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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巨星重生 作者:Ar18

    第6节

    这个消息倒让韩竟有些意外。他花了一分钟来消化这件事,而后点了点头。

    “程律师,不瞒您说,我确实是被人陷害的。至于是谁下的手,我心里也大概有数。您的意思我了解,这种行为应该至少够指控妨碍司法,我个人也可以起诉他诬告陷害。不过我毕竟对当年的事有所参与,这件事说到底我是撇不清的,就算最后反诉成功,能起到的澄清作用也比较有限,对我的公众形象终究会有所损害。我是个艺人,比较看重这些,这点还希望您别见笑。”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慢慢地揉了两下眉心。

    “……而且,这个人我非常熟悉,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想找到他陷害的证据,恐怕很难。”

    程涛挑挑眉,眼神颇为挑衅。

    韩竟疲惫的笑了笑,“我并不是信不过您。不过娱乐圈就是这么个地方,时效几乎比生命还重要,观众白天对你的事津津乐道,很可能晚上就已经想不起来你是谁。现在有太多人在拼命往这圈子里面冲,大多数艺人都是快消品,最多也就火上那么一两年,相比之下司法程序周期太长,我实在等不起。”

    前世默默无闻在边缘挣扎了那么多年,这一辈子他实在没耐性再重来一次。何况如今正是他最初打出名气的关键时期,绝佳的机遇就摆在眼前,让他就这么乖乖放过去,绝无可能。

    娱乐圈的规则程涛一窍不通,也没兴趣了解,但提到司法周期太长这件事,他倒颇有体会,便问:“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韩竟不假思索,“您知道夏奕吗?就是星耀老总,《江湖》这部片子的制片人——我想请您捎句话给他。”

    程涛本就钻研经济犯罪,对商界巨头夏氏集团非常熟悉。一听韩竟提到夏奕的名字,也大致能够想象他所说的办法是什么。

    在中国,司法往往是留给资源匮乏者的救济之道。真正手握社会权力的人,想要解决一件事,会有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思及此处,程涛露出一个尤其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确定他会买账?”

    韩竟略一沉吟,沉声说道:“我不确定。”

    他沉默半晌,末了又补了一句:“不过……从他这一次的选择里面,我大概就能看出,他以后会怎么做了。”

    第31章 机锋

    ——中世纪欧洲贵族饲养天鹅,为了既不影响观赏趣味,又要防止天鹅飞走,会将池塘造得特别小。这样天鹅没有足够的起飞距离,就永远无法逃离那座池塘,一生生活于狭窄的死水之中,供人赏玩品评。

    ——这话不如那个金丝雀得故事有想象力,确实老生常谈得很。不过我倒觉得,对于如何把自己真正喜爱的东西留在身边这件事,古人远比我们更加聪明,很多方法,直到今天都值得效仿。

    ——你所养的人,是金丝雀么?还是得到稍许空间,就会毫不犹豫离你而去的天鹅呢?

    ——别是冷血冷情,阴狠毒辣的毒蛇吧?

    ——要知道,会被蛇咬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自负懂蛇的养蛇者啊。

    ……

    夏家虽是社会资本,毕竟树大根深,而且借《江湖》的机会在云南投资公共事业,当地大小官员早就疏通了个遍。总之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是,程涛原话带到,第三天一早,警察局便销案放人。刑警队长甚至亲自送韩竟到警局大门外,为他叫车,还为他呵退了一直蹲守在院外企图抢独家消息的记者。

    司法上一两年能够走完还要算顺利的程序,对于手握权力的人而言,大概就是一两个电话的事——韩竟暗自撇了撇嘴。

    之前在宾馆那一次,他和夏奕可以算是达成了一种协议——韩竟帮夏奕牵制夏炎,而夏奕给他应得的资源。当然韩竟并没打算老老实实这么做,不过既然协议已经成立,堂堂夏总显然不会默许别人把自己刚刚拉拢的同伙就地掐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件事夏奕在此前应该是不知情的。

    然而凭夏奕的性格,他很可能原本并不打算插手,而是倾向于作壁上观,看韩竟在逆境之中会如何反应。二人博弈,最重要的一点莫过于分析对方的招式路数,如果能够计算出对手下一步的落子,便能抢占先机,克敌制胜。

    所以,二人这一次的较量,胜的人倒是韩竟。

    无论夏奕这个人对顾宵是抱着怎样的态度,他的选择都证明了一件事:他在害怕顾宵离开他,想把顾宵锁在自己身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可以放弃与韩竟的这一局胜负,放弃一直精心经营的完美城府,向韩竟展现出自己的迫切和仓皇。

    对韩竟来说,知道了这一点,就相当于知道了对方的罩门。

    再强大的对手,一旦暴露了自己无论如何无法舍弃的东西,就像卸去了身上神秘的光环,由彻底的无懈可击变得能够战胜了。

    韩竟现在所需要的,只是一点点谋划、机遇,和足够长的时间。

    如此而已。

    ————————

    韩竟只给陈曦发了条短信报平安,便叫司机开去了别的地方。

    路上他用手机查了这几天网上的反响。夏奕手段极为利落,不过半天时间,网上所有关于“韩竟涉嫌走私黄金”的内容已经全部删除,不仅新闻报道一条没剩,微博、网易等其他信息平台上面普通用户的评论,以“韩竟”和“走私”作为共同关键词,也搜索不出任何结果,连缓存都删了个一干二净。

    夏奕会做到这种程度,倒是韩竟意料之外的。在这个信息极度混杂的自媒体时代,能够确保网络绝对干净,需要投入的资源有多大是一码事,另一方面,也可以想象背后一定封禁了不少多嘴好事的人。

    某件事越是不能说,人们就会越是想说,只是明面上艺人涉嫌走私的新闻,人们可能聊个几天就抛诸脑后了。现在这种完全“说不得”的状态,虽然可以阻止这件事进一步扩散,但在已经知道的人之间,却会被更激烈持久地讨论下去。

    ……大概最后会落个“有后台”、“而且很硬”的名声吧。

    韩竟慢慢向下拉着网页,所有链接都只是“走私”相关的一些介绍、新闻、案件,没有一条包含了“韩竟”这个名字,或《江湖》剧组的字样。他看得差不多了,刚准备关掉网页,视线却被新刷出的一条百度知道所吸引。

    那条百度知道,问题的题目是:

    【我朋友被警察抓走了,罪名是走私黄金,这个罪严重吗会判多少年?会不会判死刑??在线等!!!急急急!!!!】这样一条问题竟然得到了122个回答,而提问时间【2014年4月26日】,正是韩竟被请来警察局“协助调查”的那一天。

