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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安居乐业 作者:大刀滟

    第3节

    安掬乐想着,却见青年直直瞅睐他,那样的看法,令他又……毛毛的。

    太纯粹了。

    润净得像不及被世俗浑浊沾染的眼神,安掬乐一怔,不禁想:这人几岁了?

    他直觉他未满二十,但……该不会是……未……

    哈哈,不会吧?

    安掬乐心超虚,不由移开视线。「你可以先试探一下他是不是同志,或者是双。不是的话,建议你三思,像我就对腰酥奶澎卡称顶扣扣的女生很没办法,那是天性问题,不是有志者事竟成。你不能妄想改变一个人的口味和本质,对方也没义务。总之,要掰得弯的不叫直男,叫无骨男……」

    还无骨鸡咧。安掬乐胡言乱语,随掰一通,就怕自己真的一不小心,铸成错事,但现在好像已经铸成了……唧唧都进去,射了三次,满室铁证,赖都赖不掉。

    「小心驶得万年船,撞破冰山大家惨……」完了,他真不知自己在讲啥,可话没说完,他下巴便遭人揪住,扳过脸……被亲了。

    柔柔软软,热息喷在脸上,不带半丝欲望,反而像是一只小狗在甜蜜地讨好他的主人。

    安掬乐睁了睁眼,呆望青年极俊的五官。

    他黑黝黝的眼清澈地瞅他,抱住安掬乐道:「我知道。」

    安掬乐:「……」

    「我都知道。」他又说了一遍,似微微颤抖。

    随即,他平复了心绪,看着安掬乐又道:「谢谢你。」

    简单三个字,充满力量,万分真挚。

    安掬乐一时噎住了,胸口那儿,不知被何物撞击,一阵晃荡。

    喀啷喀啷地,那得心够空,才能听见。

    说完,杜言陌依赖地把身躯靠他身上,重量……很沉,安掬乐没推开,他呆滞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询问:「对了,你……几岁了?」

    青年抬眸,眨了眨眼,没答。

    靠靠靠。

    安掬乐心想完了,真完了。「二十?」他不带希望,但又略带期望地问。

    青年摇摇头。

    「十八?」

    青年再摇头。

    摇你妹啊,别摇了!「再上?」青年摇头。「再……下?」青年点头。

    「十……十七?」安掬乐脸青青。接下去,他真不敢再猜了。

    杜言陌睇睐他良久,终于说了一个令安掬乐从今尔后听见,绝对会大哭跑走的数字。「十五。」

    「……蛤?」

    「十五岁。」杜言陌说:「今年八年级。」

    八年级……中二。

    靠靠靠!!

    today is not y day——他居然忘了这个老梗的开场!!

    ◎     ◎     ◎

    早上九点,《fwless》编辑部。

    办公室玻璃门上,贴了一张万年不变的标语:ter is g!

    《fwless》创办于一八九五年的美国纽约,现今在十三个国家发行,共十一种不同语言,为市面上贩售之高级时尚杂志。简言之,就是封面都穿得很怪,摆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瑜珈pose,里头介绍物件价格不过万不甘心的。

    它是台湾第一本时尚杂志,拥有极高公信力及一票追捧者,编辑部的人每每想到此,都有一种任重而道远的使命感……

    ──屁。

    屎命感还差不多。

    「早。」一到钟点,打扮入时的编辑们个个踩着跟鞋或皮鞋,摇摆走进。

    他们刚历经完发刊前的寒冬,现在尚能短暂轻松一下,有的一坐下便开始弄指甲,有的站在镜前搔首弄姿,检查全身配色,赫然觉得少了一物,便转进仓库,再出来,手腕上便多了几个色彩亮丽的手环。

    凛冬未至,此时不骚,更待何时?

    然而一片平静当中,有人叫嚷:「喂,业务部打电话来,forever 15公关在问下期版面!」

    呜!

    「这次仙贝团购一共十五包?谁要追加!」

    啊!

    「快快快,谁帮我想一下那啥那啥牌十五周年企划!」

    噗!

