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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妖宫故梦 作者:南泉爱

    第2节

    “待殿下重新出世,您依旧是不死的王!”

    流落人间,不被恶鬼纷扰,倒也干净。

    男婴降落于人间海岸,呱呱啼哭不止。恰逢七彩琉星潜逃人间,闻海岸男婴啼哭,于心不忍便将他收养。瞧见男婴襁褓里有一颗猩红色的球形美玉,上面刻有一个楚字。忽然海岸边的渔船里宛转悠扬的萧声,如泣如诉;不远处有万木葱茏的树林,苍翠欲滴,故赐其名为“林萧楚”。

    “从今日起,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可好!”

    好景不长,林萧楚七岁某夜,七彩琉星终于暴露。妖宫总管顾梦一尘驾临人间掳走七彩琉星,林萧楚寻不到七彩老爹,一失足误上了贼船,最终被卖到了青楼做苦力。

    人间光阴如梦似箭,流落人间已是一十六年,屈身青楼竟也长达九年。人间凄苦,人心不纯,妖落凡尘被人欺。

    最讨厌的,他的十六岁!昔日恩爱却反遭仇杀,如今相聚,究竟是的缘分的开始,亦或是孽情的开端。

    犹忆那天,夏日的炎热把风鼓噪成了一股热气流,混杂着新翻的泥塘中腐朽生物的腥臭味儿,让人恶心到想吐。十六岁的林萧楚半夜醒来,拿了把满是油泥的旧扇子坐在青楼后院的枣树下。他抚摸着枣树干瘦的躯干,竟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枣树干枯地立在原地,像一把干皮髅骷的骨头,仿佛轻轻一按便会粉身碎骨。

    夏季暑热难耐,热腾腾的空气沉滞着,难以流通成风。青楼厨房的剩饭剩菜已经发了酸,泔水积存的后院空气腐烂浑浊,夹杂着茅厕散发出的阵阵尿骚。

    林萧楚夜不能寐,心情阴郁导致嗅觉暂时失灵。他颇为关注地死盯着那颗枣树,枣树周围的泥土松动泛白,蚂蚁连成一线在枣树下建了窝,各种蚊蝇飞虫围绕着那棵树不肯离去。苍蝇不停餐食着死亡虫蚁的尸体,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枣树从去年就开始就生不出叶子了,树皮渐渐从树干上剥离,缝隙间爬满了细小的虫子。只有林萧楚知道,死亡的树下埋着死亡的人。

    林萧楚没有前世荆楚儿的记忆,亦没有楚杀王的思想,因此落魄人间十余载,却全然不知自己是妖。可由于继承妖族的血脉,面容姣好的他令老鸨动了歪心思。他深知青楼不乏口味独特的客人,所以随着年龄渐长,在青楼那种风尘地方打杂就愈发成为了他提心吊胆的噩梦。虽然不是什么高贵出身,却也不想平白在这风尘之地糟蹋了自己。可试图逃跑多次却从未成功,反而招致一顿暴打,这逃跑的心思便也渐渐被浇灭。

    林萧楚天性纯良,年龄甚小受尽了欺负。老鸨本就不拿下人当看,下人们不得志更是往死里作践他。所以他穿的永远是破衣烂衫,做着最肮脏繁重的粗活、手指上的老茧掉了一层又附上一层,永无休止。

    年十五时,林萧楚被同寝的杂役欺负,被窝里被泼别人的了洗脚水,饭菜里被吐了口水。同是社会底层的可怜人,却总想找出个比自己更可怜的家伙来欺负,这些人也算是恶毒。林萧楚虽然性子纯良,却也不是吃素的,发起飙来拿了菜刀就要砍人,可被发现后通常是被老鸨吊起来打,同屋的杂役们对他的欺辱便愈演愈烈。

    “好汉不知吃眼前亏,来日必有你们好看!”

    正值天气闷热的暑夏,林萧楚穿着连补丁都开了线的旧麻布衣裳,踏着不跟脚的鞋子,拎着只有小半根儿蜡烛的纸灯笼走到后院儿。屋子里是回不去了,索性在院子里待上一夜。他晚饭颗粒未进,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他紧裤腰带,猛地一抬头,却瞧见一个女人坐在井边,她披散着头发,穿着黑色素服,双腿埋在井里。

    林萧楚吓得瘫软在地,以为见了鬼。他双腿瑟瑟发抖,怛然失色,刚要呼救,却发现女子正是青楼里的紫玉姑娘。紫玉姑娘虽是风尘女子,但是对他颇为照顾,一瞬间以为紫玉要轻生,便要速速过去劝阻她。刚迈开两步,便想起紫玉已失踪数日,以为寻得了好男儿私奔,怎得突然又回到了这是非之地。

    林萧楚一时愣了神儿,嘴巴半张着合不拢,双腿半曲着,不知该上前还是停住。正想着,只见紫玉姑娘把头僵直地转过来,她的眼睛无神,眼球布满血丝,面色惨白。

    紫玉姑娘挑起僵硬的眼皮,用力翻动眼珠才勉强把视线定格在林萧楚身上。虽然有点瘆人,可她并没有厉鬼的邪恶姿态。她举起惨白如纸的手,指甲发黑,僵直地指着后院里的枣树。

    “我在那底下……”

    林萧楚缓缓站直,感觉凉气在顺着他的脊椎一截一截攀爬,终于打了个冷战。瞥了枣树一眼,见枣树的叶子散落一地。他颤颤巍巍地朝紫玉走去,发现她全身濡湿。下意识往井里瞥了一眼,那紫玉姑娘没有脚,下身是类似蛇尾和鱼尾的形态,浸泡在井水中。

    林萧楚吓得拔腿就跑,气喘吁吁地跑回寝室,却被其他人冷嘲热讽,最后被他们硬生生推了出去锁在了门外。

    “真是脑子进水了,胆子这么小!”

