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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节

    禁城之贺泽+达鲁非 作者:杀欲

    第26节

    齐梓呆呆地望着他,窗口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青年的脸庞,让他的眼睛如炬般热烈。像是被这个男人说一不二的气势吸引了,她的脚步朝他挪动了几步,却又一下停在半道。这时,她睁大眼睛看着彦凉,仿佛在重新审视一个陌生人,脸上浮现出他所不能理解的疑虑。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莫名其妙地挣脱他的手,紧紧抱住了头,眼珠不安地跳动着,像是在吃力地搜索着记忆中的画面,“这个阴谋背后的策划者……不只是达鲁非军方的人,我的雇主,他们的背景不是这么简单,其实‘那个人’是……”

    玻璃窗突然爆出一声脆响,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被空气中一根无形的棍子狠狠击打中了头部,齐梓的身体在猛烈的冲击力下往旁边飞出去,重重一下摔在了地板上。

    彦凉只感到脸上被溅上了一丝温暖的液体,来不及做任何动作的他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人倒在地上,再不动弹分毫。

    窗帘被吹进来的一丝风撩动,他猛地转过头,看见窗户上多了拇指粗的一个弹孔,玻璃像蜘蛛网一般向四周碎开。

    是狙击手?!他不觉一个激灵,弯下腰闪避的同时一把拉上了窗帘。

    意外来得如此迅猛。他紧接着爬到倒地的齐梓身边,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粘稠的血混合着脑浆很快在地板上聚集起了浓浓的一滩,只见她左侧头部上那个黑洞洞的弹孔,准确地开在了太阳穴,由于子弹的爆裂,头部另一边已经血肉模糊。她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就完全停止了呼吸,瞳孔散开后,眼仁像两颗失去光泽的玻璃珠子,镶嵌在已经空虚的躯壳上。

    执行暗杀任务的还有其他人!彦凉反应过来时,禁不住一拳砸在了地板上,懊恼至极。从他进入这个房间开始,那人一直在等待下手的机会!

    正在这时,房门被剧烈地砸响了,急促得令人心悸。他连忙将枪捡了回来,紧紧握在手里,然后贴着墙壁靠近到门边,再迅速将把手扭开。

    门外的凌驹一下子被枪指着脑门的时候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张着嘴看着面前神色紧张的男人。彦凉谨慎地探出头往走廊两边看了一下,才把枪放了下来。但当他注意到凌驹的表情,心里已经升起了不良的预感。

    “已经查看了所有的房间,没有活口。”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像是死了没多久,血还是热的,他们都是被狙击枪射中了头部,子弹是从窗户外侧射进来的,是专业的杀手。”

    “马上撤退。”意识到事情不妙的彦凉没有多话,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板上的女人,回想刚刚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不觉怒火中烧。

    这次才是活见鬼的,被彻底摆了一道。

    第54章 杀戮的少女

    远远传来的隐约哭声起初就像一只被困的野猫那般尖锐而细小。随着脚步的靠近,他才逐渐分辨出,那竟然是一个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响起的地方是一片废墟,准确来说,是丢弃各种垃圾的地段。被拆毁的汽车骨架,生锈的电视机外壳,永远成不了双的旧皮鞋,以及烂成一堆,看不出原先是什么东西的破布,更别提那些腐烂发臭的流浪猫狗,甚至可能是人的尸体了。所有被遗忘的东西,在这里堆成了一个又一个发臭的坟包。

    这原本只是中心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角落,即便路过了无数次,他也没有想过朝里面望上一眼。可就在那些喜欢食腐的乌鸦都没有早起的凌晨时分,在昏暗的光线中,那鲜明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男子不断踢开脚下的垃圾,很快向哭声的源头走去,就像靠近一只掉在野兽巢穴里瑟瑟发抖的兔崽子一样,他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刚出生就被丢弃的婴儿在这里不算什么稀罕事,谁让那些急着讨好客人的妓女几乎不做任何避孕措施呢?在中心区,没有监护人的婴儿就等于是谁丢下的钱包一样,拣到的人只要随手将它卖给一个黑中介,就能小捞一笔。

    这个星期的烟酒钱是有着落了。男人愉悦地想着,嘴角不觉勾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不远处那个被塞在一个旧轮胎里的婴儿,他被一张肮脏单薄的毯子包裹着,哭得小脸都涨红了。如果不是达鲁非四季如夏的气候,这样小的孩子也许一个晚上就被冻死了,死掉的婴儿根本值不了半毛钱。

    他庆幸自己的好运,并且生怕被别人抢先了一般,急忙跑了过去,在大哭的婴儿面前蹲了下来,伸出手就要去抱他。

    就在这时,身上突然一沉,有什么东西跳到了他的背上,他的脖子紧接着被勒住,力量虽然不大,可下巴被突然抬了起来,他吓了一大跳便扔掉了婴儿,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脖子上便传来闪电般的一股剧痛,一大片玻璃猛地插了进来,对方凶狠地一划,便切断了他的颈动脉。

    他大骂一声,疯了般狂叫着挣扎起来,将背上的人狠狠甩到了地上。可因为无法呼吸又急速地失血,他的眼睛立刻模糊了,脚步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男人全身剧烈地抽搐,他张大着嘴巴拼命喘气,可再也吸不进一点空气,只有被割破的喉管旺盛地冒着黏糊糊的血泡,伴着气流的呼噜声。他的手脚失控地挥舞起来,死死抓挠着周围的物体。可周围一片寂静的垃圾场回应不了他的求救。

    很快他的挣扎微弱了下去,意识消失那一刻他绝望地抬起眼睛,看到面前那个手里紧握着滴血的玻璃,冷冷地望着他的凶手。

    那是一个年龄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男人完全断气之后,她才扔掉了手中的玻璃,因为用力过猛,玻璃也将她的手割出了口子。她只是舔掉了渗出来的血,并没顾着做进一步的处理,便开始搜索男人身上的东西。

    这一次还算幸运。她找到一包烟丝,一个打火机,一板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和一些钱,另外还有一包白色的粉末,她闻了一下,气息辛燥,似乎不像食物的味道,于是就倒在了一旁的垃圾堆里,由得它们被风吹散。

    由于已经饿到极点,她顾不得太多,将烟丝和巧克力一股脑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苦涩的味道逼得她快要流出眼泪,不得不赶紧咽了下去。

    面前的婴儿还在大声哭着,这让她恢复了一点理智,她急忙把剩下的巧克力藏在衣兜里,往身上擦干净了双手的血渍,才上前温柔地抱起了他。

    “呜~~呜~~饿了吧?”为了让孩子尽快停止哭泣,她一边轻摇着一边哄着他。听到熟悉的呢喃,婴儿睁开了浮肿的双眼,看到她的面容,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下来。她于是冲他温和地笑了一下,捏了捏他泛红的脸蛋。

    随后她谨慎地环视了下四周,虽然暮色已经有所淡去,但死寂的垃圾场仍旧无人问津。于是她将婴儿抱到了那个刚刚死去的男人跟前,将他的脸靠到了尸体被割开的脖子旁边,随后他调整了一下男人头部的位置,那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滴在了孩子的嘴角,很快染红了他的半张脸。

    “快吃吧。”她怀抱着他,小声地催促着。而婴儿便安心吸允起了那鲜红的乳汁。

    “没有目击者?”

