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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神雕侠侣]冷峻师妹俏师姐 作者:黄连苦寒

    第13节

    陆无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茫然问道:"哪一根?"

    小龙女倏尔跃起,手中长剑化为一团白光,只闪了一下,便隐没不显,轻轻落回了地上。

    陆无双再抬头看上面,见一根高枝之上随意划了两道,她便哼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瞧我……"

    她挑了块半个拳头大的石块,凝神发招,一剑刺入石块下方,翻腕使了个寸劲,那石头斜斜飞出,打在了别处的树干上。

    陆无双不信,定要再试一次,小龙女由得她动手。她这次凝神发力,见那石头终于向上飞去,她充满希望地盯着石块打向树枝,可不一会石头便力尽坠落。

    她又试了几次,可不是石子乱飞,便是力道不够,她疑心小龙女捉弄她,便道:“掌门师叔,难道你就做得到么?”

    小龙女接过长剑,随手一刺一挑,地上便有一物忽而飞起,钉在树干之上,嵌于两道划痕之间。小龙女将长剑还给她,淡淡道:“你内力尚浅,剑法里精细的变化太多,你还学不来,不若刀法实在。”

    陆无双一下服气,明白此人武功眼界都比自己高上太多,她自己现如今没有师承,资质平平,武功也不入流,若不抓住这个师叔,只怕再也没高人肯指点她武功,是以忙点头道:“是,全凭师叔吩咐。”

    小龙女从前李莫愁的三无三不手,见过她的剑法,也见过她的赤炼神掌,看着陆无双一招一招地演下去,又忍不住想着若是师姐来使这套刀法,会是怎生光景。陆无双一套刀法使完,站定不动,见小龙女没有动静,忍不住问道:“掌门师叔可看明白了?要我再使一遍吗?”

    小龙女道:“我师姐这人树敌甚多,武功务求伤人,刀法亦是如此。祖师婆婆传下的武功,便没有这样的初衷。”

    “那么便是祖师婆婆传下的武功比较厉害啦?”

    小龙女也不知该如何评述。与人过招,自然是师姐的武功实用,但若说精妙,莫说是师姐自创,她见过的武功里,也只有打狗棒法能与玉女素心剑法一比。思量一番,她答道:“若要杀敌伤人,自然是我师姐更胜一筹。”

    “是,请掌门师叔指点。”

    小龙女便叫她一招一招拆解来攻,边打边道:“她这一招瞧来是‘麻姑献寿’的底子,你练过的。到这里步伐稍改,退半步本不够打人,但手上若是有刀,正巧可攻敌肋下,中与不中,都可接下一招。下一招本从本门剑法中来,你没学过也不打紧,记着便好:这力道的窍门皆在这一压。压中则克敌制胜,压不中立刻变招。”

    她手里长剑往外慢推,陆无双的柳叶刀一直压在剑脊处,给她陡然翻腕勾住,一股大力从刀身三分之二处传来,手腕一震,接着便给人压住,再想反击,果真已经晚了。

    陆无双得了这个体会,出招之时则着意寻找别人力道中的破绽,果真一压即中。

    小龙女续道:“这一式若是得手,便可接下一招,若不得手,可接下下招,皆是顺势而为。下一招攻,没甚好讲的,乃是最稀松平常的招式。下下招守,化自她自己的‘混元式’。”

    “师叔,你见过那‘混元式’吗?拂尘细软,几乎只攻不守,能逼出她的‘混元式’的人无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师叔,你……”

    小龙女道:“她的拂尘也脱胎自我古墓武功,我当然会。她能想出法子来,使你用刚劲也能使出柔劲的效果,自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这一招一招地讲下来,虽然这刀法只有四十二招,也足足讲了两天。陆无双从未想过这几招练得滚瓜烂熟的刀法里有这样许多变化,听得两眼放光。但练习之中许多错处已然形成习惯,要想纠正过来,则需要加倍练习,又不是小龙女能教的了。

    程英见陆无双日日去找小龙女,不由得打趣道:“当初是谁抱怨我们硬要龙姑娘住进来的?”

    陆无双晕生双颊,低头道:“先前是我错怪她啦。她这人心思大半扑在武学上,自然没什么闲工夫与旁人打交道,自己又是极有主意,故而也不愿与人讲话。可若是说到武学,她也能不停和我说一两个时辰。她还瞧着我练武,手把手地教我,比李莫愁可认真多啦……唉,表姐,我若是师叔的弟子该多好。”

    程英笑道:“你啊你,你日后若能多瞧瞧旁人身上的优点,先前也不至于误会龙姑娘。”

    “你就知道笑我,我不同你说了,我要去和师叔练武了。”

    小龙女已在屋后等她,见她出现,只是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练功。陆无双今日得程英一说,加倍珍惜起小龙女的好来,先练了一遍拳,又将刀法好生练了一遍,回头撞见小龙女专注的目光,心中砰砰直跳,不由道:“师叔,你待我真好。”

    小龙女奇道:“我怎生待你好了?”

    陆无双道:“你肯教我武功,还教得这样认真。”

    小龙女微微颔首,道:“你是我师姐的弟子,我自然教得。”

    这话已是她第二次说。从前李莫愁在家中,没少当着两个徒弟的面咬牙切齿地说这师妹的不是,陆无双只当二人从来不和,听了小龙女的话微有奇怪,随即释然:想来是门规如此,她既然是掌门,我又是古墓派弟子,她自然教得我。

    “师叔,我这刀法练得差不多了,你再教我些什么?”

    小龙女道:“我师姐这套刀法虽然简单,可是融会贯通了许多招式所创,有古墓派的剑法掌法,有她自己的掌法拂尘,也有全真派的剑法,或许还有些别家别派武功。这些招式有的原本并不做此用途,我只能靠揣摩她的脾气性子来推敲用法。可说你现在所用刀法,乃是我在她的基础上所改之作。”

    陆无双不明就里,唯唯称是,小龙女续道:“此刀法是因为你内功不强而作,是以那些招式里的精妙变化,也早已简化。你先前强记硬背,尚需多加练习才能融会贯通。”

    她闲来无事,常与杨过陆无双等人拆招,于她那刀法之中渐渐摸索出许多新的用法来,反又教给陆无双。

    陆无双只当是她厉害得无边,将这么简单的刀法补全发掘,却不知越是修习,小龙女就越是觉得李莫愁的想法别出心裁,高自己不止一筹。

    她整日推演这刀法,用心极多,心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那演武的小人,亦是李莫愁的模样。忽有一天想到李莫愁想这些招式时,心里不知又想的是谁,心中又多了一重抓心挠肝的感觉。

    小龙女常常因此陷入沉思,陆无双不敢打扰她,便去惹杨过,杨过给她缠的无法,只得充当她的沙袋,两人一边打着,一边还能看见小龙女黑沉沉的目光望着这边。忽听小龙女叫住陆无双,道:“无双,你方才那一招,我瞧着像是赤炼神掌,你知晓原招是怎生模样么?”

