的，我那时候不合群，但是长得又好看，班里好多人都喜欢，有些男生就视我为眼中钉。经常在我桌上涂胶水什么的，干掉之后粘粘的一大片，我用湿毛巾擦好久才擦掉。”
“那……”程潜犹豫着问，“你上中学之后还有人欺负么？”
“上了小学就没有了。”说到这儿，唐觐眼里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神色：“我爸妈来了一次学校，后来那些人就乖乖的了。也不知道是老师教训了他们，还是他们父母干了什么。中学之后更是太平，有人开始争着套近乎，好些oga的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那时候我心烦着怎么撇开这些人，所以一下课就往外跑，有时候还会躲到厕所里。”
躲厕所……程潜听得撇开脸，紧抿着唇憋笑。唐觐现在也觉得好笑，但没办法，当年他就是这么惨。不仅要躲人，还要被他躲的那些人骂清高，无奈死了。
“这么一说，咱们好像是半斤八两……”把足球定住一会儿，又翘到脚面上，程潜垂着眼帘，不想让唐觐看见他表情似的：“别人觉得你好看，所以你头疼，我则是被别人说难看。”反正唐觐知道自己是oga，程潜也遮遮掩掩的了：“我长得比一般oga要高大，出了车祸之后，脸上又留下了很大一块疤，那些alpha就总是笑我，说我难看。”
“你说的那alpha是宋世明么？”李越之前查到的，宋世明和程潜是同一个中学。事情发生的那时候，程潜应该是初一，宋世明留了级，读初三。
“嗯。”淡淡地应下来，程潜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足球，一直被压抑的心倏然放松了一些。他感觉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你看，他甚至可以对别人说起那时的情形：“他是最主要的那个，还有另外两三个。他们班刚好在边上，有时候我往走廊上过，就会被他们拦下来取笑。”
青春期的少年似乎都很可怕，他们无处发泄的精力、处于叛逆期的心理，都是将一件简单事情推向末路的潜在因素。现在回忆一下，程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就被他们那几个人给盯上了。他不爱说话，所以当初宋世明嘲笑他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一个字都没有回——也许对方希望看见自己被取笑得痛哭流涕，但他没有配合，所以那几个人一直在为达到这个目的而不懈努力。
“……所以后来你才用了beta激素？”虽然早已猜到这个原因，但此时听着程潜自己说出来，唐觐还是觉得一阵心疼。程潜短促地看他一眼，一下下踹着跑道的边坎，好像在掩饰自己的不安：“嗯。当beta比当oga好，至少不会那么引人注目……我这个身高，当beta也更合适。”
“那，你就准备一直这个状态么，也不打算……结婚？”
“结婚？”程潜轻笑着重复一声，脸上挂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看向球场另一边：“看看吧……不过，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希望。”连好好生活都做不到，把自己的事理清都做不到，又有什么余地去喜欢别人？又或者，让别人喜欢上自己？程潜自嘲地低笑一声，并没有发现，一旁唐觐那幽深的眼神。
追求一个人最难的是什么？不是对方不喜欢自己，而是对方根本就不想恋爱。程潜这模样，就是压根没把恋爱这件事纳入未来的打算里，甚至，他想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这无异于给唐觐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你怎么能叫醒一个根本就不想醒的人？看着眼前对着远处走神的程潜，唐觐垂下眼帘，突然发觉自己无从下手。
傍晚，在唐觐的刻意引导之下，程潜稀里糊涂地就把他带到了家里做客。他还奇怪呢，一边切菜一边心里犯嘀咕，不是说好一会儿就回公司了么，怎么又转到我这里来了？唐觐在客厅那儿转了一圈，逛到小厨房里来，见他在切一块五花肉，就问：“待会儿做什么菜？”
“做回锅肉。”程潜头也不抬，兀自把肉块切好一片一片，完了又去拿一旁的洋葱。唐觐看着，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就调笑道：“待会儿你可别又坐一个屁股墩儿。”
闻言，程潜顿一下，默默地撇了撇嘴，他可是记得上次这家伙憋笑憋了好一会儿的。心里有点郁闷，他就没说话，只继续切菜。唐觐却以为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歪着脑袋凑过来看他：“生气了？”
程潜被他吓了一跳，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后倾了一些：“……没有！你到外面去吧，怪碍事的。”
“好吧。”被严词驱逐，唐觐只好退到了客厅里。程潜在厨房里头继续捣鼓，心神却不似刚才那般平静了——他刚刚才反应过来，唐觐其实是个alpha来的。虽然他身上没什么侵略气息，对自己也亲和有礼，但是……他却依旧属于那个能标记oga的性别群体。
作为一个oga——也许带了伪装，但他似乎……跟唐觐太过熟稔了。这样好像有点儿不大妥当。
心不在焉地开了火，往锅里倒了点儿油，程潜攥着锅铲站在那儿发起呆来。一直到油都热得冒烟了，他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往里头下葱姜蒜。
于是这一天，唐觐吃到了程潜大厨难得的低水平之作。
