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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红楼]林家养子 作者:赵四大爷

    第5节

    林泽被他这样一说,心里也吓了一跳,别是自己的好玉被别人给套走了罢!当下忙问:“是什么人拿去的,可有留下姓名身份?穿着什么衣裳,又是什么长相?”

    老板见他脑门上出了一头虚汗,只连声安慰道:“小公子别急,今早来取玉的正是上次和小公子一同来的那位年轻公子,许是你们一时错身了,才没有得见。”

    林泽听他这样说,心想正是沈湛无疑了。抹了一头的冷汗,勉强笑道:“老板下回可不能这样吓人的,你瞧,我冷汗都冒出来啦!”说罢便起身要走,老板又留了一留,林泽只笑道:“老板美意,待得再有好玉且也给我留着,我必还要的。”

    那老板听了心里大喜,便亲自送了林泽出来,二人又细说几句,林泽方回去了。

    待得回了林府,林泽正要往书房那里去找水湛,却见水湛的一个小厮恰好从月门穿过,当下有些疑惑地喊了他过来,只问:“你家公子在屋里不曾,我找了他好些时日不得见呢。”那小厮倒十分乖觉,只躬身回道:“三爷也往后面去找公子了,想必是错身才没得见到。”林泽听了,眼睛一亮,说道:“原来三哥去找我啦。”说罢,只对后面几个小厮说:“咱们快些回去罢。”

    没等林泽进屋,水湛早站在二门那里等着,一片青葱绿意下,长身玉立的水湛眉眼清俊,一双点墨的眸子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林泽,远远地就朗声道:“你且慢着些,仔细摔着。”待得林泽近前,水湛拿手摸了摸林泽微湿的鬓角,只笑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的,出了这么一身汗?”又拿眼去瞧林泽身后的几个小厮,眼色微沉的样子让随后来的长安心里一跳。

    倒是林泽也不管他的情绪变化,只笑着说:“自然是往本要去的地方去啦,谁知竟有人先我一步捷足先登了,吓得我一身虚汗。”水湛听罢,自知何事,只笑了笑,又拿手去摸林泽微凉的小手,皱眉道:“才出了汗又跑得这么急,现下还要吹风,等你头疼发热时才知道厉害。”说着,已经扶了林泽往他院子里去。

    院子正在修建花草的白果远远地瞧见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廊檐下去,叫白芍去沏茶,自己却往内室里去,拿了瓜果等物放好,又打发了一个廊下喂画眉的小丫头子去姑娘院里知会一声,就说大爷这里来了外客,暂且不能得见了。

    一时万事齐整,白术和甘草早迎在门口,见林泽鬓角汗湿,连声问是怎么了,又赶紧拿了暖和的披风过来围着,把个林泽弄得哭笑不得,直说不用。她二人哪里肯依,白术更道:“大爷这才出去多久呢,竟连我们的服侍也都看不上眼了不成,好歹体谅我们别叫我们担心罢。”林泽听她这样说,也不忍拂了她好意,只得笑着穿了披风。

    甘草在一边只笑,白术一径服侍了林泽进去,众小厮因年纪身份,早在二门外就站住了。这一处儿忙忙的,哪有人瞧见原本站在林泽身旁的水湛,早眸色阴郁,面沉如水了。

    那屋里早烘得暖和和的,白果几人服侍林泽这么久,自知他不耐热也不耐冷,如今虽是早春天气,到底还有些寒气,林泽又最不肯多穿衣服的,偏又怕冷的很。故而自他离了房间,白果几个就进来又把薰笼点着了,独怕他回来却嚷着冷,一时受了凉可不是玩的。

    等林泽被她们几个服侍得妥妥帖帖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某个人脸色可沉得不大好看。缩了缩有些发冷的脖子,林泽先把几个丫头打发出去,只留了甘草在里面奉茶,一面已经过去把水湛亲自拉过来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凑上前问:“三哥,那块玉刻得怎么样了,我也心急要瞧瞧呢。”

    水湛见他满眼含笑,一张小脸上都是讨好的笑意,便又好气又好笑地弹了他脑门儿一下,只说:“刻得十分不错,清雅脱俗的。”话音才落,就见林泽猛然睁得圆圆的眼睛,轻咳一声只说:“给你瞧着也行,只是先要告诉我这是送给谁的才罢。”

    林泽想了想,只抿了抿唇笑道:“能不能不说呀三哥,这可是送给对我顶重要的人呢。”想到黛玉,林泽满眼疼惜。虽然他看上去也就五岁大小,可是内囊不是啊!只是这抹疼惜却让水湛气得肝都疼了,又不好发作,只冷哼一声从腰上拽下一只荷包随手扔在了桌上。

    林泽忙拿过来打开细细地看了,果真如那老板所说,精巧细致,清雅脱俗,一棵幽兰摇曳舒展,云雾缭绕其身,一片清雅。林泽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事,“三哥,这块玉你去取时是不是又另添了钱啊?”

    “嗯。”

    摸了摸脑袋,林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凑过去笑眯眯地说:“三哥,那什么,我积蓄有限,这个玉就算我借你的钱买的好不好?”

    水湛一听,心里的怒意都被他逗乐了,原来这小子连财资都吃紧也敢对别的姑娘示好了?心里有点余怒未消的水湛很想不让他遂心,可是见他巴巴儿的看着自己,清亮的眼睛里都是讨好,又多有些不忍了。只说:“你连这些钱都没有也敢往人家店里去,若我不跟着去了,看你怎么收场。”

    水湛说着这话,原也不打算听林泽回答。只是没等他腾出手去吃口茶,就听得林泽小声嘟哝了一句,当下惊得眼睛也瞪大了。回过头来见林泽耳尖都泛起了红晕,不由地笑道:“你方才说什么呢,再说一次来我听!”

    林泽脸上发烫,耳尖也红得像是要滴血,可是听着水湛的话,还是乖乖地又哼哼唧唧地说道:“就先记账啊……”

    “亏得你这点出息!”捏了捏林泽的脸颊,为着手指尖的触感有些失神。不过瞧着林泽微撅着嘴,又眨巴着眼睛的样子,水湛还是放轻了力道,只笑道:“倒是好生进学,等来日可是要还我这银子的。”

    这之后,不过几日,水湛就知道了林泽“买”下的这块玉到底是送给谁的了。还当真是个姑娘家,不过……是个才三岁的小姑娘。被林如海诚邀来吃酒的水湛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只看着今日的小寿星坐在林泽身旁笑容羞涩又开怀,林如海倒还是平日里的清俊隽永,他家夫人因怀了身孕也不便待客,只在宴席最初和水湛打了个照面就回屋了,倒是个极聪慧的女子。目光一转,落在某个五岁大的小孩儿身上,水湛眯了眯眼睛。

    林泽才不管有谁看他,只笑眯眯地把那块暖玉亲自给黛玉戴上了,又见妹妹惊喜的睁大了一双杏眸,更是得意非常,恨不能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林如海笑着说了他一句,到底是黛玉的生辰也就打住了,想着他们兄妹二人自小感情深厚,也就随他们去,自转身过去和水湛说话吃酒。林泽见林如海去和水湛说话,乐得清闲,也和黛玉小声说话,一时逗得黛玉笑着拿起帕子就来打他也不以为意。

    这边小儿女言笑晏晏,身侧又坐着当今最宠爱的嫡子,林如海心里也十分宽慰。见林泽和黛玉说话间又笑闹一阵,只道:“还有客人在此,你们也好歹收敛些。”

    黛玉躲在林泽身后看了一眼水湛,见这人年约十二三岁,倒比哥哥高出多少去,有些发笑。又想到林如海的话,便掩住笑声,起身道:“我也吃好了,爹爹和哥哥慢用。”林如海想着,她女孩儿家年纪虽小,长时间对着外男终究不好,因只笑着要丫鬟送她回去,也不甚留。

    倒是林泽拉了黛玉的手,觉着有些凉了,亲自从丫鬟手里拿了披风过来给她围上,见黛玉笑着看他,便也笑道:“仔细受凉,今儿个可是你的生辰,再没有为这个把身子给耽误的。”黛玉便笑着轻声道:“哥哥最有道理,以后该把哥哥改名叫‘林有理’才是!”说罢,也不等林泽开口,早笑着就走了。

    林泽坐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目送她出了月门才收回目光。

    坐上林如海已经有些微醺,独水湛眸色清冷,见林泽看过来,只冷笑道:“总算回神了,难不成你也要一道回去了?”说罢,心里也微微一惊,脸上却不大显,见林如海转脸来看他,只推说道:“酒意上头,我竟是有些醉了。”说着就要站起来,谁想脚下一软,竟就要倒在桌上了。

    第32章 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水湛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林泽看着丫鬟过去扶他,却被他挥退,心想:原来平日里最内敛的人喝醉了酒也要使性子的。便不觉笑出声来,亲自弯身过去扶他,哪知这一扶,却又教人伤透了脑筋。水湛推开了上前来扶他的丫鬟,却独独没推开林泽的手臂,像是醉意朦胧间还能分辨出来扶他的人是谁一般。

    林泽哭笑不得地看着半个身子都伏在自己身上的人,自己这么个小身板子可怎么支撑的住啊!别说水湛现下只是这么半靠着,可林泽那双腿都开始发软了。看了一眼在旁边捂嘴偷笑的几个丫鬟,林泽无奈,看来是不能求助这几个了。再看看已经趴在桌上,脸上通红的林如海,得!这位显然也醉得不轻,甭指望了。

    身板子丁点儿大的小豆丁林泽悲愤地望了望天,掂量着自己身上的重量,还是默默地扭头对旁边服侍的丫鬟说:“你们去把二门外候着的小厮叫进来,再有,要他们中老实些的过来,那些小的是不要的。”想着,到底要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先把林如海扶回去要紧!