    陆无双一怔,愣愣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递给小龙女。那书血红的皮子,上面写着“赤练神掌”四个字,字是李莫愁的字,她忍不住摸了上去,亦忍不住猜她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必是得意非凡。

    “掌门师叔,这便是赤练神掌的拳谱,后面还有掌上附的各种剧毒的炼法和解法。她一路追杀我,多半是因为这本书,师叔,不若你拿了去,好过放在我身上。”

    小龙女接过翻了几页,问道:“你为何不练?我师姐写得多半都不会错的。”

    陆无双恨道:“李莫愁不知用这阴毒武功残害了多少忠良,我怎能再用?!”

    小龙女抬起头来,十分不解地望了她一眼,扭头问杨过道:“郝大通使全真剑法杀了孙婆婆,难道你就此就不用全真剑法了么?”

    杨过没料到两人说话能扯上自己,赶紧坐直,答道:“我没这么想过。”

    小龙女便道:“刺人而杀之,杀人者又是何人,难道是刀吗?”

    陆无双一时无法反驳。

    “我一直都很想看看她的赤练神掌是怎生模样,她却从不在我面前使全了……”小龙女又忍不住翻了几页,“你若不练,我就拿去看了。”

    陆无双忙道“师叔请便”,可想到小龙女方才所问“杀人者是何人”的问题,瞧着那血红的封皮又不禁心痒,手中捏了一捏,小龙女一时未察,书就没拿过来。

    她微微一愣,心中暗道:不愧是师姐养的小崽子,同她一般地口是心非。

    陆无双急忙伸手,小龙女接过那本书,嫣然笑道:“我看完还给你就是。”

    这一笑固然好看,陆无双固然当先淹没在这转瞬即逝的笑容里,可心里却不住地嘀咕:这师叔今日为何要笑?她从前可从没笑过,她是笑终于能窥见李莫愁的绝招了么?她平素冷漠非常,我瞧来还有几分愁眉不展,到底是何人何物能逗得她开怀?

    第75章

    小龙女已回到树荫下那倒伏的树干上坐着了,手上有时比划几下,有时又合上书闭眼冥想,陆无双与杨过二人过得几招又打闹起来,杨过一时不查,险些为她所乘,不由得夸道:“无双妹子,你现下好生厉害了!”

    陆无双得意道:“小贼,你今日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过得几天,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杨过假装被她打中,滚倒在地讨饶道:“小的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女侠手下留情!”

    陆无双一把将他拉起来,道:“傻蛋,且莫再消遣我了!”

    小龙女忽地打断了二人相互恭维,道:“要想胜他,又有何难?”

    陆无双一愣,小龙女便已飞到杨过面前,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举剑平刺,杨过忙乱之下自然使出全真剑法来抵挡。不料她虚晃一下,转瞬便已来到杨过身后。杨过只得挥剑横扫背后,却不知这便是玉女剑法中克制全真剑法的妙着,就在他转身横扫之际,小龙女低头避过,剑身平平擦着杨过肋下掠去。

    二人身形交错,小龙女站到了杨过面前,剑尖下垂,像是不曾出招一样。

    陆无双只看到长剑在杨过肋下划过,不明其中奥秘,便道:“我又不像掌门师叔,身怀上乘剑法,自然……”

    却见杨过面如死灰,今日他方知尹志平当初反复教导他高手过招毫厘之差是何用意。小龙女虽算偷袭,他用的却是平日里以为百无一失的守势,本不该一招落败,却未料到她仍能扯开一线破绽,仓促之间举手应付,才叫人有机可乘。

    “傻蛋,你怎么了?”

    杨过微微摇头,心中十分不解,小龙女与李莫愁同出一门,两人武功路数相似,可李莫愁并未这么难对付,莫不是龙姑姑的武功现如今已要比那女魔头还高了吗?

    他却不知李莫愁自恃身份,能远攻时绝不近身,又怕自己杀人杀惯了,拿捏不好轻重以致误杀而为小龙女知道,故而出手颇有忌惮,才叫他联合耶律齐等人一时占了上风。

    小龙女道:“方才的轻功是捉麻雀的轻功。”

    刚才的“剑法”亦不是剑法,只不过是拿剑出了一招,小龙女走过来,拿走了陆无双手中双刀,唤道:“杨过,你先。”

    杨过一摆长剑,道:“好,龙姑姑,你小心了!”

    他手臂平伸,一式“定阳针”使得端凝稳重,来势汹汹。他本料小龙女定会左挡右攻,不料她将双刀收在身边,旋身突进,不但挡了杨过接下来的两剑,还逼得他转身后退,一下陷入了被动。

    剑本就是手臂的延伸,一个人便是一只脚不动,一剑在手也可打到八尺之外,退又可守一臂之内,可展比缩容易得多,展臂又比收臂威力大得多,故而剑法多大开大阖者,先使自己远离利器,再图谋攻击。

    小龙女却手持双刀护身,凭借绝顶轻功攻入他一臂之内,使得他不得不一再寻求拉开距离的时机,落在下风。

    陆无双看得目驰神迷,小龙女所用每一个招式,都是李莫愁所创这无名刀法中的招式,招式的顺序却被她拆得七零八落。

    这刀法本忽进忽退,飘忽纵横,颇合古墓派无迹可寻的要诣,小龙女现在却是将其中所有短打近身招式抽出,与杨过贴身肉搏,使他剑法施展不开,只得不住后退。

    杨过退一步她便进一步,可后退又怎比前进快?陆无双眼见她每一招自己都会用,可几乎每一招都是在匪夷所思的时刻使出来,又是自己绝对不会用的。

    刀法之中刀身贴身的招式多为守势,若是刀收在身边,则多半都是为了防守。陆无双见那仿拂尘“混元式”的双刀守势小龙女已用了三次,每一次都以不同的角度突入杨过的防守之中,好像她自己本身就是一把利刃一般。

    陆无双心中不住为杨过担心,好在杨过过了初时的手忙脚乱,现已约莫寻到一丝生机,顽强地抵挡着小龙女种种怪招。两人出招都十分迅捷,不一会儿便已交换数十招,小龙女仍是仗着身法往来纵横,杨过虽有心抵挡,可全真剑法在习得玉女剑法之人眼中处处是破绽,哪里是初出茅庐的杨过所挡得住的?

    五十招开外时,小龙女的刀背敲在他大椎穴上,杨过叹气道:“龙姑姑,是我输了。”

    小龙女微微点头,道:“陆无双,你看清楚了吗?”

    陆无双咂舌,道:“师叔这不像刀法,倒像是撞人,可时刻拿捏得这么准,我又如何能够?”