    韩竟隐隐有种微妙的预感,点开链接,发现提问者是匿名用户,而且问题现在还开放回答。

    【我有个朋友,今天早上被警察抓走了啊!来了好几个警察,他们说是涉嫌什么什么集团走私黄金案要带他去协助调查,具体的我没听清楚,那几个警察都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是说我朋友犯罪了吗?是什么罪名?会判多少年?进监狱之后我能去看他吗?我在网上查了一下走私的法条和案例,据说是可以判死刑的?我朋友不会被枪毙吧?如果交罚款的话能减刑吗?tvttttt他这人平时可好可好了完全不像会犯罪的样子,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警察搞错了啊,而且他们来抓人的时候也没有出示什么逮捕证之类的……这不太对劲吧?(:3」∠)如果最后证明我朋友没有犯罪,我可不可以告警察滥用职权?我现在要急死了问题有点乱请大家多多担待,回答得好我再追加100分tvtttttttt】后面跟的悬赏分数是一个极为慷慨的100分。

    他往下拉,见第一条回答就颇为专业:

    【fc侠客来自团队 法律人】

    【公民有协助公安机关调查案件的义务,公安机关也有在特定情况下采取强制措施的权力。就算最后证明你的朋友无罪,你也不能去告警察滥用职权。根据你的描述,你的朋友很可能是涉嫌走私罪,公安手中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才会来抓人的,所以无罪释放的可能性不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走私的最高法定刑是死刑,但也不是所有的走私罪都会被判死刑,要根据犯罪情节轻重决定刑罚。集团犯罪一般情节比较严重,如果你的朋友是集团中的骨干又走私数额特别巨大,那就……╮( ̄▽ ̄”)╭】

    【追问:他到底干过什么我不知道啊,不过他今年才24岁,我觉得应该还混不到集团骨干的地位】

    【回答:如果只是从犯的话就不用担心死刑的问题,可能只判个三五年左右吧。】

    【追问:那我能去监狱看他吗?监狱的生活是不是很苦啊,什么也吃不到什么也买不到……tvt】

    【回答:现在法律规定是只有服刑人员的家属可以探望,但各地的实践中,通常朋友也是允许的,因为可以给监狱带来一些经济效益。总之你的红包要给够。蹲监狱当然辛苦啊,你要是为你朋友着想,就多给他送些东西,常常去看看他,这样给人一种他很有人脉的感觉,他在里面也比较容易混得开,不会被人欺压】

    【追问:我大概知道了,一定会帮他上下打点,多往监狱送东西!谢谢!】

    韩竟看到一半就已经一脸的黑线。这提问者究竟是谁用膝盖想都能知道,俩人这么几问几答之间,倒替韩竟把罪名和刑期都定好了,连将来的监狱生活都规划了一番——到底是谁说他一定会去蹲监狱的啊?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不是应该先考虑一下请个好律师争取无罪或缓刑之类的么?

    不过,从提问时间来看,至少当天下午夏炎已经被放出来了,这一点还让韩竟多少放心了一点。

    下面紧跟着有几条回复也是阐述了走私罪的刑罚,还有不少人贴了刑法的条文和司法解释,匿名用户都特别认真地在下面继续追问。事情就是这么一件事情,后面的内容大多与第一条回答大同小异。

    大概是100分的悬赏太过诱惑,很多对刑法不甚了解的人也竞相凑热闹,类似“应该不会判死刑吧”、“楼主你着急有什么用啊”、“走私罪很严重的”、“楼主你自己也要小心,这种朋友回头说不定就把你也咬进去了”的回答也有不少,当然最后一条收到了匿名用户长达500多字的反驳和批判。

    然后,再下面的一条回答,竟被点赞了1209次:

    【鱼香米线十级】

    【“今天早上”,“24岁”,“走私黄金”,楼主你说的朋友莫非是韩竟?】具体情况和私人信息透露得这么多都完全没有打码,新闻又正在网上热炒,要真没人猜到就是他,韩竟才会觉得奇怪。不过匿名用户提问的时候显然没想这些,等看见这条回复,过了半个小时才追加了一条【不是。韩竟是谁?我不认识】那个“鱼香米线”果然没有买账:

    【回答:最近风头很盛的《江湖》的演员啊,今天他涉嫌走私的新闻各大网站都放在头条,楼主你别说你没看见,跟你说的这些情况吻合度100好吗】韩竟看到这有些想笑,又见匿名用户在下面继续硬撑:

    【追问:我提的问题跟我朋友的身份有什么关系么?我没有义务给你提供不必要的信息。】话题从这一条往后就完全被拐到了韩竟身上。无论是关于罪刑的分析还是对于新闻的讨论,都能明显看出是以新闻报道中的描述作为基础的。好在百度知道的模式并不适合形成多方参与的话题讨论,而且标题也扯不到韩竟身上,并没有造成特别激烈的局面。

    匿名用户似乎也发现对于身份解释得太多反而会欲盖弥彰,因此后面对于自己这位朋友到底是不是韩竟,都没有继续表态,不过在有人有言语过激之处时,还是会非常积极地加以驳斥。

    韩竟一路看到最后,忍不住在出租车后座上笑了半天,弄得司机频频从后视镜里面瞪他,一脸又是担忧又是厌烦的神色。平白无故忽然笑起来确实比较诡异,可具体的原因又不好解释,韩竟只能朝司机摆摆手,尽量忍着不笑,最后憋得自己全身都不停发抖。

    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深吸了两口气,只觉心情格外舒畅。这么看他也算混得不赖了,至少这回要是真进了监狱,还能有人帮他上下打点,送些棉被衣物各色零食,给牢头狱霸塞点红包让平时多关照关照之类的。

    韩竟想了想,又把页面拉到最上方,输入了这样一条回答:【热心网友】

    【别瞎想了,你朋友是被人诬告的,现在情况已经核实清楚,跟他没有关系,公安今早就放人了。】再刷新一次页面,就见那条回答下面有了追问:

    【追问:真的吗??你怎么知道我朋友是谁??你不是随便说来骗我的??】韩竟觉得这一串问题都相当蠢,纠结了几秒钟到底要不要回答,夏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故意等电话响过两声才接起,就听夏炎急切地问:“韩竟韩竟!韩竟!你怎么样了?”

    “有点困……”他如实说。拘留所压抑的环境再加上心里装着事,他确实连着两天都没怎么睡好。

    他这懒散的语气让夏炎一愣。对面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你出来了?公安同意放人了?以后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抓你了?”

    韩竟心说要是没出来怎么可能接你的电话呢,不过还是觉得对方担心了几天,此时的情绪可能更需要一些安抚,于是嘴上只说:“嗯,出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么说……是公安搞错了么?”