    “真是的,准是见鬼了,不然怎么能吓成这样。”

    里面的人讥笑着,嘲讽着,胡言乱语着。林萧楚的本就烦躁地心如今更加焦躁难抑,他仰头看天,把视线埋入深邃的夜空中,两行热泪涌出,滴落在粗麻布的衣裳上。

    次日清晨,林萧楚偷偷靠近井边,他迈小步轻轻蹭过去。颇为迟疑地朝井里一瞥,只可惜,他没有看见变成“濡女”的紫玉姑娘,只瞧见了自己的脸倒映在井水中。

    没有倾国倾城之貌,没有高大威武之身。他生着一副鹅蛋脸,眼睛大而有神;嘴唇颜色略重,棱角分明,薄厚适中;发髻生得很高,发色很深,发量较少。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但这美毫不轻浮,不似凡品。他身上的这种沉稳与傲气又带着年轻气盛的焦躁,可以称得上“举世无双”。

    青楼里的厨娘说林萧楚鼻子“有肉”,是有福之相;手指肚上没有“斗”,是聪明之人;但是脚背上有痣却是受苦之相。每每听到这话,林萧楚都要躲得远远的,本就招人记恨,万一被人听了去,恐怕又要招惹是非。

    战战兢兢个地成长到了十六岁,那一年,他杀了人。厌恶极了,他的十六岁。

    十六岁暑夏的某一深夜,林萧楚不小心撞见青楼里的名角和她的相好在后院的枯井边拉拉扯扯、窃窃私语。女的叫戚晶,是青楼里和紫玉不相上下的名角。男的叫一尘,据说是一个风流到家的花花公子。

    “顾梦一尘大人,我已经把自己贡献了给你,可你并没有达成我的心愿!”戚晶对一尘说。

    “我给了你咒符,你不是如愿溺死了紫玉吗?”

    林萧楚本能地躲了起来,他蹲在霉味泛滥的仓库里偷听,他是个颇有小聪明的人,只要他打算藏起来,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可是紫玉变成了濡女,她活着时就一直跟我争,死了还要来妨碍我……”

    戚晶像泼妇一般发着牢骚,那个叫一尘的男子却懒洋洋地遮面打了个哈欠,不为所动。林萧楚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没想到却被一尘突然从仓库抓了出来。

    戚晶瞪目哆口,下巴都要脱掉了。那一尘力气甚大,仅用一只手抓着林萧楚身后地腰带,便将他提了起来,悬在半空。

    “一不做二不休,这小子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他也没有必要活着了。”

    一尘并不说话,他的眼睛被屋檐投下的阴影埋了起来。林萧楚的双手耷拉着四处乱抓,既够不着地,又抓不到一尘,挣脱不得。他看不见一尘的脸,仅能隐隐瞥见他华美的衣服和鞋子。

    那戚晶拔下发簪朝他刺过来时,眼看就要刺中他的背。一尘的手失去了控制他的力量,似乎在故意放纵他。林萧楚头脑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咬在了戚晶的喉咙上,没想到,这么一咬,直接咬断了戚晶的喉管,鲜血四处喷溅。

    “果然……”一尘从阴影中走出来,俯视着跪趴在地上的林萧楚,“面貌太过相像,一定是有古怪!”

    “我……我杀了人……”林萧楚瞪着大眼睛看着地上戚晶的尸体,几乎吓得晕眩。他僵直地转过头看着一尘,那个冰冷邪魅的奇男子。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杀你。”

    顾梦一尘的声音浑厚又带着几分轻佻。说罢,他的头发华丽地散开,及腰的黑发生长至脚踝;指甲也开始伸长,光亮如漆透着黑紫色;手背上长出了些许蛇的鳞片,鳞片在月光下竟然泛着点点金光。他的衣服变也成了黑色紫边缀金花的长袍,上面装饰着宝蓝色的细碎宝石,散发出一股清淡的茶香。

    无言以对,舌滞语塞。林萧楚虽然是妖,不过骨子里依旧是一个小杂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完了,完了,见鬼了,林萧楚这般想着。他是个有骨气的,可是哪里有人不怕鬼,于是立即跪在地上求饶。

    “狐仙大人,小人就是一介杂役,皮糙肉厚长得又丑一定不好吃,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

    “哈哈哈!”

    一尘大笑了几声,他并没有听见林萧楚说了什么,只觉得欣喜若狂,以至于难以抑制自己兴奋的神情。他的舌头抵着上牙床吸着冷气,不时发出“嘶嘶”的声响。

    “楚儿的转世居然是个吸血的蜘蛛精,看来赋予你血肉的双亲也不那么简单嘛!”

    林萧楚依旧看不清他的脸。由于过度惊吓导致头昏脑涨双眼充血,他只感觉视线模糊,想逃走都看不清路。

    他根本听不懂一尘在说什么,一尘也因太过惊喜所以道出了一些晦涩难懂的话。可林萧楚却觉得一尘的语气一点也不令人讨厌,反而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顾梦一尘缓缓蹲下身来,青筋暴起、惨白如丧尸的手托住了林萧楚的半张脸。他把林萧楚搂在怀里,下巴抵在林萧楚的头上,用冰冷得手抚摸着他的背。林萧楚小心地喘着气,死盯着他那惨白的胸膛。这个男人的身体没有温度,冰冷如死尸,唯有心跳能证明这男人是个“活物”。

    “好孩子……”一尘没有表情,他五官绝美但面如死尸,整张脸似乎只有那双“蛇眼”能动。“你想活吗?”

    林萧楚机械地点头,他俨然被吓得痴傻了!

    “后天戌时提着灯去后山,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一尘把林萧楚松开,遮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自己的脸。“如果有人和你说话,提灯示之!”

    林萧楚点头,然后一尘松开了手,当他打算看清一尘的面貌时,领头的杂役掀开了他的被子。

    “快起开,别磨蹭!”杂役中的头儿向他吼着。

    林萧楚打量四周,大脑像生了锈的机器。

    “我昨晚……有没有做恶梦叫出声?”林萧楚躺在床上,侧脸问道。

    “你小子昨晚睡得可好了,快去干活!”

    林萧楚惊魂未定,全身酸疼。难道是梦?如果是梦,怎么他好像一宿没睡的样子。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不赶快起床去干活,他会被老鸨骂死的。

    “来人啊,死……死人了……”

    ☆、头鬼夜行

    “死人了……有人死了……”

    天空灰蒙蒙的,雾气昭昭。空气潮湿燥热,掺杂着血腥与腐臭。泥土味硬生生灌入嘴巴里,火光透过红灯笼似血雾一般弥散开来,

    林萧楚猛地坐起,火速朝后院跑去,躲在枣树后面探头观看,竟然抓掉了一块烂木树皮,树皮里面满是密密麻麻的蛀虫,甚是恶心。

    那戚晶的尸首倒在废井旁,她眼睛睁得老大,嘴里的鲜血发黑。青砖地上的血液粘稠,爬满了苍蝇。已是大早,可是天空渐暗,土腥味儿泛滥,似要下雨。官府的人很快便赶来,但见风雨欲来,便搓足顿手,似要早早结案。

    林萧楚心虚冒汗,猛然想那妖怪一尘的嘱托:“明天戌时,提灯,去后山!”

    “此女是被猛兽袭击致死,可以结案!”

