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红楼]林家养子 > [红楼]林家养子
错误举报

正文 第2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2节

    几个小丫头子们对视一眼,皆不敢妄动。她们原是家生子儿,最守规矩不过的,又向来在贾敏院中当差。虽如今年纪尚幼,未曾在太太跟前服侍,可日后却必会得重用的。再者,她们小孩儿心性虽未根除,但是这几日跟着张嬷嬷,倒是被教导了许多规矩,行事起来越发有了章法。眼下,赖嬷嬷张口叫她们去玩儿,她们却不敢依的。

    赖嬷嬷见几个小丫头子们都站着不动,心里大有些不快,脸上一时也没了和善,声音也冷冷地道:“莫不是我竟支使不动你们这些黄毛丫头了不曾?”

    却说,这四个小丫头里面正有一个平日最机敏善变的,名唤甘草的。见赖嬷嬷脸上有些怒气,便含笑道:“嬷嬷别气,原是我们姊妹几个年纪小,不会行事惹了您老人家着恼。奴婢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只别和我们几个计较。”又道:“原是太太交代的事儿,我们自不敢擅自离开的。嬷嬷且也体谅我们几个的心,才不枉我们来这一遭了。”

    一番话说来,倒叫赖嬷嬷和王嬷嬷都高看了一眼这丫头。分明是将将留头的年纪,倒是难为她这么会说,又事事警觉的。

    王嬷嬷因笑道:“你这小丫头倒很有些意思,且去吧,我和赖嬷嬷原是相熟的人,也不相干。”又想着,这几个小丫头左不过是贾敏院子里服侍的三等丫头,没什么好怕的。但是年纪太小了些,威慑无用,只好道:“姐儿屋里的几个小丫头子们正没趣儿呢,你们小姊妹一处说话,也免得来打扰我们。只是一点,看着时间便去回太太话要紧。”说罢,仍扬了笑脸让赖嬷嬷往她房里去了。

    几个小丫头被王嬷嬷这么一说,心里都有些不安,便都看向领头的甘草。甘草看着王嬷嬷房间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遂笑道:“看我做什么,正经回了张嬷嬷要紧。”

    便有一个小丫头道:“怎么倒去回张嬷嬷呢?不是该回太太的话吗?”

    甘草点了点那小丫头的脑门,笑道:“你竟糊涂了,太太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比不得平时。不说万事不去劳累太太,倒是这么点子小事儿还要去回禀太太,岂不是叫太太操劳了。如今太太既让张嬷嬷领着院内的差事,咱们一并大事小事都该回禀了张嬷嬷才对。”

    几个丫头一听,果觉有礼,遂一行人又往张嬷嬷那里去了。

    待得院中静了下来,院门避光的阴凉处,却见一个身穿青色古香缎裰衣的小哥儿走了出来,却道不是林泽又是哪个!

    仔细回味着方才那个丫头的一番话语,林泽勾了勾唇角,这倒是个可堪大用的,聪明伶俐不在话下。又想着自己屋里服侍的四个丫鬟,虽心思不大又最乖巧不过,可惜,却是本分太过,为人难免有些木讷。

    若是那个能言善辩的丫头果真是个好的,便提拔了给玉儿用也是极好的。只不知道性情到底如何,倒是要再看看。一边想着,一边往黛玉屋里去了。黛玉因嫌自己屋里冷,如何劝都不肯住的。又见林泽一心疼她,倒是越发地顽皮,只缠着林泽撒娇,必要晚上再在林泽屋里歇上一晚才罢。

    林泽原不肯,可见黛玉说着说着,眼角微红的可怜模样,又想着黛玉屋里服侍她的王嬷嬷怎样的作态,心里也是膈应。少不得,让白果、白芍又添了床单被褥薰笼等物,虽则是深秋的天气,然黛玉身子向来单薄,最受不得寒气。林泽早早地把这些事物一并预备下了,只挑着时候就要送过来的,眼下却很不必了。又想着,黛玉惯用的枕头还在她屋里,到底不想让黛玉晚上睡觉不踏实,忙忙地也不叫丫鬟来,只自己过来拿了。谁想,竟在外边儿听了这么一出好戏。

    林泽目光微闪,看向王嬷嬷禁闭的房门,唇角的笑容却愈发地冷了。好一个荣国府里的管事嬷嬷,做事这样的没有成算,只把姑老爷家也当成了自家。且也不用他来腾出手收拾,这些人合该自己就能作死!

    又说到,那张嬷嬷恭恭敬敬地把事情禀报了贾敏,屋内一片静悄悄的,只有薰笼里不时地爆出几声微弱的声响。林如海早已去了书房办公,余下的绿柔、红杏都在屋里束手立着。贾敏歪在引枕上,一手揉摁着额角,只觉脑袋生疼。

    “张嬷嬷,您原是府里的老人,该如何办,您自然是有成算的。”说着,又睁开眼道,“我已禀了老爷,过两日就请了方嬷嬷来一并协理家事,到时候,一起料理了才算干净。”

    “太太说的极是。”张嬷嬷听得方嬷嬷也将回府管事,心里更是踏实,“只是那赖嬷嬷?”

    “只当她是个来作客的,家事一概不要叫她插手。”想了想,又道:“玉儿今日仍睡在泽哥儿那里,绿柔,你去守夜。另派了得用的丫鬟去玉儿的屋里服侍,那些个不顶事的丫头一概不要,性子软弱又没有个刚性儿,如何能叫玉儿过的好。”

    “太太且安心,我已经挑好了人。”说着,张嬷嬷便从身上拿出一本小册子,翻开其中几页,道:“这几个既是家生子,又最是伶俐的,性子又平稳,做事又老实。只是先前那院子都由……故而没能被安排进去。”

    贾敏心知王嬷嬷把持黛玉的院子,叫底下的家生子都不能进去,只一味收了好处,放那些不顶事的丫鬟仆妇进去服侍,如今想着黛玉院子里冷冷清清,连个薰笼都不点了,心里更是又气又苦。娘家亲自送的人,如何竟是这般的模样。她不过离家多少年,那府里倒似奴才比主子还高些了。

    “嬷嬷只安心去做,我将这些交与嬷嬷办,自然一百万个放心。”

    待得红杏打起帘子送张嬷嬷出去了,贾敏这才恨恨地把手边的一套雨过天晴的茶盏摔了粉碎。只悲泣道:“这都是什么缘故,竟连这么些年的体面都不要了!”

    且说到底所为何事,却要再待下回。

    第9章 隔窗话惹贾敏生忿

    却说,王嬷嬷打着笑脸把赖嬷嬷迎进自己的屋里,一面倒来滚滚的茶,一面笑着说:“好容易盼得老姐姐来了这里,这才见着了。老姐姐可别嫌弃我这里寒酸,少不得在我这里先坐坐的。”

    赖嬷嬷一手接过茶盅吃了一口,抬眼打量着屋内的布置。只见屋里金玉摆设一应全有的,暖和和的炕上被褥枕套都是全新的,可见得这王嬷嬷在林府里未曾被亏待。又见在炕头上,正挂着一套秋装,绿黄色团花宝瓶纹样遍地金薄氅,驼色交领中衣,绣金花卉纹样镶边姜黄菱纹缎面马面裙;又一套冬装,玄色底子缕金祥云纹玉锦镶边茶色缎面风毛披风,岩白色交领中衣并一件儿藕色镶边棕色底子织吉祥云纹样缎面风毛连帽斗篷。当下也奇道:“这两件衣服是老妹妹的?”

    “哟,我可不敢当。”王嬷嬷忙笑道,“这原是太太特特地打发了人请了扬州城里最手巧的师傅做出来的,老姐姐可瞧见了,这绣工这手艺这纹样儿,哪一点不是顶顶的好?”因又笑起来,“却是我无福消受,原是太太早备下要送给老太君的秋装和冬装呢。”

    赖嬷嬷细细地看了一回那两套衣裳,对上边儿的绣工手艺也是赞不绝口,又想着这样巧的女红师傅,少不得这两套衣服费了不少银两。再见这衣裳的料子都极好不过的,就是比着荣国府里的也高出许多。当下也不由地咂舌,可见得姑老爷家的底子厚实,连做件衣裳都这样的讲究。

    “原说呢,我们常在府里都说府里万般好的,再不曾想,一山还比一山高呢,瞧着姑老爷家,就这两件衣裳,寻常拿出手的竟比咱们府里年下做出来的衣裳好出许多来。”又吃了一口茶,逐渐回过味儿来,便问:“这可是什么茶呢?滋味儿倒与常日家吃的大不同。”

    王嬷嬷听了这话,再没有不得意的,便上赶着说道:“老姐姐可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我再不敢欺瞒的。这原是老爷赏了大爷的茶叶,大爷那里只吃了一回,姑娘也吃了倒是喜欢的紧,大爷二话没说就把一罐子茶叶都送了姑娘。喏——”起身,把柜橱一开,拿出一只绘着青山傍水样儿的白瓷罐儿递给赖嬷嬷瞧了,“这就是了。”

    “既是姑娘的东西,怎么倒在老妹妹这里?”