    他微笑着点点头,又想起夏炎看不到,便答道:“对,他们搞错了。别担心。”

    韩竟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声音都萎靡了许多:“什么啊……简直吓死人了,这两天头发都一大把一大把往下掉,你再晚出来两天,我就变秃子了……我能让公安赔偿我精神损失费么?”

    韩竟脑补了一下夏炎秃头的样子,竟然意外觉得颇为可爱,笑着说:“你是艺人,个人形象这么值钱,估计他们把警察局卖了都赔不起。你还是别为难人家了。”

    夏炎没再跟他调侃,沉默了一会,小声问:“什么时候回来?……剧组没你戏都没办法拍,制片经理说换人,李导可拗着呢,坚决不同意。谦风这个角色就要给你留着。”

    韩竟也大概明白,夏炎嘴上说完全是李朝辉的意思,估计背后没少帮他跟导演说好话。能得到夏炎的维护和李朝辉的肯定,也让他心里暖暖的。

    不过拍电影这种事情,多拖延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预算。两三天剧组也许还等得起,可如果这次的事情拖个两周解决不了,估计导演也顶不住,一定是要换人的。到时候,光违约金就够韩竟赔上十年八年了。

    得说顾宵这一招太狠,亏得夏奕有私心,才让他逃过一劫。

    “我要去见个人,顺利的话中午就回宾馆,你好好拍戏,别总惦记我的事。”

    韩竟嘱咐道,又跟夏炎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回头见页面刷新之后,百度知道的问题已经关闭,他所发的那条热心网友的回答,被采纳成为了最佳答案。

    早知道就登陆之后再回答了,悬赏分100分呢……韩竟悻悻地想着,却听电话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手指瞬间紧了紧。

    那个号码他从没保存进通讯录,只是因为记得太熟了。哪怕两人分手,他也始终没有将对方拉进黑名单。

    分手之后,手机上每一次再亮起这个号码,他都既没接也没有挂断。这一次,韩竟却毫不犹豫地直接按下了挂断的按钮。

    那个号码没过几秒钟便锲而不舍地再次亮了起来。韩竟淡淡望着那一串他倒背如流的数字,等到电话响过十几声之后,才迟迟地接了起来。

    “……喂——咳,喂?”韩竟用沙哑到了极点的声音问道,还作势清了清嗓子,语调透着极度的憔悴疲惫。

    对面的人显然没想到真的能够再打通这个电话,惊喜之余也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半晌才问道:“韩竟……你怎么样了?”

    “……挺好。”韩竟故意停顿了一会才答,嘴上说着挺好,语气却非常僵硬,再再都显出一种勉强硬撑的味道。出租车司机又从后视镜里连瞥了韩竟几眼,心里纳闷这人怎么刚才还挺精神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垮下去了。

    电话对面顾宵又沉默了半晌,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有点发哽:“我在网上看到了你的事,我昨天……去找了夏总……对不起……”

    韩竟之前就料到顾宵打电话大约要提这个,如今亲耳听到,便转过头望着窗外,无声地轻笑起来。

    顾宵这句话相当艺术,既把潜台词说得清楚明白,又显得那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哪个字触了韩竟的自尊心。

    ——翻译过来,不是说幸亏我去找了夏奕,你如今才能安然无恙,你可别忘了要好好报答我的恩情么?

    韩竟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等到让对方觉得他已经挣扎得足够久了,才沉了声音艰难地说道:“我宁愿去坐牢。”

    这话听到顾宵耳中会产生怎样的效果韩竟非常清楚。果然顾宵的声音抬高了些,语调极尽关切忧虑。可韩竟对这人熟到骨子里了,细细辨别,便能从那声音中品出一丝喜出望外的意味,大约是觉得两人的关系终于有了转机吧。

    “别这么说,我怎么能忍心让你去坐牢呢?何况你当年也都是为了咱爸才——跟那些人……”

    是了,你不忍心让我坐牢,却忍心把我推上死刑场呢——韩竟心下讥诮,嘴角的弧度甚至弯得更高了一些,语气却更加暗淡:“我……比不上夏奕,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韩竟,别这么说!”顾宵几乎是急着打断了韩竟的话,“别说这种话,我什么也不要。”

    韩竟确实没料到顾宵会这样回答,微愣了一下,随即长叹了口气。

    “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跟夏奕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到时不管你是不是愿意,我都会把你抢回来!”

    韩竟恶狠狠地说道,说完便挂了电话,一切激烈的情绪都在瞬间烟消云散,眼中只剩下一片寂静。

    他用手撑在车窗边缘,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反复咀嚼着顾宵的话。

    顾宵说,他什么都不要。

    这句话是狗血言情剧中最常用的桥段,通常还会接上一句声嘶力竭的:“我只要你!”

    这也是顾宵的习惯,任何时候,话都不会说得那么满,永远点到即止,留下些许暗示让对方去肆意猜测。如果是过去的韩竟,这里一定会自然而然地用“我只要你”来补全,相信顾宵只是一时糊涂,跟他重归于好吧。

    ……呵呵,开什么国际玩笑。

    今天你要我,等来日你厌了,我莫非还要再搭一条命?

    “什么也不要”显然是假话。韩竟这里,到底有些什么,顾宵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可这也是韩竟始终想不通的。

    究竟在他这里有什么东西,堂堂夏氏二公子夏奕都给不了,要让顾宵如此百般纠缠,到这地步仍不肯放手?

    第32章 强运

    韩竟从刑警队出来才堪堪6点过点,如今到了目的地也没到7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结果如何不好预料,空腹上阵终归不太妥当。他没一点食欲,便就近到超市买了一沓啤酒,又回到那人住处楼下,拉开一罐慢慢地喝着。

    啤酒的主要成分是麦芽糖,对于补充能量来说,反而要比吃东西更为直接快速。一罐啤酒刚喝了三分之二,就见皮肤黝黑的青年背着吉他,手中提着路边买的早饭,从巷口拐了过来。

    lit看见韩竟颇惊讶了一会,拿眼神抛出一串疑问。韩竟朝他举举杯,笑着说道:“我听人说野生歌手大多昼伏夜出,所以来碰碰运气。”

    纳西族青年皱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不过想到现如今想查一个人住处门路太过层出不穷,刨根问底着实无趣得很,也就点头示意韩竟跟他上楼。

    lit的本职跟夏炎一样都是学生,虽然玩了几年音乐也混得小有名气,却没有跟任何唱片公司签约,原创作品也大多免费发布在网络上,并未从里面赚到多少钱。他住的地方就是最普通的老式居民楼,与室友合租两室一厅,二人上楼正赶上他的室友出门上班,还互相打了个招呼。

    进到屋里,lit只对韩竟说了句“随便坐”,便自顾自开始消灭他那份打包的炒面。韩竟并不拘束,在老式沙发上坐下来,默默打量着室内的布置。总体来说,这种出租房装潢都不会太好,这一间可说尤其老旧简陋,不过胜在阳面采光不错,而且就两个年轻男生的住处来讲,卫生状况已经相当让人欣慰。

    lit没几分钟就囫囵吃完了炒面,毫不客气地从韩竟放在茶几上的啤酒里面拿出一罐拉开喝了两大口,用他一贯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大明星,找我干嘛?”