    小龙女当下便将全真剑法第一剑一招一招说给陆无双听,其中破绽在何处,可以用什么招数化解,也讲得清清楚楚,陆杨二人坐在她对面细细聆听。陆无双这几日正逢瓶颈,无论如何练不出感觉,此时豁然开朗,不住点头。杨过却想到自己曾经练得混元一体的剑法在旁人眼中原来千疮百孔,不禁冷汗涔涔。小龙女对陆无双讲解刀法时从不避讳他在一旁,他也像仿照小龙女的方法,想将全真剑法打乱顺序使出,可剑法配合内功,一呼一吸皆有讲究,一招打乱,满盘皆乱,他烦躁得紧,霍地起身将方才推演的招式一招一招使将出来,可有时太快,有时太慢,有时一招一招劲力相冲,越到后面,越是混乱,到得最后,他终因内息混乱而大喊一声,仰面栽倒在地。

    陆无双急忙奔过去,揽起杨过的头,急道:“傻蛋,傻蛋!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杨过满头大汗,摇摇头,道:“我没事……没事……”

    小龙女慢慢走过来,道:“强运内功,恐会走火入魔。杨过,你还是不要这么干的好。”

    杨过道:“龙姑姑,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小龙女道:“什么都不想,自然而然就做到了。”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杨过反复默念着这几句话,脑中来来往往净是剑影。什么都不想说起来固然容易,可杨过乃是当世少有聪明绝顶之人,旁人想上一步,这等人往往已前想七八步、后想七八步,冒出了数十个念头来,这样的人要想如小龙女一般做到“什么都不想”的境地,却又不知难了多少倍。

    杨过兀自喃喃自语:“无双妹子,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陆无双急道:“傻蛋!你别想了,你当心走火入魔,你的内伤才刚刚好,当心复发……”

    杨过道:“我怎么可能不想呢?我的武功,远不如她……”

    陆无双道:“我师叔比你年纪大,练武又比你早,你与她比什么呢?况且你又不会与她为敌。”

    杨过眉头紧锁,闭眼道:“是啊,自是不会与她为敌……”

    “那你又为何怕武功比不过她呢?”

    “你不明白吗?我就算将全真剑法练到全真第一,天下第一,全真剑法仍是打不过她手上一路无名刀法。”

    陆无双胡乱说道:“那怎么可能呢?同样是全真剑法,你与长春真人就不可同日而语,可见同一路剑法就算练到一模一样,仍会因为别的东西而不同。”

    “我与师祖的剑法自然一模一样,到底什么不同呢?”

    陆无双只是随口一说,被他反问,当即哑口无言,随口扯道:“定然是内功不同。”

    杨过眉心蓦地舒展开来,道:“是了,我与祖师爷内功有高下之分,临敌经验也有高下之分,龙姑姑能破我的全真剑法,不一定能师祖的全真剑法,定然是我用功不够……”

    小龙女并不理会这两人,径自走到了院中坐着,继续看手中那本血红皮子的书。她对这套掌法的熟悉程度远高于这套小小的剑法,李莫愁数度回到古墓寻她的晦气,皆用这掌法。赤练神掌不但有剧毒,兼且李莫愁内力深厚,掌法又狠辣犀利,几乎次次都将她逼入绝境。

    她甚至想起十八岁那年李莫愁闯入古墓,按在她胸口的那一掌。那人总是这样,看似温和无害,触手柔若无骨,却能顷刻间就将别人的心伤得鲜血淋漓。

    这薄薄一本小册子是李莫愁亲笔手书,字迹婉约清秀,一旁配图亦是惟妙惟肖。古墓祖师林朝英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也与武功一道传了下来,小龙女自己粗通音律,与书画却是不太在行,不若李莫愁能将这两样一并学下来,只能说她天资高人一筹。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这一本小书,却是心不在焉,字看在眼中,心中却搜寻着所有有关于李莫愁和赤练神掌的事情来,那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随着跃动的字迹复活,在她心底栩栩如生。小龙女不住想起李莫愁的笑容来,明知越想越是心痛,仍然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回忆。

    她明明是个极可爱的人,只是我偏偏不能喜欢罢了。

    小龙女又觉得眼眶湿润,恐那二人忽然回来,正欲起身进屋,程英推开柴扉入内,见她便笑着招呼道:“龙姑娘,他们两个呢?”

    小龙女指了指屋后,淡淡道:“杨过稍微受伤,你不若去看看。”

    程英脸色一变,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屋后跑去,见杨过并无大碍,还在与陆无双拆招,忙将两人招来,细细问过两人发生了何事,方知她二人折在小龙女手中,正发奋练武,这倒激起了她的好奇,陆无双仿佛得到了救星,不住央求她也与小龙女一战,好瞧瞧这表姐是怎生败的。

    程英只是不应,陆无双如此软磨硬泡好几天,就连杨过也道:“与龙姑姑多过几招,于武功大有裨益,程姑娘当真要错过这等良机?”

    程英浅浅笑道:“既然杨大哥这么说,我若不过这个招,倒像是天大的损失一般。”

    杨过笑道:“自然是天大的损失。”

    陆无双皱起鼻子,“我求你你就不应,傻蛋一开口你就听话,表姐,女生外向哦?”

    程英白净的面皮顿时红得通透,辩解道:“你不由分说便要我去挑战龙姑娘,那不成了个疯子么?”

    陆无双看着她但笑不语,程英顶不住她的眼光,窘迫万分地跑进了屋里,陆无双追过去,问道:“表姐,你是同意了吗?”

    程英笑着去刮陆无双的鼻子:“是,我看看龙姑娘什么本事,竟将你这顽劣的淘气鬼也收服了。”

    是日程英也去找小龙女过招,小龙女见她只拿一管洞萧,便问:“这是你的武器吗?”

    程英点头道:“龙姑娘,我师门传下‘玉萧剑法’,武器正是这管萧,请你赐教。”

    小龙女点点头,扔下手中长剑,从怀中取出那双金丝手套来,给自己戴上。

    程英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细细将每个指缝里的皱褶拉平,不知她其中有何深意,心下紧张不已,不由得握紧了手中洞萧,却不知她乃是模仿李莫愁的动作,自己陷入了沉思中。

    她听见小龙女低低唤了一声“师姐”,却迟迟不肯出招,又道:“龙姑娘,请赐教!”