    “哎呦,老姐姐再没有不知道的。这姑娘如今才多大的岁数呢,哪里就知道吃茶的道理来。我是一片心为的姑娘好,她才两三岁的年纪,如何能吃这茶,少不得白天吃多了茶,晚上便要走了困的。第二日再要去太太那里请安,又要去大爷那里问功课,怎么有精神。”说话间,便把那一小罐茶叶往赖嬷嬷手边推了推,笑道:“这茶这样的精贵,哪里是我这样的人能吃的,倒是老姐姐来了,合该叫老姐姐吃着开心。”

    “你倒有心。”

    那赖嬷嬷在贾府也是见惯了好事物的人,只是来了这林府,耳闻目睹又是另一番模样。要说,贾府也是再富庶不过的人家了,那老太太的上房里一溜排儿摆放的物件,哪一样儿不是顶好的,只是都落不进她手里罢了。如今来了这林府,眼见着虽不像贾府那样富贵显眼,可实打实的,每一样儿物件,都是比之贾府也有余的。

    今见王嬷嬷乖觉,赖嬷嬷也不推辞,只拿着那小白瓷茶罐儿把玩一会儿,笑道:“这茶味道吃着好,想来自然是极好的。没成想,这装茶叶的罐子也这么小巧。”

    “谁说不是呢。”王嬷嬷拍了一下大腿,又笑了起来,“老姐姐可不知道,这装茶叶的罐子原不是这个,只是姑娘喜欢这茶叶,大爷又特地逃了一回课,亲自带了小厮出去寻了这么一个小巧玲珑的。只是后来,虽得了姑娘的欢心,却被老爷狠狠地罚了一回。要说,这大爷人虽不大,心倒是真好,只是可惜了。”

    赖嬷嬷也点了点头,深觉此话和她心里想的一个道理,便说:“按理,这话儿却不该从我们这儿论起。到底是姑老爷家,太太虽说是我们府里出来的小姐,可嫁进了林家终是不比以往。”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我先前在太太那里,好容易同太太掏心挖肺地分说了利害,只是太太一味听着也不说话,倒叫我心里没底。唉,这大爷再怎么好,到底不是太太亲生的,日后保不齐就是个养不熟的。这道理,我们老姐妹最清楚不过的,只太太心里拎不清,白让人操心。”

    “谁说不是!”听了赖嬷嬷的话音,王嬷嬷想起之前林泽大晚上的把黛玉抱走的事情,心头登时怒火上来,也不管屋外并没有心腹守着,只一味地逞口舌之快抱怨说:“老姐姐这话正是了。这大爷再好,能把太太当亲娘不曾?就是人家里,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爷们儿还出幺蛾子呢,何况这抱养来的,跟姑老爷、太太再没有半点关系。要我说呢,太太如今年岁都多大了,闹这么一出身孕,少不得伤了身子还不知道能过多少岁月呢。姑老爷如今看着倒好,谁又想得到日后呢。”

    “再说太太肚子里如今怀着的那个,连个形状都还没显,纵是个哥儿,日后若姑老爷和太太不在了,他难不成能越过大爷去?若是个姐儿,指不定大爷往后黑了心怎么待她们姐妹二人呢。”

    这话说着实在不像,哪里是一个嬷嬷该说的!可赖嬷嬷却不驳她,只任她说,等王嬷嬷一口气出完了,才劝道:“老妹妹自不必担心,太太如今虽上了些年纪,到底这两年身子调理得好,又是软和的心肠,这一胎保养好了,未必不能长寿。再者,老太太使我来,这其中的意思老妹妹难道还有不明白的?”

    “哎呦喂,我的老姐姐,这可是老太太的心思,我哪里敢胡乱猜度。”

    赖嬷嬷听了,低头含笑吃茶也不言语。那王嬷嬷实不是个存得住话的人,见赖嬷嬷只顾吃茶却不说话,便坐不住了。只央道:“好姐姐竟瞒我呢,好歹告诉我吧,也好叫我心里有个底儿。”

    赖嬷嬷便啐道:“亏你也是个见惯世面的,竟连这么点子耐性都没有。”便把茶碗推开,笑道:“老太太的意思呢,是遣了我来帮衬着太太理家。只是临走时,倒是二太太又嘱咐了我一句。”说着,便把声音压低了,道:“二太太的意思,是叫你我二人看着行事。姑老爷家的家底儿到底有多厚实,我虽不大清楚,好歹你在这儿已有了三年多了,可得多说与我。”

    “这可怎么说的呢?”王嬷嬷惊道,这二太太竟要她们俩打探姑老爷家的家底,这是怎么个说法?若叫别人知道了,可不是要被笑话死!

    “你可得明白,如今府中当家的可是二太太呢。”赖嬷嬷说着,便把王嬷嬷离开贾府后,那琏二爷又娶了王夫人内侄女的事儿也说了,言罢,只拿眼淡淡地瞅着王嬷嬷道:“我是一心为你好的,才把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都同你说了,好歹你也该把心里的话同我说了才是正理。”

    王嬷嬷先听赖嬷嬷分析了一番贾府如今的形势,想着几年前王夫人侍奉老太太,待下虽有些手段,到底也管不了老太太所在的上房。今听了赖嬷嬷这话,又想着大房里又娶了王夫人的内侄女,这贾府可不是被这姑侄俩把持得和铁桶一般么。正惊着,却听赖嬷嬷这般说道,王嬷嬷心里发苦,嘴上却不敢不应,只好打着转儿先把话给岔开。

    “老姐姐这话很是,只今日天时也晚了,老姐姐难得赶了大老远的路来,到底先歇下一晚,等明日我再与老姐姐细细分说了才最正经。”

    赖嬷嬷一想,正是这个理了。于是也笑着,怀揣着那一罐子茶叶并王嬷嬷孝敬的许多金钗银擘往自己屋里去了。

    这二人,原是贾府出来的嬷嬷,惯常有脸面,又最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说三道四的话儿再没人比得了她们,眼下又是在自己的屋里,王嬷嬷哪里想到要派人守着门口,好歹不叫人听见她们的话。只这一回放肆,兼之贾敏先前又派了四个心思灵敏的小丫头来这院子,不多时,赖、王二人的话便一丝儿不错地都传到了张嬷嬷那里。

    张嬷嬷冷着脸听了小丫头的回话,心头大怒,只脸上仍是那副冷冷的神色。听罢,便挥了挥手,叫来回话的小丫头仍回黛玉的院子里,一并事情不许她们声张,自己却穿了外衣,独一人往贾敏那里去了。

    贾敏歪在引枕上听了张嬷嬷的回话,脸上半点神色都没有,竟是冷了心,看张嬷嬷一贯是公正严明的人,心里也着实放心。吩咐了几句,让张嬷嬷自去处置,等红杏送了张嬷嬷出了院子,屋内绿柔正要上前服侍时,贾敏却是恨恨地摔了一套雨过天晴的茶盏,心里无不悲凉。

    这还是娘家遣来的人,竟在背后这样碎嘴议论主子。好歹如今这话不过传到张嬷嬷耳朵里,张嬷嬷又最是嘴上严实的人,再不会叫这话传出来的。可若再留着这二人在府里,还不知道如何呢!又想着,在家时,二哥贾政娶了金陵王家的嫡女为妻,看着倒是大家的闺秀,只是不会识文断字白让二哥那一腔想着红袖添香的心思空了,往后愈发地脸上摆出慈和的姿态来学着管家。

    贾敏是个极聪敏的,哪有不知道这新进门的二嫂子对自己的不顺眼。要说,贾敏还看不顺眼这王氏,心眼子又小还尽往那钱眼里钻。好歹,在家不过两年,她也嫁入了林家,远远儿的离了。

    要说这些年,她待娘家再没有那不公的。独林家有的,何时不曾往娘家送上一份儿。连老爷都笑话她说,“这是要把整个林家给搬去贾家了”。她现在想着,当真又气又苦,每年节下,那礼单何曾薄了?不说薄,倒是厚实得叫人看了都咂舌。可她那好二嫂子,管着公中,回礼可着实敷衍!

    “绿柔,你替我传话下去,我倒要那起子生了异样心思的人没处喊冤!”

    贾敏歪在榻上歇息自不必说,只说绿柔一时听了贾敏的吩咐,忙把话语都对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一一传达下去。只不知,贾敏到底吩咐了何话?

    第10章 罚丫鬟张嬷嬷意会

    要说贾敏到底是再聪敏不过的人,只是听着张嬷嬷回禀的话,便想到了后续多少事情。故而把管家的事宜一并交给张嬷嬷和方嬷嬷之后,更是嘱咐绿柔把院子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好生敲打一遍。全院的人,乃至阖府便都知道了,太太这回怀着身子却真是累着了,不说整日懒怠理事,更是连听人回话的精力都没有了。

    府内上下,因是张嬷嬷和方嬷嬷理事,仆妇、婆子和那些个小丫头子们越发地恭谨不敢吱声,惟恐扰了太太的清净。就连林泽和黛玉二人,也从一日三次过来请安减为晨昏定省。黛玉倒不觉得,左右不在母亲身边,她还有哥哥那里可去。只是自己的那处小院儿去不大肯待。

    林泽见黛玉这几日来得勤快,心里正奇怪,那边贾敏院中的两个二等丫鬟名叫清溪、清河的便往这里来说,太太交代了,这几日她身上正惫懒,姑娘在院中又无人照看,少不得要大爷这里都尽心。只一点,可别误了大爷读书。

    林泽听罢,叫白果和白芍恭敬地送出去,又让白术亲自去黛玉院子里打探了一回,听着白术说道,黛玉院中如今正热闹呢。原姑娘在时,那起子人还不敢怎的,又顾忌着太太。如今见太太推说身子不好要静养着,姑娘又常去大爷那里待着,院中以赖嬷嬷、王嬷嬷为首的赖嬷嬷从贾府里带来使唤的丫鬟婆子越发地翻腾上来,当真吃酒赌钱无一不做。

    白术回禀完这话,不由地轻啐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呢!凭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哪里就能够在姑娘院子里做出这么多个浑事来。要说呢,姑娘的院子再清贵不过的,那起子婆子不定怎么糟蹋呢!”说着,又想到这几日黛玉过来时眼圈儿都发红的模样,心里也忿忿难平,只道:“大爷别怪我多嘴,好歹应该禀了太太好生处置了这些人才好。”

    林泽冷眼看了一眼白术,把白术到嘴边的话都吓了回去。见白术诺诺的不吭声了,才慢悠悠地道:“这既是姑娘院子里的事儿,你打听清楚了可不许往外头混说。要叫我听见半点,你可仔细。再有,太太如何做几时轮到你论辩了,这样的没规矩,自己去回了张嬷嬷,就说是我的意思,革了半月的月钱。再有下次,便打发你远远儿地出去。”

    一番话,把个白术吓得不轻,连忙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林泽向来不耐女孩儿的哭声,便道:“莫不是要革了一个月的月钱才肯收声?”

    白术听了,心中一凛,忙擦干眼泪出去了,自去张嬷嬷那里说了林泽的交代又领了罚。且不说白术心中怎么自悔失言,单说张嬷嬷正核对着府内的名册时,见白术白着一张脸,两只眼睛红通通地走进来就跪下说要领罚,心里正惊疑,又听着白术把话好生地分说了一通,便冷着脸道:“很该如此。”

    见白术小脸惨白,神色间还有些伤心,便冷声道:“你可也别委屈,要叫我说,革了你半月的月钱还是小事。你怎不想想,自打你在府里当差,那些重活可有没有落在你身上?你自是修来的福气,能得了太太的垂青叫你服侍大爷,往日看你是好的,何况你老子娘又是府中老一辈儿的人。惯常太太总说‘外头买来的到底比家生子体面’,可谁不知道,那些外头来的小丫头子哪里有家生子得用?”