    韩竟略一沉吟,还是决定省去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我想要《晚归》这首歌。”

    《晚归》这首歌,并不像唱片公司特别为了某一位歌手而委托创作的作品,从一开始就有确定的演唱者。归根到底,它作为电影的主题曲,是根据这部电影的立意所创作的,至于后期对歌手的选择,也要根据电影情节、歌曲意境和歌手素质来综合考虑。之所以会选中吴凯,并不完全是出于他跟夏奕的关系,更多是因为他的声音条件确实很合适。

    原本韩竟对于最终由谁来唱《晚归》,一直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圈里歌曲首唱跟首发不是同一人的情况并不少见,他赶巧当了第一个唱红这首歌的人,倒也没觉得这歌就应该是他的。况且左不过一首歌而已,现如今他更愿意把自己的精力放在演戏上。

    可瀚宇放出《晚归》由吴凯演唱的消息跟他被人捅刀子赶在一起,意思就完全变了味儿。他想来想去,怎么想都觉得是他前一阵呼声太高,有人嫌他挡路,才策划了这件事。

    既然是有意刁难,此时乖乖遂了对方的意,游戏未免就无趣了。何况早上刚给了顾宵一点盼头,他若真想挽回这段感情,就算做做样子,短期之内也不至于再来找麻烦。

    好歌谁不愿意唱呢,更别说还能借此火上一把圈点粉?

    lit面无表情地喝完了一整罐啤酒,才说:“你不知道最初提议请吴哥来唱《晚归》的人就是我?”

    他语气仍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味道。《晚归》是由袁征和lit共同创作,著作权也归两人共有,并无高下之分。尽管演唱者的最终决定权是在制片人手中,但两人作为歌曲主创,对人选是最有发言权的。

    韩竟点头,“我知道,你喜欢吴凯。他确实很有才华,唱功好,歌路也新,很多尝试非常大胆,一点不愧‘魔王’这个称号。”

    虽说lit到目前为止就只听过韩竟一首歌,不过也能从他的发音方式和演唱习惯听出来,韩竟走的是流行音乐中非常传统的一派。他本以为这种人大多思想陈旧,无法接受新兴的先锋派音乐,如今听到韩竟这样称赞自己的偶像,便也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坐直了一点。

    “你也知道,如果由吴凯来演唱这首主题曲,就只可能是唱你们之间排过的乐队版。之前我在发布会上演唱的清唱版,以他的地位和眼界,他肯定不屑于跟我抢。”韩竟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而且,他那种音色和音域,也唱不了那一版清唱的版本。不谦虚地说,这首歌的清唱版只有我能唱。”

    lit听到这里微微蹙了蹙眉,心里虽然不悦,大致也知道韩竟说的是实话。吴凯音域颇高,而且空灵透彻,如果放在清唱之中,恐怕少了那种幕天席地的沧桑感,而且韩竟特有的音色所营造出的温暖质感,大概也是做不出来的。

    韩竟停顿了一下,诚恳地与lit对视:“你是著作权人,《晚归》由谁来唱,我完全说不上话,你却不是这样。如果现在你不出声,这首清唱版就绝对不会出现在电影或唱片里。当时演出的效果有一半是你心血,你忍心看这首清唱版就这么销声匿迹,连进录音棚的机会都没有?”

    lit沉默半晌,竟然轻笑起来,“你这人真特么虚伪,明明就是自己想唱,却要扯这么多大道理。”

    韩竟抱着手臂向后靠在沙发上,坦然答道:“我并不否认这一点。”

    “如果我今天答应你,有什么好处?你给钱吗?”

    “不。”韩竟简短地答道,“只有我帮你唱这首歌——如果这可以算是好处的话。”

    lit这个人,显然是一心钻到音乐里面去了,对于世俗的一切人际关系都极其不屑。这点从他明明做出了不俗的成绩,却一直拒绝与任何一个公司签约,也可大致见得一二。对于这种人,唯一赢得对方承认的方式就是音乐上的实力——从之前唱完《晚归》之后lit的反应来看,韩竟已经做到了这一点,这也是他今天来谈判唯一的筹码。

    果然,听说没钱可拿,lit反而低下头更为认真地思考起来,半天才又说:“我有个问题。”

    韩竟摊摊手,“请问。”

    青年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犹豫着开口说道:“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那天发布会上,有人问你为什么采用无言歌这种形式,你一开始说是因为忘词了……这才是实话吧?”

    韩竟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的。”

    “我就说嘛!”猜对的lit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而后站起身来,到一旁的书架上找着什么,“像你这种人,开口闭口的大道理,还说什么‘希望听众更好地关注音乐本身’,还有什么‘这也是lit的音乐理念’,听得我大牙都酸倒两排——”

    韩竟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本以为他能够打动lit,之前发布会上这番话功不可没,不想这位音乐天才考虑的事情还要更纯粹得多。

    lit不一会便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大步走了回来,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

    “让我答应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做到一件事。”

    韩竟挑挑眉,“我不喜欢被人要挟。你先说是什么事,至于是否要帮你,决定权在我。”

    lit知道韩竟是想歪了,连连摆手,道:“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他晃了晃手中的一元硬币,“抛硬币而已,猜中了我答应你,猜不中咱们今天就只能算了。”

    这个答案倒让韩竟颇有些意外,lit又解释道:“单纯就是考验你的运气,里面没有任何把戏,如果你不相信我,用你的硬币也成。我绝不跟运气差的人合作。苍鹭现在每一个成员,刚加入乐队的时候,都玩过这个。”

    韩竟愣了半天,有些无措地抓了抓头发。用掷硬币来挑选同伴的方式真是闻所未闻,所谓天才总是有些怪,这话果然有其道理。只是不知道之前被lit以掷硬币没有猜中为由拒绝的那些人,心里是种怎样的感觉。

    入乡随俗客随主便,既然这是lit的规矩,韩竟也没什么可说的,点头示意lit可以抛了。

    一元硬币在空中翻转过几圈之后,又被lit拍进掌心。黑皮肤的纳西族青年双眼明亮,呼吸因为紧张而稍有些急促。

    “字还是花?”