    小龙女的眼神终于聚在她身上,她深深吸了口气,执洞箫糅身扑上。

    陆无双还尚未好好看过程英的武功,见她用这洞箫使的似乎是一门剑法。洞箫碧绿,施展开来时四面八方全是绿影,直晃得人眼花缭乱,她慢慢看下去,才发现这剑法之中暗藏杀机,虚招之中暗藏实招,便如落英缤纷之中总有那么几片花瓣落在身上。

    古墓派弟子入门第一课便要学抓麻雀,固然眼力手力都得到了锻炼,可麻雀终究不是活人,也不是剑招,陆无双自知无法与小龙女一般,把每个虚实都认出来。所以见她仍是一脸淡漠,似抓麻雀一般推、挡、抓、拍,将程英每一剑都推出去,就更加觉得她高深莫测。

    程英亦觉得她的掌法滴水不漏,单凭一把洞箫,绝没可能取胜,当下将洞箫插回腰间,只凭一双肉掌就与她斗起来。

    这掌法倒与方才的剑法如出一辙,脚下不知用了什么步伐,靠着身法催动,这路掌法比方才的剑法更加缤纷绚烂,一时之间场中全是程英青衣白掌。小龙女却不再用天罗地网势,招式陡然一变,成了另一路飘忽诡异的掌法,或夺她中路,或斩向肩头手腕,程英身姿曼妙,或双掌齐出,或五指如兰,如跳舞一般。小龙女却一脸淡漠,兼之掌法犀利,平白让人升起一种如临寒冬之感。

    如今空地上一团青影,一团白影,衣袂飘飘混在一处,几乎叫人瞧不清谁是谁。陆无双一直觉得这掌法十分熟悉,待到二人过了二十余招,忽地醒悟过来,失声叫道:“李莫愁!赤练神掌!”

    第76章

    原是小龙女近来成日里看那本陆无双给她的小册子,忍不住日思夜想,几乎连梦中都是李莫愁双掌翻飞的样子。她亦是天资罕见之辈,如是几日竟尔让她将这掌法学会了,虽然掌上并不喂毒,但凄厉狠绝之意已得十之七八。

    小龙女坚持只用与陆无双一般高的轻功,掌法又是初习,一时间与程英打成平手。程英亦能感觉到她未用全力,故而又在这“碧波掌法”之中夹杂几招“落英神剑掌”中的妙着,更加以“兰花拂穴手”,试图能占一丝上风。

    小龙女亦是认穴奇准之人,每当程英五指成兰花时,她便凭着身法去攻程英不得不守之处,使得程英又不得不用回掌法与她拉开距离。两人手掌一碰即收,每一招都似只出一半,可杨过却看得出,程英已渐渐被赤练神掌压制,手所能出的范围越来越小。程英平日里脸上总是一派平和,与小龙女颇有相似之处,可两人当真对上之时,程英已是咬牙皱眉,似已陷入了困境。

    小龙女眼见她的中指又搭在了拇指之上,道她又要点穴,当下一手切她手腕,一手探到她胸口欲逼她回防,不料程英的中指勾在大拇指上,出指在她手掌上一弹,她只觉掌心剧震,若非她带着金丝手套,非受伤不可。

    不过她出招之间不含内力,不能与程英含着劲气的一指相提并论。她在程英腕上一推,后退数步,低声道:“你不错。”

    程英忙跑上来,欲抓她的手腕,犹豫再三不敢下手,只问道:“龙姑娘,你受伤了没有?”

    小龙女摇头道:“我的金丝手套刀枪不入。”

    话虽如此,她仍是除下手套看了一眼,程英握着她的手细细查看,反复确定没事,才又将她的手放下,温声道:“都是我不好。”

    小龙女奇道:“与你何干?我为了瞧你的武功,而放你走了许多招,各种风险,本就该我自己担当。”

    程英知她不愿罗嗦,笑了笑,道:“我去做饭。”

    小龙女听到做饭二字,便点头坐到一边去了。

    自从小龙女第一次使出那赤练神掌后,整日似都在参悟这一门功夫,与陆无双过招之时,也只用这一门掌法。初时陆无双看得毛骨悚然,好似在直接面对李莫愁一般,后来渐渐也不怎么怕了,她自己便觉是自己武功大有进步之故。

    三人连同程英一道,渐觉与小龙女过招能使自己的武功大有长进。众人皆是少年心性,小龙女的想法天马行空,杨过最是懒得去管那些条条框框,常与她一同试验新的想法,进步尤其迅速;程英心细似发,从小处钻研,专心研习本门武功与她拆解,居然找到了许多与之抗衡的法门;只有陆无双一人渐渐被甩下,是以央求程英教她那些桃花岛的武功。

    程英本无师命,不敢外传,可禁不住陆无双央求,又知她定要为父报仇,便私下里教给她这“弹指神通”。

    程英悟性很高,小龙女几乎从不与她讲述其中诀窍,但见陆无双学了,偶尔也会指点她一番。程英对陆无双进步神速颇觉意外,一问之下才知是小龙女所教。她便跑去问小龙女何以能知晓其中要诀。

    小龙女甚奇,随意比划了两招,道:“很奇怪么?你我整日过招,看也看会了。”

    程英见她比划得似模似样,一时语塞,他们三个瞧着她整日使赤练神掌,也没有一个人将赤练神掌看会。

    如是又过了好些日子,已入孟夏,小龙女仍然是那般不苟言笑,只偶尔与杨过二人深谈。陆无双有时见她一人在屋后练拳掌,身影甚为寥落,可她就算鼓起勇气去问,小龙女也什么都不肯说。只程英偶尔与她琴箫和鸣时,才能从琴音里稍稍猜测她的心情。

    一日陆无双在屋后练刀,小龙女在旁看着,忽然出言问道:“陆无双,我师姐所创这刀法里糅合了许多家武学的招式,目前我已看出有我古墓剑法拳法,有她自己的拂尘,有少许全真剑法,只有一条想不通,她从不用刀,这做底的刀法,又是从哪来的?”

    陆无双想了想,道:“是我陆家刀法啊!”

    小龙女眯起眼睛,似是十分不解:“陆家?哪个陆家?”

    “嘉兴陆家。”

    小龙女慢慢睁大眼睛,眉头也皱了起来,轻声问道:“陆展元?”

    陆无双点点头,刚要解释,忽见她向后急速退去,转身隐入密林之中,白色的背影再也看不见。陆无双朝树林中走了一段,只觉树冠遮天蔽日,越往里走,越发幽深,渐渐黑得看不清前方,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耳中听到夜枭低鸣,赶紧退了出来,出门时正巧碰到程英出来,便告与程英知晓。程英便要陆无双出门买东西,自己欲与杨过进山中寻找。

    杨过便问她二人说了什么,程英将陆无双的话转述出来,小龙女如何问她刀法源流,她又如何说到陆家刀法乃是陆展元的刀法。杨过听到“陆展元”三个字,心下了然,小龙女苦恋李莫愁,可李莫愁心中仍有一个陆展元,陆展元逼得她几欲疯狂,也叫她心中再无法放一个小龙女。是以小龙女听见陆展元三个字,便要伤心难过。

    程英抬头看着杨过俊朗的笑容,心中微酸,也只得道:“也只有你说得动她……但愿不是表妹冲撞了她。”

    杨过遍寻山中未果,疑心小龙女已经离去,可她的东西仍在此处,既然行李未拿,也许仍是要回来的。

    他回到家中,却见陆无双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表姐,傻蛋!李莫愁寻来了!”

    杨过道:“怎地这时候龙姑姑走了?”