    “且不说你,就说大爷身边服侍的,那白果虽是你们四人之中领头的一个,可你见过太太着她回过几次话?每次还不都是传了白芍来问,这再没有个不清楚的了。”

    想着林泽对这丫头一番话,张嬷嬷也不由地心里一叹。大爷才多大年纪,正是该全副心神在功课上,闲时想着玩笑的年纪。可如今还要操心内宅的事情,又要训戒这些小丫头,当真是操劳太过。心里免不得要怨这个丫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大爷跟前嚼蛆,没得让大爷劳累。

    “你是大爷跟前得用的丫头,大爷再怎么样还不都先想着你们?就说先前太太赏的多少好吃的好玩儿的,大爷还不都是分给你们几个?你可也别诓我说你没拿,那些个内造的点心和精致的玩意儿你们哪一个不爱?”

    说得白术红了脸,低低地道:“大爷待我们几个好,我自是心里有数的,只是今日瞧着姑娘那屋里的情形,心里也没个计较,回来和大爷说话便失言了。”说着,又簌簌掉下泪来,“张嬷嬷,我是府里家生的奴才,刚去大爷身边服侍的时候,我老子娘就跟我说了,我心里眼里只念着大爷的好呢,再没有二心的!”

    张嬷嬷点点头,“这正是了。”又招手让她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耳鬓,也算一番抚慰。“大爷罚你,也是为的你这不踏实的性子,日后若叫人拿捏住了,岂不是糟糕?虽革了你的月钱,好歹大爷平日里也赏你许多大钱,哪里就值当这些。唯有面子上有些撂开了,恐你是为这个委屈呢。好孩子,你且也别怕,这事儿,放在大爷那里,他再没有说这话与别人听的。我这里,也不说与别人。只一样儿,你日后可不能再冒失了。”

    白术一听,心头的委屈便一下子散了。她哪里是为了那革掉的半月月钱伤心委屈呢,不过是为了被大爷罚了,又想着自己自服侍大爷以来,从未被责骂大罚过,今这一次,若叫那些时常看不惯的人知道了,可不是要背地里笑话呢?如今见张嬷嬷并不欲宣扬此事,心中大安,只含泪谢了一回,自回了林泽院中不说。

    待屋里清静下来,张嬷嬷便看向里屋道:“人已走了,且出来罢。”

    里屋隔间的红毡帘子一动,就见一个动作俐落的嬷嬷走了出来,正是方嬷嬷无疑。方嬷嬷先拿起桌上的那一叠名册看了看,才道:“大爷赏罚分明,是个极有手段的。”又想起那小丫头,先进来时,万般的委屈,临了去时,早没了半点伤心,不说委屈还要千恩万谢才罢,便笑道:“你这一出儿唱得也好。”

    张嬷嬷因笑了起来,又听方嬷嬷这一番话,便啐道:“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呢,这样的恭维可要折煞我。”说罢,又自叹道:“我常日里都说,大爷小小年纪,已能看出不凡。独你这几年总在家里待着不往内宅里来了,却不知道,这大爷心再诚不过的,你瞧着他说话做事,举止言谈无一不是叫人高看一眼的。”

    听张嬷嬷如此说,方嬷嬷也道:“我虽不往府里来,好歹如今林福还跟着老爷呢。再没有不知这大爷的好的,你也别尽着眼这些个事儿,且想着,姑娘那处院子里的牛鬼蛇神如何是好呢?”

    张嬷嬷便止了声儿,想了半日,仍想不出个好歹来。一抬眼,就见方嬷嬷正吃着茶,手里动作一如往昔,倒是闲适得很。当下,心里也乐了。她虽管着底下的丫头仆妇,可要论到底,这些事儿还不都是当年方嬷嬷手把手教她的?

    “方姐姐这是来考我来了。”

    说话间,却沿用了当年的称呼,一句话把正在吃茶的方嬷嬷也说得笑了起来。“你这猴儿,多少年不见你这么机灵的时候了。”又笑道:“我却没主意,你在府里这些年并不曾离开,难道竟没有办法不成?”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是,这二人都是贾老太君遣来的嬷嬷,好歹也得顾及太太娘家的脸面儿不是。”

    方嬷嬷自吃了一碗茶,见张嬷嬷着实苦恼,半日的时辰都过了,还想不出个主意来,便笑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张嬷嬷忙问:“是什么?”

    “不过是旧年下的事儿了,也不值当什么。只这时候想起来,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老太太在时,太老爷的后宅里一位姓白的姨娘?”

    张嬷嬷原以为方嬷嬷是要给她支招,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听呢,谁知方嬷嬷又给她岔了这么一出。好歹使劲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因为买通了上房的奶嬷嬷,被远远儿地打发去庄上了吗?”又想起那姨娘后续的事儿,便道:“我还记得,后来那姨娘一病在那庄子上就死了。这事儿出来的时候,老太太身子正不好呢,都没惊动就处置了。”

    “可不是。”方嬷嬷笑了笑,又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只说道:“时候倒也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这就回了?”张嬷嬷惊讶,这还没商议出个好办法呢,方嬷嬷便要回去了?

    “嗯,自然要回了,难不成还赖在这里吃饭么?”说着,就披了一件斗篷往门口走去,才有丫头打起帘子,方嬷嬷就站定了脚步,看了一眼这院子里的人,笑道:“你如今还没上了岁数呢,且该知道什么叫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哎,这风儿刮着可冷,你也别送了,我自己就走了。”

    等到了晚间,张嬷嬷心里不停地想着方嬷嬷话中的深意,终于了悟了。可不是么,这正是她瞌睡了,方嬷嬷就给她送了枕头呢!想到这法子,心中也大觉有可为,欠了一日的胃口此时也好了起来,便朗声道:“摆饭来。”

    列位看官可想得到,这张嬷嬷到底想到什么主意了呢?

    第11章 图银钱赖嬷嬷谋私

    却说这两日贾敏推说身上不好,免了众人的请安,每日只让府内的仆妇丫鬟们在院外请一回安也就是了。赖嬷嬷亲自去瞧了两回,都被绿柔和红杏好声好气地又劝了回去,只说“太太如今身上正不好呢,见了嬷嬷倒要劳累,嬷嬷好歹怜惜我们太太是双身子的人,可过些日子再来太太这里说话罢”。

    赖嬷嬷听了,心里倒不疑其他,只想着自己大老远儿的来了扬州,身上又是受了贾母和王夫人的重托,正该歇息一两日就和太太这里领了话出来管家呢。谁想,这太太身子这样弱,这才怀了身子三个多月,竟连院儿门都不出了。越想越是发闷,索性连打发人来在院外请安的功夫都不肯了。

    红杏知道后,冷哼道:“可见得这人的恭敬多少是装出来的!就是正经管家的张嬷嬷、方嬷嬷还日日来太太这里回禀呢,她就这样了!”

    绿柔心中也气,但她做事稳重,说什么话自然要在心里付量许久。见红杏这般说,便劝道:“你且小声些说,别叫太太知道了,心里又多添烦闷。何况,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来请安又值当什么,左不过是各人的心意罢了。”

    “姐姐教训的是,我却总不长进,倒累得姐姐担心。”

    不管贾敏院中是如何光景,这段时日,赖嬷嬷却过得十分顺心。

    “哎哟,倒是老姐姐这里快活。”王嬷嬷才走到赖嬷嬷的屋门口,便见有伶俐的小丫头打起了帘子,进屋后,又见屋内站着三个小丫头,模样俱是齐整,做事又有章法,不由地咂了咂嘴。“要说说,我在这里三年多了还比不得老姐姐才来一两日呢。”

    赖嬷嬷闻言一笑,命跟前正在捶腿的一个小丫头去倒了滚滚的茶来,又让王嬷嬷坐在炕上,直说要好生说道说道。

    王嬷嬷正奇怪这赖嬷嬷找她来何事,就见赖嬷嬷抿唇一笑,从手边一个不起眼的上了锁的盒子里取出一叠子银票并几只金簪和一只翡翠镯子。笑道:“老妹妹,可别说我但凡好事儿都不记着你,你瞧瞧,这几样可还受用不受用?”

    王嬷嬷忙接过来,见那金簪倒是不觉得,不过是旧式的花样子,不过那碧绿的翡翠镯子,握在手里沁凉的,倒很有分量。又拿起那镯子对着光一照,那水头可着实叫人欢喜。王嬷嬷忙喜不自禁地把镯子收了,又见桌上一叠子银票,只拿眼儿一瞟,登时心里就痒痒起来。可不得了,那都是一叠子五十两面值的银票子呢!

    要说,这王嬷嬷到林家来三年多了,多少好的不曾见过,哪里就能这么眼皮子浅呢。可是,要知道,她自打来了林府,样样与贾府时便大有不同。往日在贾府时,就是跑跑腿传个话,只要在主子跟前露个脸,便能得一大笔的赏银。少则几百钱,大则有几颗银稞子。可这林府,看着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姑老爷的家底又最厚实的,本以为在这里做事自然能得好大一笔的银钱,谁想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王嬷嬷自来了林府,一应的吃穿用度倒挑不出个不好来,那虽不是山珍海味却也顿顿精致丰富。可不然怎么说呢,这人,有一就得想二。王嬷嬷在贾府拿惯了赏银的人,到了这里当真万般不自在,又不好直说。府内上下看着她是太太娘家亲自送来的嬷嬷,无不敬着,脸面是实打实的有了,就是荷包却少人孝敬。

    眼下见了这么多的银钱,那真就和多少日没开过荤的人见着肉一样,连眼睛都亮了。

    赖嬷嬷有些好笑王嬷嬷这样的作态,可又能怎么说呢,终是一处儿派来的人,可不能为这么点子看不惯的地方就生分了。因强忍着心里头的不屑,只笑道:“老妹妹,这银钱可是有人孝敬你的,还不快收下呢。”

    “倒也难得,竟有人要孝敬我?”王嬷嬷心里虽惊疑,可手里动作却不慢,揣了这厚厚的一叠子银票就放进了怀里。

    “常日里,你也写信托人送给我,话里话外抱怨这府里没个拎得清的人。我原还想呢,到底是太太治家太严了些,一处规矩不同一处,好歹你忍着也就罢了。可如今瞧着,倒是老妹妹你的错处了。”说着,吃了一口热茶,才又道:“你以为这一千多两的银钱是谁给的?老太太?二太太?我且告诉你罢,都不是。”

    王嬷嬷一听,更奇怪了,忙问道:“那倒是谁送来的?”