    头发染成白色的青年一边翘着椅子,一边若有所思地转动手里一根干得分叉的画笔。

    坐在他面前的男子摇了摇头,看着这个即将被杂物淹没的房间,和这个就像要蹲在巢穴里老死的小子。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根本不想和这个怪胎打交道。

    “对方很狡猾,选的都是人烟稀少的时间和地点。我他妈做尽了孙子,才打听到有人在那附近听到过婴儿的哭声。那个倒霉的家伙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割断了脖子,身上带的货也不见了,这已经是第三起了。老大觉得这是针对我们帮派的寻衅,要我一个星期之内把犯人揪出来。伙计,这事儿你一定要帮我。”他说着做作地哭丧起脸来。

    “用婴儿的哭声做诱饵的方法很少见,如果是个带着婴儿晃荡在中心区的人,应该很容易被注意到的。”他兴趣寥寥地伸了个懒腰,态度消极地回避着。

    “有可能不是真的婴儿,而是录音什么的。”他极不耐烦地抓了几下头发,“不管怎么样,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死定了,那个挂掉的倒霉鬼那天是要和我接头的,要是找不到凶手,老大会认定是我把货私吞了。因为怕被牵连,我哥们一个都不敢帮我,操!”

    “佣金呢?”对面的青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死活,只是公事公办地问到。

    “白肆,别他妈给我落井下石!亏我之前都把好生意照顾给你!”他立刻变了脸,恨恨地大叫着。

    “照顾我的是你老板,不是你。”白头发的青年声音仍旧像机器一样生硬,“你来找我,无非是知道我能够调用黑市的资源。那些家伙可不是我养的狗,一声令下就可以去卖命的。““我现在全部家当就只有这么多,”男子懒得和他讨价还价了,从口袋里抓出一卷破旧的钱扔在了桌子上,咬牙切齿地赌咒说,“不够的,等把那家伙揪出来,割了他的肾来还你。”

    那时的白肆虽然已在丘堡黑市站稳了脚跟,但毕竟是个年轻的新手,即便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争端感到百无聊赖,他也没有多少挑选的余地,因此便接受了这个小混混的委托。对方能给的报酬少得可怜,为了降低成本,他打算亲力亲为,但好在这件事解决得比他想象中容易多了,靠着眼线的情报他很快便掌握了目标的行踪。三天之后,那个喜欢割喉的嫌疑犯就被抓了个现行,可一时半会谁也不相信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与帮派为敌的家伙。

    男人揪着这个只有他一半身高的孩子的后颈,要不是亲眼看到他手里握着尖锐的玻璃,以及正在不远处嚎哭的婴儿,他大概都会被这荒唐的场景笑醒。

    “不可能!是个臭小子!”

    “你的眼睛该去验光了。”白肆轻讽到。

    他仔细地打量着孩子那张清秀的脸庞,那娇小的五官就像被雨水打过的花苞一般透着柔弱。她像是十分明白自己罪有应得的处境,没有挣扎和哭闹,只是默默地低垂着头。

    他于是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这力量几乎让她脚尖离开了地面,撕扯的剧烈痛楚让她发出了尖叫声。

    “是……女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神情更加不可理喻了。

    白肆稍微放低了胳膊,让她落回到地面上,却仍然紧抓着她不放。接着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和她平齐,问到:“小妹妹,你几岁了?”

    “我……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吃了苦头,女孩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又将头低下。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年龄呢?只是浑浑噩噩的活到了现在而已。

    “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家伙?”他面无表情地追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睛不安地瞟着不远处放在地上的婴儿。白肆于是让站在一旁的男人将婴儿抱过来,他用单手接住之后,将那个单薄的襁褓高高地举过头顶,或许是察觉到了这种不稳定的危险,婴儿的哭声霎时急促了起来。

    “不想配合的话,我就把他摔成一滩肉泥。”他冷冷地盯着她,静止不动的眼珠透出暴戾的寒光,那种眼神让人联想到栖息在暗无天日的丛林中生存的爬行动物,似乎下一秒就会把面前可怜的小老鼠囫囵吞下肚,消化在那恶臭湿重的粘液里。

    “住手!求求你!”孩子对恐惧的直觉往往最为敏锐,女孩慌了神,声音颤抖了起来,“我不认识那个人,只是因为肚子太饿才这么做的……”

    “这婴儿是哪里来的?”

    “是我弟弟。”她回答得很迫切,不像是在撒谎,“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你用他的哭声来引诱别人靠近,然后再伺机杀了对方是吗?”白肆眯起眼睛,继续咄咄逼人地审问着,不放过一点可疑的细节。使用碎玻璃这种拙劣的凶器,却能让一个成年男子一击毙命,即便对见怪不怪的他来说,能办到这种事情的小孩也太过罕见了。“这种杀人的技巧是谁教你的?你有监护人吗?”

    她摇了摇头,眼睛里露出闪烁不定的光,畏畏缩缩地说,“我看到过有人这样被杀掉,所以知道那里是人的要害……”

    “那你怎么知道会被引诱过来的只有一个人呢?如果有两个人或者更多,你能对付么?”

    “我……我会先找到合适的目标,如果那个人连续几天都是单独行动,而且经常在人少的时间和地点活动,我就会在他习惯走的路上设下这个圈套,而且……他当时是不是一个人,我会事先确定……”

    “真可怕,这么小的孩子,从哪里学到这些的?”站在一旁的男人喃喃感叹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插嘴到,“那个被你杀死的家伙身上有一包白粉,你把它藏哪儿去了?”

    女孩回想了半晌,才小声回答,“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扔掉了。”

    “小婊子,那值多少钱你知道么!”男人一听,突然之间就像被点燃的炸药,暴怒起来,“你要害死我了知道吗?!老大要我用找回来的货换活命,那玩意儿就是我的命根子!我非得把这小崽子给撕碎,让你明白我有多惨!”他咆哮着便将白肆手里的婴儿抢了过去。

    眼前的男人掐住了弱小婴儿的脖子,仿佛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像开一罐啤酒那样轻易地扭断他的脖子。女孩失控地尖叫起来,猛地挣脱开了白肆的钳制冲到了男人跟前,拼命抓扯着他的裤脚,大哭着哀求到,“把他还给我……还给我!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尽管男人毫不客气地踢了她几脚,也没办法甩开这恼人的小疯子。白肆看了看自己的手,被她一瞬间挣脱时产生的疼痛还让手掌微微发麻,他很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菜,连一个小女孩都制不住。有点懊丧的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站起来,一手一人将那个白痴男人和牢牢抱住他大腿不放的小丫头给拉扯开。

    “伤脑筋,小妹妹,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他揪住她乱糟糟的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被泪水染花的稚嫩脸蛋,“中心区的规矩就是血债血偿。你还不到十岁吧?没关系,我们是不会在意年龄的,生育能力都还没有就已经去做妓女的小女孩到处都是。不然的话,我看你是个美人胚子,如果他们老板看得上的话,把你留着享用也不错,年轻处女可是稀缺货,那价钱可是一涨再涨。”

    “好主意。”男人总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摇了摇手里的婴儿,兴奋地附和着说,“只要把他们交给老大就万事大吉了。”

    白肆没有理会他。女孩看上去已经无助至极,那噙满泪水的大眼睛就像两汪清泉,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明澈和洁净,他望着倒映在其中的自己的影像入了迷,继续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如果只是单纯的欠债,能用这种方法偿还就算得上非常幸运了。不过对于你,可没这么便宜。你杀了黑市的爪牙,他的主人可是气得大发雷霆,等待你的嘛,只有一个选择。”

    他俯视她的目光就像即将大快朵颐的掠食者那样掩藏着兴奋,看得女孩后背发冷。话音刚落,白肆便一把拉住了她稚嫩的小手,还未等她惊叫出声,这个男人却突然半跪到了地上,俯下上身往她的手背上印上了一吻。

    “做我的女人。”他说完抬起头,认真盯着女孩完全呆住的脸。他高大的身躯匍匐在这个娇小的小人儿面前,这让他和一个虔诚的求爱者没有两样。

    仿佛时间暂停的寂静之后,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的他被身后气急败坏的男人一把拖了起来。

    “混蛋,你在干什么?!”他语无伦次地大叫着,揪住这要命的怪胎拼命摇晃,“你他妈在干什么!!”