    等那几个小厮来了,林泽便让日常在林如海身边服侍的四个二十来岁的小厮扶了林如海往书房那里去,到底不敢让这些个大了的男子往内宅去,没的白败坏了家声。再看看趴伏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的水湛,林泽默默地叹口气,怎么办呢,看来今晚他是不用回去睡了。

    因笑道:“长安,你过来帮我扶着一些。”又见长安虽抽高了一些,到底还是太小,便仍对另两个林如海遣来的小厮道:“你们也帮着一些。”好容易四人通力才把水湛给扶入房中。林泽抬头打量屋内陈设,一应清雅幽静,最是匹配水湛的性子,一时也心喜不已,只觉得林如海事事考虑周全,他再想不到这些的。

    这边林泽正一面看着桌上摆件,那边长安才服侍着水湛在床上躺了,水湛便低低地呻吟一声,只嚷着说头疼,一面又伸手要水。长安小跑几步去倒水,林泽已经走到床边,见水湛一双俊眉微皱,眉心都成了个“川”字,不觉好笑,便伸手去给他揉按。伸手又接了长安的茶来,附在水湛耳边低声道:“三哥,起来喝茶啦。”

    水湛却不理会,只低低地哼着,哼的长安额角都落了汗。只想着:主子,你这也忒假了。哪有醉酒的人这样的反应,您只诓骗小主子呢!但是看着林泽急着无法的样子,也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下去,他可不想扫了主子好容易兴起的演戏的劲头。便道:“许是沈公子醉得厉害,只乱嚷着要茶吃,实际不吃也无妨的。”

    林泽却还是皱着眉头,看着床上水湛那副难受的紧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到底是吃酒吃得没了分寸,把自己弄得头疼。”一时说了两句,到底不忍,还拿手去碰水湛的额头,触手的温度让林泽紧皱的眉头微微地放松了一些。“还好没发热呢,若要和船上时一样,可怎么好呢。”

    林泽这边坐在床沿看着水湛,长安在一旁站着也不多话。另两个小厮俱是十七八岁的,见此只做该做的事情,一个打了水来,一个拿了干净的衣裳。长安见他们一应事物都备好了,才低声道:“大爷,该洗漱了,时候不早了。”

    看看时辰的确也不早了,林泽因笑道:“你们几个把东西放着便罢了,我只自己洗漱,再不必你们服侍的。”

    话一说完,就要拿衣裳,那两个小厮却对视一眼,只道不敢。其中一个又道:“这是大爷屋里服侍的姑娘嘱咐的,必要亲自服侍了大爷梳洗才好。”又看了看床上醉得不轻的水湛,只低声道:“何况沈公子醉得这样,大爷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的。”

    林泽听他这样说,也深觉有礼,正要说话时,冷不防就听得一声重重的咳嗽,一下子便惊喜地回过头看去,“三哥,你醒啦!”倒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给忘了。

    水湛定定地看了一眼林泽,见他眉眼含笑的样子,心里熨帖,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好转不少。再转头去看那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谁说我醉了。”也不管那两个小厮讶异的表情,水湛烦躁地挥了挥手,只嚷道:“你们出去就是了,这里再不要人来服侍的。”

    那两个小厮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踌躇,正要说话时,林泽也笑道:“既然三哥已经醒了,自然不必你们来服侍了。何况天色不早,你们也好生歇着去罢。”说罢,只拿了衣服自往后面去换。长安却接收了水湛一个眼色,麻利地拉着那两个小厮往外走去。

    打发了屋里不相干的人等,水湛坐在床上摸了摸鼻子,哼,这个臭小子,原来他屋里的丫鬟还有亲手服侍他洗漱的习惯。乱吃了一口飞醋的某人在这个时候显然已经忘记了,他那屋里服侍的丫鬟可比白果她们几个成熟美艳多了!不过,这种事情水湛是不会费什么心去记的,那些各怀鬼胎的女人只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没什么值得他多看一眼的。

    想到林泽现在在屏风后头换衣服,水湛摸着鼻子的手微微一顿。嗯……现在过去的话,会不会看到林泽漂亮的小身体?咳,他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想法?正沉浸在去还是不去,要怎么去的思绪里,水湛完全没发现林泽早已经动作迅速地换好了衣服,而且正快速地奔向他——身后的那张大床。

    等到林泽整个人都扑进了那床温暖的被褥里,水湛才皱着眉,瞪着某个笑意盈盈的小屁孩。“换个衣服也这么毛毛躁躁的,仔细凉着。”说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林泽滑嫩的小脸蛋上蹭了蹭,看着林泽笑得更欢,水湛默默地咽下心里的可惜。唉,都怪自己想得太入神,不然就可以偷窥了呢!

    一点都没觉得自己的想法哪里奇怪,水湛兀自蹭着林泽滑嫩嫩的小脸蛋蹭得欢。他和林泽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能这么亲近一回,他才不要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呢!何况,他今天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林泽给“拐”到自己的床上啊!

    而被水湛变相“调戏”的另一位当事人林泽则是半点自觉都没有,只觉得脸上那根修长的手指蹭得自己有些发痒,便“嘻嘻”地笑出声来,对上水湛那双漆黑的眼睛,笑道:“三哥羞羞,酒量那么浅还要逞强吃酒,没得教人笑话啦。”一时想到水湛失态的挥开那些上来要扶他的丫鬟,林泽笑得更欢,只戏谑道:“可惜三哥你醉得太厉害,无福消受啊无福消受!”

    水湛一听,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下一口气憋在心里怎么都不好受,恨不能爆吼一声:你以为装醉是一件很容易的活儿吗?你以为眯着眼睛随时戒备着挥开那些小丫鬟的爪子很轻松吗?再说你那眼神是怎么个意思?!水湛很想敲敲林泽的小脑袋瓜子,这孩子都想些什么呢,就他家那些连身量都没长开的小丫头他到底会看上哪里啊哪里!又哪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消受了啊消受?!

    林泽见水湛一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以为他酒还没怎么大醒,怕他身体不舒服,便伸手去拉他的袖口,低声道:“三哥,你去用水罢,我把你的衣服放在屏风后头啦,你快去洗洗罢。”见水湛身子不动,林泽又拽了拽,“三哥,你要是不用水,一身酒气我就不让你上床啦。”

    也不知是不是林泽的低声话语起了作用,还是不能上床触动了水湛的哪根神经,总之在林泽话音才落时,水湛就迅速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屏风后头洗漱用水换衣服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水湛就穿着一身崭新的亵衣走了出来,浑身清爽地钻进了林泽的——被窝里。

    “三哥,这里有两条被子呀,你为什么要和我盖一条?”

    回答林泽的是水湛很有气势地把床里面的一床被子用力一抖,整床铺在了林泽和自己身上。很好,两床被子叠在一起盖,真的很暖和,虽然重是重了点。

    “三哥,床那么大,你怎么总往我这里挤呀?”

    同样沉默着没有回答的水湛再次以行动说明了,睡在外侧的位置就是为了不断向内侧压进的。伸手把林泽往怀里带了带,水湛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林泽的小脑袋。为了防止林泽再说出什么话来,水湛低声道:“不早了,快睡。”

    “唔——”乖乖地靠在水湛的怀里,林泽低低地应了一声,清亮的眸子眼看着就要闭上,只是没等水湛放心,林泽又道:“三哥,你干嘛总顶着我呀,好难受。”

    这次水湛坚定地搂紧了林泽,以强劲的力道告诉林泽,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那是有歧义的好不好!默默躺枪的膝盖慢慢缩回后面,却还是把林泽微凉的双腿夹在了自己的怀中。

    第33章 团圆节贾敏诞麟儿 夭幼子三哥略幼稚

    林泽还是没能走得成。

    看着屋里又重新被打开的包袱,林泽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想到黛玉那双泪意盈盈的眼睛,心里就多有不忍心的。他是很想去蔚阳书院进学,这事儿不仅林如海夫妇都知道,沈愈也最清楚不过的,可是年纪放在哪里,一次出个远门儿见识见识就得了,难不成才五岁就想考个举人老爷回来不成?!

    这事儿,别说林如海没指望林泽这么神童,就是日夜教导林泽的沈愈也没这么打算过。以林泽现在的年纪来说,他这么乖巧懂事又知书达理的,已经是不可胜数了,何况有句话说得极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小年纪背负着神童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没见着前人那些下场都在那里嘛!

    沈愈虽然没明着表示什么,可是架不住人家正经的老子林如海发话呀!何况,看看份量极重的三殿下也是暗暗地就站在了林如海那支队伍里,沈愈一个人要较什么劲呢。再说了,他可是把林泽当自己儿子一样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品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的,纵使这几年里他不能在身边躬身教导,这孩子再没有会贪玩把学业落下的。

    不过坚持不让林泽去京城读书的,除了小小的表示了一下反对的林如海,和暗中早就和林如海核对好台词的水湛不提,贾敏和黛玉可是实打实的舍不得!那是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怜惜和不舍。

    贾敏的肚子已经鼓出了好大,精神倒是很好,自打林泽回来以后,像是气色也比以前更好了。每天林泽和黛玉都陪着贾敏散散步,虽然早春的天气有些冷,但是多亏了有两个孩子在身边陪伴着,贾敏心境非常平和,只觉得有子如此,万事足矣。每每摸着肚子,想着不论这胎是男是女,都是极有福气的,有那么一个温和的哥哥,又有那么一个贴心的姐姐。

    可是一听林泽等过段时间还要回京城,贾敏立刻就不干了!