    陆无双恼道:“都怪我……”

    程英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总算命不该绝,没有正面撞到她吧?”

    陆无双道:“好在是没有。李莫愁爱骑驴子,她换了驴子,驴颈子里挂的金铃铛却没有换,我瞧见那金铃子,立刻躲起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听那魔头在向茶馆掌柜打听一个白衫子的漂亮姑娘……”

    程英打趣道:“白衫子的漂亮姑娘,那可不是说你吗?”

    陆无双笑着瞪了她一眼,又偷偷瞟了瞟杨过,才续道:“那茶馆掌柜约莫是日日见到我来来去去,便跟她说是不是要找一个有点跛的姑娘。她这人是个笑面虎,旁人哪知道她的厉害?看了她的脸,都觉得她是好人。那掌柜说白衫姑娘有点跛,还有个姐姐是丑八怪。表姐,她可不知你恰好是个丑八怪的对头,是个大美人儿……”

    程英微微脸红,道:“你别胡说,莫叫杨大哥笑话,我怎比得上龙姑娘。”

    杨过看着两个姑娘忽然都望着自己,忙问道:“之后呢?”

    “之后我就跑了呀!表姐,咱们总去镇上买茶买米,谁都认得我们,这回如何是好?”

    小龙女夜里回来之时,正撞见三人围在那血手印前,她唤了一声“杨过”,杨过扭过头来,见了是她分外欢喜,招呼道:“龙姑姑,你终于回来了。快来帮帮我们!”

    小龙女慢慢走过去,耳听陆无双道:“掌门师叔,这是李莫愁留下的血手印,她要杀了我们三个!”

    小龙女皱眉道:“她不会杀你们。”

    陆无双道:“可是她连血手印都留下了!”

    小龙女走到那手印前面,慢慢抬起一只手,盖了上去。

    那血掌印旁人来看阴森可怖,想到李莫愁来去如风,不知是不是在睡梦中就被她站在床头目不转睛盯着看过,更让人心惊胆战。

    这掌印前端掌纹甚细,小龙女凑近了看着,低声问道:“这不是血,这掌印又有何端倪?”

    陆无双咬牙道:“颜色是用朱砂调的。她要杀人之时,从来都是这样,夜里到别人家探查,留下几个掌印,便是要取几人性命,这家人鸡鸣五鼓之时起身看见这掌印,方知昨晚有个索命鬼从身旁不知不觉地经过,胆也吓破啦……这里有三个掌印,自是要杀我们三个啦,掌门师叔,你昨夜不在,她不知你也在这……”

    小龙女替李莫愁洗过衣服,也收拾过房间,知她随身物品中本无朱砂这一项,想来要杀人时才现去镇上购买,还要回房调色,不由得微笑起来。

    这白衣美人在月下凄然一笑,和着血手印妖异之极,陆无双直给她笑得毛骨悚然,颤声问道:“师叔,掌门师叔,你会帮我们的吧?”

    小龙女蓦地惊醒过来,眉头紧锁,语调急促:“不,我不见她!”

    见她又要往外跑,陆无双一把抱在她腰间,道:“掌门师叔,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小龙女微微一挣,没有挣脱,叹了口气,决然道:“她不会杀你们,她答应过我不再杀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了。”

    陆无双急得掉下了眼泪,“你是古墓派掌门,李莫愁作恶,你怎可不管?!”

    小龙女只是缓缓抬起手来,道:“我不见她,你们也莫要说见过我。”

    “龙姑姑……”杨过与她相知最深,知她这话中何意,想出声安慰,却有不相干的人在一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拍拍陆无双的肩膀,低声道:“龙姑姑有自己的苦衷,你先放手吧。”

    他虽不信李莫愁真的不会杀人,却知小龙女心中本无旁人死活,三人就算合力拦她,只怕也会两败俱伤,还没等李莫愁来取他们性命,自己当先死了一半。

    小龙女放下抬起一半的手,回了自己房间,不多时便拿着一个包裹出来,看也没看三人,径自潜入了密林之中。

    三人目送她远去,尽皆怅然,想到自己命在旦夕,无端端生出许多惶恐来。

    陆无双打了杨过一拳,恨道:“为何你要放走她!”

    杨过道:“她不愿留下来,我为何要强留她?”

    “你难道瞧不出,我们三个根本打不过李莫愁吗?”

    杨过笑道:“咱们三个孤儿,从来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怎么还指望别人来救你?她既然来,咱们就跑。咱三人结伴同行,当真给那魔头追上时,三人拚一死战,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便了。”

    程英捏住她的脸,温声笑道:“怕什么呀?咱们两个苟活了那么久,能跑便跑,倘若跑不了,黄泉路上也有人作伴,别哭了。”

    杨过见陆无双止住哭声,道:“我去收拾东西,咱们只有一匹马,换着骑便是。”

    程英沉吟道:“不忙,那魔头来去如风,三人同行,定然给她追上。与其途中激战,不如就在这儿给她来个以逸待劳。”

    杨过一愣,俄而抚掌道:“不错,程姑娘会那奇门遁甲之术,连金轮法王尚且能困住,何况那赤练仙子呢?”

    此言一出,陆无双破涕为笑,三人眼中生出一线光明。

    程英道:“那乱石阵是郭夫人布的,我乘势略加变化则可,要我自布一个却是万万无此大才,说不得,咱们尽人事以待天命便了。表妹,你来帮我。”

    杨过心想:“我只硬记得十来种,只能用来诱那生满了锈的铁轮法王入阵,要阻挡这怨天愁地的李莫愁却是全无用处。这门功夫可繁难得紧,真要精熟,决非一年半载之功。程姑娘小小年纪,所学自然及不上郭伯母,她这话想来也非谦辞。但她布的阵势不论如何简陋,总是有胜于无。”

    表姊妹俩拿了铁铲锄头,走出茅舍,掘土搬石,布置起来。忙了一个多时辰,隐隐听得远处鸡鸣之声,程英满头大汗,眼见所布的土阵与黄蓉的乱石阵实在相差太远,心中暗自难过:“郭夫人之才真是胜我百胜。唉,想以此粗陋土阵挡住那赤练魔头,那当真是难上加难了。”她怕表妹与杨过气沮,也不明言。

    陆无双却是善于察言观色,见程英的表情有异,知她也是殊无把握,便进屋去找杨过,瞧了一眼窗外,掩上了门,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来,递给杨过,低声道:“你若落在那魔头手中,她要害你性命,你就把这个给她。”

    杨过借着月光,见那锦帕一面毛边,显是从甚么地方撕下来的,绣着的一朵红花也撕去了一半,不知她是何用意,愕然不接,问道:“这是甚么?”