夹起一段半边焦黑的大蒜，唐觐憋着笑，偷偷瞟了一眼对面的程潜。程潜也觉得丢脸，就闷着头，一言不发地把被油温烫焦的菜一片一片地夹到自己碗里去，又往嘴里塞。见他这样，唐觐也不逗他了，反而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口被炒焦的肉片，还说：“嗯，挺香的，很脆。”
“……”听他说很脆，程潜手上一顿，脑袋又埋得深了一些。
唐觐撑着额头憋笑憋得脸颊都要抽抽。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晚上八点。深秋的夜晚黑得早，往外望去，已是万家灯火。程潜洗碗去了，唐觐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他就靠在客厅的窗户那儿接电话。一会儿程潜把碗洗好，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就见他斜倚在窗口，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畔，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有些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让他本就俊美的脸庞显得更加温柔，就跟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待会就回去了，嗯……今天啊，到学校里玩儿了半天，踢了会儿球……”唐觐低声说着话，眼帘微垂，浓眉平顺地敛着，饶是程潜这般不重视别人长相，也不由得看呆了好一会儿。唐觐真是好看的，这种好看跟唐喻又有不同——唐喻是一种年轻张扬之中带着点儿纯真的俊秀，唐觐则是平淡从容中透着些许蛊惑的俊美。尤其是他现在穿着休闲装，看上去平添几分温和，让人忍不住地想去亲近他。
快要挂电话了，唐觐低声道：“……嗯，再见。”眼帘不经意间一抬，就见程潜傻站在客厅边上看着他。他笑笑地收起手机，问：“怎么了？”
“呃，那个……”一直到这时候，程潜才猛地醒过来，支支吾吾地找话头：“你应该要回去了吧，我穿件外套下去送你。”说着又急急忙忙地找衣服穿。唐觐看着他手忙脚乱地跑进房间里，一会儿又穿得歪歪扯扯地跑出来。强压下走上前帮他整理衣服的冲动，唐觐无奈地笑笑，不疾不徐地往门口走去：“那就走吧。”
楼房外头吹着风，程潜觉得有些冷，就揪紧了衣服跟在唐觐后头，企图靠他挡一些风。唐觐一开始没注意他这举动，后来左转右转没看见人，才发现这家伙躲在自己正后方：“嘿你这小混蛋，就这样对待客人啊？”
程潜只得灰溜溜地走出来，与他并排：“……哦。”
啼笑皆非地走到车子旁边，唐觐没好气地笑着瞪他一眼，随即坐进了车里：“我走了，下次带小喻过来一起找你玩，你可别再把菜炒焦了啊。还有那个卡，我放你客厅茶几上了，你待会儿回去看看。”
“嗯，”程潜缩着身子乖乖点头，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那个……麻烦你了，帮我买了又退的。”
“没事。”摆摆手，唐觐笑笑，把车子倒出了街口。看着他将车子逐渐驶进马路，程潜又挥了挥手，见他越开越远，这才小跑着往回走。
晚上□□点，九安街里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两个小吃店里头聚着三五老人，一边吃东西一边打牌。程潜往边上过，正好看见倩倩的奶奶。她见了程潜，眼睛一弯，招招手让他过来。程潜不明所以，两只手相互搂着跑过去：“奶奶，怎么了？”
“刚才那alpha……是你男朋友哇？”几个老人都挤眉弄眼的，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程潜被他们闹得无语，叹口气道：“只是朋友啦。”
“朋友哪有留得那么晚的，还单独一个人呢！肯定是男朋友，你别害羞不承认！”一伙老人都了然地笑起来，感觉就好像在说，你个小屁孩儿就别在我们这些老油条面前装啦！程潜感觉自己再解释就成欲盖弥彰了，只好无奈地望望天花板，道：“随便你们了……”一转身慢吞吞地往回跑。
小吃店边上是个烧烤摊，如今天气虽然凉了，但也阻挡不住人家生意好。程潜见有几人在那儿吃烧烤，不经意地一望，却发现那几人都在盯着他看，其中一个还是之前猥亵倩倩的那个混混alpha。那几人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神情，眼里甚至还带了些淫猥，就像看什么美味的猎物一般看他。程潜被他们看得心里一凛，那瞬间，唐觐之前跟他说的话又冒了出来——
“九安街确实有点儿乱，你平时要小心。”
想起自己住处那年份颇久的木板门，程潜下意识地掉转头，往街口五金店跑了过去——那门只有一个简陋的门锁，撬起来轻而易举，他得买两个铁栓子装上。看着他跑远，那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怪笑。
“哎，我说，你是怎么知道那人是个oga的？”
“蛇头说的呗！他说有人要整那假beta小子，听说还是个处呢！他住那屋好撬得很，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儿办了，有oga尝，又有钱拿，多爽快？哎，我说兄弟们呐，这可是处的oga呀，你们说，这世道到哪儿能碰上一个没人管着的oga？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等那些人把药拿来，咱们就干这一票，怎么样？”
“行！这事儿爽快，咱们多少年没碰上这么好的差事了！”
“不过要我看，他们弄那药会不会不爽利？一般的□□就好了嘛，干什么那么麻烦，还要重新做，害我们等这两天！”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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