    这怎么能行呢!儿子才刚回来多久啊,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呢,就又要上京城去,别说是林如海没同意,就是林如海点头了,她也不能答应啊!当即就把林泽喊来自己跟前,好一番说教,又说些母子间贴心的话,又说着林泽年纪尚幼,和沈先生一道去京城还能碰着歹人,这次自己个儿去京城还不把人给担心死么!

    一番话把林泽说得都不好意思了,也不敢再提。听着贾敏的话音,看来是沈愈把他遇着歹人的事情写信告知了林如海,林如海又和贾敏略提了一提,只是避重就轻,没敢让贾敏得知全部。可就是这么一点子“轻”的,也把贾敏给吓得不轻,当时就直嚷着要林如海派人把林泽给接回来。可怜见的,家里疼在心坎上的孩子被人欺负了那还了得!

    林泽听着贾敏的话,只唯唯称是不敢辩驳。待贾敏松口放他回去,林泽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一出门就瞧见廊檐下正冷着一张脸的黛玉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看神色和模样,还不知道站了有多一会儿呢,林泽脚下一顿,正要开溜,就听得黛玉冷笑道:“哥哥哪里去呢,这样就不肯见我了,可见得我是最惹人厌烦的。”

    林泽哪里敢说一句话,只好赔笑。黛玉却不理他,径自进去给贾敏请安,只是林泽也不敢再生出偷溜的想法,毕竟黛玉进去前还撂下话来说“若要走了,日后我们也不必再见”。哎呦,这么重磅的一句威胁,林泽就是个傻子也不敢动弹啊!

    在旁边打着帘子的红杏只管抿着唇笑,看着大爷那张从小就稳重温和的脸上难得地出现这样憋屈的表情,心里甭提多乐呵了。可不是么,她就说呢,像大爷这样的年纪,合该多有些小孩子的顽皮劲才好呢,免得老成持重地自己也辛苦不是?

    正出神呢,那边绿柔已经从里面打了帘子把黛玉送了出来,见林泽在,只笑道:“大爷在这里吹风,仔细冷着。”又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给大爷拿件衣服披上,回头大爷闹了头疼,只拿你是问!”说得红杏也笑了,黛玉也笑了。

    林泽见黛玉露出了笑脸,想着许是警报解除了?便也笑道:“哪里就能冷死我呢,都是姐姐们太爱护我了,故而总以为我小呢。”

    谁知,没等别人说话,黛玉头一个冷了脸色,只冷笑道:“是了,哥哥如今可是个大人了,再不用别人来爱护的。姐姐们万不该如此说,倒让别人只当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一面便向绿柔和红杏道:“姐姐们只管服侍太太,别人冻死冷死再和你们没关系的。”说罢就要走,林泽却听出了几分意味,哪敢再说,只摸摸鼻子垂头丧气地跟在黛玉身后去了。

    留下绿柔和红杏相视一笑,红杏更是笑得拿帕子去掩嘴角,只说:“大爷这样的,我再没见过。往日里都说大爷是最稳重温和的,哪里见他这样没有办法的样子,还是姑娘才有方子呢。”

    绿柔便笑着啐了她一口,也笑出声来,“主子们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议论,仔细太太要拿你问话呢。再没有这样笑话别人的规矩,你只好生进来服侍正经。”

    一时二人忍住笑意进来服侍,贾敏见她二人眉眼间都是笑意,也好奇起来,又仔细地问了问,才知道这一段缘故,再没有忍着的道理,因抚掌笑道:“很是很是,我这泽哥儿再没有人能降住他的,自该我的玉儿来治他!”又想着绿柔形容林泽“一双修眉纠在一处,如同攒了个结儿,脸上皱得一片,倒似年下吃的柑橘皮”,因掌不住笑道:“只可惜我没瞧见那孩子这样的模样,倒是你们得了趣儿!”

    绿柔和红杏一个上来给贾敏拍背,一个上来给贾敏捶腿,三人轻声交谈,彼此笑开,屋内倒是喜气洋洋。只是苦了另一处,林泽百般赔不是,黛玉仍冷脸看他也不说话。

    林泽只苦着脸道:“玉儿也不肯同我说话,显是厌弃我了,也罢,我也知自己的身份,哪里值当你这样待我呢。唉……只自己出去免得要人来撵我了。”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黛玉见他这样,心里又气又急,又怒又痛,只道:“谁要你出去了,又有谁来撵你,你说出来,我再没听见这样不上家数的话!”一时说着,眼圈儿却红了,想到林泽话里话外竟是不把自己当妹妹的意思,因哭道:“你是大人物了,再不要我来给你做妹妹的,也是,你自是嫌弃我这样哭闹的性子,走了大家彼此干净也好!”

    林泽听黛玉这样说,早心疼不已,又见她一张芙蓉粉面泪盈于睫,哪里敢置气,忙上去安慰道:“该死该死,是我该死,说出这些混帐话来气你,玉儿打我也好,踢我也罢,我再没有还手的!”因凑过去要黛玉打她,把黛玉却惹得笑了。

    “我才不要打你,没得疼了我的手。”

    又见林泽伏低做小,百般劝慰,只道:“我不求别的,只求哥哥再留家几年罢。到底我们彼此年幼,哪有这样小的年纪就独身一人去上学的道理,我纵再没有读过书,也知道以哥哥五岁稚龄,谁也不会打开贡院大门让哥哥进去的道理。”

    说得林泽却笑了起来,拿手去揉了揉黛玉的发顶,笑道:“我哪里是要去挣功名呢!”见黛玉瞪了他一眼,忙举高手作投降状,只笑道:“罢,罢,是我要去做举人老爷,做状元公呢!瞧你哭鼻子的样子,难不成这些道理只有你知道的,却只有我不知道的么?”见黛玉不说话,林泽便拉了她做到桌边,亲自斟了茶来给她喝,才道:“我去上学,不过为的自己进步,怎得是为那些虚名呢。虽说科举仕途将来我必是要走的,却不必急在现在。”

    黛玉只喝了一口茶,便抬头急急道:“那可说定了,如今这几年,你再不许提要去京城的话!”一时只拉着林泽的袖口要他保证。林泽叹了口气,想到今早还要白果几个给自己收拾好包袱呢,现下看来是不能用了。见黛玉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眸看着自己,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牵挂,心里一软,只温声道:“答应的。”

    “哥哥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听着林泽听着胸脯说出这样一句话,黛玉没觉得自己的哥哥豪气干云,倒是很不给面子地“噗嗤”笑出声来。见屋里只有雪鸢一人在服侍,因笑道:“哥哥羞羞,学了男子汉的话来说,却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呢。”弄得林泽很没有成就感。

    等安抚好了小黛玉,林泽就往自己屋里去,准备让白果几个把包袱打散了得了,眼看着京城是不能去了。谁知半路又杀出个……长安来!林泽看着面前这个一边吃茶,一边欣赏字画的人,偷偷地撇了撇嘴,这人叫长安把自己给喊过来,就是为了看他——欣赏字画不成?

    被注视着的人却似毫无所觉,只该干什么干什么,等着手中的茶温度降了,还很有闲情地让长安去给自己再续一杯。

    林泽踢了踢自己的小短腿,坐了好一会儿了,他又没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字画,何况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鉴赏的眼光。单看着这人看字画都好一会儿了,就是把画儿上看出个洞来,时间也够了呀!又踢了踢自己的小短腿,林泽有点郁闷,他脚都有些发麻了,这椅子太高,他脚踮不到地儿,就做了这么一会儿子,自己的一双脚就像是被针扎似的疼起来。

    水湛觑空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林泽,见他一会儿甩甩腿,一会儿撇撇嘴的,心里也有些好笑。但是看着林泽眉头忽然纠结在一块儿,一双眼睛还很郁闷地等着他自己那双小短腿,水湛略一深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不由地抿唇笑开,当真有些不厚道的意思。

    “腿麻了?”

    “嗯。”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林泽还没抬头,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修长的大手。

    那是一双很……嗯,用林泽很土很乡气的话来形容,就是很艺术家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有力,指间还能看出小小的茧子,明显是长期握着什么东西造成的。林泽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下,那茧子说不定是握刀留下的!幻想了一下面前的沈湛是个武林高手的画面,一个大招放出去,敌人齐刷刷地就倒下一片,那画面!哈哈哈,林泽笑出声来,被自己幻想的场面给逗乐了。

    正在给林泽揉着小腿的水湛手上动作顿了顿,微微抬头就对上林泽笑得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眉眼,不觉一怔。林泽却笑道:“嘻嘻,三哥,你怎么不动了,我脚还麻着呢!”

    水湛笑了笑,手上却迅速地解开了林泽的鞋袜,在林泽睁圆的瞳孔里,可以看见水湛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有板有眼地按揉着他的小脚丫。

    “舒服吗?”

    “唔,嗯……舒服,啊哈,舒服,哈哈,三哥!”林泽笑出声,急忙拿手去拽水湛的袖子,一双弯成月牙儿一样的眼睛依旧眯着,只是眼角那处垂了一抹泪珠。“痒,痒死了。三哥,你别挠我脚心呀!”他脚麻是麻了,那也不代表他就不怕痒了呀!看着水湛那双手一会儿挠过他的脚心,一会儿捏住他的脚趾,林泽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地就笑出声来。

    水湛哼了一声,只说:“给你揉脚还有这些话来说,挑三拣四的还是你自己来罢!”