    林萧楚大惊,方才跳到嗓子眼的心却瞬间平静了下来。他颇为迟疑,既然戚晶的死不会牵连到他,那么到底要不要听了那一尘的话明日提灯去后山。可为何要去后山,去了后山,一尘那妖怪会不会吃了他。

    他不敢去后山,听信一个妖怪的话实在是荒谬至极。可他又有一丝恐惧,怕一尘那妖怪杀回找他,于是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半夜,林萧楚心烦意乱,夜不能寐。拿了把满是油泥的旧折扇坐在枣树下,想起了化作濡女的紫玉姑娘一直僵直地指着那枣树的场面。他观察了好一会儿,瞧见所有生物都围在这一颗已枯死的树下,便明白了其中含义:死亡的树下埋着死亡的人。

    濡女,即溺死在海水中的女子。戚晶向顾梦一尘求了“溺之咒符”和“冢葬咒符”,将溺之咒符烧成灰放进酒水里哄骗紫玉喝下,酒水便变成了流动的海水,从喉咙逆流回鼻腔,遏制住咽喉,仅喝上一口便能将人活活溺死;“冢葬”源于妖界对死者进行的“冢葬之术”,可以不动土木对死者进行埋葬,为顾梦蛇族的独术。将冢葬咒符埋于枣树下,紫玉的死尸便自动隔空遁入了泥土里,在黑暗的地下慢慢腐败。所以紫玉虽然入土,但由于被海水溺死,所以成为了濡女,也称溺之女。

    “害你的人已死,安息吧!”

    林萧楚朝着枣树膜拜,阿弥陀佛,希望能助紫玉早日轮回。突然听见鞋子蹭地慢行的脚步声,断断续续,有些阴森。只见青楼一风尘女子踉踉跄跄朝着泛着腐酸的厨房走去,他隐隐看见,该女脖颈后似有一口,张着大口,似在索要食物。

    林萧楚心惊肉跳,这次可真是活见了鬼。他听见厨房里面传来了“吧唧吧唧”的声音,有狼吞虎咽之势。林萧楚忆起那姑娘十分不检点,经常撞见她在后院儿随地大小便,许是被脏东西附身。他已经见到了一个妖怪一只鬼,如今这鬼他奈何不得,蹑手蹑脚地逃离了现场。

    次日清晨,林萧楚从厨娘那里得知昨夜剩的馊饭剩菜全部不见,连泔水都不翼而飞。出了怪事,人心惶惶,客流减半。到了晌午有一个姑娘死在仓库里,据说她后颈长有一口,顿时流言四起,青楼不得不暂歇一日。

    已经快到戌时,顾梦一尘与他今日戌时有约。林萧楚还没拿定主意,整日心不在焉,打碎了许多碗碟,可是老鸨一反常态,居然没有骂他。

    “林萧楚,过来!”老鸨扭着万年爆粗的水桶腰,用一条粉色的帕子擦汗。

    “虽然我不信什么鬼儿啊神儿的,但是一连死了俩人,你快去后山的寺庙请几道符来,快去快回。”

    “后……后……山……”

    “怎么,不愿意去?”

    “没有……我去……”

    老鸨拉着他的手塞给了他许多钱,示意他拿上墙角的红灯笼。灯笼里的一根白蜡的火光只能保林萧楚走到寺庙,老鸨笃定胆小的他不敢在黑暗中潜逃,自己的算盘十分精明。

    可谁也不是傻子,他林萧楚自然也不是。本来他已经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可老鸨这样隐晦的手段反而让他的这股心思死灰复燃了。

    他虽然不知道一尘要他去后山有何意图,不过他想,只走到山脚下的寺庙去看看应该无妨。寺庙有神灵庇佑,他一尘再怎么“妖力无边”,也不能硬是把他拐上山去。况且,去了寺庙还能讨顿斋饭吃,等天亮了绕过后山逃跑也不迟。

    天渐渐地昏暗了下来,但是夕阳还在,所以用不着点灯。火红的夕阳如血,烧红了半边天,将残月染上一丝血红。日月同辉,残月染血,血月,必见血光!

    林萧楚若有所思地朝着后山走去,忽然听见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呼救。

    “孩子……孩子……”

    林萧楚停下脚步,他探索着声音的来源。一尘嘱咐他不能说话,如果有人叫他,以灯示之。于是他二话不说,麻利地掏出火石点上灯笼,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走到声源处,见一个老婆婆瘫坐在地上。

    “孩子,快来扶我一把……”

    林萧楚把灯笼凑近老婆婆,照着她的脸,等待着“鬼现形”见光逃跑的一刻。

    “孩子,快来扶我一把……”

    “如果是鬼也该现行了,鬼应该怕火才对!”

    “鬼你个头!”那老婆婆气得没法,她翻了个身,用力想要爬起来。

    林萧楚羞愧,面红耳赤。他立刻扶起婆婆,并向婆婆赔礼道歉。陪着婆婆闲聊几句。把自己的姓名年龄身世告知,婆婆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糟了,过早地点了蜡烛!”

    林萧楚下意识地捂住嘴巴,这才意识到灯笼里的蜡烛已经燃烧得只剩下一半儿了。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黑咕隆咚瞧不见光,而去寺庙的路程还好远。

    残月洒下来灰蒙蒙的的冷光,让燥热的暑夏之夜多了一丝凉意。月影婆娑,空洞的的夜空中挂着几颗摇摇欲坠的疏星。林萧双腿发软,挤脚的鞋子把脚踝磨出了水泡,蚊子一直跟着灯笼的亮光走却不敢下口咬他,只是在他的皮肤上逗留一下便仓皇而逃。

    通往寺庙的路空旷得可怕,他只得沿着人们踩出的光滑小路行走。去寺庙大概要两个时辰,而一根蜡烛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左右。林萧楚过早点了蜡烛,空旷寂静的山路令他心生恐惧,不得不加速朝寺庙前行。

    林萧楚虽然有着妖精的身子,但是毕竟有着凡人的心。他已经见识过了鬼怪,殊不知这里会不会冒出什么脏东西来。他一路小跑,无奈被小石子“绊倒”,摔了个“狗□□”。却有幸发现了一个旧灯笼,灯笼里有半根脏兮兮油乎乎的蜡烛,他喜出望外,立即拔下来应急用。

    他终于隐隐可以看见寺庙的火光,无奈,这时蜡烛突然燃尽。他把手伸进怀里去摸索方才捡到的半根蜡烛,隐隐听见有女子正在用娇滴滴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楚儿……楚儿……”

    林萧楚回头,看见一个女人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此女子身着大翠绿的衣裳,浑身包裹严实,木屐嗒嗒作响。她的头发披散着,很长,其余的看得不是特别清楚。