    一早受到各种「十五」攻击,安掬乐掩住心口,满嘴鲜血。

    「要咖啡,还是十五茶庄的茶?」……呃,再来一刀,安掬乐彻底挺尸。

    文编之一的任婕宜是目前最资浅人员,刚来不久,涉水不深,尚保留正常人的那份清爽甜蜜,待人良善,一早会主动替全部人员泡咖啡或茶,她走到安掬乐面前,正要问同样问题,见他神情模样,登时一傻。

    「chris?你、你怎么了?」

    时尚杂志,不成文规矩就是编辑都得取一个很假仙的英文名,尤其安掬乐作为执行美编,时常得和纽约那帮美国佬往来。chris,取自theu──菊花之意也。

    安掬乐趴在桌上,一脸憔悴,哀莫大于心死。「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蛤?」任婕宜听不懂。「那……中午要不要去行天宫拜拜,收一下惊?」

    他们办公室距离行天宫很近,走路可到,有时遇见专栏要开窗、广告商要撤资、把人家大明星照片修坏、业务打来抱怨、压力太大长了成人痘、水晶指甲不小心断了等诸多芝麻不幸事项,都会去拜一拜,求保佑。

    大抵恩主公看他们来,只想翻白眼。

    她这一说,安掬乐忽然想到,他上上周去参加圈内那位好友的葬礼,没烧符水擦身。

    他一向铁齿,不信这种鬼怪之说,现在由不得不信──这一个月,他欲望低落到快出家的境界,想找人时,看到都歪瓜劣枣,上梁不正,下梁……不忍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绝世好j,岂料……

    「我完了!」他马教主上身,抓住任婕宜肩膀,摇晃、咆哮:「我真的被妖魔鬼怪缠上了!」

    「哈,早说了吧?」另一个相貌妍丽的女编瞧热闹地凑上来,丝毫不给面子地讥诮:「你以为拿个艾草皂搓一搓就没事喔?那不过是块肥皂而已!」

    千金难买早知道,如今只能靠靠靠。安掬乐跌回椅子上,双目遥望远方,幽幽道:「你们记得来看我……」

    「?」任婕宜跟冉撷羽面面相觑,任婕宜:「去哪里看?」

    安掬乐呵呵笑,os:看守所……

    稿件付梓,落版单刚出去,目前尚无要事,安掬乐闲闲上了私人用的skype。

    正想找谁调戏好,看到闺女乔可南的工作帐号在线上,他即刻发讯过去:「闺女~~」

    过了一会,那儿回来:「娘~~」

    恁娘咧。「我问你,跟未成年人发生关系,怎办?」为这事,安掬乐估狗一早上了。

    乔可南是律师,问他比在知识+发问更准。

    乔可南回了一串惊叹号。「你……」

    菊花黑:「不,不是我,是我朋友。」干,又老梗。

    而且这梗老到安掬乐自己都嫌弃。

    不过老梗有老梗的好,何况他朋友一向多,有的没的事情不少,乔可南看来是信了。「对方几岁了?」

    菊花黑:「十五。」

    乔可南:「十五?妈的你朋友畜生啊?猪狗不如!这个年纪下得去手,不怕报应?干干干,我诅咒他唧唧烂、菊花残……」

    菊花黑:「……」

    他忍不住捂了下自己的唧唧跟菊花,前者还好,后者确实是残了。「我朋友不知道,他看那人外表,以为最少十八了。」

    这是真的,昨天听到那数字时,安掬乐第一反应就是垂头,握住青年……不,少年的唧唧,尽管软垂,可分量依旧足够——当场喊了一句:「不可能!这不科学!」

    十五岁长这样,二十五岁还得了?

    乔可南看了他解释,感觉似乎好一点。「对于十四岁以上未满十六岁之男女为性交者,处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差一岁,罚七年,安掬乐内心戚戚焉。「双方自愿也一样?」