    既然只是考验运气,其中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斟酌的地方。韩竟并不迟疑,随意答道:“花吧。”

    lit慢慢地抬起手掌,只见掌心中硬币向上的一面,正是菊花的图案。

    那时年轻的乐队长似乎也微微松了口气。他怔怔地盯着手心的硬币看了半天,才把手伸到韩竟面前,让韩竟能更清楚地看到结果。

    不得不说,一个人想要真正有所成就,光靠实力还远远不够,运气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lit挑选同伴的方法也许有所偏颇,但看重运气的这个想法却是在理的。如今正是韩竟崛起的关键时期,今天这场关于运气的考验他能够猜中,无论如何都是个好兆头。

    “强者运强,果然并没说错。”lit把那枚一元硬币放到韩竟手里,第一次对韩竟露出随和友好的表情。

    “祝我们合作愉快。”

    第33章 驱邪

    与lit的同盟正式达成。虽说过程有些无厘头,整体来讲,结果却相当圆满。

    像lit这种外围歌手,因为少了娱乐圈主流那种追名逐利的功利心,相对在圈里的人际交往会比较狭窄,给人冷傲孤僻的感觉。不过,即便是以掷硬币这类纯粹概率事件的方式,一旦赢得他的信赖,同盟反而要比圈子主流的利益交换更加稳固、长久。

    韩竟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有种非常微妙的变化。尽管神态和说话的语气并无不同,气场上面却软化了许多,少了最初那种针锋相对的紧张感。大概对lit来说,从敌人到自己人,也就是抛个硬币这样的事。

    摇滚青年一夜没睡,到这时也不打算再跟韩竟唠家常。韩竟对这位能在外围凭一己之力混出名堂来的乐队长放心得很,也觉得没什么需要再额外嘱咐的,便起身告辞。

    临走到门口,lit打了个呵欠,随意地说道:“对了,你记得在外面洗个澡再回去。”

    韩竟一愣,过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大概指的是他这几天进了看守所的事。前世韩竟到死之前,零零总总在号子里呆了差不多一年多,也听说过刑满出狱那些讲究。通常从里头出来要有亲友摆宴,喝酒吃羊肉去晦气,还要在外面大浴堂洗过澡才能进家门,以示断绝霉运,重新开始。

    韩竟一直不太注重这类风俗,而且这次只是被拘留了2天,他自己都完全没想起还有这码事。也许少数民族对于这方面会更为看重,不过lit的态度却让韩竟感到相当舒服。

    他那件事新闻闹得大,韩竟不相信lit完全没有听说。可对方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一丝刻意,如今只是这样随口一提,好像寻常人看来的窃国重罪,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好像从没有一刻怀疑过韩竟的正直,甚至从没有一刻怀疑过韩竟有可能会败倒于别人的恶意陷害。

    “强者运强”。

    ——这大概是lit对韩竟最高的信任和评价。

    ————————

    韩竟闹出了这事,拍戏的进度却不能耽误。剧组的日程都是前一天排好的,他虽一早从警察局出来,能赶回去也是没戏可拍,便也乐得歇上半天。

    大浴堂毕竟鱼龙混杂,特别是当了艺人之后,陈曦反复教导他注重隐私,这种场合尤其去不得。不过lit的话倒有些道理,不说辟邪那一套风俗,他也确实需要泡个澡休息一下。韩竟略加斟酌,在附近找了家装潢不错的宾馆,洗过澡又给孙维打了个电话,而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积累了几日的精神紧张,如今一下子放松下来,韩竟睡得特别沉,再睁眼就已到了华灯初上。

    回到剧组订的宾馆,正赶上一行人收队回来,就在酒店大堂照了面。冯茹筱最先瞄见韩竟,用手指了他半天,愣是激动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狠狠一摇头,直接跑到韩竟跟前来了个极其热烈的拥抱。

    除了拍戏需要,韩竟几乎没跟女性有过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一时间也有些懵。好在对方只抱了一下,就放开了他。

    “……我就知道不可能是你做的……我发誓,我一秒钟都没怀疑过你……”冯茹筱不好意思地笑着,用手抹了两把眼角的泪花,说话声音也有些哽。

    总觉得冯茹筱对他的感情就跟小女孩那种盲目崇拜差不多。韩竟想了想,回给她一个温柔自信的微笑作为安抚。

    几位导演也在场,韩竟跟制片经理销了假,又跟李朝辉寒暄了几句。李导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花花道道,对韩竟不仅没有责备,语气中反而满满都是慈爱欣慰的情绪。

    韩竟一边得体地回应着,一边拿眼睛的余光瞄着大堂角落里的人。夏炎低着头,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内心的纠结都表露无遗。韩竟心里好笑,看着小少爷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过来,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韩竟收回视线,继续跟导演聊了几句。李导跟何导经过这件事对他的印象分不降反增,说到最后连番鼓励,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韩竟也虚心听着。

    这样一聊就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等韩竟上楼回房,竟发现屋里的挂锁是锁上的。

    ——这小孩儿,又在搞些什么名堂?

    韩竟只觉有趣,也并不恼,只是轻轻敲了敲门,“夏炎?”

    又等了一会,才听房里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脚步踩得地板一阵“咚咚咚”乱响。夏炎拉开挂锁,抬起一拳抵在韩竟胸口,不让他进去,而后从手心的袋子里抓出些白色粉末,一把一把撒在韩竟脚下。韩竟定睛一看,见那袋子上硕大的一个“碘”字,猜想大约是盐。

    撒盐驱邪的方法韩竟也听说过,相似的还有跨火盆,都是摆在门槛,人从上面跨过去,以示将不净之物留在门外,大概跟在外面洗过澡再回家是一个道理。韩竟自己没当回事,不想旁人倒都替他记挂着。

    小少爷往地上撒了厚厚一层盐,粘得自己和韩竟腿上鞋上都一片白花花的,才放开手臂,又直接把人拉进了洗手间。

    夏炎正用烧水壶煮着什么,此时正好煮开,洗手间里满满都是一股植物的清香气味。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洗澡水,他拿过水壶把其中煮的水倒进去,才见一片片碧绿的柚子叶漂浮在水上。

    柚子叶煮水沐浴也是民间驱邪避秽的传统方法。也不知夏炎白天还要拍戏,是从哪弄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我就只是去协助调查了两天,就当去公安局旅游也行啊,不用弄这么正式吧……”韩竟抓了抓头发,干笑着说道。谁知夏炎像没听见似的,只顾埋头兑好了洗澡水,又拿过韩竟的毛巾,一把杵在他胸前,一扭头——出去了。

    还冷冷地“摔”上了门——虽然动作客观说来还不算激烈,但是对于夏少这人,绝对属于“摔”的程度。

    韩竟怔怔地接了毛巾,隐约觉得胸口被杵得生疼:怎么看夏少这态度,像是在生气?