    被他的唾沫喷了一脸的白肆仍然是那副死鱼般的面孔,慢条斯理地说,“莫非你要告诉老板,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解决了他的得力伙计,你把他当傻瓜戏弄吗?”

    “可这就是该死的事实啊!是事实!你不也亲眼看到了么?!”

    “我可什么都没看到。”他若无其事地把头偏向一边。

    “什么?!”男人知道自己就快被这个人玩疯了。

    “不过你放心,既然没能找到犯人,我会交给你另外个替死鬼去给老板交差的。剩下的佣金也不用再给我了。”

    白肆说着做了个一笔勾销的手势,再不给男人任何讨论的余地。在对方扭曲的表情中,这桩契约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第55章 女儿

    齐梓不会忘记,即便时间已经过于久远。她和白肆的第一个契约在那一刻刚刚开始,这也是她到死也无法逃离的噩梦的开端。

    她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家伙为何会对她产生兴趣。但因为这男人出面帮她躲避黑市的寻仇,还为她和幼小的弟弟提供了安身之所,齐梓被迫答应去做他所安排的工作。虽然她可以拒绝,但若没有在成年之前赚取足够的报酬来赎回自由,她就必须遵循契约委身于这个可怕的男人,再也无法脱离中心区这片罪恶的泥沼。

    而就在这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的债务下,弟弟齐洛在她为他营造的平静生活中一天天长大了,并且如她所愿,齐洛成长得正直而清白,没有受到黑市的半点牵连。这成为了她坚持下去的最大慰藉。

    齐梓天真地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够赎回他们的人生,为了在约定的那天凑齐那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庞大赎金,她成为了黑市资深的工兵,再也不拒绝任何工作。当然,除了出卖自己的身体,因为她清晰地记得齐洛说过要一起去外层区生活,她想为弟弟的梦想保留自己的纯洁。

    但是她那粗糙而冰冷的双手,早就被血迹斑斑的罪恶玷污了。从还是个不通人事的孩子开始,第一次为了生存而杀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屈服于了那可怕的天赋。

    士兵工程中的女性并不多,她们的肉体就算如何强化也比不上经过同等改造后的男性,但她们无一例外都美丽而敏捷,是执行暗杀和间谍任务的绝佳武器。为了掩人耳目,她也如同夹层区的平常女子一样,做着洗衣劳动等极普通的工作,暗地里不定时地往返于中心区,就像是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连常年相依为命的弟弟,也没有察觉到她的一丝破绽。

    在漫长得仿佛看不到希望的十年里,齐梓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她竟然在约定好的时间凑够了那笔天文数字,准备投进那个黑市大掮客深不见底的胃口里。但她却死也没有想到,那一天,在白肆那间昏暗杂乱的屋子里等待着她的东西。

    “欢迎,你来得正好。”男人第一次站着迎接了她,那张僵硬的面孔上甚至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意,“有客人在等你。”

    这次见面,本来是要向白肆交付最后一笔赎金,然后结束契约,获得自由的日子。但刚刚踏进门口的她,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齐梓朝着那屋子中央的阴影处望去,那里唯一的一张沙发椅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男人。从被封死的窗户缝隙漏进来的一点光线勾勒着他的侧脸,醒目的鹰钩状鼻子配上深陷的眼窝,让这个男子的面孔十分刚硬。在他的面前,还放着一盘下到一半的黑白棋。

    那种恐惧的直觉又回来了,就像是十年前她第一次遇到白肆时候,像小老鼠遇到了匍匐在黑暗中窥伺的毒蛇一般,那毛骨悚然的恐惧。回荡在她脑海中的杂音已震耳欲聋了,可身体竟然僵硬得动弹不得。不知是被什么所驱使,她好不容易才挪动自己灌铅般沉重的腿,战战兢兢地朝他迈进了一步。

    然而下一秒,坐在沙发椅上的男人站了起来,稳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用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拥进了怀里,低沉浑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终于找到你了,我可怜的女儿。”

    白肆还是第一次见到齐梓这个鬼样子。她没有哭也没有出声,只是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微低着头,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那是和见到他时完全不同级别的恐惧。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那张脸一定会让情绪的暗涌再次席卷而上,将她吞噬。

    “亲爱的,这取决于我想还是不想。”靠在椅背上的他悠然地叹了口气,“我得表扬你,你把行迹隐藏得很好,所以这确实费了一点功夫,但你要明白,中心区并没有脱离我们的监控。”

    “我已经快要忘记……过去的事了。”

    其实,这个男人的面目和他做过的事从来没有淡出过少女的脑海。齐梓攥紧拳头,硬着头皮问,“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做父亲的难道不应该关心子女的下落吗?”他晃动了一下手里的空酒杯,站在旁边的白肆立刻殷勤地又斟上一点新的,“我可是一直惦记着走失的孩子啊。”

    “……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对方的假情假意说得不加掩饰,无疑触到了齐梓的痛处,别说是子女,这男人根本就没当她是个人。她很清楚,唯一会让这个魔鬼感兴趣的,唯有他们身上与生俱来的利用价值罢了。“小洛也是。不管你想要干什么,我是不会让他回来的,他已经逃离了这里,在你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好好活着。”

    “力所不能及?达鲁非派去贺泽的所有军队都是经由我手的哦。”他露出不祥的轻笑,“再说,他是不是好好活着可说不定,你有多久没和他联系了?”

    齐梓猛地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对方,“你说什么?他出什么事了?”

    “在最近的一次战斗中坠机了,并没有阵亡的消息,现在还在等进一步的确认。”他看着女子闪烁不定的目光,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我可是由衷希望他还活着,不然的话,接下来的好戏可就要开天窗了。”

    “不……不准你打他的主意!”齐梓一下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你为什么要监视小洛?他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从来都没见过你!你身边可以代替他的人应有尽有,为什么非得盯上他?”

    “如果你们真的可以被代替,怕是也活不到现在了吧。我可是实用主义者。”男人不以为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上一辈牵扯到你们的事情我既往不咎,只是要让你们回归正轨,好好担负你们与生俱来的职责。你以为在生存资源这样匮乏的达鲁非,是凭什么让你们出生的?执行这个任务他是唯一的人选,他有任何人都没有的优势。总之,你先配合我们把他找回来。”

    “休想。”齐梓咬着嘴唇,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极端的恐惧在她心里激发了反抗,“你抓到我便认了,但你休想碰到小洛一根汗毛。”

    “非得要这样么?”男人的眼神有些变化,像看着一只不听话的家畜,“我十多年没有出过外层区,今天却亲自来到这个又脏又臭的狗窝里等你。是给了你可以这样拒绝我的胆子吗?”

    齐梓压抑住想要退后的冲动,在最开始遇到这个男人的瞬间,她就已经打消了任何侥幸心理。这源于男人曾在幼小的她眼前所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那就像一个滚烫的烙印打在她记忆里,时刻提醒着她对方的真实面目。

    这时,男人阴沉的面孔却突然露出了一抹笑意,“没关系,只要你在我手里,就不愁他不会乖乖听话。”

    这显然给了齐梓最致命的打击。意识到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后,她禁不住全身恶寒。漫长的十年光阴在她脑海里如同闪电般掠过。她是如何九死一生,带着还是婴儿的齐洛逃到中心区,又是靠着捡拾垃圾、偷窃甚至杀人来维持生计。在落入白肆的控制后,一边照顾着年幼的弟弟,一边为黑市卖命,孤独地维持着危险的平衡。这么多年的痛苦眼看着要换来正常的生活,却在离光明只有一步之遥的今天功亏一篑。当她想到从今以后,她对齐洛的爱将再也无法保护他,反而成为了囚禁他的最牢固监狱,会将他重新困入这个污秽的世界里,齐梓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的颤抖戛然而止,内心升腾起一股压倒性的冲动,心跳跟着剧烈起来,手不自觉地伸进了罩衣里,摸到了别在大腿外侧的一把短刀,这是她在每次来往中心区的时候都会带的防身武器。

    这是最后的机会。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白肆只是个懒懒散散,运动神经瘫痪的画家而已,除他之外,屋子里现在只有这男人一个人,虽然他的势力大可敌国,但本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类,他未免太小看面前这个身为“士兵”的女性了。

    杀掉他,现在就结束这一切!