    陆无双低低道:“是我托你交给她的,你答应么?”杨过点了点头,接过来放在枕边。陆无双却过来拿起,放入他怀中,低声道:“可别让我表姊知道。”

    她想起小龙女绝情而去,鼻头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杨过不知她怎么了,温声安慰道:“无双妹子,我一直在呢。”

    她忍不住想起武关道上两人解衣接骨、同榻而眠种种旧事来,柔肠百结,痴望着他,道:“这本是我自己的事,却将你卷进来……”

    杨过嘻嘻笑道:“你是我媳妇儿,我自要替你打算。”

    陆无双想到她与杨过一同出生入死,逢此绝境还有人同甘共苦,不由得分外安心,晕生双颊,啐道:“没正经。”转身跑了出去。

    忽听茅屋门呀的一声推开,抬起头来,只见程英双颊晕红,走近榻边,额边都是汗珠。她呼吸微见急促,说道:“杨兄,我在门外所布的土阵实在太也拙劣,殊难挡得住那赤练仙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递给了他,又道:“若是给她冲进屋来,你就拿这块帕子给她罢。”

    杨过见那锦帕也只半边,质地花纹与陆无双所给的一模一样,心下诧异,抬起头来,目光与她相接,灯下但见她泪眼盈盈、又羞又喜,正待相询,程英斗然间面红过耳,低声道:“千万别让我表妹知道。”说罢翩然而出。

    屋中又余杨过一人,杨过坐下来,取出两块帕子拼在一处,果然见这两块原是一块撕就。那帕子甚旧,白缎子已成了淡黄色,可那红花仍旧娇艳欲滴,不知出自谁之手。

    他望着这两块帕子,知其中必有深意,何以她二人各自给我半块?何以要我交给李莫愁?何以她二人又不欲对方知晓?

    天将破晓,他坐在床上呆呆出神,听得远处鸡声又起,接着幽幽咽咽的箫声响了起来,想是程英布阵已完,按箫以舒积郁,吹的是一曲“蝶恋花”,箫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舒畅,无所挂怀的模样。杨过听了一会,低吟相和。

    忽地门口微响,杨过以为外面有人,刚要起身,一条白影闪进来。来人冷若冰霜,一张脸美则美矣,却殊无表情。她见了杨过只道:“杨过,你把这个还给她。”

    她手上拿着一本血红的小册子,正是前几天里她看的那本《赤练神掌》。杨过收下来,藏在怀内放好。虽知李莫愁找上门来,定然不是因为这等无聊的小事,也知这些东西小龙女一概不懂,也就不和她多废口舌。

    小龙女眼中哀戚之色一闪而过,杨过心念一动,道:“龙姑姑,你真的不帮我们?”

    小龙女摇头道:“你若有性命之忧,就把这个给她。”

    她从怀中掏出一团冰绡似的东西,一分为二,交了一团在杨过手中。

    “这是什么?”

    “掌门信物。”

    小龙女转身欲走,杨过又唤了一声:“龙姑姑!”

    小龙女只重复道:“我不能见她。”便翩然而逝,杨过追出去,连个人影也不见,实不知她轻功到底高到了何种程度。

    第77章

    陆无双身在土堆之后,听得他二人箫音相和,想起方才给杨过的那块锦帕,心道:“师父转瞬到,但盼她见了那两块锦帕,能饶过表姐和傻蛋性命。”

    她小时候骄纵任性,程英与她相处,无不处处容让她三分,在李莫愁门下受了许久的气,逃出来之后更加处处不肯吃亏,可此时命在旦夕,她却一心一意求二人平安。

    可转眼想起小龙女离去时的决绝,又觉一颗心好不容易挂在旁人身上,那人原来却从不当回事,心中酸楚,欲掉下眼泪来。她不知这情绪从何而起,只得安慰自己:我本以为掌门师叔与傻蛋情投意合,可她竟然不管傻蛋的死活,就算有什么,也不算是佳偶。表姐对傻蛋有意,他二人若是能平平安安活下去,我死了也没什么……

    她正自出神,目之所及出却多了一人,她猛地抬起头来,见土堆之上有一黄纱罩袍的道姑,手中拂尘平举,衣襟飘风。她孓然而立,风姿绰约,双眼迷离,似是看着空处。

    陆无双霍然起身,拔出双刀来。李莫愁微微瞟了她一眼,似是轻声一笑,却站着一动不动,只是侧耳倾听。

    一曲蝶恋花,乃是太湖边上的少男少女常唱之曲,“越女采莲秋水畔”是文学大家欧阳修之作,李莫愁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泛舟太湖畔,常常一人吹箫,一人吹笙,共奏此曲。十多年过去了,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她心中伤痛难忍,忽地失声痛哭。

    陆无双大感讶异,李莫愁平素里疾言厉色,杀气腾腾,何曾有半点柔软心肠?

    怎么明明是要来报怨杀人,竟在门外痛哭起来?但听她哭得愁尽惨极,回肠百转,不禁也心感酸楚。

    李莫愁这么一哭,杨过和程英也自惊觉,歌声节拍便即散乱。李莫愁心念一动,突然纵声而歌,音调凄婉,歌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箫声本来充满欢愉之情,李莫愁此歌则悲切哀婉,节拍旋律更与“蝶恋花”不同,歌声渐细渐高,程英心神散乱,最后竟顺着她“欢乐趣,离别苦”的调子走了,她慌忙转调,但箫韵清和,她内力又浅,吹奏不出高亢之音与李莫愁的歌声相抗,微一踌躇,便奔进室内,放下玉箫,坐在几边抚动瑶琴。杨过也放喉高唱,以助其势。只听得李莫愁歌声越转凄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徵弦”忽然断了。

    她放声悲歌之时,却不知近旁也有一人与她一同坠泪。小龙女就坐在树梢上,正能看见院外茕茕孓立的身影。她虽口中说不与李莫愁相见,但仍是想看她一眼,便在此守候。不料她唱起许久不唱的歌子,又逢小龙女已听说她与陆展元的好些旧事,待她哭时,终知她心头伤处只得一个陆展元,从来就没有给她留过位置。

    忽听身旁不远处有一沉稳的男声叹道:“我上一回听她唱‘蝶恋花’时,还是三年前在太湖畔。小姑娘,你有什么伤心事,为何要哭呢?”

    小龙女瞧了他一眼,见这人长身玉立,虽然满头华发,一双眼睛却是湛湛有神,朗若星月,便是与杨过相比亦毫不逊色,想来年轻之时也是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此人身上一丝杀气也无,小龙女便没去理他,任由他坐在那枝头不远处。

    那人仍是问道:“下面那三个人,是你的朋友罢?”

    小龙女收了哭声,点头道:“嗯。”

    “你为何不去帮他们,还由得那坏女人欺负他们呢?”