    ……好像还是闷气?

    驱邪避秽这些风俗,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既然有人都给准备好了,韩竟也不含糊,用柚子叶上上下下仔细洗了一遍,又在水里泡了半天。期间夏炎敲了敲门,开了个门缝把韩竟的睡衣放在洗手台上,关门的动作还是那样冷冷的,搞得韩竟莫名有些想笑。

    叶子的清香非常宜人,这样洗完之后,韩竟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好像总算彻底清除了身上残留的那种阴冷的不适感,心情一片大好。

    他吹干头发,穿戴整齐,一从洗手间出来,就闻到一股高汤的香气扑鼻而来。

    “过来吃面。”夏炎似乎还在生气,声音也是冷硬硬的。韩竟看桌上正摆着一大碗面,上面摊着一只肥嫩嫩的猪脚。而旁边则是一瓶泸州老窖浓香头曲,艳红的瓷坛煞是喜庆,连两只小酒盅都是红色的。

    吃猪脚面线去晦气是闽南台湾一带的习俗。韩竟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这东西。按说夏家祖辈上是第一批留洋渡海的港商,也没有这个讲究。估计夏炎只是把各种驱邪的方法胡乱捏合在一起,管它是哪的,通通用上准没错。

    就比如那瓶浓香红瓷。韩竟能理解夏炎是特意选了红色来冲邪,可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像是——

    ——喜酒……

    韩竟又抓了抓头发。不管怎么说,有人愿意满天下为他去折腾这些东西,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而且猪脚面线本就是闽南美食之一,香气四溢引人垂涎,他又实在饿了,正好一饱口福,也算不辜负那人一番心意。

    他这样想着,毫不扭捏,拉了凳子坐下就开吃,还故意做出狼吞虎咽的架势。夏炎兀自闷头去开那酒。大概人心情不好手脚就会格外笨拙一些,他跟那瓷坛子战斗了好久,到韩竟一碗面都快见了底,才终于把酒瓶打开。

    夏炎斟上一盅,屋里高汤的香气便又混了酒香。

    “要我陪你喝吗?”夏炎问道,声音还是那样冷硬硬的。韩竟一愣,抬头朝夏炎眨了眨眼睛,心里想的是:……这人会喝酒?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少爷就把另一只小酒盅也倒满了,接着一仰头倒进嘴里。韩竟只看到那人展露出的修长脖颈中间喉结微微一滑——一口全咽了下去。

    这两下子可真有些酒中豪杰的气概了。

    “真看不出,你原来这么海量。”韩竟笑道。

    这酒既然是为韩竟驱邪,他自然也不甘示弱,拿起另一只小酒盅一饮而尽,还有意把杯子翻给夏炎看。

    结果一抬头,韩竟便猛地发现事情不对劲。小少爷从脸颊一路到脖子根都红得像要烧起来,从敞开的领口看过去,露出的一小片胸口也一片通红。大眼睛潮潮的,积攒了不少泪水,似乎勉强忍着才没掉下来,也不知是被酒劲激的,还是……喝醉了闹情绪。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难道是过敏?

    醉酒不是什么大事,可酒精过敏不一样,如果严重的话甚至可能闹出人命。韩竟站起身来就要去摸那人额头,不想手还没碰着人,便被对方一把打开。

    夏炎手劲出奇的大,这一下子震得韩竟半条手臂直发麻。紧接着对方又是一拳朝他胸口招呼过来,韩竟怎么也没料到夏炎会真的跟他动手,正愣着神,反应过来躲得就慢了一瞬,被打得连退两步。

    韩竟素来是信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人,这样莫名其妙挨打,何况打人的还是一向对陌生人都谦恭有礼温柔得不得了的夏炎,心里火气也腾地一下蹿上来了:他自问到现在为止,还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夏三少的事,如果对方再这么无理取闹下去,他可一点也不介意补上一些!

    韩竟狠狠咬了咬牙,正打算还击,转身之间便对上了夏炎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潮气更重了些,连眼角都红彤彤的,眉眼之间的线条委屈到了极点。

    那眼神就像兜头一大盆凉水,把韩竟心里有什么火,都一股脑全给浇灭了。

    他犹豫的瞬间,夏炎的拳头就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胸口。韩竟几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

    “我特么就是个白给的傻子,竟然真的在担心你会进监狱!”夏炎哑着嗓子吼道。

    第34章 酒后

    韩竟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绝对、绝对、绝对不应该让夏炎喝酒。

    喝了酒的夏少哪里还是夏少,那简直就是大魔王!

    像夏炎这种外表永远温和礼貌的人,心里往往积累了比正常人多得多的负面情绪,而这种情绪一旦溃堤,很可能酿成非常严重的后果:这是犯罪心理学中早就谈滥了的事,社会新闻里总是隔上一阵子就会爆出一些引人唏嘘不已的惨剧,什么“丈夫惨遭分尸,凶手竟是结发十年贤惠妻子”,什么“老实小贩因受顾客奚落侮辱,持刀怒砍16人”,什么“女大学生被人投毒,嫌疑人系同院好好先生”——现在稍有点常识的人大都明白,一个人外表越是本分谦和,黑化之后越是恐怖。

    可这事说起来轻松,真摊到自己身上简直麻烦到了极点。现下这惨剧虽说还没达到分尸砍人的程度,但好像也差不了多少了。韩竟总觉得,这会儿他要是稍有哪一眼没照顾到,很可能自己刚从新闻头条上下来,分分钟又得上回去——

    《江湖》剧组风波接连不断,演员韩竟遭人毒打致重伤,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不不,这一点都不好笑。

    夏炎不愧是热心锻炼的,身量虽然单薄,力气实在是不小。加上喝了酒手下没轻没重,连韩竟都觉得棘手得很——他是有功夫,但从来对付的都是神智清醒的对手,一个人只要有正常的理性,一招一式都可预测,实战中要克敌制胜,观察和计算的重要性可说占了一半以上。可如今面对一个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的醉鬼,这一套就完全不顶用了。

    更何况,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真的伤了夏炎啊!

    处处得顾虑着下手轻重的结果就是,醉鬼确实毫发无损,韩竟自己可挂了不少彩。夏家小少爷没练过搏击术,又借着酒劲手脚并用,每每眼见着要被韩竟制住了,便还有一个绝招——亮出爪子,挠!要说平日见夏炎不觉得他指甲长,总是只留着那么一两毫米,剪得整整齐齐的,可关键时刻拿出来挠人,杀伤力也是毫不含糊。几个回合下来,韩竟的手背、胳膊、甚至脖子脸颊胸口,都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伤痕,整片整片火辣辣的,又痒又疼。

    要是这人真遇到什么群殴火拼夜路打劫之类的,跟人打起来,凭这一手挠人的功夫倒也不至于吃亏就是了——话说回来,夏总不是还给他家小炎安排了保镖么?