    脑子里一出现这个念头,身体便闪电般地动了。她拔出刀子奔过去,几步就逼近他的面前,举起手便朝男人的脖子猛刺过去。

    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胁下受到侧方一记猛烈的打击,肋骨发出一声巨大脆响,剧烈的痛楚刚窜到脑门,身体就腾了空,向旁边整个飞了出去,撞到墙壁上。

    在眼角的余光中,齐梓惊讶地发现攻击她的是一个穿着紧身黑衣的青年,他手臂上的肌肉就像钢铁般结实,击中她的速度和力道也像机器那样狠准。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一直躲在屋子里,自己却丝毫都没有察觉?

    内脏像是被断掉的肋骨刺伤了,喉咙里涌起血腥味,还没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头发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扯住,上半身被整个提上去。她握刀的右手旋即被扭到了身后,对方就像拧螺丝一般,只轻轻一顺力,胳膊就转了一圈,手指剧烈痉挛,刀便应声落地。

    肩膀完全脱臼了,齐梓呻吟着,疼得双眼发黑,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泄干净,瘫软了下去。

    在整个过程中,沙发椅上的男人都气定神闲地坐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不会觉得像我这种身份的人,连保镖都不带一个就来中心区闲逛吧?”

    齐梓绝望地看向那个像仆人般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发言的白肆,想确定他所代表的黑市势力是否还能够庇护她。但可惜的是,这个识时务的掮客显然明白,他没有丁点资格和这个男人争夺猎物的所有权。

    “不要太粗暴了,阿尔法。她可是你的前辈。”男人招呼着那个强壮的青年,对方随即放开了手,任她摔到地上。

    “行了,我们带她回去吧。”他说着便要站起身。

    “等一下……”

    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顶用的。齐梓的心里早就已经具备了这种觉悟,她咬着牙抬起头,看着男人那双高高在上的冷酷眼睛说:“你想要做什么就告诉我吧?让我来执行这个任务!我什么都会去做,一定会做到让你满意为止。求求你,不要去打扰小洛的生活,他一直以来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把他拖下水!你可怜可怜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吧!求你了!”

    第56章 质询

    男人穿着不算正式的深色便装,显得稳重又不过于严肃。虽然岁月的侵蚀已经让他的面容不再威严,身躯不再挺拔,但偶尔从他带着皱纹的眉目间闪现的目光,不但没有松弛和迟钝,反而被打磨得十分敏锐,丝毫不逊色于面前的年轻执法者。

    齐洛慎重地坐在宽大沙发的正中间。即便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仍然觉得就像是做梦一般,他竟然这么快便见到了这个难以企及的人物,甚至被邀请到了这个国家的统治机构——水晶城里最核心的位置里来。只是,这种邀请始终隐含着不安的因素。

    从这间位于超高层顶端的办公室向窗外望出去,达鲁非笼罩在一片低迷的雾霾之中。即便是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社会,齐洛也能想象,从这里俯瞰到的夜景是非常壮观的,这是站在这个国家顶点的人所拥有的眼界。

    “监察长。”男人称呼了他的头衔,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颇为淡然,“你会下棋么?”

    齐洛从远处收回自己的目光,礼貌地直视他。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的背景太显赫,反而让他本人显出一丝不真实的普通感。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和陈设,只有简洁的木质家具。除了他们俩,也只有一个副官远远地站着,正不出声地泡着茶,气氛没有他预想得那么紧张。但齐洛很清楚这不过是表面而已,水晶城是整个外层区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无处不在的监视系统已经把这里武装成了铜墙铁壁。

    见他摇了摇头,男人手里的棋子继续落到面前的木质棋盘上,发出笃定的轻响。“真可惜,那我只有自己解决这盘残局了,介意再等一下么?”

    他说着皱了下眉,“我身边已经没有可以与我对弈的人了。你是我这两年见到的唯一一个生面孔。”

    齐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接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自己和自己下棋有趣吗?”

    “在对立的立场上把自己想象成敌人,会很容易发觉自己的弱点,并采取对策。并不能说有趣,倒比较像一种修行的过程。”

    真像个军人的口吻。齐洛暗自想着,大概是曾经同为军人的熟悉感,一开始的拘谨松动了不少。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您。”他率先开了口,脑海里冲动地浮现出姐姐的样子。

    “真是大胆啊,”男人头也不抬,对他的莽撞有些不满,“想要把我也当做嫌疑犯来审么?”

    “阁下是达鲁非的开国功臣。这里的秩序是你们一手建立的。”齐洛小心控制着说话的方式,一边避开对方的雷区,一边毫不退缩地往前迈步,“而监察官就是为维护你们建立的秩序的最有力防线。如果我的行为对您有所冒犯,我只能恳请……要么配合我,要么废除我。”

    “这么说你有案子牵扯到我?”手上的节奏被打断,雷枢索性停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种长辈不怒自威的气势,“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我就听听是什么理由让你有必要打探我。”

    齐洛暗暗握紧了手。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让白肆去搜集这个男人的情报多半是徒劳无功的,在达鲁非等级森严的壁垒之下,不管多么了解雷枢,也没有办法接近他分毫,而唯一的希望在于,以自己作为诱饵,能够激起对方的兴趣,让他主动送上门来。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不容浪费,齐洛没有拐弯抹角,将一直带在身上的照片放到桌子上,那是白肆为齐梓所画的肖像,也是姐姐现存于世的唯一一张影像。

    “请问您认不认识她?”

    雷枢看了一眼,神色没有变化,“有些眼熟,能解释一下吗?”

    “她叫齐梓,是我的姐姐,过去一直居住在夹层区。”齐洛平静地叙述,“她在达鲁非的时候,曾经是一起暴力犯罪的受害者,那个案子至今未破。但我在追查丘堡黑市的过程中,发现她和黑市有密切的关系。现在有一些线索表明,她似乎通过黑市和您有过接触。我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若因此烦扰到您,也请谅解。”

    “把私人感情混杂在公务里可不是监察官该有的样子。”雷枢不慌不忙地评价着,“我们和中心区是存在一些正常往来,都是在合法范围之内,若每个监察官都听了一些莫须有的谣言就来找我确认,我就要怀疑安全局存在的必要了。”

    “若我有违反监察官的任何守则,今天之后任凭处置。但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希望您不要拒绝我的疑问。那时我在贺泽打仗,没有尽到照顾家人的责任,政府许诺的赡养费时断时续,她似乎靠着为军队打工维持生活。我只是想知道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我无法心安。”齐洛强调着这一点,为了降低对方的警戒心,也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决定只字不提关于白肆和士兵工程的敏感信息,只把最低限度的信息透露给对方。

    被青年不肯动摇的眼神所催促着,男人总算认真了一些,稍微坐直了身体,将照片重新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时候,一旁的副官走了过来,将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放在了桌子上,齐洛在点头致谢的时候不经意与他四目相接,那是一双像警犬般严阵以待的眼睛,即便穿着不适合运动的正装,也能看出他体格了得。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一些。”雷枢像是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低沉的声音就像在播放一卷旧录音带,“那时候我刚升任国防部长的位置,经常要去军区做例行视察。是有这么一个姑娘在我们一个靠近中心区的军事基地里工作,部队里不穿军服的人很少,我刚好看到了,就了解了一下情况,这样年轻的女人,就冒险在营地里做粗活儿,生活想必十分艰难。我就让手下的人将她登记在当地的救济名单里,提供了一些物质帮助,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说谎。齐洛下意识地判断。对方在刻意避重就轻,这冠冕堂皇的说辞明显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谢谢您的照顾。不过,既是正当的往来,为何要通过黑市之手?”