    “还不是西边儿院子里住的那一位么。”说着,赖嬷嬷便努了努嘴,眼中多有些幸灾乐祸。“我就说,哪一处的大家子里没有这些个阴私呢。独这姑老爷家没有不成?不过是平日里都藏着掖着,太太又懒怠计较,故而不显罢了。”

    便又低声道:“可不是我说你,你既做了姑娘身边的奶嬷嬷,怎么就不知道,这院子平日多少人盯着,只不得法进不来。你只需开个方便之门,这银钱岂不是手到擒来呢。”

    “老姐姐说得这样容易,哪里知道我的艰难。不说太太一双眼睛盯着,就是院子里的那些丫头婆子,难不成都是死的了?”又叹道,“我何尝不知道那些个姨娘的心思,只是我们合该为太太着想,怎么好给那起子心眼黑的便宜。”

    却说得赖嬷嬷抚掌笑了,只道:“你这人,平日里我总说你不错,没成想竟这样蠢笨了。”因见屋里不过是几个年纪稚幼的小丫头,遂也不大放在心上,只仍自顾自地道:“凭那些个黑心的如何倒腾,你只收着她们孝敬上来的好处,至于她们想要放人进来,你只捡着能拿捏住的放进来也就罢了。别说她们不敢真的使出些手段,纵使她们有了这恁大的胆子,你难不成就是个死的?难不成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死的不成?抓到一个只管回了太太定夺也就是了。”

    见王嬷嬷听了瞪大了眼睛,赖嬷嬷不觉笑道:“你倒是实诚,只每日里抱怨赏钱不够你吃酒赌钱的,岂不知这金山银矿的放在你眼前你只当不见呢。”又指指王嬷嬷手里那只水头十足的碧绿翡翠镯子,笑起来说:“你道这镯子难道是白给你的?明儿个只寻个名义挑一个本分的小丫头进院子里服侍也就是了。”

    “这事儿不好吧?”王嬷嬷因在林府待了三年,到底心里有些畏惧,又见惯了这府里人的行事与贾府惯不相同的。只想着,若被人抓住了错处儿,少说这几十年的脸面可就都没了。

    赖嬷嬷见她如此,只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口:到底是个做不成大事的,才多点儿的事情就这么唧唧歪歪。又想着,那一叠子银票和那只翡翠镯子,这王嬷嬷手倒是快。因冷声道:“老妹妹,你也别怪我说你,你倒说你自己,收那些个银票和镯子的时候倒是没想过这些后来的事儿不曾?凭你怎样,难不成只以为天底下有白吃的午餐不成?”

    王嬷嬷被赖嬷嬷这样一讥讽,脸上不由地大红,顿觉没脸。又想着,好歹她也在林府三年了,岂能在赖嬷嬷面前这样没身份。因腆着脸笑道:“老姐姐这是什么话呢,好歹也容我想一想,要怎么做的不叫人瞧出来才好呢。”

    “嗐,这有什么难的,你只附耳过来。”赖嬷嬷遂低声说了如此这番,王嬷嬷果然得趣儿,忙不迭地就要去办。赖嬷嬷只笑道:“急什么,多大岁数的人,难不成连这么点子耐性都没有?只等明日也就是了。”又指着屋内一个正在点薰笼的小丫头道,“你且去拿些酒来,我要和你王嬷嬷吃一吃呢。”

    那丫头自去拿酒,待得屋内赖嬷嬷和王嬷嬷酒酣耳热,呼呼大睡且不必提。倒说在赖嬷嬷屋中服侍的四个小丫头对视一眼,都有些嫌弃。其中更有一个丫头,正是日前回话的甘草无疑。因她模样周整,年纪虽幼,然说话俐落,做事又勤力,赖嬷嬷见了便心里有些喜欢。又想着,这丫头不过才几岁大的年纪,倒留在身边服侍才好。便回了贾敏,只说见了这丫头,便想着自家的儿孙,免不得离家千里的伤感倒要去了大半。少不得,求贾敏把这丫头留在身边服侍。

    谁知,这丫头早在贾敏来寻她之前,就被林泽暗地里吩咐了一番。她原最机灵的一个,又惯常觉得自己是家生子儿,规矩又守得好,最看不上那起子没脸没皮的丫头婆子。见林泽用得上她,自然百般愿意。又听得张嬷嬷一番调教,更是忠心不提。

    这番见这赖嬷嬷和王嬷嬷二人,心里虽嫌恶,到底是被调教过许久的,也有了些丘壑。便对另外三个服侍的丫头道:“倒要劳烦你们二人在这里服侍一番,只让一人跟了我去回张嬷嬷话要紧。”

    那三个丫头虽不及甘草这般伶俐,却最本分不过,听了赖嬷嬷和王嬷嬷一番言论,心里早膈应了。又见甘草有些主意,哪里不肯的,只跟着她行事了。便有一个叫柳叶的小丫头随甘草一起去张嬷嬷处回话,另两个丫头仍在屋内收拾不提。

    直说,张嬷嬷那里正和方嬷嬷对账册,就听外面有小丫头回禀说姑娘院子里服侍赖嬷嬷的甘草和柳叶来请安了。心里正奇怪,待得让她们进来,听她们口齿清晰地把赖嬷嬷和王嬷嬷一番话都尽说了,两人脸上神色更是难看。

    方嬷嬷狠狠地掷碎了一只茶碗,怒道:“这两个老货,胆子也恁大了!”

    张嬷嬷也怒得不行,却又想着那李姨娘的一出儿,想了一会儿子,才抚掌冷笑道:“倒是个好计谋,方姐姐,你前儿个说的一番话,如今却得用了。”

    方嬷嬷一挑眉,只想了想,便也笑了,只是唇边的笑容越发的冷了。

    第12章 施厌胜反倒打一耙

    第二日,王嬷嬷一醒来,已天色大亮,唬得忙下了床,一迭声地叫人来服侍。衣裳才穿齐整了,就往黛玉屋子里去,见屋内仍冷清清的只有四个小丫头在那里收拾,才放下心来。坐下来,便嚷道:“且倒杯茶来我吃。”

    那四个小丫头俱是王嬷嬷亲手挑上来的人,哪里有什么性子,都是胆小懦弱又没脾性的。此时见王嬷嬷眼泡浮肿,身上还散着一股子酒味,都怕了,颤着手就捧上一杯茶来。

    王嬷嬷吃了一口,脸色就冷了。劈手一个耳光就甩在了那个小丫头的脸上,把好好儿的一个小丫头打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王嬷嬷只当还不解气,又狠狠地啐道:“呸,我倒说是谁奉上的茶,冷冰冰的吃着倒有规矩?你是什么东西,如今也在我跟前拿大,这冷茶的滋味合该你自己尝尝。”说着,便把手里的茶碗掷在那小丫头身上,又咬牙骂道:“烂了心的没脸没皮的小贱蹄子,如今便打发了你出去,叫你老子娘自领了你去别处当差!”

    说罢,便指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道:“你也别站着不吱声,只去回了她老子娘把她带回去要紧,慢走了一步,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一番话说的那小丫头忙一溜儿就去了,不多时便有一个婆子哭着进来,又跪又求皆不管用。王嬷嬷只冷眼瞧着,嘴里骂骂咧咧道:“你是哪个名牌上的人?正经地连在姑娘跟前露脸也不能呢,倒在我面前说这些一二三四五的,看明日我不叫太太把你远远儿的打发了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因见那婆子不敢驳她,心里越发得意了,“你也别哭别求我这些,到底你丫头在姑娘跟前不得用,少不得打发了去别处,趁着如今年纪还小,说不得还有出路。若要再大了,也只能做些粗使,到那时你就是哭也没用了。”

    那婆子听这话,心知再求无用,便拉了那小丫头忙出去了。到了门外,只把眼泪一抹,对那小丫头道:“走,跟我回去。”才走了半路,又想着如今自家丫头没了这在姑娘跟前的体面差事,可不得和张嬷嬷回禀一二,因又拉了那小丫头往张嬷嬷那处去了。

    这婆子原也是在内院服侍的,只是后来身上犯了病,被移了出去。再往后,身子益发弱了下去,好容易挣命似的生了一个模样还算得干净的丫头,正盼着她好呢,那边姑娘跟前就来了一个只生了一双富贵眼的王嬷嬷。这婆子原想求了太太,让自己的丫头在太太院里当差,可见太太事忙,这等小事哪里敢去劳烦。因和自家的男人一番合计,好容易凑了小几十两的银子,托了人送给那王嬷嬷,便得了这么一份儿差事。

    可如今算得什么事?她是素知自己丫头的性子,又本分又老实,最是个不惹事不招祸的,怎么那王嬷嬷今日就这么发作起来!看着小丫头身上沾着的茶叶和茶水,那婆子心里一阵阵酸痛。她们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这孩子到底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有不心疼的。

    正思索着,脚下步子却不慢,不多时就到了张嬷嬷那处。见丫鬟回说张嬷嬷不在,也不敢扰,只对门口服侍的一个丫鬟道:“好歹求姑娘回张嬷嬷一声,我这丫头再老实不过的,今日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就惹得王嬷嬷那样气愤,打发了我领着丫头回来。如今张嬷嬷正忙,少不得求姑娘上上心,在张嬷嬷跟前说上一二,给我这丫头再派个差事才好。”

    那丫鬟便答应了,只说让这婆子回去等着,又见那小丫头冻得瑟瑟发抖,着实可怜,心里也是怜惜,只安慰道:“妈妈也别急了,倒是回去好生给她调理调理,现看着倒是吓得不轻的样子。”

    那婆子听了,这是这个理,便拉着小丫头回去了。这边,人才走,里面儿就传来一声响动。只见方嬷嬷打了帘子出来问道:“那小丫头可是姑娘跟前服侍的?如今被打发了用的是什么由头你可问仔细了?”

    那丫鬟遂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了,末了又叹道:“只可怜这小丫头,才多大的年纪,就糟践成这样。倒是看了于心不忍了,少不得,我也厚着脸皮来求嬷嬷,好歹给那小丫头派个轻点儿的活计,别叫她再吓着了。”

    方嬷嬷只道:“我心里自有主意。”便撂开不提。

    这厢,张嬷嬷仍带了几个得用的大丫鬟去巡视内宅,到了李姨娘的小院儿前,便站住了脚步,冷眼一瞧,竟似少了好几个人,心里大为疑惑。只问院门口守着的几个粗使婆子道:“这院儿里惯常服侍的丫头子怎么不见?”