    韩竟悻悻地想着,又挨了两拳一脚一爪子,才总算成功把人压在床上四肢都死死制住。夏炎不尽兴,又狠劲挣了几下,不过两人身量摆在那里,到底没能挣开。

    这样一通胡闹下来,两人都急速地喘着气。韩竟是整个人压着夏炎,两人离得近,他甚至能感到夏炎的呼吸就落在自己喉咙之间——其实没什么酒气,就是火烧一样,烫人得很。小少爷的脸比之前更红了,眼睛都通红通红的,明明没有泪,却像是大哭过一场。

    韩竟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人的眼睛,那人也自下而上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半晌他才忽然意识到这姿势太过暧昧,刚想起身,不想夏炎猛地一抬头——

    朝他下唇狠狠咬了一口!!

    人的嘴唇是绝对没有办法锻炼的部位之一,偏偏这地方又神经密布极度敏感,平时自己不小心咬到都会疼上半天,被别人这么来上一下,再硬的汉子都受不住。韩竟当场眼泪就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收回手去捂被咬的地方,结果刚一松手就被夏炎反客为主推到在床上。

    韩竟眼中全是泪水视线一片模糊,加上疼得脑仁都发木,一时间根本顾不上应付夏炎。那人学他的样子一个翻身压上来,一时倒也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韩竟倒了几口气,唇上那种几乎锥进脑髓的疼才稍微缓了缓,总算凝聚一些意识,只觉得那人火热的呼吸仍是那样细细密密地喷在他喉咙上。而后一种炽热而柔软的触感带着湿气,贴着他的下巴往上拱了拱,似乎想把他捂着嘴的手推开。

    那大概是夏炎的嘴唇——韩竟大脑还在当机状态,花了好一会才拼凑出这么一句话。

    那是夏炎的嘴唇。

    夏炎并没有对推开韩竟的手这件事太过执着,试了几次之后,那种潮湿柔软的触感便向下挪到下颌的部位,先是试探性地轻轻舔了一下,而后变成小动物一般混乱不得章法的舔咬,从下颌一直蜿蜒到脖颈,最终停在喉结处,像是发现了什么美味似的,反复啃咬起来。

    韩竟从下巴到脖子都被舔得湿漉漉的,被夏炎微有些浊重的呼吸扫过,皮肤上泛起一阵阵发麻的凉意。虽说都是咬,夏炎这会的动作可跟刚才完全不同,柔软的舌尖在他喉咙反复舔着,配上牙齿的轻咬刺激,不仅不是伤人的,还明显带了种别的意味。

    到了这种程度,要是还没反应就不是男人了。韩竟几乎是刚从疼痛中缓过神,就觉得一种温和绵密的甜美沿着脊椎一路蔓延,下腹部有股小火猛地往上蹿。

    “……真是胡闹。”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右手拎着夏炎后脖领子把人拽了起来。夏炎玩得高兴防备心大减,韩竟这次倒没遭遇太多抵抗,成功把人拽到浴室按进浴缸里,用莲蓬头调了微凉的水,朝夏炎头上冲去。

    醉鬼这回挣了几下,总算是老实了。

    “真是胡闹。”韩竟低声重复了一次,扯了条浴巾盖在夏炎头上,“自己擦。”

    他又把人拽回屋里,在床上安顿好,而后找来指甲钳和锉刀,开始给夏炎剪指甲。谁也不能保证今晚不用再战三百回合,为了他自己的安全着想,还是先缴了械为好。

    夏炎的手在男性之中算是比较小的,手的形状却很好看,棱角分明骨节修长,又跟女性那种柔软幼嫩大不相同。韩竟这次专门给他剪指甲,才注意到夏炎不仅长了张团子样的娃娃脸,连指甲都是孩子气的圆形。通常而言男孩子大多不会特别注重指甲的修剪,夏炎显然不在此列,他的指甲原本已经剪得很整齐,嵌在微微泛白的指尖,显得非常整洁干净。

    韩竟毕竟被那凶器挠了大大小小不下十次,再整洁干净此时也没了好感。他贴着指甲根上剪了个彻底,又用锉刀把一切细小的棱角都锉掉。这样弄好了最后一根手指,韩竟轻轻吹掉锉下来的白色粉末,心里隐约有种报复得逞的暗爽。

    他抬起头,见夏炎靠在床头,低垂着视线眼皮连连打架,大约是之前喝了酒又大闹了一场,如今终于累了。夏炎那头棕褐色的小卷毛让韩竟用凉水淋了个透,虽说扔了条浴巾给他,他也没顾得上擦,此时正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已经把睡衣的领子打湿了一小片。

    一滴水顺着发丝流进眼睛里,激得夏炎猛缩了下脖子,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之前脸上脖子上那种通红已经消下去不少,只剩下脸颊上两抹淡淡的绯红,就像刚成熟的桃子尖上那种颜色。因为凉水的刺激,他的嘴唇一直微有些发抖,那两片微启的薄唇像有着某种神奇的诱惑力,让韩竟直起身来,凑得离夏炎近了一点,又更近了一点。近到视线之中那人的脸已经看不清了,才终于停下。

    困劲上来了的小少爷对外界的感知度是0,全然没意识到面前有个人存在。大概是眼睛还不舒服,他又抬起手想去揉,被韩竟一把抓住手腕。

    两人的嘴唇相距不到一寸,好像马上就要吻在一起那样。

    然而韩竟最终也没有真的吻上去。他只是这样停留了一会,而后转手帮夏炎拨开了眼睛旁边作怪的头发。

    “我今晚要是就这么吃了你……到底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韩竟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按着盖在那一头小卷毛上的浴巾狠狠揉了起来,擦过之后又找来吹风机彻底吹干。困了的夏炎极乖,全程无条件配合,只有偶尔被热风烫到,喉咙中会发出些细小的呜咽作为抗议。

    等把夏炎安顿好打发睡觉,韩竟这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乏得要命。实话实说,这可以算是他两辈子以来打得最艰难的一场架。

    屋里一片狼藉,他也没心思收拾,想着回头交给客房服务罢了。白天睡得太多现在时间又不晚,关了灯之后,他倒是躺在床上又辗转了很久才终于睡着。

    这件事到这还没算完。第二天韩竟顶着一脸大小伤痕还间或有些猫挠式的道子去拍戏,可为难坏了化妆师李姐,一边往他脸上涂遮瑕膏,一边嘴上还连连说着什么这世道公安都横着走,好好的人明明没犯事,配合个调查也被糟践成这样。