    林泽当然不会放弃到手的福利,何况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光脚丫蜷在椅子里揉脚算什么事儿呀!脑补了一下那画面,林泽抖了抖肩膀,直接摇头表示不干。顺便理直气壮地伸直了自己的小脚丫往水湛的膝盖上一搁,那副老神在在的大爷模样,看得水湛额角一抽一抽的。真恨不能揍这小子一顿!抬起的手正要动作,却还是在半路上拐了个弯儿,哎呦,还是认命地给眼前这个得意洋洋的小子揉脚去了。

    不过,享受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说,在晚饭后,林泽还琢磨着怎么跟林如海开口提提他准备缓缓在去京城这事儿呢,林如海就先找到他,表示他年纪太小了,现在去京城家里人也不放心啊种种不在话下。得了,林泽就这么蔫了。林如海却好像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说完就打发小厮把林泽打包送进了水湛休息的房间里,准备让这一对好好谈谈心。

    水湛倒没有一上来就说什么,只是下午给林泽揉了那么久的脚丫子,他总得收回些利息呀。当下打发完房里的小厮丫鬟,也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指着自己的肩头哼哼:“来,小泽子,给爷捏捏。”

    捏泥煤呀捏!

    林泽握着拳头背对着水湛挥了挥,真想照着这后脑勺揍下去。不过也就在心里憋屈着吐槽两句,小小的嫩爪子还是搭上了水湛的肩头。不得不说,有时候血缘关系还真是奇妙得很,瞧这兄弟俩,心理活动和生理动作那都是如出一辙,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好兄弟。

    水湛一边享受着林泽小爪子的服务,一边还不忘林如海托付给他的重大任务,不一会儿就开始旁敲侧击起来。问到林泽以后想干嘛的时候,林泽白了他一眼,哦,是对着后脑勺。说:“当然是考科举呀,难道我还能去做生意呀?”

    水湛立刻摇头,“商人的身份太低了,虽然不至于对他们有什么偏见,可是以你的身份去做商人,太委屈了。”

    林泽听他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倒是顿了顿。他经所处的那个社会,商人还是带动经济发展的最大动力呢,多少人就是靠着经商发家致富让国家繁荣富强的,而且,那些成功的商人只会让人敬佩,根本没人敢小看他们,更别提……看不起了。可是现在呢,他现在在的这个社会,别说敬佩了,就是表扬一句,都让人觉得虚伪。士农工商,在这个社会里,农民都比商人来得贵重。

    察觉到林泽动作顿住,水湛以为他心里想的是要从商,不由地有些发急,便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你别想岔了,纵要经商,也需从长计议。林大人是巡盐御史,又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若有半点行差踏错,轻则去了纱帽,重则连累全家。你若要经商,好歹要计议妥当才可。”

    他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倒让林泽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里却又暖洋洋的。只觉得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时时事事都把你想在头一个,万事为你先想在头里,什么都替你铺好后路,当真叫人欣喜。因笑道:“我才不要经商呢,日后我必要出将拜相的,哪里要做这些活计。”又笑道:“再说了,家里那些田庄子买卖,不都是记在府里家生子的头上,虽说是家中固有财产,若论到底,也算得买卖了。”

    水湛这才知道自己是太急了才失了态,便转身过来,伸手一拉把林泽抱进怀里,弹了弹他的脑门,只唬着脸说:“原来你将来是要出将拜相的,那还说出这些经商的言论来,是故意拿我玩笑了?”

    林泽见他沉着脸,可是眼里却没有怒意,心知他是做做样子罢了,也不害怕,双手揽住水湛的脖子,只挨在他脸颊边笑道:“好三哥饶我一次,下次再不敢的。”又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现在不过夸口说大话,哪里真就能出将拜相呢。”

    水湛听了,不置可否。在他心里,林泽当得起世间最好的。若不是宁寿宫里的那一位,他的小九儿何必如此辛苦学习,还要等着来日出将拜相才能光耀门楣?

    想到宁寿宫里的那一位,水湛的眸色微微一暗。那一位老圣人早已经没了实权,只是心里头不快活,每隔些时候就要指手划脚出来蹦跶一会儿子,不还是看在父皇孝顺的份儿上才敢如此作态?只是,以他看来,父皇隐忍多年,那些个没眼色的世家还妄想接着靠近忠顺皇叔取得老圣人的欢心,当真是蠢到极点!

    林泽听不见水湛说话,却能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有些讶异,便抬头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无妨,只是想到家里一些烦人琐事罢了。你倒有闲心问起这些个,我来问你,我到扬州这么些天,你日日懒散着,自己不肯出去玩也就罢了,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出去,是何道理?”

    林泽睁圆了眼睛说:“这怎么怪我!我住在内宅,三哥却在外头,自然出去比我还要方便,怎么拿这话来寻我的不是!再者,我才回来多久呢,自该在家里常常承欢太太膝下才是,哪有时间外头玩乐呢。”说着,只看着水湛笑道:“我知道了,必是三哥想要出去玩了,才说出这些话来,是想借着我的名义一道出去,免得老爷问起不好说?”

    水湛心想,他要去哪里,林如海敢问起么!但是看看林泽眯着眼睛笑得活像只吃饱了的猫儿一般,水湛也笑道:“自是这样的,你明日有空没有,陪我出去逛一逛才好呢。”见林泽不说话,便又带了三分委屈,只说:“我往日在家里,上面庶兄冷淡,下面庶弟任性,再没一个肯和我玩笑的。好容易和你拜了兄弟,你只管你的家里人,怎么还记得我呢,唉……”说罢低声一叹,倒似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寂寥落寞。

    林泽心里也大为怜惜,忙保证说明日必一道出去的,这才让水湛又重新笑了。

    水湛在扬州城里吃好喝好,到处闲逛,把个扬州城里大小茶馆都坐遍了,若要问起扬州城里哪一处茶馆茶最好,哪一处茶馆说书人最有意思,哪一处酒楼饭菜最香,水湛都能一一地给你点出来。若要问林泽?哈哈,那可是问错了人,他只知道去哪一处腿跑得最累,去哪一处楼堆得最高罢了。

    不过几月余,夏季暑热才来,那边贾敏的肚子已经像吹了气一样高高地鼓起。连当初怀着黛玉时,都未曾这样大过。林泽每日都要来看上两三回,回回都看着贾敏那高高的肚皮发呆,心想着,他可不知道黛玉会不会有妹妹弟弟的,别是一来就来上两个罢?

    这事儿,林泽也就自己心里琢磨琢磨,连水湛都没说。毕竟古代医术可没先进到哪里去,林泽倒是怀念起现代先进的科学仪器,用b超一照,别说你怀的双胞胎三胞胎四胞胎,就连是男是女是龙凤都能给你照出来。

    不过,也没等林泽纠结太久,八月十五赏月之时,月圆人圆,正是好时节。林如海治了一桌酒席和水湛边说边吃,林泽坐在一边陪席,黛玉这回倒是没出来见客。虽然水湛也不能算是什么外人,可是黛玉毕竟年纪小,脸皮子又薄,林如海也不强留她,只让她在贾敏院子里陪着贾敏一道儿赏月。

    谁知没等月亮升空,二门边就嘈杂声不断,林如海眉头一皱,遣了小厮去问,立时便有人回道:“内宅里传话说太太要生了。”

    三人俱是一惊,忙吩咐下去,也幸好贾敏预产期近,那稳婆早安排了屋子给她住着就近服侍,眼下贾敏突然要生,虽然是众人意料之外却也在大家意料之中了。不一时,血房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贾敏正屋后面三间小耳房里择了一间,仍是当年生黛玉时所在的那一间。

    因有外客在,林如海父子不好往内宅去,可是心里却都是捏了一把汗。林泽想到贾敏那高得不一般的肚子,心里也有些害怕,额角竟虚虚地出了一头的汗。

    等到月上中天,那边的嘈杂忽而一顿,却重又兴起,林如海这里正焦急不已,那里就有人来报:“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老爷大喜,太太为老爷添了一个哥儿!”

    没等林如海赏下去,那边却又惊叫一声,正待细问时,却听得又有人急忙来报:“回禀老爷,太太先诞下一哥儿,现下腹中还有一个孩子,没有出来呢。”

    林泽脚下一软,天呐,真被自己猜中了!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下面,果然是两个小孩子在里头!想到贾敏素来纤弱,生一子已经耗尽体力,再有一个,只怕——!

    没等林泽多想,那边就传来一声尖叫,只嚷着:“太太晕过去了!”林如海再也等不得,也不顾水湛在此,急跑进内宅去了。

    林泽也是惊得手心一片湿冷,偶有微风拂过,林泽竟在这酷暑天气里觉得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水湛忙揽住林泽的肩头,低声道:“林夫人是有大福气的人,你只管放心,别吓着自己。”又抬头去看那院门,灯火通明的一片却什么也瞧不见,只恍惚看到有人影攒动,其他的也只闻其声罢了。

    林泽抬头看了一眼水湛,见他目光坚定,心里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也镇静了下来。再抬头看向天空,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了。

    八月十五,月圆人圆,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贾敏半倚在床上,身后靠着一只绣金蟒五彩丝线引枕,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亵衣,脸上一片苍白之色。绿柔进来见了,忙拿了一件外衣过来给贾敏披上,只劝道:“太太,已经半个月了,只求太太放宽些心,别累着自己。”

    贾敏听她这样说,眼珠子一转,泪水已经盈盈落下,只悲泣道:“我那可怜的孩儿——!”只一句,便已经泣不成声,哪里还能再说下去。

    绿柔自知贾敏心中的痛意,也不敢深劝。贾敏素来体弱,当年生养黛玉时,已经伤了身子,到底好生将养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有了身孕,只以为自此子女缘满,再没有遗憾的,谁知就是这一胎,竟是双胞的哥儿,贾敏挣命似的生出了一个,昏昏沉沉中晕了过去,腹中余下的那一个确是自此无缘了。