    有的便支支吾吾回说不知道,又有的目光闪烁,混说一通。张嬷嬷心里更疑,又见李姨娘那屋里一应摆设都简朴素净,想着这位平日里可不是这样性子的人。到底心里存了疑,一回头便命身边一个丫鬟速去打听了,才知道,那李姨娘院里头统共不过六个在跟前服侍的,眼下倒有三个都去了黛玉的院子里。

    当下也不敢耽误,只往黛玉的院子里来,却还没到那院子,就被方嬷嬷遣来寻人的丫鬟给拦住了。那丫鬟笑道:“就知道您老人家是往这里来了,方嬷嬷特地叫我在这儿等着呢,张嬷嬷且和我往方嬷嬷那处坐坐罢。”说着,便搀过张嬷嬷往方嬷嬷院中来。

    “我就知道你要沉不住气。”方嬷嬷先让张嬷嬷吃了一杯茶,又见她满头是汗,心里不由地好笑。说来,她们二人,倒是年岁不相上下的,只是张嬷嬷平日里严肃正经,看着稳重实则却是个急性子。眼下见张嬷嬷如此紧张,自然也猜到一些。便把今早的一干事都说了,听得张嬷嬷脸上大怒。

    “这个老货,如今越发地上来了!”说着,便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只恨道:“但凡是个上规矩的,哪有这样行事?且不论这四个丫头是在姑娘跟前服侍惯了的人,纵哪里不好了,要打要骂还须得经过姑娘,如今要打发了出去,竟连回禀一声都省了,只把我当成个死的不成!”张嬷嬷因被贾敏委任管理内宅仆妇,自然一并丫鬟婆子的事宜都须得回禀了她才好定夺。这王嬷嬷一番行事,当真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要她如何不气不怒!

    方嬷嬷只冷笑道:“怕还不只如此呢。”因道:“你且不记得,先时你回了太太,那李姨娘又闹腾起抄经书,又闹腾着要去拜佛,可是热闹呢。听着风声是找了娘家相熟的人,寻了一个婆子进来服侍,千方百计地闹得太太无法。你自看着太太的面子不好回绝了她,如今且看着罢,太太心地就是太过仁慈了些,少不得叫这起子不安分地又起了坏心。”

    又把新安排进黛玉院里服侍的小丫头略略一提,当真叫张嬷嬷恨得半死。只咬牙道:“甚么国公府里的体面婆子妇人,我倒看着比寻常人家里的粗使婆娘也不如,看着她们的行事,我只替太太恨呢!太太是处处留着她们的脸面,可她们倒好,不说夹起尾巴做人,如今越发地没了规矩,连这等子作死的事情也干出来了,岂不是明摆着要打太太的脸么!”

    方嬷嬷忙摇了摇手,只说不可如此说,便是别人没规矩的事,万不能让自己气伤了也失了言。又想了想,才说:“自古以来,后宅阴私无非是那些个花样,我也暗暗地嘱咐了那院子里服侍的机灵的丫头子们,说不得现在已有了分晓。”

    却说这边方嬷嬷和张嬷嬷正等着那院里的小丫头来报,谁知更有一人已先得了消息。

    甘草从怀里摸出两只白色的布人,那上面虽无其他装饰,可单一行写着生辰八字的字迹就已经叫人胆寒了一半。何况,甘草想到自己把这布人拿到手时,那上面密密地插着那么多的针,更是害怕。这是多大的恨意,才敢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施展!

    林泽握着那两只布人,双眼点点生寒。布人上赫然是写着贾敏和黛玉二人的生辰八字,怎么不叫他气愤。又见布人身上细细的小孔,密密麻麻地足以昭示先前布人上是插着多少银针,林泽的神色越发的沉了下来。

    “这东西,只你一个人拿出来的还是别人也知道你拿出来的?”

    甘草见林泽发问,忙不迭地回道:“回大爷的话,是我一个人发现的,再没别人瞧见。”

    林泽闻言,放下一半心来,又见那布人着实厌恶,心里到底想着要寻个法子让如今管着内宅诸事的张嬷嬷和方嬷嬷有个由头能打发了这起子贱人。便冷冷一笑,“你且站在这处略等等,我一会儿便来。”说着,怀揣着那两只小布人就走了。

    甘草看着林泽的背影,只觉心里有些发寒。她平日里见惯了大爷满脸含笑的温和模样,现下见了大爷一脸寒霜又冷笑不止的样子,害怕得不得了。隐隐觉得,大爷外面和内里是两个模样,可又觉得,无论大爷是什么样儿,总之是没有坏心的。想到此,心里也安定下来。她既然也跟着大爷做事,自然一心一意。

    不多时,林泽已跑了回来。只见他手里原先的那两只布人今已换做了一只。甘草只瞧着那布人上的一行字和先前有些不同,可究竟哪里却又说不上来。林泽把那布人往她手里一放,便嘱咐道:“你把这布人仍放回原处,那些银针你悄悄地插上。等做好了这些,便寻个时机去回张嬷嬷这话,只把你今日对我说的仍对张嬷嬷说一遍,可懂了。”

    见甘草乖觉地点头,林泽便也颔首,“去吧。”等到甘草不见了身影,林泽才逸出一声冷笑。好一个后院里吃斋念佛心地善良的李姨娘,好一个国公府里出来体面又善笼络人心的赖嬷嬷,好一个尽忠职守为主子思前想后的王嬷嬷。这下你们三人拴在一条儿绳上,可怨不得别人一把火就把你们统统地点着了!

    又想到那已经烧毁的两只布人,林泽心里大怒。好姨娘,好嬷嬷,咱们只等着瞧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当厌胜之物被发现时,只有把它投到火里或沸油里煎才能破除它的巫术效力,主家才能重获平安,而作孽者则会受到相应的惩罚。”——百度百科。

    由此可见,林泽虽然不相信这种咒术,但是为了黛玉和贾敏,还是小小的,嗯……破解了一下。

    至于他自己,啊呀,信则有,不信则无啦!

    穿越重生就是这点儿好,封建迷信一概不要,我们是坚持科学发展观的好少年!

    第13章 贪小意儿老脸没皮

    只说甘草听了林泽的吩咐,先把那只小布人身上插满了银针,趁着无人注意,到底寻了间隙把小布人仍放回了原处。待一番事情都已做好,忙找来那日同她一起的丫头名叫柳叶的,轻声嘱咐了几句,好容易才得了空儿往张嬷嬷这来。言简意赅地只把自己发现布人,何处发现,布人怎么个模样给张嬷嬷一一形容了个明白,她说的无心,却把张嬷嬷脸上唬得苍白。等一番话说完,张嬷嬷忙交代不许声张,仍自行回去做事。

    这且不提。

    只说第二日,张嬷嬷便领了几个粗壮的婆子,严阵以待地往黛玉院子门口一守,带上两个手脚麻利的妈妈,只悄无声息地就往王嬷嬷的屋里去,见王嬷嬷睡得正香,也不叫起,只拿了一方帕子团起往她嘴里一塞,再行动作。同一时,比照办理的更有赖嬷嬷那处,李姨娘院里服侍的一个人称李嬷嬷的,也一并如此。

    等到天色大亮时,只见三个形容有些狼狈的嬷嬷齐齐地站在张嬷嬷院中,张嬷嬷也不言语,先吃了一口茶,又看看天色。瞥见赖嬷嬷和王嬷嬷眼中的怒意,心里冷笑不止。可不是么,这两个嬷嬷如今恐怕还想着自己素来是有大体面的,哪里就能被这么对待呢!

    又看向被绑起手脚的李嬷嬷,只冷笑道:“作死的东西,眼见着既被绑来了,如何还有要言论的,只跪下招认罢!”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妈妈在后面踢了一脚李嬷嬷的胫骨,叫李嬷嬷冷不防地跌跪下来,直痛得想要哭爹喊娘,可嘴里塞着一团帕子,哪里喊得出来。

    赖嬷嬷和王嬷嬷一见如此,心里倒有些发虚。因想到她们收了这李嬷嬷送来的银钱,把几个李姨娘院里的小丫鬟安排进黛玉的院子,莫不是事情败露了,今日被揭发了?没等她们想明白,那院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却是两三个手脚麻利的妈妈拽着李姨娘往这边来了。

    那几个妈妈才一松手,李姨娘登时就跳了起来。她一路上自顾着身份还不肯叫喊,眼下既进了院子,如何再肯装那平时的沉默寡言。当下便恨不能指着张嬷嬷的鼻子骂起来,可终究又不敢造次,只得把一腔怒火对准了扭着她前来的那几个妈妈,“你们几个是什么东西,倒敢这样对我!下三滥的贫嘴贱舌老婆子,在我面前也敢称一声‘妈妈’,也不看看你们几个什么身份!”

    张嬷嬷冷哼一声道:“李姨娘自是姨娘的身份,何必和这些粗使的婆子计较。”一句话才说得李姨娘脸上回转过来,可下一句话就把李姨娘一张俏脸吓得惨白。

    “我却奇怪,姨娘也是有教养的人家出身,如何竟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情来!”说罢,在李姨娘惊恐的目光里狠狠地掷出一个小布人。

    那小布人才一掷到地下,李姨娘和李嬷嬷就吓了个半死,又见张嬷嬷一张脸森然阴沉宛若阎罗,更是怕得不行,哪敢再去细究。见她们如此,赖嬷嬷和王嬷嬷对视一眼,心里也回过味儿来,原来这李姨娘竟是打了这么个主意,怪不得不惜血本也要把自己的心腹丫头安插进黛玉的屋里。王嬷嬷现下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在林府待了三年,府内上下哪一个不看着太太敬重她的份儿上高看她一眼,如今被堵了嘴在这里,虽没有五花大绑,却让她五脏六腑仿佛火焚。直气得心肝疼,当初她贪了那十几万辆的便宜,竟应承了这么件作死的事情,眼下如何洗脱得净。

    张嬷嬷却不管她们什么想法,只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那一阵阵哆嗦的李姨娘和李嬷嬷。“姨娘,你且也别想着挣脱。你院儿里服侍的五儿、六儿皆是你从家里带来的丫头,这些年最是得你意的。如今她们二人却在姑娘院儿里当差,这布人就是她们俩亲手放在那里的,你若不信,只把她们带来对质,只一样儿,她们已招了,姨娘且看着罢。”

    那李嬷嬷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来林家时日不短,要说当年见着张嬷嬷管着内宅的时候,那手段可是雷厉风行。比起后来太太温和待下,自是不同。又见大势已去了大半,便泣道:“张嬷嬷,都是我一人做的,却与姨娘无干。”到底,还是不肯让从小带到大的李姨娘受罪,自己独揽了一身罪行。

    张嬷嬷冷笑道:“这事儿也不必你们自行招认,是谁做的她自己心里有数。横竖,查出来了,总是再大的体面也全没了。”又道:“这后宅里行巫蛊施厌胜是多大的罪,别说我,就是太太,老爷听了,再没有轻饶了。我只劝呢,先自个儿说了,或有活路也未可知。姨娘是个明白人,这道理难不成还有不知的?”