    “我说了,外层区和黑市的关系很复杂。”雷枢放下了照片,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几年来,政府在中心区的力量已经式微,大部分区域都已经落入了黑市的掌控,我们不想和他们合作也没有办法,那意味着完全放弃那里的平民。我们通过黑市向中心区提供的救济物资,不止是针对她一个人而已,你以为根本没有进行过生产的那些难民是怎么活下去的?只靠武力镇压,不可能把那个地方稳定这么多年。”

    对方理直气壮的口气引起了齐洛的一丝不快,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常年存在于这个国家里的罪恶交易,占据外层区的剥削者,不可能好心到为那些被他们当做消耗品的低等人提供免费福利。

    他忍不住顺着监察官的本能追问,“那么,您有以此为条件,让她做过她不想做的事吗?”

    “你指什么?”此言一出,雷枢的神情明显凛了起来,生硬地反问一句,“有什么她不想做的事我必须让她去做呢?”

    齐洛没有办法往下说了,他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副官牢牢注视着他的视线,这让他心里升起了强烈的警觉,在掌握确切无疑的证据之前,他不能感情用事,否则他将失去下一回合的机会。

    他用沉默终止了这个话题,换了个方向问,“对于她受害的那件事,您有听说过么?就发生在她工作地点附近。”

    “没有。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可比警察多得多。况且中心区乱成这样,每天意外死亡的人都数不过来,更别提其他的暴力犯罪,连警察都管不过来。”男人有点失去了耐性,回答得更加草率了。

    齐洛不动声色地望着他,虽然明明接收到了“此路不通”的信号,内心却充满了不甘。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切阴谋的核心就在这个男人身上,但齐洛却不能像往常对待嫌疑犯那样冲动,尽管已经如此接近。

    “因为接到了她出事的消息,我才回到了达鲁非,尽管服役期还没结束。”他鼓起勇气说到,即便对方已经不给他任何有意义的回答,他也必须把盘踞在心头的最大疑问托出。“后来,我找到了她,顺利把她送去了贺泽,托付给了一位朋友照顾。没想到不久之后,我就听说他们有了婚约。”

    “真不错,那应该是个幸福的结局。”雷枢笑了笑。

    “雷枢阁下,您难道不知道我这位朋友是谁,包括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对方的话刺穿了他的痛处,想到那个超出了他承受能力的悲剧,齐洛就愤恨难平,这个一度沸沸扬扬的事件,他竟然还装作一无所知。齐洛差一点就把俊流的事情说得更加直白,去撞击这个男人虚伪的外壳。但他最终强忍了下来,在这里撕破脸皮只会陷自身于危机之中。“虽然我对您一无所知,但在达鲁非,以您的能力,要了解我的背景都不过是举手之劳。您完全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了解齐洛这个存在。”

    “我真的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是我神经过敏了。”他嘴上说着,却无法控制思绪的蔓延,那些日夜困扰着他的无数疑虑,已经以他遏制不了的速度汇集起来,从看不见的远方涌到眼前,将所有无常的波动联系成了完整的景象,供他重新审视。

    “姐姐她只是个没能出生在好地方的孩子,像生存在夹层区的所有贫民那样,为了果腹而辛苦劳动,过着庸庸碌碌的日子,对吃饱穿暖有着最卑微的愿望。”

    “但她至少像个普通人那样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还有幸得到了您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她和丘堡黑市,和军队,和国家之间的倾轧,和任何阴谋都没有半点关系。若您能让我确信这一点,我会非常感激。”

    他的语调有点急,显得近乎迫切。但讽刺的是,现在的齐洛,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了,意识到某个疑问的他,心像忽的一下,沉到了从未有过的冰冷深渊里。

    俊流,你告诉我,我们豁出一切想要保护的东西,难道从一开始就被夺走了吗?

    第57章 崩溃

    送齐洛离开之后,阿尔法回到了办公室,见雷枢还坐在原位继续摆弄那盘棋局,他便走过去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了一颗棋子,放在了他最满意的位置上。

    “您真过分,竟然说没有可以对弈的人了。”他叹了口气,“我可从来没输过啊。”

    “你可不能算是‘人’吧。”雷枢淡淡地回答。

    “那倒也是。”阿尔法想了想,觉得找不到上司的破绽,却仍然忍不住问到,“不过,在您看来,那个监察长有什么特别吗?我好几年没有见您私下邀请一个陌生人来这里了,您好像对他尤其地在意啊。”

    雷枢手里的棋子落了下去,抬起眼看了看这个一脸饶有兴趣的青年,嘴角浮现出轻讽的笑意,“你的嫉妒心还真强。”

    见男人并不想透露自己内心所想,阿尔法明白这应该是他没资格了解的部分了。他便不再询问,只是一边配合着下棋的步调,一边略为担心地说:“就这么放他走?他已经越线太多了吧。”

    “急什么,跑不了。”雷枢的手轻快地落下了几步妙招,接连封住了对方的攻势,显得自信满满。“说实话,我今天心情不错。第一次和这孩子面对面,比我预想中快多了,难得还想要享受一下捉迷藏的状态。”

    他停了一会,留心观察着对手的棋路,等到下一步的对策已了然于心之后,才继续说,“不过,白肆那条疯狗是彻底管不住了,竟然连饲主也敢咬。不知道他透露了我们多少信息出去,再这么放任自流,还真有些麻烦。”

    “要杀了他吗?”

    “没那么容易,”男人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手指间夹着的棋子重复地敲击着桌面,“那只皮糙肉厚的畜生,他既然敢造次,想必已经准备好应付最坏的后果。丘堡黑市再也不是军队的补给站这么简单了,他们早就想彻底摆脱我们的控制后自立门户,以便垄断利益。如果不是准备充足,足以一举消灭他们,贸然行动已经伤不了他了,不小心还会演变成对中心区的宣战。”

    “白肆的这种行为,已经是对您的宣战了吧?”

    “是的,但不止是我们俩之间的,不如说是代表中心区利益的丘堡黑市对外层区的挑衅。”

    “我明白您的顾虑。”阿尔法微笑着吃掉了对方的一个棋子,将它拿在手里把玩着。他的上司无疑是棋术的高手,然而这种程度的游戏路数,在他眼里只是最浅显的程序而已。“丘堡黑市不过是民间社会的乌合之众,我们手里有训练有素的军队,要解放中心区是胜券在握的。只是,达鲁非恐怕又要演变成内战的状态了,有点可惜呢,您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国家……”

    话音刚落雷枢便叹了口气,似乎是思考不出下一步的棋路,他停下来揉了揉太阳穴,放下手后又将手指紧紧交握在一起,这种少见的焦躁便溢于言表了。

    “都是因为那个计划的失败,我们才如此被动。否则,贺泽现在已经是达鲁非的领地了,我们就能往那片东大陆最富饶的土地上扩张,谁还想留在这该死的弹丸之地,和那群腐烂的蛆虫争食?”