    屋内寂静,只听得贾敏低泣之声,绿柔侍立一旁也不敢再劝。红杏打了帘子才一进来就见如此,也压低了声音到贾敏跟前道:“太太,老太君那里又来信了。”

    贾敏闻言,拿帕子拭了拭眼泪,只淡淡地道:“搁在那里罢,等我得空儿时再看。”

    红杏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函,又道:“老太君说这是急信,要太太看了早些给个答复才好。”

    贾敏听了,只觉心里发冷。

    她这些年,万事把娘家放在心里,凡林家有的,再不会少了娘家一份儿。可是娘家是怎么做的,先是派了一个嬷嬷来,又要服侍她又要服侍姑娘的,满以为是个好的,谁知竟是个吃酒赌钱欺善怕恶最会扯谎的。没等她打发了那王嬷嬷出去,竟又派了一个赖嬷嬷来,她自为着在家做姑娘时的一些个情分,好歹给了面子没说什么,哪知那奴才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色,做得竟比那王嬷嬷还要无耻百倍不止。

    好容易借着府里方嬷嬷和张嬷嬷的手打发了那两个老货回去,又派了两个婆子跟着,去贾府好生分说一番。贾敏还以为,贾母必会为了自己做主,狠狠地处置了那两个膈应人的嬷嬷,谁知竟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过是降了身份,拿的月钱少了些,平日里仍在主子跟前做事。贾敏气得不行,只不肯再和娘家亲近了。

    可是这番生子,着实身子上吃了大亏。她从未经受这些,方嬷嬷和张嬷嬷虽有能耐,到底不是这方面的能手,因想着自己的母亲也是曾经宫里出来的,好歹这些也知道不少,便去了信问。谁知第一封回信就把贾敏给浇了个透心凉。

    想到贾母字字句句都是指责林府里有人做手脚,又说林如海的不是,贾敏只心里气急,又不好对人说,每日里垂泪,旁人都说是为了那夭折的小哥儿,又哪知道这些故事。

    “太太?”

    贾敏叹了一口气,从红杏手里接过信来看,越看心越冷。

    好,真好!当真是她的好二嫂子,当真是她的好母亲,她还没死呢,就开始为她打算起后事来!贾敏紧咬着牙,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几许恨色,把绿柔和红杏都看得惊住,绿柔忙上来劝道:“太太万不要为难自己,有事好生分说,别再苦了自己的身子呀!”

    贾敏冷笑道:“纵我珍爱自己又有何用,左右竟连娘家都这样算计自己!”

    那信里说的是,贾母担心贾敏身子大亏,又想着哥儿毕竟年幼,待要长成不知何许年月。留着黛玉一人,又是个女儿家,无人教养的,不如送她进京,在外祖母身边教导长大。又说到王氏所生之子宝玉,自生来衔玉而诞,必是极有造化的,他日不如亲上作亲,表兄妹做了夫妻俩,双玉成对岂不是一桩美事。

    贾敏因冷笑不止,说什么无人教养,她如今还好好的活着,黛玉哪里就无人教养了!再有,总是小儿子如今还未满月,可她膝下也有长子承欢,更何况以林泽的心性,最是体贴幼妹,他日又怎么会让黛玉受委屈!

    她那面慈心奸的二嫂子怕还不知道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只以为是要在林家分一杯羹,若要知道是为了双玉的亲事,以那二嫂子向来和自己不对付的状况来看,又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想到此,贾敏便道:“取了纸墨来,我要回一封信。”

    红杏一面取了笔墨过来,一面问道:“是要送给老太君吗?”

    “不,是送给荣国府的二太太。”

    夏日酷暑,小儿才只有周大,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小竹床里,睡得香甜。林泽坐在一边看得入神,手里的绢扇却没忘记要挥着,为的是给弟弟驱散蚊虫。坐在桌边看书的水湛瞥了一眼林泽,又收回目光去看书,虽然表情没变,可眉头分明皱起了不止一丁点儿。

    这里是水湛的住所,因临水而建,夏日最是清凉不过,纵不用冰也不觉得难耐。林泽想着弟弟才出生几周,贾敏身子又亏损到底,不能亲自抚养,自己那处虽好,却过热了些。黛玉的屋中虽凉快些,可住在女儿闺房中到底不妥,虽然这个女儿家如今才不过四岁大。

    因禀了林如海又征得贾敏同意,林泽就把幼弟抱进了水湛的居所,自己也打包打包一起来这里。第一天进来时,林泽就站在水湛面前,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对水湛道:“三哥,你若不让我睡屋里,我就在门口打地铺罢。你看,我连铺盖都带来了。”说着,还掂了掂手里抱着的一大卷被子。

    这个惯会使坏的小子!

    虽然知道这是林泽故意在装可怜,可架不住水湛心里对林泽的疼爱啊,所以爱屋及乌,得了,就把这兄弟俩一起接收了。只是,偶尔在林泽看不见的时候,水湛还是会表达一下自己的不爽的。比如,对着某个连焦点都对不准的小奶娃瞪眼睛,幼稚得简直掉价!

    他才不会承认他是在吃某个连牙都没有,连人都不认识的奶娃娃的醋呢!说出去很伤面子的好不好!

    水湛憋得有些内伤,想到自己当年含辛茹苦日夜守护在林泽身边,也就像现在林泽守在别人身边……好吧,这个别人现在是林泽名义上的弟弟。可是那也足以让水湛心里酸的直冒泡泡!那可是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爱的人呢,现在挥着扇子每天给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奶娃娃驱赶蚊虫,他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呀!

    哼!

    无声地哼了一声,水湛继续翻开手里的书页。这个《浮生六记》是谁写的呀,写得让人都看不下去了真是讨厌。不知道他现在没别的事情做,只能看看书了吗!

    那边水湛内心纠结的一塌糊涂,可是这边林泽却依旧维持着匀速在给小竹床上的小奶娃娃扇扇子。

    至于说水湛那些唧唧歪歪鸡毛蒜皮的争风吃醋,这些嘛,林泽默默地表示,他是不知道的。现在的林泽只知道面前这个小奶娃是他的弟弟,对于已经过完了生日,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六岁大的林泽来说,照顾弟弟可得算是个新奇的体验。想到当初照顾黛玉的时候,虽然也是日日常伴,但是到底男女有别。哎,其实话说到底,就是林泽这个换了内囊的小屁孩,还是有些害羞的,面对着只会吃奶的小黛玉还有些放不开。

    可是眼前的这一只不同啊!

    这一只可是彻头彻尾的男娃娃呢!一想到以后可以有个娃娃和自己一起洗澡搓背,咳咳……林泽笑眯眯地表示,他很期待正太养成计划。而且……伸手轻轻地挠了挠奶娃娃的小脸蛋,林泽笑眯眯地在心里下了个决定,他一定要把这只粉嫩的奶娃娃养得白白胖胖的,以后要给这只可人疼的孩子多些营养,让他结结实实健健康康地长大。

    自然,林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决定的事情一般没人能改变。所以在他下定了这个决心后,也坚持一贯的态度,从没有动摇过,每天持续不断地给奶娃娃补充营养,这也导致了后来某个已经成长为小男子汉的某只捏着自己肚子上的一圈儿肥嘟嘟欲哭无泪,只想拽着自己亲爱的哥哥好好抱怨一番:营养补充过度,现在想减肥还来得及吗?!

    不过,现在可没这些烦恼。

    奶娃娃在小竹床上睡得香甜,而内宅里,因为贾母的作为一而再再而三灰了心冷了情的母亲正在酝酿着远离娘家的情绪,奶娃娃自然不知道。另一边,为了奶娃娃的名字想破了脑袋的父亲大人当然也不在林泽的属中交代

    第34章 起名事林如海大愁 驳母意翁婿渐离心

    林如海瞪着纸上列下的一大串大字,只觉得额角一抽一抽的痛起来,哎呦,给自己的儿子起个名字可真难。手里提着的那只朱笔悬着已经要有一刻钟了吧,可是看看纸上的字,林如海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呢,难道起个名字这么难吗?

    “老爷,沈公子来了。”

    “快请进来。”

    水湛一进门的时候,就见林如海脸上还没收起的苦恼。瞥了一眼那张书桌上横陈的大纸,水湛勾了勾唇角,他已经猜到是什么让这个中年美探花苦恼了。不过看看林如海迅速地换上一张温和浅笑的脸,水湛笑意更深。既然人家不打算把这苦恼对他倾诉,他就只当看不到好了。

    “三殿下今日怎么来了,外头那么热的天,再要中暑可就不好了。”耳边听着书房外蝉声不断,又见水湛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林如海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的打住了话头。看样子,三殿下是有话来和自己说了,哎,一定是和泽儿有关吧。

    水湛见林如海神色微变,倒也不拿大,毕竟眼前站着的这位可是自己父皇心里的至交好友。虽然身份是有些差别,不过当年可是相识于微时,那情分在父皇即位后就大不一样了。不然,能把捧在心坎上的小九儿托付给林如海吗!