    “楚儿,过来……”女子唤他。

    林萧楚不敢再说话,但是他不知那女子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青楼里的某位姑娘。虽然有些恐惧,可还是想要过去一探究竟。

    对了,点灯。林萧楚把脏兮兮的半根蜡固定在灯笼上,掏出火石准备点灯。那女人见此,突然急了起来。

    “萧楚,快过来……”

    林萧楚点亮灯笼,二话不说,拎着灯笼朝那女人走去。他走到她面前,提起灯笼,想看清她是人是鬼。

    果真,这个女人没有身体,衣服里充斥着头发和数不清的人头。他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女鬼高兴至极,咧着大嘴“嘿嘿嘿”笑了起来,脸上的皮肉开始松弛、牙齿稀疏泛黄。

    “我找了你好久……终于等到你……”

    此女鬼是就是那年追随林萧楚跳海的头鬼,她只有一颗头颅,喜欢食人肉体并收藏其头颅,人称“头鬼”。

    夜中行走如有人唤汝名姓,则万不可答之,否则将会被鬼发纠缠。方才的老婆婆已经在数日前丧命,头鬼割下她的头,取代她做头颅,以她的人皮做面具,用头发操纵她的身体,借以打探走夜路之人的姓名。林萧楚无疑是她晚餐的不二人选。

    头鬼用头发纠缠住林萧楚,张开满是稀疏黄牙的大嘴朝林萧楚的脸咬去,可这么一咬,女鬼的牙齿却全部被硌掉。林萧楚的皮肉被咬破,可他的骨头要比凡人坚硬得多。头鬼的牙龈冒血,她用头发操纵林萧楚的灯笼,开始“满地找牙”。

    林萧楚吓得直哆嗦,他见这鬼并不怕光,有些手足无措。此时这鬼还飘在半空“找牙”,林萧楚够不着灯笼,他情急之下把头鬼的头甩在地上,脱了一只鞋朝她的头一通猛砸,不一会儿便血肉模糊。可女鬼的头发勒住了他的脖子,越来越紧,令他顿时双眼充血。他伸手去抢灯笼,可女鬼的头发并不“撒手”。他情急之下用力抓破了灯笼,拔出蜡烛点燃了女鬼的头发,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散发着阵阵烧焦的糊味儿,女鬼陷入了哀嚎之中。

    缠绕在林萧楚脖子上的头发虽然被烧断,可是也烧焦在了他的脖子上,和他的血肉粘黏,惨不忍睹。林萧楚手持蜡烛拔腿就跑,竟然跑得飞快,快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感觉只是一瞬便逃到了山脚下的寺庙里。

    寺庙里灯火通明,据守门的小和尚说,寺庙里来了一位仙人,正和住持在长谈。

    林萧楚走进寺庙,坐在石阶上,想等住持出来请求借宿一晚。他感觉有些轻微的头疼,可并不要紧。他相信寺庙里有神灵庇佑,所以安下了心,心情舒畅。他虽然是妖,可寺庙里的神灵并没有抗拒他,只因体内有些许妖气,在圣地里气行不通的缘故而有些头晕。

    林萧楚借着大殿内的火光,拾起一根枯败下来的小树枝数着地上正在搬家的蚂蚁,他回头看了看殿内的佛像,金光闪闪的。心生敬畏,不由得走了进去,跪在垫子上虔诚地磕了两个头。

    不一会儿,只见住持和一个身穿白衣的白胡子老头出现在他面前。那个老头一定就是小和尚口中的仙人,本想去参拜一下,可仙人却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了一通咒语。

    林萧楚心想这个仙人怎么凶巴巴的,出于礼貌点了个头便去询问住持能否借宿一宿。没想到住持却表现出尴尬费解的表情,弄得林萧楚心里没底。

    仙人见自己的法术行不通,更是费解,他可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的人,居然收拾不了一个小妖精。这时住持踱到仙人身边,小声说道:“是不是上仙您搞错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

    “此妖的妖气甚微,不易察觉!”说罢,仙人撩起了林萧楚的头发,露出了林萧楚的耳朵“此为妖精之耳!”,他又抓起了林萧楚的手,“此妖的感情线发黑,姻缘红线染血,是万年不遇的邪恶大妖,必须除之!”

    “你说什么呢,”林萧楚气得都眼圈发红,眼中噙着泪水,“不想留我明说便可,却也不必这般羞辱!”

    林萧楚甩开仙人,抹着眼泪要走。

    “施主且慢!”住持叫住他,“你为何只穿了一只鞋?”

    “方才遇见了一个全身都是头发的鬼,我用来砸她了!”

    “许是因为遇上鬼怪而沾染妖气也说不定!”住持对仙人说。

    林萧楚依旧气得不行,直僵僵地便要走,住持命人拦下他要给他找双鞋子,可他头也不回,气冲冲地跑掉了,边跑边哭。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林萧楚问一尘:“为什么我当时以灯示头鬼,头鬼却不逃?”

    一尘却偷笑起来,笑得像朵牡丹花儿一样。

    “让你以灯示之,是为了让你发现有鬼后快逃,没想到你却把头鬼打了一顿!”

    林萧楚愕然,心想一尘果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

    “你不说明白,怪我喽?”

    ☆、拜师礼成

    林萧楚的眼睛略微发肿,他只身一人走在荒凉的后山林子里,只觉乏累。未穿鞋的右脚满是灰尘,脚趾甲里渍了泥,偶尔踩到带壳的不明生物,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甚至有一只癞□□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脚背上撒了泡尿。

    林萧楚最怕虫子和这些软趴趴的“无毛”生物,他的身体如被电击一般地抖动了一番,才成功甩掉了脚上的癞□□,却又一脚揣进黏糊糊的泥巴里。

    四周寂静得可怕,和上乌鸦的惨叫便更显凄冷,偶尔有蝙蝠“嘻嘻嘻”的阵阵笑声传来,似乎在嘲笑他这只落入人间的小妖。

    他没有目的地行走着,绝望、失落与无助似利箭一般穿透他的胸膛,令他接近窒息。

    突然,一只巨蛇用尾巴把林萧楚给缠绕了起来,直接把他吊到半空,差点将他弹飞出去。林萧楚的后背险些被杂乱的树枝枝杈给刺穿,粗麻布的衣服被划破,皮肉上先是出现了不起眼的划痕,不一会儿便开始滋滋冒血。

    巨蛇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一瞬间咬碎林萧楚的脑壳,它把林萧楚抛起来又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这样来来回回了好多次。

    林萧楚被吓得发不出声来,恐惧的电流在他的血液里横冲直撞,打通他的所有神经。他拼命地想要挣脱那只巨蛇,无奈被缠得越来越紧,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他头晕目眩,胃里杂物翻腾,险些呕吐出来。

    “这孩子好像很喜欢你!”