    小龙女并不答话。

    那人仍道:“你哭得这般可怜,想来并不是哭他们三个。可李莫愁这般厉害,我又委实想不透你为何要哭她。”

    小龙女不答,他也并不以为忤,低声和着“万水千山,只影向谁去”。

    小龙女蓦地扭过头来,美目之中蓄满了泪水,哽咽道:“她这般伤心,可我想照顾她、哄她、爱她,她却不让。她肯为了陆展元犯下杀业,却独独不肯爱我。”

    老者听罢,寂然无语。小龙女又觉悲从中来,一手捏着树干独自垂泪。老者递给她一张素白的手帕,小龙女接过便擦眼泪,许久,终于止住了哭泣。

    李莫愁的歌声哀伤婉转,程英在院中不得不以瑶琴相抗,奏的乃是一首喜气洋洋的“桃夭”,李莫愁哭声渐止,歌声一度被压过,想直接进去杀上一番,但为那土堆所止。

    原来程英布阵之时,亦将屋外高树丛竹纳入阵法当中,她凭借轻功也一时间绕不过去,而在古墓里常受阵法困扰,绝不敢轻易走进这种地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跃上树梢,自树顶飘飘而下,落入了院中。

    她见了陆无双,寒着一张俏脸,沉声道:“书呢?”

    陆无双一愣,书已给小龙女拿走,她刚要答,杨过将她护在身后,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来,道:“你就是要找这个?”

    李莫愁千里追踪陆无双,本也就是为了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她将书收进怀中,仍是寒着脸望着陆无双,眼神冷冷扫过众人,轻哼了一声。

    她本四处寻找“白衣少女”的消息,武关道给她搜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半点消息也无,她才回到武胜关往中州的路上重新搜索,不多时便让她得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果有一美貌的白衣少女出现在这附近。

    她告与洪凌波知晓,不待她前来便往东追去了山中,问得那白衣女子的住处,前来一瞧,不是小龙女,竟然还是陆无双。

    李莫愁自然心情不佳,本以为就要见到师妹,岂知仍是这气人的小崽子。她满腹希冀化作了失望,又听见那熟悉的旋律,可此时满心回荡的不过一句“风月无情人暗换”,逝者远逝,求者不及,怎叫她不失声痛哭?

    第78章

    杨过见她拂尘微动,恐她出手,三人武功皆不及她,如若给她抢先,必讨不到半点好处,当下从怀中取出两半手帕,伸长了手道:“李师伯,这东西请你一并取去了罢!”

    程英和陆无双互视不眼,都是脸上晕红,料不到对方竟将帕子给了杨过,而他却当面取了出来。

    李莫愁眼神闪闪,拂尘微摆,从他手中卷走了帕子,拿在手中怔怔不语。

    小龙女见她这等痴态,心知她手中所拿之物也许就是陆展元旧物,心中更加酸楚,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旁边那青衣老者见方才那素白的手巾已经湿透,又叹了口气,递了一块新的给她。

    她点头算是谢过,接下手帕擦擦眼底,那青衣老者叹气道:“我叫做黄药师,下面那个青衫小妹子,是我的徒弟,倘若你师姐要动手对我的徒儿不利,我也只能护着我的徒弟了。怎么,你还不下去替你师姐打架么?”

    这青衣老者正是大名鼎鼎的“东邪”黄药师,黄蓉与郭靖成婚后,与两人共住桃花岛,可一段日子之后总觉不开心颜,是以离开海岛,四处云游,一日偶然在太湖边救了程英,见她孤苦伶仃,便收她做了关门小弟子。程英固然不及黄蓉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好在心细似发,肯从小处钻研,是以年纪轻轻,也学得了黄药师十之二三的本事。

    月前他见到了黄蓉,听她说了那大小武的杀母仇人李莫愁不知出于何种动机而乔装易容,在武胜关大出风头之事,又语焉不详地暗示了她师妹对她似有恋慕之情,引以为咄咄怪事。黄药师不以为然,笑黄蓉自己有了金龟婿,便不许旁人相爱,竟未将同性相恋之事放在心上。黄蓉乃知其父性子如此,也不再争辩,招待他盘桓数日,黄药师却不告而别,准拟北上寻自己那关门弟子,到得她住处附近,无巧不巧,却听见有人高声悲歌。

    他见那人正是李莫愁,便在旁静观其变,却看见一白衣少女神色哀戚,坐在高枝之上瞧着下面。他恐是李莫愁请的帮手,当下按兵不动,上去攀谈,只待对方询问,便动手制住她,不料一问之下,别有隐情。

    小龙女没听过黄药师大名,只道:“我师姐不会杀人,我不见她。”

    “你为何不见她?”

    小龙女抬起头来,涩然道:“她不要我爱她,我何苦再见她?”

    那三个少男少女或站或坐凑在一处,俊的俊,俏的俏,三人间眼波流转,程英手中一曲“桃夭”更是欢愉缠绵。李莫愁痴望锦帕,小龙女痴望着李莫愁,却见她双手一扯那两片锦帕,将其扯成了四片,冷声道:“往事已矣,勿复再言!”

    她双手又一阵急扯,往空抛出,锦帕碎片有如梨花乱落。程英一惊,铮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

    李莫愁喝道:“咄!再断一根!”悲歌声中,瑶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应声而断。李莫愁冷笑道:“快快给我抱头痛哭罢。”

    众人只见她面色狰狞,却不知她心中悲苦,惶惶然真以为天地之大,所有人却都要弃她而去。

    程英虽然心中惊惧,仍是强作欢笑,琴弦上的弦已断了四根,程英本就琴艺平平,这回几乎不成曲调,只有旋律依稀还是“桃夭”的旋律。

    杨过笑道:“我三人今日同生同死,无论何时都快快活活,远胜于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咱们为什么要抱头痛哭?”

    李莫愁遍寻不得小龙女踪迹,此时心气郁结,唯有一股怒意强留心头,杀心已起,心想我那掌门师妹既然不在,我守那誓言又有何用?今日定要杀这白衣小鬼,好叫从此以后她再不能冒充我师妹混淆视听!

    转念又一想:他三人如此死了,黄泉路上有说有笑,确乎胜过我孤苦伶仃活在世上,我须叫他们临死时伤心断肠不可!

    于是拂尘轻摆,脸带寒霜,低声唱了起来,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曲子,歌声低沉哀婉,音调酸楚,若有若无,却因高深内力维系,仍是一句不落地钻入人耳中。杨过内力稍强,还能强颜欢笑,程英早已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见李莫愁貌若桃李,婀娜多姿,却有这般骇人的性子,不禁暗问“到底是何物使个好女子变作了这般模样”,蓦地想起幼时李莫愁欲杀她之前说的那句“你这等模样,他日长大了,不是让别人伤心,便是自己伤心,不如及早死了,世界上少了好些烦恼”,心中先道:你自己生得美貌,却给人负尽,便当世上所有好女子命运都是一般。转念又想她暗中属意杨过,杨过却与小龙女相谈最欢,又与陆无双有说有笑,唯独与自己客客气气,可不是中了她那句“让自己伤心”么?