    下棋的心情似乎被打乱了,像纷扬起来的呛人尘土般无法沉落。雷枢索性站了起来,丢下桌子上新斟满的红茶,走到沙发后侧的迷你吧台旁,给自己倒了半杯烈性酒。

    “上官俊流不但害我们失去唾手可得的胜利,还把达鲁非陷进了存亡危机里。悖都现在是彻底翻了脸,把我们视作了最大的眼中钉。安烈那个魔鬼的情妇,一旦在贺泽站稳脚跟,不可能容许我们与她并存于世。达鲁非的内忧外患只是迟早的事。”

    “不过,既然那个计划没有被曝光,在舆论上我们变得更加有利了。因为破坏了和谈,悖都已经在承受战争委员会的制裁,贺泽周边的几个国家也在边境屯了重兵严阵以待,短时间她没有余裕找我们的麻烦呢。”阿尔法语气轻松地宽慰着上司,“再说,现在上官俊流在我们手里,听说他也吃尽了苦头,形同废人,已经不可能有什么造化了。”

    “你以为他真的是个自寻死路的傻瓜吗?”雷枢的表情仍旧不是那么乐观,一口接一口喝着杯中辛辣的液体,使得喉咙就像在燃烧般炙热。“你忘了末生那家伙还被扣押在悖都军手里?有悖都牵制我们,上官俊流才会有恃无恐地来达鲁非。不止如此,他是悖都埋在达鲁非的导火索,如果当初他去了其他成员国服刑,我们也会想尽办法结果他的性命。但如今他在我们的地盘上,一旦出了差错我们怎么都撇不清这个责任,悖都正等着以此发难呢。”

    “但是,悖都早就是臭名昭着的侵略者了,即便没有上官俊流这个契机,只要时机成熟,他们也会毫无顾忌地宣战吧?”

    “这就是上官俊流耍的心机。”雷枢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端着酒杯走到了宽大的落地窗前,“他是看准了悖都一贯奉行的盗亦有道,大概是和安烈女王有过私下的协定吧,既然已经献出了自己的国家,悖都就不会做出有害于他的事。以此看来,与其说他是导火索,不如说是保险丝,正因为他人在达鲁非,悖都才不会轻易向我们宣战。两个国家之间这样危险的平衡,被他一个人制约住了。”

    看着上司无意再继续面前的残局,阿尔法开始随意地摆弄起棋盘上的棋子来,将它们组合成了一个黑白相间的问号图案。“我才不相信他真的考虑到了这么多。被判卖国罪的时候,他才刚刚二十岁吧。”

    “末生就是因为太小看他,才害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所以即便是把他关在墨纪拉,也没法让人放心。既然不能斩草除根,就只好给他套一个更牢固的项圈了。”雷枢说着一口喝掉了杯中残余的酒液。透过弥漫在整个国家上空的低气压云雾,望着遥远天际处迷离的阿尔戈斯塔。在那片已经在逐渐脱离控制的黑暗土地之下,埋着一枚让人不安的种子,想象着把那正在拼命萌发的企图捏碎一般,他紧紧地握住了杯子。

    “等我们喘完这口气,东联盟会再次成立,当然这一次作为盟主国的,非军力最强的达鲁非莫属。到那个时候,上官俊流就没有存活的价值了。悖都给我们的耻辱,我们自会加倍奉还。”

    齐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他那冷清的住所的。他将自己锁在里面,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近一个小时,全身的肌肉都因为一直处在临界点的情绪而紧绷着。

    在走出水晶城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只充斥着一种冲动:想要立刻见到俊流。

    像是被洗脑的人突然复苏了所有的知觉,他想去见这深深牵挂之人,他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只要握着他温暖的手,听他说话的声音,去感受他的爱意,由此一定能确定自己存在的意义,抓紧这个快要完全消散了的自我。他是如此渴望,但内心却又为了压制住这种冲动而反复斗争,直到精疲力竭。

    不能相见。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俊流一次次地拒绝他。当齐洛不断尝试靠他更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这凌厉的刀锋,那尽头的刀尖,正架在对方的脖子上。

    悲剧究竟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呢?甚至在他还没学会直立行走的时候,齐梓就已经深陷丘堡黑市的泥沼中了。为了参军打仗而逃去贺泽的时候,还以为至少能够选择自己的生存之路,至少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给姐姐幸福。明明都已经把希望放到了最低限度,只要她像普通人一样平静生活就好。结果,还是连这么卑微的愿景,都完全灰飞烟灭了啊!

    齐洛屏住呼吸,不这样做他怕自己会痛苦得喊叫出声,他握紧的拳头已经用力到发抖的地步。就像已经无法理解这个残忍的世界一样,他几欲失笑出声,将已经丢盔弃甲的精神彻底抛弃在混乱中。

    不管是姐姐,还是我,原来从来没有过做为“人”所行使过的自由意志。自始至终,作为战争的工具,我们没有一刻逃离过达鲁非的牢笼。姐姐以为她的牺牲可以给我的自由,我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给她的幸福,原来到最后都被证明是虚幻的,都是白费力气!

    “俊流……你这个傻瓜……”齐洛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就像随时都会断气的病人那样哽咽,他紧紧闭上眼睛,出现在眼前的那个青年沉默着,用那双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他。

    “你以为我这么笨会猜不出来么?是姐姐她出卖了你……她和我是一样的东西……有什么能力来爱你?你以为我……连面对这个事实的勇气都没有么?!”

    不,其实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对你犯下了无可挽回的罪行。

    黑发青年的身上衣衫凌乱,露出下面淤青色和紫红色斑驳的皮肤,他甚至无法站立,那是他被长途押送到达鲁非之后,重新出现在齐洛面前的惨状。挨了他的打,俊流却还笑着,那无所谓的态度对比着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更让人不忍。

    为什么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要这么温柔?不惜用你那遍体鳞伤的样子继续逞强?我们对你犯下的罪行,就算是身不由己就可以被原谅么?一无所知的我,还可以逃避良心的谴责,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

    你根本不该和我们这种东西扯上什么关系的。你对我们的爱,我们承受不了,连一分一毫都无法回应!我自私地来到你的身边,又自私地离你而去,即便你永远将我遗忘,我也会满怀慰藉和感激。这还不够吗?!我们变成什么样子,你为什么要管!!

    齐洛倒在床上,将脸埋进双臂之间,试图在头顶的黑色监视器之下掩藏起崩溃的自己。他狠狠咬住手腕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整个内心都好像被付之一炬般空空荡荡了。

    第58章 升职

    “大叔。”

    躺在黑暗角落的年轻男子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白肆被阿尔戈斯塔投射下来的瑰丽光线沐浴着,正全神贯注地在帆布上添上一笔笔新的颜料。周围变化莫测的光影让他沉醉在自己的艺术幻想里,听到身后的抱怨,他有些不快地回答,“我怎么了?”

    “我问你把本大爷叫到这里是什么意思?”男子起了身,一脚将旁边的画框踢了下去,对他的心不在焉愠怒起来。

    “不是说过了,请你们来完成工作的么?”白肆有气无力地说,他实在不想在专心画画的时候还要分出精力聊天。

    “你说的那个家伙明天才会出现吧!为什么我今晚就要来啊!”

    “这个嘛……”白肆停了下来,在脑子里回想着齐洛的样子,这让他有点走了神,“因为那个监察官不太好对付,以防万一,需要你们提前来踩点,商量商量策略。”

    “策略?本大爷杀人从来不需要策略。”

    “不能杀他呀。”白肆煞有介事地在调色板上调试着新的颜色,“委托人只是要求毫发无伤地绑架他,你要是失手杀了他,就算违约了,没法忠实完成契约的话,你就什么都不是。”

    男子哼了一声,却没法反驳他的说法,只是提高了音量叫到,“那你现在为什么还在画画?我不是来陪你搞创作的啊!你知道本大爷接委托的价码多高么!别浪费我时间了!”

    “还有两个人没到。”

    “你说什么?你还叫了别人?”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是真的生气了,他从堆起来的画架上跳下来,从背后一把揪住白肆的衣领,迫使他转过身,“白肆,你没老年痴呆吧?不过是搞定一个人而已,你不但叫了本大爷这种级别的杀手,还找了另外的人?开什么玩笑!你准备付多少钱给我啊!?这点屁大的佣金,我才不要和别人分!”