    顾梦一尘驾着青黑色的云缓缓落下,那巨蛇低头向他讨好。他抚摸着巨蛇的头,吐出蛇形分叉的舌头来舔舐巨蛇头上不起眼的小伤口。

    “狐仙大人……救我……”

    “我可不是什么狐仙!”

    一尘掩面嗤笑,瞬间化作人身蛇尾的蛇妖,他下半身的每个鳞片皆是由紫到黑的渐变,在月光下却闪着点点金光。

    “我们是蛇族,妖界贵族之一,粘着你的这孩子是我远亲,名叫徐芳!”

    林萧楚云里雾里,却又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词,妖界,妖界,莫不是妖精的老巢?

    一尘邪魅一笑,变成死人面的人形。他的皮肤苍白,但是五官绝美,风流才子,清新俊逸,醉玉颓山。镶金花的袍子随风轻舞,拇指般大的银耳环缀银珠一粒,熠熠生辉;右手拇指上戴一翡翠刻诗扳指,色泽圆润,苍翠欲滴;脖子上挂着银色骷髅珠排串,霸气十足。

    巨蛇松开林萧楚,化成一条金色的小蛇缠在一尘的脖子上。林萧楚没了支撑他的物件儿,“吧唧”一声摔在地上。

    “你叫我来后山是何意?”

    “自然是要带你回妖界!”

    “妖界?”

    顾梦一尘眼睛微眯,笃定面前之人为妖宫“玄圣娘娘”转世。玄圣娘娘本是一尘的青梅竹马,却阴差阳错成为了妖王顾梦无尘的皇后。前世不能在一起,今生,自然是要带他回去的。

    “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妖?”

    林萧楚呆若木鸡,忽然想起寺庙里那个白胡子仙人曾说:“此妖感情线发黑,姻缘红线染血,如若不除,后患无穷!”

    “我是……妖?”

    “你,是妖界亘古未有的双子蜘蛛,血统尊贵,岂能埋没在这肮脏杂乱的人间!”

    一尘的声音邪魅,虽然面貌绝美,但表情却十分僵硬,像是死尸僵化的脸,堆不出什么表情来。

    “现在你有两条路,一是死在这儿,二是跟我走!”

    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凝滞起来,冰冷中掺杂着腥气,林萧楚扫视四周,竟发现有一千万双眼睛在死盯着他。那些东西都有着狰狞的面目、怪异的四肢、腐烂的皮肤,方才的那只头鬼也在。它们奸笑着,算计着,窃窃私语着……

    “一是死在这儿,二是跟我走!”林萧楚把一尘的话在心里默念一遍,这句话,他似乎听谁对他说过。突然觉得一尘这个人似曾相识,仿佛封锁在记忆深处。然而,他却想不起来。

    林萧楚思索片刻,留在人间不过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他虽不知道一尘带他去所谓的妖界有何意图,不过与其堕落地活着,倒不如去一探究竟,或许还能谋得一条生路,也不算辜负了自己。

    “我跟你走!”

    顾梦一尘修长的手在空气中妖娆地一挥,脚下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漩涡里面遍布金色悬浮的咒符。顾梦一尘抓住林萧楚的手腕,往漩涡里面纵身一跃,投入了白色的无底洞中。

    千奇百怪的狰狞恶鬼尾随着他们,林萧楚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压,只觉浸泡在水中喘不过气来。他死死抓着顾梦一尘的衣襟,瞧见头顶上越来越亮。方才一直在无底洞中下沉坠落,眼下又似浮在水中,慢慢上浮,最终浮出水面。

    林萧楚从湖中探头出来,眼前景象令他瞠目结舌。吃惊之余,却被一尘一把拽了上了岸。岸边有一块青色灵石,灵石上雕刻缠枝牡丹,四角为富贵如意雕纹,底座为荷花塔基、云纹影壁壁柱基座。灵石上用和了金粉的白漆写着“死灵湖”三字。

    “死灵湖……”

    林萧楚惊诧,果真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本以为妖界必然恐怖无疑,可此番一见,倒比人间绘制的仙境要好上百倍。

    眼前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似有亭台楼阁,不远处有刻有鸳鸯戏荷纹样的石碑,石碑上题字“清幽馆”。微微起雾,林萧楚放眼望去,两座高山屹立在妖界正中,高山上尽是建造精致的殿宇楼阁,尽显华贵。

    顾梦一尘脖子上的小蛇好奇地探头盯着澄澈的死灵湖。林萧楚瞥去,那死灵湖中聚集着千百只恶鬼,原本澄澈的死灵湖中顿时充斥着黑压压的一团妖气。林萧楚大惊,可那些鬼怪只能在湖里挣扎,像是无法冲破水面的样子。他朝着顾梦一尘望去,只见那风流公子却神情哀怨地瞧着那清幽馆的石碑,似有心事。

    “林萧楚!”

    顾梦一尘唤他,他立即“恩”了一声,走到一尘身边。

    “你觉得这清幽馆怎样?”

    “恩……很好!”

    “很好?”

    顾梦一尘眉宇间似有不悦,林萧楚以为自己的回答是顺人心意的,不料一尘却双目颦蹙,若有所思。

    “这清幽馆是什么地方?”

    林萧楚自然好奇,顾梦一尘舒展了眉头,调整了自己阴抑的情绪。

    “这是玄圣娘娘歇脚所用之地,玄圣娘娘是妖王的先王后,也称楚王后。”

    “先王后?莫非……”

    微微停顿,昂首看天,略有所思。

    “楚后已经仙逝……”

    看着林萧楚,抚了抚他的头发。停顿了片刻,气氛胶着了好一会儿才张口打破寂静。

    “你拜我为师吧!”

    顾梦一尘用一辆华丽丽的红色马车将林萧楚接回了妖宫,这马车堪称奇物,无须车夫驾马,安安心心地坐在车里睡大觉即可。马车的帘子为火红色的兽皮,上面用血黑色的线绣着形形□□的蛇,马车上皆是鎏金烫花,有镂空牡丹雕纹的环形金圈镶嵌在马车两侧,此为“顾梦”蛇族的标志,以彰显王族高贵威严。

    下了马车,一个黑色的“开”形大门立在山脚,此为蛇宫“止门”,大概三十米高,未经邀请的客人要在此止步等候通报,故名“止门”,门的形状类似于日本的红色“鸟居”。迈过止门,要走过九九八十一个台阶才能到达顾梦一尘蛇宫的正门。林萧楚光着脚,这石阶透明如晶,沁凉如玉,却被他踩出了许多泥脚印来,顿时羞红了脸。

    “不必介意,慢行即可!”