    “我来扬州也有一段时日了,虽日日住在府里,却也不是那不闻别事的。”水湛眼皮子微微耷拉下来,只垂目看着手中那盏白瓷茶杯,似乎想在那别无一点纹路的茶杯上看出些花纹来。林如海听他这样说,脸色立刻一整,肃了脸坐在一边也安静听着。水湛却也不去看他,只继续淡淡道:“林大人管着江南盐课,父皇也是对林大人最看重不过的,只一条,那江南甄家……”

    说着,却打住了话头,不肯再说。

    林如海却听明白了,忙站起身道:“三殿下说的哪里话,这甄家的事,我从未隐瞒半分。”听水湛这样点到即止的话,林如海并不是个蠢笨的人,自然知道水湛话中是怕他因岳家而对甄家有所隐瞒,可是看看今上即位之后,那些老臣却还是一副拎不清的样子,林如海纵有心却也无力。

    “那就最好。”笑了笑,水湛放下手中的茶盏,也笑道:“我看林大人这里还有事,尊夫人又生子不久,想来府内上下大小事宜也须人手打点,我这里倒很不必多少人服侍。”

    “三殿下这话折煞了,如今犬儿在三殿下的屋里住着,倒要我如何自处呢。”

    听到“犬儿”二字,水湛眸光一闪,却也没再说什么。垂头的林如海只觉得背上一冷,抬头看时,只见水湛唇边笑意浅淡,和往日并无二样。因把眼睛看向别处,也不再说话。

    水湛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待他走后,林如海这才发现自己的额角早一片汗湿,注视着禁闭的书房大门,他开始困惑起来,当年抱养林泽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观今上圣意,似乎并不打算提及此事,看水湛说话之中,却对林泽珍而重之。林如海不禁叹了一口气,当年那个抱着襁褓中的幼弟来寻求自己帮助的三殿下,如今却真的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皇子了。

    又忆及水湛提到江南甄家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林如海皱起了眉头。近几年来,江南甄家频频蠢动,他坐镇盐课,本就是最敏感不过的位置。幸而他是纯臣,又和今上早年相识,今上倒很放心把盐政交由他来把持。只是,这甄家……

    头疼的抚了抚额角,他那不省心的岳家,近来也频频来信,说出许多似是而非的话,真当他是个蠢货不成?宁荣二府能有今日的荣耀,靠的不过是祖上军功起家,可看看后世子孙,那还有一个从军从戎的,就是在朝堂上正经站住脚的也数不出一个来。他那二内兄,说的好听,是老国公故去时强命上了折子,给这爱好读书又得心意的二子一个庇荫,故而得了个五品员外郎的职务,自己反而不好再去走科举一路了。可纵是如此,他若当真是个有才干的,如何这么些年也未曾升迁半步?

    一想到那家子,林如海只觉得心里气闷。

    他也曾在信中多次提点,换来的是什么?那些人不体谅他的用心也就罢了,反而处处指摘他的不是。明里暗里的意思是他如今管着盐政,那就等同于握着皇上的钱袋子,如何不给自家人行个方便?

    哼!什么自家人,那江南甄家盯着他巡盐御史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他当真听着岳家的话,行了那一点子“方便”,只怕早被甄家逮着小辫子结果了!

    “唉……”长叹一口气,林如海想到水湛每每提及林泽时的欢喜,也大有宽慰。林泽是个好孩子,他的身世虽不能对他明说,他却也不想瞒着孩子。府内上下都知道林泽并非他的亲生儿子,不过是抱养来的,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手后路。只是没想到,这孩子那样心诚,对他好一分,他却要回十分。

    想到如今的后宅,贾敏生子殇子,一喜一悲交织之下竟是不支病倒了,黛玉如今才四岁稚龄,纵平日里有贾敏带着理事,可说到底她哪里懂得管家。如今后宅事事皆有条理,故而是因为平日里贾敏的威严驭下,还有一件,却是林泽的功劳了。

    看了一眼桌上铺开的大纸,林如海只觉得额角抽得更疼,他都想了四五日了,可还是半点头绪也没有。方才见水湛过来,他本有心要诉说一二,可是见水湛眸色清冷的样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三殿下如今已经是个极有威严的人了,虽说平日里和林泽一处相处还能见着他的笑颜,可是他们二人单独一处的时候,他却再不能把他当成故友之子了。

    “老爷,太太那里着人来问,可要去屋里用饭?”

    听得屋外小厮的回禀,林如海先是一愣,继而又喜笑颜开,连声道:“去的,去的,自然去的。”看来,贾敏的身体回转不少,这好些日子了,终于有心情好好吃饭了。林如海心里自然喜不自禁,忙收拾了一番就往贾敏那里去。

    才一进院子,就见绿柔在院中指挥着婆子收拾东西,林如海有些讶异,贾敏还没出月子呢,就这么大动静是要做什么?

    见林如海进了院子,绿柔忙过去请安问好,待林如海问话时,才笑道:“这些是太太给荣国府的回礼。”说着,就要把礼单拿来给林如海看。林如海只挥手说不必,他自然知道自打贾敏有孕,岳家可没少给贾敏这里送东西送人的,而且次次送的都让人——“印象深刻”。

    想到那两个打发家去的嬷嬷,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哼,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刁钻又不识礼数的奴才,他当真见识了。当初若不是顾念贾敏怀了身孕,又最是心软善良的,他怎么会肯那么轻轻地就放过了那两个婆子,当真膈应人的很。

    绿柔见林如海不问礼单,也只抿唇一笑,“太太正在屋里等着老爷呢,说是有话要对老爷说。这院子里如今正乱着,也没得扰了老爷。”

    林如海素知这绿柔最是个能干的,当下也只颔首一笑就往里面去了。绿柔只看了一眼手里的礼单,唇边的笑容越发的大了,指挥着婆子们时也更有干劲了。往日里太太每每往那荣国府里送礼,可那荣国府每次的回礼可忒薄,这厚薄之间,真是教人心里不快活。可太太没有话说,她们做丫鬟做奴才的怎么好指手画脚呢!可眼下好了,太太如今被气着了,也打算给那些个没眼色的人瞧瞧厉害,哎呦,她能不开心吗?

    却说林如海一进屋,只觉得通体清爽。比起前几天进屋时,总是萦绕着的苦药汁子味道,这气味可好闻了不止一点两点。见贾敏歪在小榻上,一手执着纨扇,一手搭在腰间的薄毯上,清雅的面容淡施脂粉,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林如海笑了笑,便往榻边坐了,笑着拿手去推了推贾敏,见贾敏笑着睁开眼,便道:“夫人着人去请我来,莫不是就是这样待客的?”说着,指了指贾敏腰间的薄毯和颈下的银丝绣百花图案彩蝶飞舞引枕。

    贾敏只斜睨了一眼林如海,也笑道:“老爷这话说得不实,我何曾要人去请老爷过来了?”

    “不是你要人去请我来用饭的吗?”

    贾敏因笑了起来,半坐起身笑道:“老爷听话也听不真呢,我只不过着人去问一声,老爷今日要不要在屋里用饭。老爷来,便用着;若老爷不来,也无妨的。怎么到老爷这里,却变成了我非要人请老爷过来的?”

    一番话,把林如海也说的笑了,只拿手圈了贾敏的腰身,二人挨在一处笑了两句,一时屋里气氛正好。林如海忽而忆起当年刚成婚时,他二人也曾这般如胶似漆,说笑玩闹事事都觉顺心。便低头看贾敏,见她脸颊边升起一抹晕红,已经做了三个孩子娘亲的贾敏却仍带着少女时的娇俏,一时心里只生出一股子暖意来。

    “也不羞羞脸儿,别叫玉儿瞧着她娘亲这样,只要笑话呢。”嘴上虽说着,自己却也先笑了。

    贾敏也道:“玉儿如何惦念起我这个当娘的来呢,自有了哥哥,便一心黏着哥哥;如今有了弟弟,岂不是一心又要去黏着弟弟了?”说着,便又想到黛玉小时的事情来,只问:“老爷可还记得咱们玉儿抓周时的趣事儿了?”

    林如海被贾敏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又笑着接口道:“你不提,我也要忘了。”见贾敏秀眉一拧就要说话,林如海忙揽住贾敏纤细的腰身,只笑道:“瞧你,又急了不是。你这么一提,我日后再不敢忘的。想那年,玉儿的抓周也幸而没办得多大,不然,岂不是要教人笑话了?”

    说起来,黛玉生于二月十二,正值花朝节。贾敏自出了月子,就又忙着管家等事,黛玉虽就住在贾敏屋里,可平日里一应照料事宜,却都是丫鬟们来做。贾敏无暇,能陪着黛玉的竟是林泽。那时林泽刚启蒙学字,课业虽重,但是日日仍抽出不少时间来陪着黛玉玩耍。

    又一年花朝节,林如海心疼黛玉,自然要为她大办一场抓周宴。只是贾敏却说:“女孩儿家家的,如何当得起那么多人来贺她。况她年幼体弱,人多了于她也不好。”说得林如海心里一动,却仍不肯打消念头,倒是贾敏又一句提到:“说来,泽哥儿当年的抓周宴也未曾大操大办,如今妹妹怎好越过哥哥去呢?”

    林如海这才想起,当年抱养林泽时,林泽已经过了周,抓周宴不过是个面子上的仪式,大家不过一起吃喝玩闹一回也就过去了。倒是如今黛玉若要大办,外人见了岂不是要看轻了林泽?这么一想,林如海立即打消了念头。便只请了几个至交好友,又并他们一家子都来。

    一时,抓周宴上热闹得很,来得都是和林如海夫妇极熟的,自然也就不分那些外道的话了。

    却说黛玉在桌上攀爬一阵,那铺着红色锦布的桌上一溜排着的都是极好的物件。也有贾敏为女儿准备的玉簪针线,也有林如海为黛玉放下的笔墨纸砚,把那些个官员夫人都笑开了。

    其中便有一位叫李夫人的,只对贾敏道:“你家女儿虽小,可眉眼间自有一股子风流气度,我们瞧着也极欢喜。倒是你们夫妻俩有心,她才多大呢,你就为她备下了这些个嫁妆?”说着,伸手指了指那精致的玉簪子,又指了指那绣工极好的帕子,笑道:“女红这些自是姑娘家该学的,可也不必拿了这么好的出来,要我们家的那个野丫头如何自处呢。”

    一时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另有一位夫人也笑道:“林大人好清雅的心思,连笔墨纸砚也备下的,想来,你们家日后是要出两个状元了?”