    “他不是普通的‘人’。”白肆说着舔了舔嘴角,轻蔑地望着暴怒的男子,“我可是领教过的,我说,你一个人根本不是对手。”

    “吵死了,你们。”

    终于,从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传来了一个低沉缓慢的声音。这个一直到现在都沉默不语的老者扬起那张在黑暗里隐藏着的脸,似乎刚从浅昧中醒来,“说到底,多找几个伙计是我的主张。虽说我不是委托人,但是这个工作,对我来说也必须万无一失啊。”

    男子放开了白肆,朝向那个看不分明的身影,他的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声音也小了下去,像一只夹起了尾巴的狗般低下头,“实在抱歉,吵到您了。”

    “您不用担心,这种程度的工作,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多来两个人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话说回来,”白肆没有和他计较,只是理了理衣服,重新将掉落的画笔捡了起来,“老爷子你为什么会跟来?我只不过借你家的狗用用,你没必要亲自送来吧?就算这个工作没什么危险,但对方毕竟是监察官,让你暴露在他的面前,不太好吧?”

    “你说谁是狗啊!”男子又像被踩了尾巴一般咆哮起来,“若不是老板的命令,谁要来帮你这个过气的大叔!”

    “我也很想尽快见到那个叫齐洛的年轻人。”老人的气息因为苍老而显得沉重,却又像带着一丝愉悦,“不是通过你这个代理人,而是亲自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他和上官俊流都是我们的大业里重要的一环,这也算是丘堡黑市给出的最大诚意吧。而且,时间也不多了,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放心,明天是我们例行碰面的日子,他一定会出现的。”白肆背对着他,望着外面巨大的光之塔,在暗色调的画布上落下了一笔明亮的颜色,“只要来了中心区,我们不过就是瓮中捉鳖罢了。”

    漫长的黑夜过后,达鲁非新的黎明在窗外降临了,时间仍然像无情的车轮一样碾过陈旧的事物,将人们推进无可躲避的明日中去。

    齐洛在映照进来的薄光中爬了起来,走到水槽边,将头埋到水龙头下面,任冰冷的水冲洗掉所有倦怠。昨夜的一分一秒都漫长无比,煎熬就像永无尽头,他原本以为这个黑夜再也不会结束,仿佛再也无法获得神的原谅了。但当光明降临,他的内心终于还是平静下来,他像一个从废墟之下劫后余生的婴儿般,平稳地喘息着。

    不会再害怕。就算是在走投无路的深渊之前,也决不能让恐惧的魔掌捕获自己的心。齐洛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脸,苦笑着抽动了一下嘴角。这身经百战的战士般的坚强的身心,有时候还真是方便。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不管怎样,他必须与往常一样,按时开始工作才行。

    定住了心神之后,齐洛打开衣柜拿出了一套干净的制服,将身上已经皱掉的衬衣换了下来。

    短时间之内,还是不要贸然前往墨纪拉比较好。他边系着纽扣边思考着。

    那也许会引发意想不到的麻烦。而且……如果俊流真的亲口证实了他的推断,连齐洛都无法预料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该怎样面对那个青年,又该去往何方,都还没有头绪。

    暂时什么都不要做,让俊流留在墨纪拉应该是安全的。趁今天要去中心区巡视的便利,找机会去见白肆那家伙,和他确认下一步的打算。

    想到这里,齐洛的脑海里浮现出雷枢的脸,那个滴水不漏的男人,城府不知道还有多深。昨天的见面与其说是一次试探,不如说是对方单方面对他的示威,那礼貌而又敷衍的说辞,从头到尾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就算明知道雷枢身上还有更多的隐情,恐怕像这样面对面接近他的机会,是绝无仅有了。

    整理好领带,齐洛吐了口气,特意对着镜子多看了几眼,确定自己的外表看不出什么破绽后,他拿好钥匙和证件,想着那辆从不迟到的通勤车已经等在宿舍楼下了,他扭开了门把。

    “哟,宝贝,你今天稍微有点迟啊。”

    迪唯的声音迎面而来,他站在齐洛宿舍的门口,正眯着眼睛打量他。

    “知道还不让开。”齐洛说着便往外走,顺手将门带上了,“不是告诉过你在车上等我吗?”

    话音未落,迪唯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撑住了正要关上的门,身体同时压了上来,阻住了他的去路。

    “黑眼圈有点重啊,”他逼近齐洛的脸仔细端详一番,轻声说,“今天不用上班了,请好好休息吧。”

    “少来这一套。”齐洛没有心情陪他开轻浮的玩笑,伸手便想要推开他。

    “别这么凶嘛,我说真的哦。”迪唯不但没有退让,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腕,用了无法轻易挣脱的力道。看着监察长就快动怒的表情,眼底露出琢磨不透的笑来,“不只是今天,从今以后你永远都不用去那个肮脏的中心区,和那些低贱的畜生打交道了,很开心吧?”

    “你说什么?”齐洛怔住了,看向他狐狸般心怀鬼胎的眼睛,那幽绿色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让人后背发毛。

    “恭喜你哦,监察长。”迪唯狡黠地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套出了一个信封,“我今天早上接到的调令,你被升职了。今后,你可是会进入水晶城里最权威的区域,作为现任达鲁非的国防部长——雷枢阁下直属的秘书长为他工作哦。这和监察官危险又肮脏的工作比起来,简直可算一步登天了啊!”

    齐洛只听到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整个人都失了神。和迪唯脸上兴高采烈的红晕相较,他感到全身窜起阵阵寒意。

    “怎么可能……”他已经顾不上掩饰失措了,“我手里的工作要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不知迪唯是真的想宽慰他,还是故意火上浇油,挥舞了一下信封说,“调令上写得很清楚,考虑到通知的仓促,准许你一周的时间做准备,下周的这个时间,你必须前往他的办公室报到。你迄今为止的监察长的工作,从现在起就由我全权接替,所有正在进行的案子也全部移交给我,这一周内,你负责的区域的例行巡视会由其他监察官代理,而你就留在这里,我也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协助你做好交接工作。”

    他说着将脸凑到齐洛耳边,就像个撒娇的女人般,轻笑着低语到,“真是美妙呢,可以和你度过整整一个星期的二人世界了。”

    齐洛一动不动地呆站着,根本没有余裕去回应迪唯恶劣的调戏了。在他还没能搞清状况的时候,连做任何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剥夺了行动力。

    怎么会这样?这才第二天,才是我们见面后的第二天!雷枢那家伙……有必要这么快就下手吗?

    他就像被一盆冷水猛地惊醒了。他面前的那个对手,才不会好心等到他做好一切准备,想好所有对策后才慢吞吞地礼尚往来。在战场上的士兵即使连明天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在战争开始的时候也只能带着觉悟冲锋陷阵,就算每一步都踏在死亡边缘,也只能拼命迈出下一步,俊流不就是这样活着的么?还想着要观望局势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见监察长没有任何反应,迪唯笑嘻嘻地将信封塞进了衣领里,顺手便将齐洛推进了房间。

    “放松点,宝贝,来,先把你的制服脱下来吧。”他说着把身后的门关上了,“反正……再也用不上了。”

    第59章 孤注一掷

    当他再次被带到那个没有防弹玻璃隔板所存在的特殊会客室的时候,俊流就已经知道这个突然到来的客人是谁了。他因此显得有点迫不及待,等到狱警离开后关上了门,俊流几乎是在同时开了口。

    “告诉我好消息。”他紧紧地盯着白肆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扭紧了手铐的链子。

    白肆没有说话,那张被假面具覆盖的脸让他就像个不祥的使者般,除了传播恐惧的瘟疫外,无法带来任何吉兆。

    “殿下,一早赶来拜访您,连领带都忘了打,这么仓促实在难看。”他少有地收敛起了戏谑的态度,缓缓而起的声音沉重而阴冷,使得俊流的心迅速向深暗的谷底跌落下去,“我今天来,是请求您更新契约。”

    “别他妈给我拐弯抹角!”俊流急得口不择言,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感,“到底怎么回事?齐洛出什么事了?”