    林萧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暗暗感激一尘的温柔。终于到达正门,这八十一级台阶爬起来果然费力。妖宫贵族殿宇皆有止门,止门之后的台阶越多身份越显赫,高高的台阶立起,象征王权高不可攀,有拒人千里之外之意。正门为两扇二十米高的棕红色石门,推门而入,为透明灵石而制成的水晶桥,桥下即为巨大的荷花池,荷花池一直通往二百米开外的蛇宫藏书阁。藏书阁正后方三百米为鸟语花香的蛇宫花园,花园里同有荷花池,顾梦一尘的远亲和徒弟居住在蛇宫花园左右分布的“客居”和“暂居”。蛇宫花园之后为蛇宫的果园,果园之后才是一尘的寝宫来生殿。

    顾梦一尘把林萧楚带到“暂居”的一间,虽是给徒儿们居住的,可是殿宇依旧灿烂辉煌,宛若仙境。暂居三三格子之间想通,师兄弟间可以相互照应。暂居分前后两排,男女弟子隔开居住,前男后女。客居在暂居的对面,相隔二百米。林萧楚瞧见一个红头发的家伙大老远地赶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不说,一个男人却浑身挂满了珠宝,傲慢地走进林萧楚的格子屋。

    顾梦一尘眼皮低垂着,瞥了一眼那红头发的家伙,似有不悦。

    “赤文?你来干什么?”

    “徒儿听闻蛇宫来了前所未有的双子蜘蛛,特来一见!”

    名叫赤文的家伙轻蔑地瞧了林萧楚一眼,破衣烂衫、头发蓬乱,还光着一只脚,脚上尽是污泥。林萧楚很是尴尬,却出于礼貌想出言问好,可那赤文却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林萧楚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紧接着便是恼怒。

    “没事儿便下去吧!”

    “是,师傅!”

    林萧楚的火气已经到了头,心想那赤文说了两句便走开,显然是过来羞辱自己的,于是在心里对他一顿咒骂,这咒骂的分量足以让赤文打上一天的喷嚏。

    “师傅,这就是新来的师弟?”

    又一个大个子的家伙走进来,只不过这家伙看起来和善得多,竟直接把手臂搭在了林萧楚的肩上。

    “他叫萧楚,墨轩,把衣服给他!”

    顾梦一尘退出了格子屋。墨轩给了林萧楚一套黑白相间的衣裳,腰带上镶嵌着刻着蜘蛛纹样的黑玉。黑色的袖口用白色的绷带扎紧,每匝一圈便季上一个活扣,这是妖界拜师的规矩。此外,还要将头发向后梳通,披散在背后,还要用和了草木灰的羊奶盥洗。忙完种种,墨轩带领林萧楚去了蛇宫的祭坛,祭坛位于蛇宫花园的正中央。

    林萧楚梳洗了一番,竟也十分清爽潇洒,透露着一种沉稳的阴郁之气,又隐隐带着一股唯我独尊的傲劲儿,的确很美,虽然美得矛盾。

    顾梦一尘站在圣坛中央,墨轩把死灵湖之水泼在台阶上,林萧楚踏着台阶上了祭坛。

    “你需向我行拜师礼!”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林萧楚在一尘面前跪地,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贴向手背。这是墨轩教他的,要连磕三个,身子不能歪,头发不能乱。

    “礼成,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弟!”

    ☆、蛇宫杂陈

    林萧楚拜了顾梦一尘为师,顾梦一尘是如今妖界贵高权威的大妖,妖法仅次于妖王无尘。妖界每三十年收一批弟子,顾梦一尘便是宗师。林萧楚、墨轩、赤文、徐芳等人是最新的一批,不过间期未满,若要学习妖法,还要等上三年。

    徐芳那小蛇对林萧楚暗生情愫,渐渐对林萧楚横生了一种独占欲,每每见到他与别的师妹在一起,便会恨得她咬牙切齿。这不,林萧楚才成为了鱼族金鳞小姐的陪读书童,徐芳竟躲在藏书阁中伺机咬了金鳞的手背。林萧楚待徐芳一向温柔,此番为了维护她谎称金鳞是被书虫(形状与蛇类似,喜欢食墨渍)所咬,不过却被赤文冷嘲热讽了一通。林萧楚虽气,可为了保住徐芳不被一尘责罚,便也没有反驳赤文,随他而去。

    午夜,林萧楚被一声门窗的碰撞声和一丝刺骨的凉意惊醒。他从红木床榻上起身,提着一盏发着紫光的“萤舞流烛(妖宫贵族的灯具,金银制成的镂空骨架外面罩着镂空的绫罗绸缎,里面放有可以发光的妖虫、妖蝶或妖草)”朝着冷风的源头踱去。

    门虚掩着,冷风一个劲儿地想要打开它。林萧楚听了一尘的嘱托,每晚入睡前在门口洒上红砖粉,可以防止别族妖怪入侵。红砖粉没有动静,许是他多心。俨然没了睡意,索性出去走走。

    他披上一件黑色紫边绣蓝色夕颜花的披风,这披风是妖宫绣娘用阴阳蚕丝绣成。阴阳蚕丝为将死之蚕吐出的蚕丝,用此蚕丝绣花可使花样在衣裳上无规律地流动,这蚕丝稀少,所以极其珍贵。顾梦一尘是妖界的皇宫总管,自然会得许多珍贵物件儿,此番得了四件披风,便拣了三件赠与了他的三个徒弟。那赤文说夕颜是短命之花,便硬生生换下了本属于林萧楚的曼珠沙华。林萧楚但觉无关紧要,只觉这深紫色的夕颜花甚是素净,倒也大气得很。

    林萧楚从书夹中复活三只颜色不同的妖蝶标本,把妖蝶放入金丝框子的萤舞流烛灯里,握着窘鹈倍氖直直厦嫦底挪噬乃肯撸羧钗宕叛丈饕斓拇椤?

    残月当空,弯月如尖刀,微微泛红,似是血月。血月,必见血光!

    “楚师弟!”

    墨轩唤他,瞧去,见那赤文也在。

    赤文生性狂傲、高大英 俊,赤焰短发鎏金蛇眸,虽是大师兄,却因为傲慢嘴毒而尽失人心;而墨轩虽不如赤文英俊,可五官极正,鼻子秀美挺拔、嘴唇轻薄,及腰青丝和眼角的蛇形纹身令他显露阵阵邪魅之气。

    “楚师弟,师父召见!”