    一番话连消带打,连威带吓,把李姨娘唬得连忙告饶:“张嬷嬷,这都是李嬷嬷一时的糊涂,你大人大量,只求你在太太跟前好生求求情,日后我必有报答的。”见李嬷嬷一张老脸满是悲戚,双眼中又带着不敢置信和哀凉,李姨娘闭了闭眼,狠声道:“李嬷嬷既做了这样的错事,只听太太发落罢,远远的纵使打发她去了庄子上,我也没有二话!”一番话,却把自己给摘了出来。李姨娘想着,以贾敏素日为人,自然不会轻易发作,又想李嬷嬷年事已高,贾敏惯常怜贫惜老,哪里会真真儿地治了李嬷嬷的错儿。

    这李姨娘心里算盘打得好,却不知张嬷嬷另有后手。便听得张嬷嬷扬声道:“叫人绑了那贱妇进来。”

    李姨娘心里正疑惑,回头一看,登时吓了个半死。

    只见一个妇人发髻散乱,脸上涕泪横流,一身的粗布衣裳也破烂不堪,整个人狼狈得很。可这些,却不是李姨娘心里惊骇的,让她心里惊骇的,正是这妇人原是李嬷嬷的儿媳妇,又是这次她亲自托了她回娘家买卖东西置换钱银的人。

    张嬷嬷冷哼着拿出一纸抵押文书,冷哼道:“你身上搜出这些个东西,倒说说是哪里来的。”见那妇人张口要辩,张嬷嬷冷笑一声,“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这些东西别说你家再不可能有,就是真有了,来历也不能清楚!少不得,说了假话我要人扭送你去官衙里分辨。”

    那妇人一听,着实慌了。官衙里是什么地方,那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她一个穷婆子,去了那里哪能活命。抬头就见自家的婆婆跪在地上面露悲戚,那李姨娘却死死地攥着手,生怕她说出个好歹来。这妇人也不笨,她和李姨娘可没甚交情,再没有为了她赔进自己的道理。于是也不畏惧李姨娘吃人的目光,只哭道:“求嬷嬷明鉴啊,原是姨娘托了我婆婆打发我拿了她院子里好些的东西去抵押了银钱,拿来有用,说是疏通关系。又有说钱银还不够,命我回家去找了舅老爷周转了好多钱财并几只金钗。”说罢,便从腰间一处内缝的口袋里扯出一张纸来,嚷道:“这就是拮据无疑了,上面还有姨娘的手印子,嬷嬷不信只一对就明白了。”

    张嬷嬷心道,果然是什么样儿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儿的奴才。如今她还没使力,这一窝就斗翻了。因把那些抵押的文书并拮据一同给李姨娘过了目,才收回来,说:“姨娘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李姨娘见此,哪里还有话说,只恨恨道:“不过棋差一招罢了!”

    张嬷嬷听罢,只挥了挥手,命人把李姨娘带走,留下跪在地下的李嬷嬷和那妇人继续审问。“我且问你,这布人是谁放进去的?”

    李嬷嬷一看那布人,便慌了,只推说不知。那妇人却眼尖,瞧着那布人想了再三,便嚷道:“是了,我亲眼瞧见那个婆子把这布人带走的!”说着,手指的却是赖嬷嬷。

    赖嬷嬷正要反驳,那妇人却又喊起来,“你也别不认账,我可有证据!”说着,撒腿就往王嬷嬷这边跑过来,旁边几个妈妈看见张嬷嬷的神色,都不阻拦,由得这妇人撒泼。却说,这妇人一手扯过赖嬷嬷,一手扯过王嬷嬷,在她二人的瞪视中,撸起她们的袖子,只嚷道:“嬷嬷你瞧呢,这却是姨娘当年陪嫁来的嫁妆,如何在她们二人手腕子上!必是她们二人做鬼无疑了!”

    张嬷嬷便看向李嬷嬷,问:“果真?”

    李嬷嬷抬头看了一眼,便答道:“是姨娘当年陪嫁的翡翠镯子没错。”

    那妇人脸上越发得意起来,“瞧我记性果真不错的。那日就是你把装着这脏东西的布人盒子带走了,还说只叫姨娘放心,必为她办妥。”说着,指着赖嬷嬷的手又指向王嬷嬷,骂道:“你们这两个黑了心的短命鬼,竟然这样害人,我原说是什么东西藏着掖着,原来是这害人的玩意儿!”说着,越发骂的狠了。

    张嬷嬷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粗壮的妈妈带了那妇人出去,一并也把李嬷嬷带走了。眼下院中只剩了赖嬷嬷和王嬷嬷。张嬷嬷便先吃了一口茶,又叫人给这二位松绑,只道:“二位嬷嬷素来是最有脸面的人,如今这等事情既出了,总不至于没个说法。”说着,又道:“到底那妇人言之凿凿,这东西看来的确是过了你二人的手了。”

    赖嬷嬷心知这等事情断不能承认,就是她们收受了银子又做了这样的事,也绝不能在这当口承认了,不然被打发回去,几辈子的老脸可就丢尽了。听张嬷嬷这样说,忙高声喊道:“怎么就能这么说呢!那是什么样儿的浑人,只知道满嘴里胡沁,我再没有做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情!”

    一面儿又笑道:“张嬷嬷是府里管事的老人了,岂有不知这个理儿的,还是弄清楚了再分辨才好。”

    张嬷嬷心里嫌恶赖嬷嬷此番作态,止不住冷笑数声,便道:“赖嬷嬷既如此说,我也不好再提了,只是还有别的事要请教。”因把黛玉和王嬷嬷、赖嬷嬷院儿里的小丫头们齐齐地叫了来,只一个个地点过去,分别问话。那些小丫头才多大,半点丘壑也没有,全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平日里王嬷嬷和赖嬷嬷如何做的,她们便如何说,只说的叫王嬷嬷和赖嬷嬷恨不能拔腿往外就跑。

    待都说完了,张嬷嬷才冷声道:“原是二位嬷嬷竟看出我们太太有些‘下世’的光景了不成?又看出我们老爷‘再没有多少时日’来了?”

    当下,把赖嬷嬷和王嬷嬷吓得冷汗涔涔,只颤声道:“再不敢如此说,不过是闲时碎嘴不妨说了这些。”又恼怒自己不曾好好收服这些丫头子,当下却没了算计,只道:“好歹请嬷嬷别告诉了太太去。”若要叫贾敏知道了,她们再没有好日子过。毁谤当家主母,又靥咒姑老爷,就是在贾府恐怕也没了站的地方。

    张嬷嬷只不听这话,兀自道:“两位嬷嬷的事情大了,我可不敢做主,仍自己回了这话才要紧。依我看,不如只承认了这一遭儿,倒是都存了体面。纵家去了,也好过这后来的一出儿。”

    第14章 赴宴会林泽误饮酒

    张嬷嬷那里如何处置,林泽没多打听,总之结果叫他很满意。

    才不过事发的第二天,那李姨娘的院子里就已经一清而空,对外只说李姨娘身子不好,要移到庄子上好生养病,又怕丫鬟服侍的不周到,少不得劳累了她家里带来的奶嬷嬷一同去服侍着。再说贾府派来的那两个糟心的嬷嬷,也一并来辞了贾敏,赖嬷嬷只说留了多日,少不得贾府里那边又有事要她回去帮手,王嬷嬷只说身上有些许不便,再要服侍黛玉恐过了病气便一同随赖嬷嬷家去了。二人在院外磕了一个头,都坐着车走了。

    这一来,徒留红杏有些纳闷,只疑惑道:“这两个平日那样耀武扬威的,今日倒一副很乖觉的模样,好似换了一个人一样。”说得绿柔也笑了,只道:“你管这些事情做什么,只把太太服侍好了正经。老爷今日在衙门里不回来,大爷又和先生出去了,姑娘那里少不得要多使人看着,你还有闲心嚼这些蛆。”

    听了这话,红杏果然自去好生安排不提,这边绿柔进了屋内,便给薰笼里又加了银丝碳,又给贾敏暖了手炉,小声道:“太太好生照顾着身子要紧,可别为那些事情分神。”

    贾敏点了点头,想到赖嬷嬷和王嬷嬷自行求去,心里也舒坦了不少。可想到那李姨娘的事情,到底意难平,只恨声道:“若不是如今怀了身孕,岂能这样便宜了那贱人。”说着,又悲叹道:“只可怜泽哥儿,恁大点的孩子犯了什么错儿,竟要这些人上赶着来害他!”

    这话说的是,那日处置了李姨娘后,张嬷嬷拿了小布人来给贾敏看,贾敏一看便唬了一跳,布人正身上赫然是林泽的生辰八字,当下气得半死,幸得张嬷嬷在此,一番劝慰,又想林泽到底不妨事才又罢了。否则,哪里能这样轻易撂开手。

    想到林泽今日出门去了,贾敏有些担忧,“泽哥儿今日出去带的是哪几个人?服侍的丫头有没有带?或一时冷了着了凉,带去的衣裳够不够?”

    听得绿柔笑了,只道:“我的好太太,您就别操心这些了。大爷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好生照顾太太要紧,太太反倒又关心起大爷来了,若要如此,大爷回来又说我们没照顾好了。到时候我们领了大爷的罚,只来管太太要赏。”

    贾敏也被说得笑了,只低低叹道:“不然怎么说呢,‘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心里唯二放不下的,便是两个孩子了。”又摸了摸小腹道:“这一胎,不拘男女,都有一个好兄长,一个好姐姐,我倒不担心的。”

    说罢,又叙了几句家常,便由绿柔服侍着先睡下不提。

    只说那林泽,同沈愈一起往顾宅来作客。借的乃是沈愈清贵的名声,若是和林如海一道,说不定还进不来这门。这便是文人傲骨,自不肯轻易放下身段的。沈愈在文人之中地位极高,又是蔚阳书院沈院长的堂兄弟,只这一茬,翰林清流里多少人就要巴望着。

    他们二人才一到,便有年长的过来迎了进去,堪堪才走到小亭,就有一群人先要请教了沈愈过去。

    沈愈见林泽站在那里,虽年纪尚幼,身量未开,到底已有了芝兰玉立的模子,便朗声笑着给身边的几位介绍道:“这是林公如海兄的长子,名叫林泽。”见身边几位不过略赞几句,便又道:“如今我在他家坐馆,虽不才,却还能教导他几年,眼瞧着他倒是极不错的,便收了他为学生。”这番话说下来,却和先前大不一样,那几个人打量林泽的目光便变了数遍,直叹道林如海倒是有福的,能有这么一个儿子。

    不说别人如何,林泽却全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沈愈自知他不耐烦这些,心里有些好笑,便趁人不注意,伸手弹了一下林泽的额头,笑道:“知道你心思不在这里,只自去玩罢,走时我去寻你。”

    林泽便作了一揖,和列位众人都告了辞,下了小亭往另一处曲水回廊上去了。

    “你是谁家的公子?怎么在这里?”