    大家忙围过来问这话何解,就听得那夫人笑着道:“你们瞧瞧,这林大人家有一位小公子,最是钟灵毓秀的,又聪敏懂事,将来可不是要中状元的料子?”大家都点头称是,又问还有一位在哪里,那夫人便指着黛玉笑了:“你们看看这一位,林大人这样老不早地就备下这些笔墨纸砚,不是为的他家要出个女状元么!”说得大家都笑了,只说林如海夫妇好清雅的心思。

    黛玉哪管这些话,只一应看着桌上的物件,这个瞧瞧,那个摸摸,好半天了也不见得选上手一样。爬了好远,才停下小短腿,在众人屏气凝神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下一步动作时,才一周岁的黛玉打了个嗝,然后沿着桌沿顺势一滚就要掉下地了!

    “噗哈哈!”

    就在众人一口气提不上去又咽不下来的当口,差点就要从桌上摔到地上变成一只小肉团子的黛玉被林泽双手一抱,有惊无险地进入了安全状态。

    “个、个……咯咯!”

    众人再次被惊了,这个抱着林泽的小女孩儿才过周啊,居然就能发出这么清晰的声音了?同样被震惊的还有林如海夫妇和当事人小林泽。看着被绿柔抱着的黛玉,一张粉嫩的包子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林泽也笑了笑,伸手去握住黛玉的小手,为这个孩子第一声开口叫的不是别人,而是“哥哥”,他发誓,要保护她一辈子。

    而众人在惊讶过后,才反应过来,不由地有些好笑。这孩子抓周什么都没抓,就抓着她哥哥的手了,这可算怎么呢?倒是林如海笑道:“我们的玉儿是个有福气的,日后有长兄庇护也万事不愁。”听林大人这话,再看看那边相处得甚好的兄妹俩,听闻林大人的这个长子是抱养回来的,恐怕……

    几个有心来看看林如海家的女儿什么模样,打算为自己儿子早早定下娃娃亲的几家夫人咽下了到嘴的话,也附和着笑了起来。看着眼下的情况,将来说不得这林家长子恢复了本来的身份,就会娶了自小一处长大的妹妹呢。

    不过这些,贾敏和林如海都看在了眼里,也不说什么。再看看黛玉,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张着一张没牙的嘴巴,笑得可开心了。

    “老爷说得是呢,若要当时请了许多人来,就是老爷不提我也要羞死了。”

    林如海便呵呵笑道:“夫人也不必如此,这是我们玉儿的好造化,这些年来,他们兄妹间的情分旁人也比不得。有泽儿这样的兄长护着,还怕黛玉将来没有好的配吗?”

    一句话,却说得贾敏脸上一沉,想到贾母这些时日来话里话外也不离个结亲的事,自然有些不快。她本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在家时,上有父亲疼爱,又有母亲呵护,知书达礼又清雅矜贵,在京城的贵女中也是拔尖的。嫁了林如海后,性子虽圆润了一些,到底不失本性,林老夫人又向来把贾敏当女儿一样疼爱,怎舍得要她立规矩。

    自然,现下心里想到什么,脸上便带出了一些。

    林如海见贾敏如此,便温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脸色这样难看,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倒要别人痛快了。”

    贾敏抬头,见结发夫君眼中的担忧和关怀,心中一暖,脸上的郁卒便去了大半,只伏在林如海的胸前低声道:“往日里,我总想着我虽嫁进了林家,可也是贾家的女儿,夫家娘家一样重要。可如今,我却再不要这样想了。”说着,便又往林如海胸前靠了靠,只道:“我嫁给了老爷,便是老爷的人了,自此以后,只是林家妇,再不是贾氏女。我该操心的,是我们府内上下,那荣国府,自有兄嫂分忧,我已经嫁出了门,哪有再插手管的道理。”

    林如海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道:“夫人何故如此说?”

    贾敏只道:“常日里,我总往贾府中送礼,年下过节,只多不少。老爷也都知道,再没有说我的,我心里也感激。如今我不妨和老爷说开了,免得你我夫妻二人心中起了隔阂,反而不好。”

    一时,便说了那荣国府里诸事,提到那打发回去的两个嬷嬷时,仍气愤不已。

    “那赖嬷嬷和王嬷嬷是个浑人,我和她们也说不清,只白降了自己的身份。况且那是母亲送来的人,长者赐原不敢辞,我也不好当着众人打了她们脸面,白白地委屈了玉儿那么些时日,幸而未出大事,否则要我心里怎过得去。”说着,便又气道:“倒是我那好二嫂子,一番话说得涕泪俱下,又卖了好与老太太,在下人婆子面前又有了慈善的名声,反而叫我白落了个恶名!我虽不在乎这些,只是心里到底不甘,母亲再没有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却还是偏帮着王氏,留下了那两个祸害在府里做事。”

    “老爷,我如今说到这里,仍觉得心口上发凉。那还是我的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倘或他日我不在了,还不知道如何呢。”

    林如海听她这样说,只喝道:“再不许这样胡说的!哪有空口白牙的咒自己死的,这还是青天白日呢,怎地说出这些胡话来!”

    说得贾敏也簌簌落泪,只哭道:“我原不该这样说,却也免不了这样想。我在家时,父亲最疼爱者唯我一个,母亲虽也疼我,到底男女有别,她却更看重二哥一些。如今我方明白了,母亲最心爱的,怕只有她自己一个,否则,怎么会纵容那王氏在贾府里一味的胡来!”

    林如海正要说话,贾敏却抬手掩住了林如海的唇,只道:“老爷好歹听我说完这些,我病了这么些时日,镇日里浑浑噩噩的,却也比平日里清楚明白了万分。”

    “不怕老爷笑话,那国公府早不同当初了。想父亲在时,府内上下哪敢有这样刁钻的奴才作恶,早远远地打发了,或发卖或带去庄子上,狠狠地处置一回下面就再没有敢这样的了。可现如今,当家的却换了人。老爷原也知道,我那大哥当年娶的也是张家的小姐,内宅管理无一不服的。可自打她去后,大哥娶了新妇,却是个没脚蟹,小家子气连我也有些看不上更别提老太太了。只好推了王氏出来管家。”

    贾敏说话间,却早不肯称王氏为二嫂。林如海虽听她如此说,到底也不忍心打断她,故而只听着也不说话。

    “自打那王氏管了家,我只觉得我竟似是她们的钱袋子一般,每逢过年过节,哪一次不是恨不能搬空了家去娘家。只是老爷却不知道我为的什么,要这样做!”贾敏说着,便恨恨地咬牙道:“那王氏每每过年过节,便写信来说家中艰难,开销又大,又说些庄子上收成不好,就连老太太都要取了体己出来填补家中。我听了,再没有忍心的,只想着母亲那样大的年纪,如何要她拿自己的体己银两来填补公中,自然少不得要帮扶一二。”

    林如海此时也听明白了,原来贾敏这些年送礼送得那样厚重,无非是为的心疼老母,却不知道那些是她二嫂的苦肉计,白白受了骗上了当。

    贾敏又道:“如今我也明白了过来,往日里竟似是个糊涂人一般,只把我们家的银钱往我那好二嫂的腰包里送,填了她的私房,哪有能再要回来的!她们如今又打着玉儿的主意,我再糊涂,也万不会要女儿受了这样的苦头!”

    林如海本来就在奇怪,贾敏是如何明白过来的。现下一听,才惊道:“夫人何故如此说?说什么‘她们打了玉儿的主意’,此话何解?”

    贾敏原就不打算瞒他,见林如海问起,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贾母信中所说之语,又道:“老爷,我虽孝顺母亲,可看着王氏的行事做派,我再不肯同她做亲家的。母亲有言道‘亲上作亲’,可我料想着,这不过是母亲自己的意思,并没有同王氏商榷。她那凤凰蛋儿一样的宝贝儿子,听说刚落草时口中就衔了一块晶莹的美玉下来,府内上下人尽皆知,故母亲为他取名为宝玉,疼在心坎子上,又怕养不活,只把‘宝玉’二字写了要城外穷苦人家叫去。”

    林如海听到这里,连声道:“愚蠢至极!愚蠢至极!这样的来历,出生在皇家自然是天降祥瑞,可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纵是泼天的富贵也不该这样张扬!这样的不知收敛,他日若要人在圣上那里参上一本,可怎么是好!”

    “我何尝不是如此说!”贾敏哭道:“当初我还没怀上玉儿,那王氏已经生了宝玉,后来我有孕,那王氏竟说这是宝玉的福气,为我们添了子孙的缘分。她倒讨了个巧宗,想在老太太跟前卖乖,还想要我承她的情,我只不说罢了。要是依我的意思,玉儿合该是沾了泽儿的福气。”

    林如海只摇头低叹不语,心道:岳家近几年和忠顺王爷走得颇近,眼下见他们这样行事,方知是最没个成算的。就是提点了他们,怕也是无用,说不得还要搭上了自家。想到黛玉那样清秀的孩子,岳家还想着打她的主意,林如海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只想撂开手从此再也不管岳家。

    贾敏却道:“老太太的心意如今和我挑明了说,又道那宝玉落草时衔玉而生,最是个有造化的。若要玉儿嫁给了宝玉,双玉配成一对再好不过的。我只回了母亲的意思,想着母亲心里必然怨我,可为着玉儿,我再不肯忍着的。”

    林如海便点头道:“自然如此。”

    贾敏又道:“那王氏怕还不知道此事,我已经吩咐了绿柔要送一份大礼给王氏,老爷且看着罢,那王氏素来并不是什么胸有成墨的,不过凭着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才在府里站住了。她自然把宝玉当成眼珠子呵护,现下既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再不会肯的。恐怕不日就要和老太太争一出儿,她既行了错事,老太太也没有站在她那处的道理,这荣国府的当家且要王氏撂一撂罢!”