    韩竟抓抓头发,想起前一天晚上没见着李姐,对方不知道他是全须全尾地回来的。

    “您别误会,公安他们还真怎么没为难我。我这伤是昨天晚上……”他顿了顿,瞄了旁边的夏炎一眼。

    “房间里进了一只猫,被它挠的。”

    “猫?”李姐知道韩竟跟夏炎同屋,便又去看夏炎,“酒店怎么会有猫呢?得跟经理说一声。夏少你有没有被挠?今天收队之后你们赶紧去医院打狂犬疫苗吧。”

    一边夏少脸已经红到了耳朵尖,猛点了好几次头。

    第35章 对戏

    阳光透过层层浓雾晕染开来,狭窄昏暗的峡谷中,两个人正冷冷地僵持着。

    此前谦风与赶来营救丹青的白衣少年交手,本占尽了上风,不巧中原六大门派追兵赶到,反而忙中添乱,坏了他不少招式。他也就索性袖手站到一旁,看着那群武林正派学艺不精,让白衣少年好好戏弄了一番。

    在场各个都自诩中原武林排的上号的高手,哪受过这等羞辱。汪盟主又对除魔教妖女以外的人下了格杀令,众人也就不再端着,用上了不少阴狠下作取人性命的招数。谦风看在眼里,心中不耻,却也未打算出手干涉。

    白衣少年虽然武功造诣颇佳,毕竟江湖阅历尚浅,没见过这些伎俩,渐渐地也被逼入了窘境。六大门派的人正在气头上,恨不得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砍手砍脚千刀万剐,如今见对手渐渐招架不住,便招招对准了少年命门。眼见着一柄长剑就要刺中白衣少年,这节骨眼上,丹青情急之下,一句“少宫主小心!”脱口而出。

    这一下倒叫所有人都是一愣,可围攻白衣少年的几人此时要收势也收不住了。谦风一个眨眼之间理清了其中头绪,飞身而至拍开刺向少年的剑,又单手一带拉他躲开正面两掌,到此危机本已化解,哪知铜山派一名小弟子杀红了眼,见那少年后心正对着自己,便又抬手朝他射了三枚毒箭。

    这毒箭全不在谦风计算之内,他虽勉强带着少年避过,身形却难以及时稳住。结果两人在山麓的崎岖湿滑之中一脚踩空,跌入了这谷底。

    山麓上面绿草如茵春色宜人,山谷之下却极其荒凉,四处就只有灰白裸露的岩石和些许伏地植物。谷下雾气浓重,数丈之外已是影影绰绰,谦风和白衣少年相距十尺对面坐着,几乎像是天地之间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两人均是轻功深厚,从高处跌落几乎没受什么大伤。只是谦风之前到底没能躲过所有暗器,被一枚毒箭擦破肩背,此时正把长剑抱在怀中,合着双眼运功御毒。

    这架势好像完全与外界隔绝,可另一边的白衣少年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细细打量清楚四周的环境,才试探着慢慢抬起一只手——

    果然对面的长剑“唰”地一声出鞘了大半。

    少年连连摆手,“我就想到那边过去一下……不然,你跟我一块去也行。”

    谦风顺着少年的视线扫了一眼,除了白色的雾霭没见到什么。他略一沉吟,还是起身拿剑指着那少年,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到底忌惮他的剑,举着双手慎而又慎地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而后忽然停下。谦风尚在奇怪那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只见少年蹲下身来,捧起地上一株植物。

    “我们这管这东西叫甘萝,是解毒圣品,能解百毒。”他欣喜地转过头来,见游侠仍是一脸戒备,又摆了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刚刚救了我一命,我不能对你见死不救。这东西不是害人的,我先吃两片给你看。”

    少年说着摘了几片植物的叶子塞进嘴里,囫囵吞下。谦风又淡淡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收了剑,“这东西怎么用?”

    白衣少年见谦风信了他,那种紧绷的情绪总算放松了一点,长舒了口气。“外敷即可,你转过去我来帮你。”

    谦风早看出这少年城府不深,没什么害人的心思,之前说的大抵都是真话。此时他便不再犹豫,转身坐下,解了半边衣衫,露出肩背的伤口由对方处置,只是仍将长剑握在手中,以示警告。

    铜山派长于淬毒之术,那伤口被毒箭所伤不过半个时辰,此时已经泛起一片青黑色,显然是毒性剧烈,仅靠内功难以抵御。白衣少年俯身吸出毒血,将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又从衣摆扯了布条包扎妥当。“你再调息一下试试看?”

    谦风闭目调息,再睁眼时,面色果真舒展了不少。他见那少年仍像之前一般回到十尺之外坐着,便问:“你就是杨莲忆?”

    白衣少年低头不答,算是默认了。半晌又开口道:“我出生时爹娘请了法师卜卦,说我命中有劫,唯取女子名讳可破。”

    他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异常暗淡。谦风大致能够理解,如今杨莲忆父母亲人被害,自己又流离失所,如果当年那位法师所言非虚,他命中的劫数,应该指的就是现在了。

    谦风素来觉得这些怪力乱神之事甚为荒谬,若说如今中原武林围剿白沙宫是这杨莲忆命中劫数,仅凭取了个女子名讳,如何可以避免?不过他并非聒噪多话之人,也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算是表达自己的异议。

    白衣少年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你,跟他们不太一样。”

    这话没头没尾,却像戳中了谦风的痛处。他挑挑眉,沉声说道:“汪盟主下令生擒杨莲忆,我便是要带你回去的,至于你究竟是男是女命中有无劫数,都与我无半分干系。我与他们有何不同?”

    少年听他这么说,就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而后又扭头望向谷中雾霭茫茫的远方,仿佛真的从那浓密的白色之后看到了什么。

    “此处名叫月牙谷,是白沙宫禁地,传说初代宫主即于此隐居修行,最终得道羽化飞升。因此,后来宫中长老如果修得本门武学之大成,便被允许进入此地,参悟更高的境界。”

    他说到这微微一笑,显得有些狡黠:“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进入月牙谷的人,无论是得到允可的还是擅自闯入,无论是有意而为还是意外误入,最后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再回来。所以,咱俩这回应该是出不去了,你要抓我去跟你的盟主复命,恐怕很难办到。”

    谦风眉头紧锁:“怎么可能有进无出?你在戏弄我吗?”

    “我也不希望如此。总之走走试试就知道了。”少年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朝谦风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沿着谷道慢慢往前走着,少年在前面,谦风错后一步用剑指着他的后背。四周浓雾弥漫,一切景物都显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一路上谦风始终紧皱着眉,白衣少年倒是一副颇为轻松的表情。

    这样走了不知多久,少年忽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右边地上不远的一处黑影。

    “那是什么?”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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