    林泽一回头,就见一个身穿藏蓝色交织绫锦袍的小公子笑吟吟地站在廊下,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倒很亲和。林泽略想了想,便起身问:“你可是顾家大少爷?”

    那小公子似是吃了一惊,看向林泽的目光里有些疑惑,却仍是温和有礼地回道:“我的确是顾家长子不错,只是你却如何知道,我记得先前我们并不曾见过。”

    这有何难!林泽笑了笑,心里却想到来顾家之前,沈愈早把来此参加聚会的名士文人的形容脾性说了个遍儿,他林泽虽不是那过目不忘的,可记性却也不差。尤其,是举办这次宴会的顾家,顾家的长子更是让人不注意都难。

    顾致远见林泽并不回答,也不再问,只笑着说:“在下顾致远,敢问公子名姓。”

    林泽此时也不再推搪,也笑着说:“在下林泽,久闻顾兄大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当得起‘翩翩公子’多矣。”

    顾致远见林泽身穿平素绡古香缎圆领袍,外面罩着一件紫檀色撒花缠枝葡萄交织绫斗篷,领口一圈银白色的风毛拢在颊边,越发衬得这孩子面若桃花,粉雕玉砌,可亲可爱。一时又听见林泽声音如珠落玉盘,清清琅琅,当真好听,又听他夸赞自己,面上不由得一红,只谦让道:“倒是旁人谬赞了。”

    见林泽身上穿得虽多,到底这处夜凉风大,免不得要吹冻了。便温声道:“不若和我去那四方亭里说话罢,这处太凉了些,若是吹冻了反而不好。”见林泽点头,顾致远便在前面带路,又一面儿说:“你我既认识了,我也长不了你几岁,不若你直接唤我致远也使得。”

    林泽侧头想了想,这顾致远先前沈愈提起时,也夸赞他小小年纪却风度绝佳,颇有其父顾大人的风采。今又见他说话温和,眉眼之间丝毫不见自傲孤高,心里已经赞了一声。现在听他声音温和,又想到他不过比自己年长一岁罢了,也不扭捏,只道:“那,我就唤你致远了。”又想到自己的名字,很难叫,若叫“泽儿”,白惹人笑话,只抢在顾致远之前道:“你叫我林泽就好,等日后我有了表字再改口也行。”

    这话却把顾致远说得笑了,好容易忍住笑声唤了一声“林泽”,二人相携已来到四方亭上。只见这亭子四面都有雕花隔扇门,此时四扇倒关了三扇,唯余东南面半开。南面亭下檐角有薄薄的透明如玻璃的纱,倒和现代的落地玻璃窗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观景、隔寒两不误。

    林泽见此,不由地啧啧称奇。他来这里五年了,还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当下就有些新奇。忍不住就朝那纱上多看了几眼,却被顾致远瞅见了。

    顾致远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纱,便笑着解释道:“这是江宁进贡的一种用最细的丝密织而成的宁绸纱,质地轻薄却不透风,难得的是还能把里外瞧得一清二楚,深秋初冬,用这样的纱在亭子里一围,再好不过的。”说着,又惋惜道:“只可惜,这纱虽好,造价却贵,产量又稀缺。除去进贡的,再没有了。纵有,也是次了好几等的,无甚大用。”

    这话却把林泽的心思拽了回去,林泽含笑问道:“这话说来,眼前的纱却是当今恩赐的了?”见顾致远点头,林泽又笑了笑,说:“凡御赐之物,哪有不供奉起来的,偏你们拿出来这样用,就不怕被人参一本?”抬头又见沈愈他们那处围坐的小亭,虽离得远了瞧得不甚清楚,可也能看得出那小亭上围得怕也是这个纱吧。

    “御赐之物自然得焚香礼拜供在祠堂里方显得得蒙圣恩。”见林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顾致远咳了咳,又道:“只是这纱,若一味只放在那里不用,霉坏了才真真儿暴殄天物。所以,父亲特地上书陈情,当今圣上十分开明,准了父亲的奏。如此用这纱,也不算对皇家不恭了。”

    林泽听罢,心里倒对顾家父子高看一眼。眼下旁观诸人,若哪家得了御赐之物,哪有不上赶着供奉起来,别人就是碰着了都要心疼的像是剜去了一块肉。如顾家父子这样,把御赐之物结合实用的,倒不多见。不过,也要遇着个开明的皇帝才好,否则再多奏折陈情也是白搭。

    “这方法却好,先禀明了圣上再行事也就不怕别人外道了。”林泽说着,口中不觉就有些渴了,顺手就拿过了一只杯子饮了一口。谁知才进口中便入腹内,林泽先是一愣,抬头就见顾致远也有些愕然的样子,这才愣愣地举着手里的杯子,连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

    “这、这个……嗝,是酒?!”

    第15章 赠小厮致远亲作画

    林泽也没料到自己的酒量竟然这么浅,才喝了这么一小口,居然眼前就模模糊糊地连个人影都看不大清了。他心里想着,两辈子加起来,虽然这一辈子也就才过了五年而已,可这一次还真是丢大了老脸。当下,也不知是喝酒上了脸,还是心里羞恼显在了脸上。从进入这顾宅就一直疏离有礼的林家长公子,绯红了一张小脸蛋。

    顾致远愕然地看着林泽眨巴了两下眼睛,原本一双清凌凌的黑眸竟一下子涌上了大片雾气,不一会儿就把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氤氲得一片湿润,就那么看过来的时候,当真可爱得紧。顾致远想了想,才恍然记起有一年他在林中偶然遇见一只小鹿,那双眼睛也正如此时林泽的眼睛一样,湿漉漉的惹人怜惜。

    林泽晃了晃身体,趁着意志还没有完全被酒劲吞噬,想要站起来告个罪。他可是一向最进退得宜的人啊,怎么能在喝了酒之后失态呢!四肢都已经不听使唤的林泽此时只顾挣扎着要和顾致远说话,也不想想若这事放在平时,他哪里会这么想。可见得现在是醉得狠了,脑袋里一片混沌,竟什么都跑出来了。

    顾致远见林泽摇摇晃晃的,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上满是红晕,加上林泽那双湿润的眼睛就那么无辜地看过来。心头一紧,忙快步走过去扶住了林泽。才一靠近,就听到林泽清脆的声音此刻带了些结巴,却还是努力在和自己的大舌头做斗争。一个劲地说:“致远兄,我,我只略喝了点,你,你,你可别……嗝!见笑。”

    顾致远忍着笑,忙扶着林泽站不稳的身子。原先看着林泽身穿这一件斗篷只觉得他圆润可爱,说话伶俐模样好看。此刻伸手半扶着他,才发现,他身上的圆润不过是假象,触手一摸就知道衣服底下只是一副骨头架子。不由地,顾致远舒长的眉眼就皱了起来,耳边听着林泽孩童一样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心里又有些好笑。

    “你过来。”顾致远话音才落,就见亭下拐角处迅速地跑出一个人影来,那人恭恭敬敬地跪在亭下,穿着顾家的小厮衣裳,显然是顾致远身边跟着的。顾致远一面儿扶着林泽,一面儿道:“先让人收拾一间屋子来,好让这位公子去休息。再使一人去父亲那里。”说着,又觉得不好,低头看了看脸颊滚烫的林泽已经闭上了那双眼睛,此刻安静的样子倒一点儿也不像喝了酒的人。不由地好笑起来,对那小厮道:“你好生扶着林公子往落梅馆休息,我亲自去父亲那里。”

    那小厮便轻手轻脚地过来扶了林泽,脚下步伐虽快却稳重得很,显然是个有些底子的。顾致远一直目送着他们身影离去,待得看不见时,才对亭下另一个跪着的小厮道:“走罢,去父亲那里告罪去。”说是这么说,顾致远却又一回头看了看林泽原先坐着的位置,那席上饮过的杯盏还在,犹能记起林泽坐在那里温和浅笑的样子。

    顾致远往顾大人这一边的亭子来,只行到亭下还有四五尺的距离时就站住了脚步。那随行来的小厮便快走了两步通禀了亭下的一个随从,那随从便颔首又往亭上通禀,如此四五尺的距离却通禀了足足四五人,足见这聚会里高朋满座来客皆是清贵至极的人方如此。

    不多时,就听站在最下面的随从躬身道:“老爷让大爷上去呢。”

    顾致远这才缓步拾阶而上,他步伐不紧不慢,虽是来禀告林泽醉酒一事,脸上却带着远山含春般的笑容。待得他进入亭中,就听得一位大人笑道:“令郎风姿卓然,比你当年胜之多矣。”这话说得席上众人都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当年的顾大人如何风采,再对比顾致远小小年纪,也多有慨叹。

    顾大人笑了笑,便问道:“你说有事要说,却是何事?”

    “回父亲大人,方才我邀了林公的长子林泽一同赏月吟诗,却不妨让他误饮了一杯酒水。我见他饮了酒,却还跟我告罪,心里也是忐忑。又见他睡意上来,便让人先扶了他去落梅馆休息了。”说着,又向沈愈深深揖了下去,“沈先生要怪,只怪我罢。”

    沈愈听了先是皱了皱眉,想到林泽才五岁大的年纪,竟还饮酒了。当下就有些不快,却见顾致远坦坦荡荡,一番话语下来倒也挑不出错。这不过是主人家一番好意,定是见林泽落单,恐他无趣,便携了他去亭中说话。谁知他那傻学生,连酒和水都分不出,一饮而尽,如今恐怕好梦正酣吵也吵不醒呢。

    “罢了,也不怪你。”沈愈挥了挥手,想到林泽那样警醒的性子,偶尔能放纵一二,只要不出大的差错,他也极乐意的。便对顾大人道:“只是不成想,头一回带了他来你家,他就这样,哎……是我教导得不好了。”话虽如此,可在座谁人能在沈愈身上挑出个不字来?何况,今见他带来的林泽,虽不过是五岁小童,可是说话时口齿清晰,对答又流利,模样又最讨人喜欢,进退得宜再没有能让人说道的地方了。

    当下,众人都笑道:“小公子一时误饮了酒也无妨的。他们小孩家家的,只自去玩他们的,我们只自说我们的。”

    顾大人见沈愈并不恼怒,也放下心来,只对顾致远嘱咐道:“你好生照顾好林公子,别叫他着凉受冷的。”又对沈愈道:“先生也别担心,待得散了席,小公子的酒想必也醒了。”