    林如海听着贾敏这样说,自知这些内宅手段都是女人家的事,他一个七尺男儿怎好插手。便也几句话绕开这个话题,另说起一事。

    “如今你身子既好些了,我还有一件烦恼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听得林如海这样说,贾敏心中虽疑惑,脸上却带了几分笑意道:“我身子才好,老爷倒又来招我。别是嫉妒我好了,少不得要拿些事情来烦我罢?”又道:“老爷在前面,多少事情决断也不犹豫的,怎地如今却踌躇不前了?若是男人家的事,我再没有插手的道理呀。”

    林如海只笑道:“怎好说这是男人家的事情呢,本该是我们夫妻二人一起的事情才对。”

    说得贾敏也挑眉疑惑起来,待听得林如海缓缓道来,才又展颜笑开:“我说是什么事情呢,烦劳的老爷这样挂心,原来是这个。”素手纤纤点在纸上,贾敏的美目一一扫过那纸上的大字,忽而在一个字上顿住,只道:“老爷既把这字圈了出来,必是已经打算好了,怎么还要来问我,岂不是明摆着作弄我了?我再不依的!”

    林如海只笑着陪贾敏一起看过去,那纸上正是用朱笔圈出了一个“朗”字。

    “当初你我刚结发为夫妻之时,我已打算好了,他日若得了子,必要他做一个朗朗少年。再有《国语》中也提到‘其圣能光远宣朗’。想来配我们的儿子,是再好不过的。”

    贾敏因笑道:“老爷这样,倒要我想到当年为泽儿取名的事儿来。那时,老爷也像现在这样,踌躇不前,犹豫不决的。我因笑老爷行事果断不让人后,怎么取个名字反而退缩了。还记得老爷那时说起,必要为泽儿取个再好不过的名字方能圆了心愿,可现下见这‘朗’字,怎么倒是老爷先时想好的,为何又不给泽儿用呢?”

    林如海苦笑道:“你必是忘了,当初我也提到,为泽儿取名,必要在‘水’字中择一个,选了许久才定下这个‘泽’字。”

    “是了,正是这个话。”

    贾敏拍掌笑道:“老爷既然为泽儿取了这个‘水’字,为何我们的儿子就不能和泽儿一样呢?”

    “那怎么行,我已经是水字辈的,再要孩子排水字辈,如何使得!”

    “那泽儿又是怎么了?难不成他不是老爷的儿子?虽说泽儿是抱养来的孩子,可是我待他并没有一丝外心。老爷也把泽儿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如何在取名的时候这样分驳开来?”

    见林如海不说话,贾敏便指出纸上的一个字,道:“既然老爷方才说了,这取名的事合该是我们夫妻二人共同的事。老爷既然犹豫不决,少不得要我来决定了。我只认定这个字,再好不过了,老爷便拟定了吧。”

    林如海定睛看去,贾敏手指的正是一个“澜”字,因问此字何解,贾敏便笑道:“《文心雕龙》中‘隐秀’一章中提到:‘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当初为泽儿取名,是因着他们这一辈都该从玉字来。可老爷偏要为他取水字辈,故而从许叔重之言:‘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才有了‘林泽’二字。现下弟弟和哥哥的名字自该一处,否则叫人看了岂不是要笑话了?”

    林如海心道:怕是人家看了,是要笑话儿子和老子排了一辈吧。想想林泽那时取名,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本就是水字辈,偏偏林泽也是水字辈,这水字辈却大有不一样的,他只想着,若日后今上想要认回林泽,这名字……哎,想来现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从未想过,以他年已四十,竟还能再得一子,想来是上天眷顾,取了这名字……也不为过罢。

    这边林如海兀自出神,那边贾敏却软声道:“老爷,我怀着他时,并不知道是双生子,也是我不争气,身子骨这样弱,竟没能为老爷把那个孩子留住。这孩子刚出生就经历了这样一场大坎坷,澜字也有波澜之意,以波澜抑波澜,他日的路或许会好走一些也说不定罢。”

    林如海微微一叹,握住了贾敏冰凉的手指,只道:“便依夫人的意思罢。澜儿日后,不会有事的,夫人也要放宽了心才好,否则孩子们如何自处,又要我如何自处呢?”

    夫妻二人把话依次说开,心中再无隔阂,正如重回了当日夫妻结发,心易互通的恩爱日子。绿柔和红杏十分有眼色的没有过来打扰。林如海在贾敏房里歇下,夫妻二人临睡前又说了许多话,低声谈笑数句,方才睡下了。一宿好梦,也不必提。

    再说林泽这几日每日每夜地照顾着奶娃娃,虽然辛苦,心里却十分开心。当初黛玉小时,他也曾想过要这样不分昼夜的相伴在侧,只是苦于功课繁重,只好忙里偷闲去看黛玉。况那时彼此年幼,许多事也不大记得了。现在可不一样,现成的奶娃娃睡在身边,林泽心里一万个愿意服侍他,哪里肯睡。被水湛强硬着逼着去睡了两次就不肯了,只撒娇打滚卖萌,使得水湛都哭笑不得又不忍心起来。

    只是看着林泽眼下沉重的黑眼圈儿,水湛又一次背着林泽狠狠地瞪了竹床上的某个小奶娃娃一眼。都是你这个小东西,害得他的小九儿这样辛苦,真是该打。想着,就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奶娃娃的圆屁股,还没用多大劲呢,小奶娃娃就像是感知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瘪了瘪嘴,“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林泽进来的时候,就见水湛一头的汗水,小竹床上的小奶娃娃哭得正凄惨。忙过去轻轻地拍抚着奶娃娃,等到奶娃娃不哭了,林泽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水湛。

    没等水湛说话,林泽就笑道:“啊呀,还是没有我不行吧。澜儿哭了三哥也不会哄,以后可不许再赶我去睡觉啦。”

    水湛松了一口气,看林泽这样子是没发现他作恶了。但是,等等……澜儿?看了一眼小竹床上吮着手指吮得十分香甜的奶娃娃,水湛颤巍巍地指了指,为了确认一般问:“澜儿,是他?”

    “嗯,澜儿!老爷说了,水边门柬,曰澜。澜儿一出生就遇着了大坎坷,所以希望以澜抑澜,将来道路平顺。再有,也是含了玉字的意思在里头。”

    “玉字?”

    “《文心雕龙》‘隐秀’一章中就有:‘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澜儿生得……嗯,这样珠圆玉润的,将来也一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儿。”

    被林泽的形容给惊了一下的水湛怔怔地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很同情地看了一眼被自己哥哥评价为“珠圆玉润”的小奶娃,然后默默地点了个赞。没错,的确是珠圆玉润,非常地……肥!

    至于说,以后会不会长成温润如玉的男儿,小小的林澜只能张开一嘴没有牙的小牙床对你笑笑,那意思是,我现在饿了,先给我上一杯奶!

    林府言笑晏晏,八月十五经历的大喜大悲似乎也因为贾敏的转好而过去了。而另一边被贾敏惦记上的贾府,显然就不是那么好了。由贾敏口述,绿柔亲自指挥,红杏和绿柔一起清点的东西被运去了荣国府上,开门的奴才都是睁大了一双富贵眼,看着那一箱箱的东西往里头运,心里想的是,姑太太的回礼可真厚,不过可惜,这些东西都要进了二太太的私房。

    只是没想到的是,东西才进了荣国府,及至晚间不多时,从荣禧堂后面抱厦旁的耳房里就传来一阵摔盘子打碗的声音。哎呦,二太太,您有怎么了呀?

    第35章 小胖墩林澜年三岁 唧唧唧某只来卖萌

    “先过来用些饭罢,那些书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呢,非得在这时候。”白果一面一面过来移了把一道道菜从食盒里拿了出来。

    春来自打水湛走后,天气渐冷,林澜也不好一直住在水湛所住的那间屋子里,倒是林泽这里暖和的多了。加之贾敏身子孱弱反复,也分不出心去照顾,见林泽疼爱林澜,再没有不肯的。便一心只带着黛玉在身边教导内宅管理之事。

    林泽看了一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莞尔又见白果絮絮叨叨的不由地笑了只说:“我看你倒比去年还要话多。”

    说得正在旁边收拾桌上书本的白芍和白术都笑了白果也红了脸过来笑骂道:“你们两个笑迟早有你们受的日子在后头呢。”

    白芍忙反击一口:“倒是我们的姐姐也但凡有那只要姐姐心里纵我们被打趣儿也无妨呢。”又转头去看只道:“你好歹要疼惜着我们别叫姐姐久等不到呀。”

    说得一屋子都笑了林泽也笑着说了她们反惹得白芍越发笑开了。正说门外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笑道:“我带了二爷来了。”

    林泽忙下炕急急地要迎出去。白果连忙过来服又笑着说:“大爷二爷的性子本就最慢条斯反倒大爷这样毛躁要二爷瞧见了学会也不好。”仍细致地给林泽穿了小靴子。

    林泽才一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牵着一个胖墩墩的两三岁孩童当下笑开了走过去道:“烦劳姐姐亲自过去接来。”那丫鬟只抿嘴也不多见林泽只把手里牵着的林澜往林泽手里一送也就是了。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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