    她幼时偶听人言李莫愁为陆展元所负,以致性情大变,对此事自然深信不疑,生死关头之际,忍不住埋怨起陆无双这位素未谋面的大伯为何要招惹这样一个女人。

    小龙女仍在树梢,面色淡漠,一言不发,只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不停滚落,滴到她手中素白的手帕上。黄药师再叹一口气,塞给她另一方手帕,低声道:“我可再没啦……”

    三名少年人均初晓情爱,各有所感。陆无双纵然心肠刚硬,此时也不禁动容,暗恋杨过而不得的失落与小龙女对她的毫不在意随着那“问世间情为何物”一一结绕心头,她望向李莫愁,却不料她一双眼睛也望着自己。

    她从未敢直视李莫愁的眼睛,今日乃是头一糟,竟不知这常常吓得她肝胆俱裂的师父生着一双欲说还休的桃花眼,看一眼便不禁深陷其中,心中那份酸楚愈演愈烈,痛得她脑袋发懵,直欲起身与李莫愁同歌,方能抒发心中悲愤。

    她霍地起身,双刀随即出鞘,朝着身旁程英与杨过砍去,好在二人均全神贯注防着李莫愁偷袭,听见刀风便举起武器格挡,见是陆无双,杨过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媳妇儿”,程英亦失声叫道:“表妹!你怎地了?”

    李莫愁微微冷笑,柳腰微摆,陆无双亦是一折腰肢,手中双刀朝着杨过连珠价似地攻去。

    第79章

    杨过忙伸手拆解,幸而两人平日练得熟了,杨过早有应对之法,当下稳住心神,专心拆解。不料此时的陆无双比平日里难对付得多,双刀在她手中犹似活物,伸缩间比小龙女所使那贴身肉搏之术更显刁钻毒辣,他几次避之不及,都为刀锋所伤。他连连呼喊陆无双,见她或笑或怒,无不眼神空洞,心中渐明此乃中了李莫愁的邪法,或许就是她曾在英雄大会上施与达尔巴的“移魂大法”。

    移魂大法其根源在施术者身上,与陆无双相斗实是徒耗力气,杨过转身反攻李莫愁,不料她拂尘一摆,便将他长剑荡开,所指之处正是陆无双攻来处,杨过头一个反应是怕伤到她,可便是这么一迟疑,陆无双的双刀就已架在他长剑之上,直压他面门。

    这一下力道甚大,转眼间已压到他喉头,他匆忙间也顾不得许多,丹田之气爆发,“咯”地一声将陆无双连人带刀一起推出去。

    内力激荡,杨过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原是他恐伤着陆无双,在最后关头收了一部分劲力,以至于自己反为其所伤,陆无双除了双刀飞了出去,却无甚大事。

    李莫愁瞧着杨过,冷笑一声,并不落井下石,似乎是铁了心肠要控制陆无双。

    程英慌忙跑过去扶住陆无双,她双目迷离,看见程英便唤了一声“表姐”,然而她转头呢喃道“师父”,目光捉到李莫愁的目光,蓦地身躯一僵,程英心知不妙,将她推出怀中,使出兰花拂穴手便要拂中她的手腕。

    只见李莫愁手掌微晃,脚下错步,陆无双跟着她的动作,不知怎地绕到了程英身后,一拳朝她的背心打去。程英向前纵跃,堪堪躲过,立时回身,架住她跟来的一掌。

    她心道好险,若不是她自己架不住陆无双哀求而去和小龙女拆招,也不会在今时今日捡回一条命来。好在李莫愁为求速胜,用的都是些陆无双知晓的招式,叫她拆解起来也不是十分费力。

    可她明知症结在李莫愁处,现如今杨过伤势不明,她自己又脱不开身去攻击李莫愁,虽然性命一时无虞,她心中却一筹莫展,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他们。

    又拆数十招,为李莫愁所操控的陆无双终因二人协调度不够而被程英寻得破绽,一举砍在脖颈处而晕倒在地,程英气喘吁吁,全神贯注地戒备着,深恐李莫愁用妖法也控制了自己,使得她与杨过二人相互攻伐。

    李莫愁冷笑一声,道:“你们三人同生共死?快快活活?”

    旁边枝头之上,黄药师对小龙女道:“我瞧你师姐杀意甚重,不像是会绕过他们的模样。我曾亲眼见她因为那两块锦帕放过那两个女娃娃,今日却毁啦。”

    小龙女缓缓道:“我将掌门信物给了杨过,叫他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拿出来。她这人说话最是算话,看到我的东西,必会想起当日誓言。天亮了,我不能再留了。”

    她微微一动,跳上了头顶的树枝,借着枝头弹力跳到了远处,像一片叶子一样盘旋着落到了地上,黄药师摇摇头,继续观战。

    李莫愁已与程英打起来,她自持身份,单打独斗时并不与小辈使用武器,只一双肉掌与程英斗起来。知陆无双伤得不重,欲拖到她醒来时,再行用移魂大法控制她,由她亲手将杨、程二人相杀,报他二人嘲讽自己孤家寡人之仇。

    也因存了这个心思,她如今所用招式皆是陆无双所会招式,不料程英进退之间极有章法,单招自不必说,就连几个常用套路也拆解得有模有样,李莫愁大感惊奇,初时以为是她姐妹二人常常一起拆招所致,可她用的那些套路并未教给陆无双过,心下便暗中责怪洪凌波私下里乱教师妹武功。却不知真正教会几人的并非洪凌波的师妹,而是她自己的师妹。

    她后退两步,双掌交握。

    这本是在掌中涂毒的起手式,倘若陆无双醒着,定要招呼表姐快跑。只是李莫愁既然发下重誓不再滥杀无辜,毒药就并未随身携带。此招一出,程英如临大敌,抽出腰间玉箫,朝她掌心处点了过去。

    赤练神掌以飘忽吊诡、掌中带毒而闻名江湖,其中飘忽诡谲他们三人早已在小龙女处领教过了,然而其中剧毒却不曾领教,倘若挨上一掌必然不得善了。程英当下使出“落英神剑”与李莫愁相斗,而不用平日里与小龙女拆招时用的“落英神剑掌”。

    这剑法乃是从掌法中化出,与其掌法一般得落英缤纷之意。斗得几招,并未明显落到下风,程英才稍稍放松,心道:龙姑娘前日里一直用赤练神掌与我们过招,莫非正是猜到李莫愁要来,而她二人之间必有龃龉,她不便出面,才用这等方法助我们,表妹实是误会了龙姑娘。

    李莫愁天生奇才,二十四五岁时已凭着这套毒掌独步江湖,此书便是那时写成。她对自己这套掌法甚是得意,自觉天下无双,已能与古墓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分庭抗礼,写下来自是存了开宗立派的心思,是以其中心得用法、套路杀招无所不包。她以前出手狠辣,要攻击强敌之前又极是细心周到,务求一击必杀,不中则远遁。是以江湖上竟还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地看过这一套掌法。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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