    一时大伙儿仍言笑晏晏,顾致远别了在座各位后缓步退出,就往落梅馆的方向去了。

    这之中,却要插叙一段别的故事来。

    只说,那顾致远命一个得用的小厮扶了林泽往落梅馆去。那小厮生得干净,手脚最知道轻重。年纪虽算不上大,可着实因为他很懂得一些功夫底子,故而做起事来倒比别人看着好。顾致远也深知如此,见林泽睡意正浓,怕别的小厮手上不知轻重,若闹得他醒了反而不美。因让这个小厮扶了人去,却不知这小厮一扶上林泽,心里已是喜不自禁。

    原来,那小厮原系京中人氏,只因江南一带到底有些暗流,三皇子便暗暗地在几个清流人家都安插了这样不起眼的家丁小厮。料想着,这样的年纪,虽学了功夫,到底还小,也不会引得主人家注意。何况,他们原就是三皇子府中家生的奴才,后来握在这些主人家手里的身契不过假意捏造罢了,真正的身契一概都在三皇子府内掌管着,况三皇子待他们并无打罚怒骂,他们是再没有异心的。

    这小厮自打受命来了顾府,不过两三年间就被挑出来做了顾致远身边的小厮。再加上他为人本分,又勤快肯干,顾致远很是得用他。又因他是顾致远身边小厮之中年纪最小的,故而赐了他一个名字叫做“冬至”,乃是按二十四节气排列而来。

    这些却是别话,正经他也知道主子心里多年以来在江南有个牵挂。主子的心意虽不敢妄加猜度,可每年见沈愈先生和主子之间通信总是厚厚的一叠,他却也能联想到一些。今见这林公子笑容温和,说话又有考量,自然多看了两眼。不由地便愣住了,这张脸,和主子时时抚摸地那张百岁小像上的人可真像!又想到这林公子是沈愈沈大人带来的,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此时扶着林泽,哪有不尽心服侍的,只恨不能把自己一腔忠诚尽数投在林泽身上才好。无奈何,他这里热血满怀,那一处,林泽却好梦正酣,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红晕泛泛,眉目间倒隐约带出几分清贵的气度来。

    冬至正待要细看,就听得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回头就见顾致远缓步走了进来。冬至忙敛下脸上的表情过去行礼,主仆二人轻声问答了几句后,顾致远就过来探了探林泽的额头,见并不怎么发烫才放下心来。却见林泽侧身睡在一只罗汉榻上,一床海棠折枝花样的红菱被子正搭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好看。

    顾致远见林泽睡着的模样好看,倒不作别想,只觉得这样好看的样子日后不能时时相见实为憾事。又见林泽一时半会儿的醒不过来,便命人动作悄悄地把一应绘画用具拿了进来,比照着眼前的人物画了一幅。

    顾大人最爱结交清流文士,顾致远自幼耳濡目染,也学得不少本领。这一幅画,当真把林泽的十分神韵画出了八九分有余。

    待得林泽再醒来时,沈愈已使了人来接他,顾致远一路送他送到门口,见他上马车时脚下一个打滑,竟似要跌下来一样,吓得怔住。倒是冬至手脚机灵,忙扶住了林泽把林泽托上了马车。没等顾致远反应过来,林泽便睁着那双水意未褪的眼睛,笑着说:“致远,你这小厮人真好,我若也有一个便好了。”

    林泽才说完,就发觉不妥。便对顾致远笑道:“我说笑的,致远身边有这样好的人跟着,我也觉得很好。”可看看冬至动作机灵又手脚麻利,到底有些爱惜这样的人才,想着,若这人不是顾家的小厮就好了,不然他早就把人拖回去了,哪还有这些个唧唧歪歪。

    林泽一句话不过是笑谈,冬至心头一动,却终不敢想。倒是顾致远听林泽这样一说,心里虽觉得有些不妥,可见林泽脸上有几分失落,到底不想让林泽失望,脱口一句话说得林泽和冬至都愕然不已。

    第16章 露破绽长安烧赝画

    “你若喜欢,便让他跟你家去吧。”

    第二日,林泽刚一醒来,就想到前一晚在顾家门口,顾致远笑意温和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把他弄得都有些惊住了。这小厮也能这么随便给人啊!忒,忒不讲究了!林泽这样腹诽着,却想到冬至那样的人,毕竟非常得用。便心里自叹道:唉,这顾致远也是好意,全了我的念想。我日后对他给的这人好一些,也就是了。

    因等吃过了早饭,就往冬至住的小院子去,远远儿地就见冬至正在练习拳脚。林泽也不去扰他,只站在远处看了一回自己便回去了。

    待冬至过来请安时,林泽只淡淡地道:“你以前是顾家的小厮,想必也很得用。只是,如今他既已经把你给了我,自然一切都该以我为先。”冬至听了,忙说道“很该如此。”林泽点了点头,又想着,顾致远既然把冬至给了自己,少不得他身边又要再添上一人。林泽也知道,顾致远身边的小厮俱是以二十四节气排名的,如今去了一个“冬至”,少不得要补上一个来。

    “你既来我身边做事,我也不会轻看了你。嗯,以后你就改了这名儿吧。”说着,拧眉想了想,道:“就叫‘长安’好了。”

    冬至,哦不,现在是叫长安了。长安忙伏身拜倒,再三言谢。林泽淡淡地挥了挥手让他起来,仔细地端量了他半晌,忽道:“长安,你是不是会些功夫?”

    长安一愣,看着那双清亮的黑眸,只点头应是。林泽果然又问道:“会多少功夫?以后还想再练么?”林泽想着,自己如今虽是年幼,可趁着这时候养起几个能干又忠心的小厮才不打眼。又想着,长安身上本就有功夫的底子,若他肯再学,于他日后也大有裨益。

    长安躬身道:“蒙大爷不弃,长安自然极想再学的。”若是他把功夫学好了,以后保护小主子也一定更得力了!

    林泽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笑了,“你且随我去回了林管家,倒要他老人家给你找个师傅学功夫才好。”说着,便往林福那里去了。而跟在林泽身后的长安默默地低下了头,小主子,其实他已经有师傅了。虽然是这么着,长安却还是跟着林泽,看小主子温声和林福分说了一二,又择了一位十分彪壮的护院师傅拜了师,日后学学拳脚也很应该。

    看着林泽温和的笑容,长安在心里轻轻地发誓:小主子,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此后,长安习武练功,一日不曾落下。其刻苦勤勉,让林福和那护院师傅都有些刮目相看。不足一年,长安的个子就抽高了,整个人都透出了一分不一样的神采来。只是他惯常穿着黑色的衣裳,人又沉默不爱多说话,故而不大显罢了。这是后话,先且不提。

    只说,林福见林泽自己收了一个小厮得用,想着大爷如今也是请了先生回来读书的人了,自然也该为他身边行走的人掌掌眼。这样没几日,林福就把府内上下和长安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都提溜了出来,好一番相看之后,才择了八个老实又勤快的小子带去林泽面前。只笑道:“大爷如今虽才五岁,可身边的小厮很该从小看起。”又想着林泽平日并不大管这些,只好又添上一句:“大爷往日里只在府里待着读书写字,可日后保不齐常常要出门作客,好歹要带上小厮方才得体。”

    林泽也不想拂了林福的好意,便一一地看了那八个小子。也有目光清亮的,也有面容清秀的,也有老实木讷的,也有口齿伶俐了。到最后,林泽只留下七个小子,另一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小子被林泽婉拒了,只说:“我院中已有了长安,再多一个就不像了。”

    林福便让人带了那小子退下,又问道:“这七人的名字还要大爷来取才好。”

    林泽素来最不耐烦取名,身边的四个丫鬟的名字还是贾敏取的。想着这一来就七个人名,当真头疼。正想着,就见长安捧了文房四宝往屋里来,林泽抚掌笑道:“有了。便都以‘长’字打头,也好记也好听。”说着,顺手取了长安手里的一只毛笔,提笔在纸上写下七人的名字。乃是:长宁,长静,长清,长广,长丰,长久,长言。

    林福一一记下,又对照着每个人一一地提点了一遍,才告辞离去。这边,林泽便吃着茶,看着院中站得笔直的七人,笑道:“我也知各位都是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少不得其中还有比我略大些的。想必,你们来我这里服侍,必是极老实本分的,万没有那起子黑心眼子作祟。”又道:“我也不拿身份来强压你们服我,只一点,若日后谁生出二心不想再在我这里当差了,只管回了长安,我再没有二话。可若是一面儿当差,一面儿又有异心的……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有这样儿的,必让这人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便让长安把名牌一一地发了下去,才继续道:“长宁,你日后和长安一道,只随侍我身侧,长清、长静,你二人管院中打扫,长广、长丰,你二人管车马起行,长久、长言,你二人管书房一应事宜。若日后哪里出了差错,我只管找负责这事的人,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

    “今日就散了吧。”见众人都散去,唯有长安和长宁仍站在廊下,林泽便道:“今日我并不打算出去,你们也先去歇息罢。”又对长安道:“你且留下,我还有话讲。”

    长宁便躬身退下,只长安进屋里听命。林泽吃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听护院师傅说,你近来练习拳脚受了不少外伤,可请大夫看了?”

    见长安要开口,便笑着打住他的话头,道:“你也不许蒙我,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我只找人一问便知。”长安便低头不语,林泽又道:“我平素最厌谎话连篇又爱欺人的,真话纵再不好听我也能受着,可假话不论说得有多美轮美奂,终究水中月镜中花,一场空欢喜罢了。有甚么意思呢?”

    长安便低低道:“回大爷的话,小的不曾请大夫看伤。”又怕林泽生气,忙解释道:“只因这些伤于我而言还能受得了,故而不想劳累别人。”

    林泽笑了笑,只转着手里的茶碗。他不开口,屋里又没有旁人在,白果、白芍几个知道林泽今日要提拔小厮,避嫌也不在这里服侍。此时,屋内一站一坐,一忐忑一闲适,都没有声响。就在长安心里有些不安的时候,林泽突然把手中的茶碗狠狠地往桌上一放,清脆的声响把长安狠狠地吓了一跳。抬头,就见林泽一双清亮漆黑的眼睛里蕴含着深沉的怒意,还不明白到底哪里做错了惹怒了小主子,就见林泽冷笑一声从怀中扯出一卷画纸来。

    画纸质地轻细,落地无声。可长安却在瞥见画纸上那熟悉的轮廓时,头脑一下子放空,膝盖不由地就往地上重重一跪。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狠狠碰撞,那一声响当真让人心头震颤。林泽有些不忍,可眼见那张画纸,心头怒意又起,只冷笑道:“我倒不知,你原有这些技艺,不止会拳脚功夫,还能作画,嗯?”

    第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