    “别紧张,他暂时没有危险。不过,我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他了。契约完成的条件,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才来见您。”白肆一板一眼地说,在契约出现问题的时候,好好安抚委托人的情绪也是他分内之事,似乎因为这许久没有经历过的挫败,他显现出难得的专业精神来,“在委托人与黑市订立契约之后,如果有任何不可抗的外力或者客观原因,导致契约无法执行,掮客所要做的,就是调解双方更新契约,以便重新达成一致。”

    “齐洛现在已经从监察长的职位上卸任,被调到水晶城的中心,担任国防部长雷枢阁下的秘书长一职。他在我不知晓的情况下,擅自去见了那位大人,导致对方有所行动,实在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白肆看着面前的青年完全僵硬的面容,就像在叙述一件早已被双方接受的常识般,平淡得可以称之为无趣了,“总之,他已经没有机会进入中心区了,外层区是丘堡黑市的势力范围之外,对此我们已无能为力。”

    “你说……无能为力?”俊流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般重复着,接着冷笑了一声,气息明显地颤抖起来。对方短短几句话便总结完毕的失败,像是输掉一局游戏那么轻描淡写,而对他来说,却像是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亲手搭建起来的希望仿佛被一次性推成了废墟。

    竟然还是慢了一步?一直以来像个拼命蠕动在地下的虫子般丑陋,像个低等的无脊椎动物,提心吊胆地在黑暗里探路、钻洞,日复一日,什么都豁了出去,竟然还是慢了,还是又一次落到了最坏的境地。那个男人只不过动了一下手指,就瓦解了他所有的努力,将他打回了起点!

    “你们不是号称只要定下契约,无论如何都会完成么?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能的废物!”与其说是发怒,俊流已经没有那份精力了,他看着白肆那无动于衷的扑克脸,不管是对这个男人,还是对如蝼蚁般弱小的自己如何地失望,他都已经无计可施,“我为什么要费劲力气撑到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完了,前功尽弃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白肆叹了口气,面前这个美人痛苦不堪的表情竟然让他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他不是来惹他生气的,如果是在自己家里,他会忍不住像抱起一只撒娇的宠物一样捧起他的脸,尽情欣赏在他那双黑眼睛里打转的泪水,这样,继续说着那些残忍的话才真是有意义呢。

    “殿下。”

    一边带着“我对漂亮的家伙最没有抵抗力”的感想,白肆心血来潮地冒出来了一股同情心,将桌上放的一杯水推到他的面前,并且给了一点时间让他冷静下来,才继续说,“丘堡黑市并不想放弃这个契约。您对于我们来说,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商品,我们无论如何都想和您合作。介于安全考虑,我的老板不能亲自来见您,只能由我这个不善言辞的下人转达给殿下一些话。”

    “老实说,我们也略微调查过您的背景。当然,了解委托人是为了黑市的安全着想,并不针对您一个人。我不得不说您的履历非常出色,看来您当初对自己的推销并没有言过其实。作为贺泽曾经的王位继承人,您接受过高等军事教育,通晓各国语言,参与过多个重大战役,并且,即便放在世界范围来看,您的情报破译和操作能力都是一流的,您所负责的情报机构在贺泽与悖都的战争中做了大量工作,很多都直接影响了战局,这些都有记录可循。在我看来,您不愧是贵国为了战争胜利而培养出的最优秀武器。”

    俊流沉默着,只是冷冷看着这用没有起伏的声调喋喋不休的男人,并没有做任何回应。

    “如您所看到的,我们丘堡黑市的中心区,自从被隔离出来之后,就没有了教育机制。虽然也有些鸡鸣狗盗之徒为了谋生,练出些歪门邪道的本事,但要把这些畜生组织起来去打仗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军事系统的建设,战场上的博弈,军队的指挥和调度,尔虞我诈的情报操作,这些知识都在所有中心区居民的认知之外。所以您这样的人对于我们来说,是多少年来都求之不得的。只要您愿意为丘堡黑市贡献才能,成为我们赢得战争的阶梯,我们一定会倾尽全力救您出来。”

    “你刚刚说战争?”俊流对于这个话题有些敏感,这是他在对外完全封闭的监牢里从来没接触到的新闻,他略想了想,很快便明白过来,“莫非你们想和政府开战?”

    白肆没有否认,“现在我还不能说得更详细。我只不过是个代理人,是老板决定将这些信息透露给你。因为局势已经一触即发了,他希望和你尽快达成契约。”

    “我拒绝。”俊流没有多加思索,斩钉截铁地回答,“是你们自己的失误破坏了合作的可能。雷枢已经察觉到了威胁,才会先下手为强。齐洛突然被调到他的身边,这是对我明白无误的警告。如果他无法脱离外层区的控制,我就一步都不能动,越狱的计划,也根本不可能实施。”

    “呵呵,难道您就甘愿一辈子在这个地方,碌碌无为地死去吗?”白肆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俊流的要害似的,用毒蛇鲜红的信子般的言语缓慢挑拨着他的神经,“您以为乖乖呆在墨纪拉,就能保障他的安全么?就凭那个孩子较真的性格,迟早会损害到雷枢的利益,那个时候你又怎么办?雷枢想要解决一个不讨人喜欢的部下,就跟换件衣服那么简单。”

    “……”俊流紧闭着嘴角,没能回答上来。坦白说他脑袋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多余的头绪。

    “殿下,我突然有点好奇,您真的相信我们么?”白肆说着往前倾下身,把脸凑向俊流微微低下的头前,睁大那双讨厌的眼睛,贪婪地欣赏着他的美色,“我连真正的长相都没有让您看过,自称是丘堡黑市的掮客,出现在您的面前,身上没有任何凭证。因为墨纪拉严格的盘查,我也不能将契约书带进这里,全靠口述和您定下了契约,您以为这个契约真的存在并且有效么?”

    “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俊流皱起眉头,有点厌恶地看着这个玩弄他的老男人。

    “呵呵。我只是想提醒您确认一下,您在多大程度上相信我,相信丘堡黑市?”白肆直起了身,嘴角抽动着似乎是在笑,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扯出一抹扭曲的痕迹。说完他抬起眼来,眼底透出危险的怂恿,“如果……您愿意把命交给我们的话,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以碰碰运气哦。”

    俊流愣愣地看着他,有这么几秒钟,心脏搏动的响声撞击着耳膜。他随即咬了咬牙关,“说!”

    “不知您是否知道,墨纪拉监狱里流行一种麻药。这种麻药是从有着黑市背景的犯人流入进去的。犯人们习惯在受伤的时候,或者在被惩罚关禁闭的时候吃这种药,借以减轻痛苦。”

    简短的描述很快触发了俊流的记忆。他还没忘记在上次引发了工地的暴动后,犯人们都被关了禁闭,那时候麻古确实给过他一种麻醉药,让他昏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还头痛得要死。

    “这种麻药常常被稀释得很薄,只能让人失去意识几个小时,浓度大一些的话可以睡上好几天。如果浓度大到一定剂量,就能让人出现濒临死亡的症状,甚至真的死亡。”

    “当然,墨纪拉管理严格,应该不会有哪个犯人拥有这么大剂量的麻药,但是凭借左拉威的权力,他能够从所有的犯人手中搜集这种麻药,一定能积攒到足以致死的剂量。我会指示他这样去做,然后把收集好的药交给你。”

    “你是让我装死?”俊流已经猜到,这个心术不正的家伙根本想不出什么正经主意。

    “不是装,是真的快要死掉哦。”白肆不以为然地摊了摊手,“这样才能骗过为你诊治的医生。在墨纪拉,如果犯人生病,狱警一般都会置之不理,只有特别严重的,或者身份特殊的犯人,他们才会叫专门的狱医来治疗,如果连狱医都无能为力的话……”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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