    墨轩的胳膊肘搭着赤文的肩,半轻蔑半调侃地歪了下头,半挑起眼皮半扬嘴角半邪魅地笑着。他终于混入顾梦一尘的妖宫,成为了顾梦一尘的侄儿,却是费劲心机暗杀暗算,不知这身份还能维持多久。

    赤文背对着林萧楚,微微侧头怒目,甩开墨轩径直走掉了。

    墨轩半尴尬半有趣味地笑着,他把手搭在林萧楚的头上,像长辈一样轻轻抚摸林萧楚的头发。

    “火鸡!”

    林萧楚喃喃地骂道,气不打一处来。墨轩心里偷笑,嘴角依旧只上扬一半。他在林萧楚耳边弹了一个响指,继续抚摸他的头。

    林萧楚仰视着墨轩,看着墨轩尖尖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竟然不由得看呆,脸颊微红。

    “你看什么呢,小东西?”

    “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

    墨轩的笑意顿时不见了,半扬的嘴角瞬间变得僵硬起来,抚摸林萧楚头发的手也停滞在了半空。

    “走吧……别让师傅等急了。”

    “恩。”

    墨轩的背影很有安全感,林萧楚只觉似曾相似却又思索不出。墨轩看林萧楚的眼神总是充满怜悯与哀怨,似乎还带有一丝愧疚,令人捉摸不透。

    终于来到一尘的寝宫,映入眼帘的殿宇怎一个华丽了得。殿堂建在湖水之上,通往寝宫的路由水晶制成,人行桥上可欣赏湖里发光的妖鱼与妖虫。湖水之中生长着颜色各异的睡莲,睡莲的莲心发出五彩斑斓的奇光。淡蓝色的光晕从湖中升起,似蒲公英一般四处飘散开来,极美!正殿的匾额为黑曜灵石所制,上面镶嵌用整块赤色玉石雕刻成的“来生殿”三字连笔字样。屋脊上饰有花草拐子蛇,殿内殿外的红木柱子皆镶有金制的牡丹花和顾梦蛇族的标志,内殿的地板由光洁如镜的棕红色灵石制成。每一块灵石都呈正规的四方形,灵石与灵石的衔接处都镶着金边,正殿的墙上挂有松、竹、梅组成的岁寒三友壁画,尽显精致华美!

    林萧楚随墨轩走进来生殿的大堂,脱下披风正襟跪坐在猩红色的狐狸皮垫子上,两手交叠自然放在膝盖上,这是妖宫来访者对主人行的“登堂之礼”。

    来生殿的大堂很空旷,有蓝色和紫色的妖蝶在飞舞着,这些妖蝶的翅膀皆为镂空,既然镂空便不能借风,那么妖蝶是如何飞起的,林萧楚不由得一通狐疑。不过想想也是了,毕竟是妖界,自然是无奇不有。

    来生殿的殿堂四周悬浮着数十个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微型萤舞流烛,每个萤舞流烛里面饲养着一只能发出白光的萤火虫。墨轩闭目静坐,像个闷骚的小老头儿。可他身边的林萧楚则半张着嘴仰头观察着飞舞的蝶,视线随它们游走,心思也被带走了。

    “墨轩!”

    赤文突然从偏门走进,看都不看林萧楚一眼。他的头微微扬起,显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林萧楚可以清楚的看见赤文鼻孔里面杂七杂八的秽物,真想薅两根葱蘸上大酱□□他的鼻孔里。

    赤文垂着眼皮,歪了下头,示意墨轩觐见一尘。

    墨轩起身进殿,林萧楚回过神儿来,立刻跟在墨轩后面,两人走到偏门门口,赤文却伸臂拦住了林萧楚的去路。

    “一尘大人现在只宣我和墨轩觐见,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冰冷、生硬、傲慢,赤文这家伙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个从人间来的穷酸小妖。他对林萧楚向来是不理不睬,偶尔流露出鄙视与厌恶的神情。当林萧楚初来妖宫时,赤文便刻意用一身绫罗绸缎金银珠玉狠狠地羞辱了这个穿着粗布麻衣和一只破旧鞋子的林萧楚,用他王室贵族的身份狠狠践踏了这个小妖的尊严。

    “师傅不是叫我们三人一起吗?”

    墨轩颇为疑虑,但是却得到了赤文更加傲慢的回应。

    “不过是一个卑贱杂种罢了,怎配与我们平起平坐,看见他就心烦。”

    赤文甩头要进殿,墨轩一人略感尴尬地用余光打量林萧楚。只见林萧楚随手抄起身边略微发烫的金制香炉,狠狠朝赤文砸去,这一砸,直接将赤文的额头砸出一个窟窿来,霎时鲜血四溅。

    在人间受了那么多年的屈辱,来到蛇宫又一直谨言慎行,最厌恶别人作践他。甚至回到妖界之后还暗自发誓,谁要敢作践他便要他狗命!

    “去你大爷的吧,不想见到我就去死吧!”

    墨轩见势不好迅速用手臂锁住了林萧楚的脖子,忽然感觉手心一热,一滴滚烫的血泪落在他的手上,这泪似血般暗红,灼烫如火。

    赤文捂着哗哗冒血的额头,英俊的面庞上挤出痛苦的神情,狼狈得很。

    “林萧楚,你……”

    赤文倒地翻滚,墨轩却冷眼看着狼狈的赤文,心里倒有一丝痛快。

    林萧楚依旧气得发抖,他的眼睛被愤怒染红。如不是墨轩一直拦着他,这份冲动没有抑制下来,他很可能会就地宰了赤文。

    墨轩忆起了楚王后死前的场景,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他只感觉脊椎的凉气在一节一节向上攀爬,耳根却火辣辣地疼,往昔的某个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让他的心一时难以平静。

    赤文爬起来要和林萧楚大打一架,墨轩见势便迅速拦住了赤文,并把怒气之下的林萧楚给硬生生推出了来生殿。

    林萧楚在殿前呆呆地站了一会,仰头眨眨眼,想要把那不争气的泪控回去,无奈眼泪越来越多。他的泪是暗红如血的血泪,带着一丝血腥,他拭去眼角的泪水,袖口被染红,手背上尽是血痕。他心烦意乱,早已没了心思,索性回到了自己的静幽馆,蒙头睡大觉。

    “妖王驾到!”

    这一声传唤响彻了整个蛇宫,当今妖王顾梦无尘深夜造访真是杀得一尘措手不及,万幸的是林萧楚不在来生殿,否则不知无尘见了他会作何感想。

    顾梦无尘是一尘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如今妖宫的皇帝,楚王后的夫君。赤文和墨轩分别是无尘和一尘的外甥,顾梦蛇族是妖宫最高权利贵族。

    “妖宫总管顾梦一尘拜见王兄!”

    一尘,墨轩以及众多蛇宫小妖纷纷向无尘行跪拜大礼,赤文被墨轩打发到了医馆,没能来参拜妖王。

    “起来吧,你我兄弟不必行此大礼!”

    “谢王兄!”

    无尘这些年里清瘦了不少,楚王后死后不久妖宫便与魔都开战,无尘亲自上阵,虽然打了胜仗不过却身中魔毒。虽得解药,不过这么些年也没能完全调养过来。

    无尘和一尘的相貌一点也不相像,无尘身高近两米,面庞坚毅却又带着妖娆。剑眉怒目朱砂唇,鼻子菱角分明、威武有力,每只精灵耳的耳骨上各带着三个细小的金环,倒和墨轩有几分相似,不过却比墨轩美上十倍百倍。妖宫有“蛇族出美男,蜘蛛出媚男,兽族出妖男,情义莫斑斓”的民间诗句,还附有“最美不过皇室三尘”,此三尘即为妖王无尘、总管一尘还有三王爷纤尘,所以自然是极美的,令天下美男望尘莫及。

    无尘是大皇子,是嫡子。一尘母妃早逝,所以承欢无尘母妃——贤妃的膝下,与无尘一同长大。妖王一度认为无尘戾气太重,贤妃提议立次子一尘为太子,不料却遭到众大臣“嫡庶尊卑之论”的反对,故此作罢。

    一尘把无尘请进来生殿,屏退左右,两人于红木案几旁席地而坐。

    “太后多年不见你,对你记挂的很,你也该进宫瞧瞧。”

    “是臣弟的过错,改天定当去向太后请罪!”

    一尘向无尘敬酒,无尘一饮而尽。他深知无尘是个性情阴鸷又生性多疑之人,无尘抢了他的女人,他又曾被先帝议储,所以表面上二人兄弟之情甚好实则早已暗生嫌隙,所以减少去妖宫的次数也是为了避嫌。况且,楚王后在世时,妖宫对他来说便是一块伤心地,如今楚王后含怨而死,这妖宫便更是多了一种阴郁之气,尤其是每每经过楚王后仙逝的妖寒宫都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王兄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怎么,我没有事情就不能来了吗?”

    “怎会,王兄赐我来生殿正是为了叙兄弟情谊,臣弟感恩戴德!”

    无尘没有说话,一尘的心思在别处,两人沉默不语,来生殿里寂静了好一会儿。

    “那个女人……”

    无尘欲言又止,一尘则挑起了妖媚的眼皮。无尘对楚王后的感情是矛盾的,楚王后死后,无尘一直称她为“那个女人”。

    “王兄说的莫非是……”

    “啊……是萧王后……”无尘岔开话题,“她的生辰快到了,吵着要办得隆重些。”

    “王后的生辰自然是要隆重的,先前的楚……”

    一尘用袖子遮住嘴,用余光打量无尘。他知道无尘提起楚后便会头疼,不过无尘越是头疼,一尘便越是想借此恶心他,一定要往他的伤口上猛戳才过瘾。

    “臣弟多嘴,请王兄见谅!”

    “无妨!”

    虽说无妨,可是无尘的表情却带着苦涩。一尘又何尝不是呢,楚王后原名荆楚儿,是“狱流瀑”大王的养女,一尘的青梅竹马,不料却阴差阳错做了王兄的王后,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玄圣娘娘。

    一炷香后,无尘从来生殿独自走出,没有让一尘相送。他未从大路回宫,擅自在一尘的庭院里散步怡情。见湖水很美,湖中的妖鱼和妖草发着绚烂的光,便踏上一艘荷叶轻舟,朝荷花深处行去。

    顾梦一尘心情烦闷,想起往昔只觉痛心疾首。抹掉眼角的一滴泪,披上阴阳蚕丝制成的黑色披风,披风上用金色的蚕丝绣着银杏叶,叶片在他的衣服上舞动着着。

    去暂居的静幽馆瞧瞧林萧楚。

    顾梦一尘轻推开林萧楚的房门,裙边不小心沾上了洒在门前的红砖粉,他竟也会这般冒失。林萧楚侧卧在床榻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状。顾梦一尘瞧着林萧楚的脸,用手背在他的脸上摩擦。如果林萧楚是女孩,或许一尘会去亲吻她的额头,可他无法对一个男人“下口”,即便这个男人是爱人的转世。

    不过一尘对林萧楚的感情再怎么矛盾,毕竟是荆楚儿的转世,倒也会护他一生周全。可这种简单的念头,却在次日的一个小小的契机中彻底变了质。

    次日,一尘带领墨轩和赤文进了妖宫,无尘前些日子深夜造访,除了萧王后的生辰,还托附了一尘为妖寒宫驱邪。自从楚王后死在妖寒宫后,妖寒宫的厉鬼之说不断,人心惶惶。顾梦一尘是妖界最高地位的法师,自然要由他亲自执行。

    妖寒宫在妖宫最偏僻的地方,明明离后门很近,却从没有妖怪能活着从妖寒宫逃出去。这妖寒宫由极其坚硬的寒石雕成,通体是不透明的白色。妖寒宫不同于冷宫,冷宫为囚禁废妃之地,进了冷宫倒还能苟延残喘的活着。但妖寒宫为囚禁犯下滔天大罪的罪人,只要踏入妖寒宫,便要日日受极度冰冻寒冷之苦,生不如死。

    荆楚儿已死几十年,她是妖宫历史上唯一被打入妖寒宫的妃子,也是近些年妖寒宫最后一位犯人。这妖寒宫虽美,确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死亡之牢。楚王后据说于妖寒宫自刎,宫人仅将她的尸首抬出去,却一直没有清理死亡现场。反正是一座牢笼,何必收拾地那么干净。

    一尘叫赤文和墨轩守在后门,遣散了守卫,只身一人走进妖寒宫。他的心里在打颤,不知道进去后会遇到什么场景。

    妖寒宫的确寒冷,可一尘此时更是心寒,几十年了,还要他再次目睹那伤心地,实在是一种折磨。

    走进正门,穿过庭院,最后步入空旷的正宫。他掩上门,面前飘着些许白绫,每条白绫上都粘着血渍,由于时间已久,上面的点点血渍已经发黑。一尘撩开眼前的白绫,映入眼帘的场景令他怵目惊心。

    眼前的地板上墙上布满黑血写的字样,不过看来看去却只有重复的两个字,“楚”字和“杀”字。这些字凌乱地分布在正宫的各个地方,顾梦一尘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可不像是荆楚儿活着的时候写上去的。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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