    乔可南:「跟未满十六岁就是犯法,管对方自不自愿。」敲完,他又补来一句:「除非……」

    菊花黑:「除非?」

    乔可南:「除非双方皆未满十六,那就只好各鞭数十,驱之别院。」

    「咻~~」安掬乐沧海上的灯塔又灭了。「我精神上未满十六,行不行?」

    乔可南:「你?」

    菊花黑:「没,我朋友。」

    乔可南:「……」

    再侃下去不妙,安掬乐很聪明地转移话题。「哎,你今天没请假?」

    乔可南:「干么请假?」

    安掬乐丢去一张猥琐表情。「一丈红啊,你老公没让你走路开开的?」

    视窗彼端安静了会,随即传来一句红色的放大加粗字体:「干,你才开,你全家都开!」

    「唉~」安掬乐默默心想:他确实开了啊。

    而且这花开太大,开到荼靡了……

    ◎     ◎     ◎

    趁中午休息,安掬乐乖乖去了行天宫一趟。

    他喜欢行天宫胜于车水马龙的龙山寺,这儿闹中取静,气氛安宁,拜拜流程简单且俐落,前后拜一下,基本就行。

    他很少拜佛求神,觉得当一个人真走到绝境,天皇老子亦救不了你,不过当给自己一份心灵上的平静,偶尔上香,倒不为过。

    拜完了,他给那儿的青衣婆婆收了惊,对方拿香在他身上上下比划──安掬乐又缩又闪,怕被烫到或香灰弄脏衣服,然而做完了,那婆婆咧嘴,朝他一笑:「平安。」

    安掬乐心里一震,婆婆年纪大了,满脸皱花,门牙缺了一块,可笑靥真诚,他觉很美,美得他真心平静,他双手合十,朝婆婆一揖:「谢谢你,平安。」

    不论信与不信,被人祝福或者祝福别人的感觉,总是温馨美好的。

    走出行天宫,邻近冬季,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街上有一对新人甜蜜依偎,在拍婚纱照。男的把女的拦腰抱起,蓝天之下,好似得了天地。

    这姿势不知拍了多久,新郎满头汗水,还得维持住笑容,直到摄影师表示:「可以了!」他才慢慢把新娘子放下。

    新娘子站稳了,掏出手帕,给新郎抹汗,鼓励一般,亲了亲他脸。

    一旁路人等红灯,望着这一幕。安掬乐无聊,心底给他们配音:「干,吃这么重,害老子手都快断!」、「到底有没吃饭啊?敢摔老娘,跟你没完!」

    这刻薄心声,在肚子里绕了几圈,终归消散,如此一幕,给困乏的城市人们美好感受,自己只需相信这点即可。

    想着,安掬乐走过马路,太阳刺目,他下意识伸手一挡──用了左手,逆着光,他看见自己左手腕上一道多年疤痕,这是他自己划下去的。妈的他最怕痛,打针都能哀哀叫,可那时却能有这样的勇气……或者傻气。

    他从不遮掩,不戴手表、不戴手环,大剌剌敞在那儿,人家问起,他也不避讳直讲:什么当年糊头糊脑,一刀就下去了,血流好多,吓得要命……还好刀子钝,没切到神经啊,否则真成神经了。

    自己做的事,倘若连自己都不面对,那他这辈子,还真没啥好提的了。

    这一刀,很傻,可他问心无愧。

    安掬乐走去办公室附近一间面摊买面。

    尽人事听天命,干也干过,拜都拜过了,还能怎?听天由命呗!

    安掬乐:「老板,阳春面一碗外带!」

    等面好的时候,他想起乔可南曾经跟他说:「我跟你缩跟你缩~我以后都不去吃面了。」

    安掬乐:「why?」

    「台湾面摊太多,太老梗,不原创,我吃腻了。」乔可南:「而且吃完面,我都会倒楣!」

    安掬乐不屑回他一句:「迷信!」

    他手机响了。

    安掬乐低头瞟了一眼萤幕,是支陌生号码。

    室号,并非手机,安掬乐想一想,接起:「喂?」

    「先生,您好,我们是xx宾馆。」电话里的女声十分客气有礼地道:「我们捡到一个证件夹,里头有身分证和……学生证,是不是……您或您朋友的?」对方口气里,听不出半点不妥之意,不过讲到「学生证」三字,多少停顿了下。

    安掬乐:「……」

    老板:「阳春面外带好了!」

    靠靠靠。

    乔可南说的是对的!!

    ◎     ◎     ◎

    台北市立信丰国民中学。

    门前巍峨石柱上,用金色楷书,刻着这一行令安掬乐心情万分沉重的字。

    「国中啊……」安掬乐眼神恍惚,他脱离这儿,究竟多少年了呢?

    终归不可考,他把证件押在门卫处,登记好资料,踏入久未涉足的校园里。

    原先计划扔给管理员了事,但深思几晚,外加被乔可南诅咒,唧唧发痛、菊花发残,他决定和这位杜同学……好好谈谈。

    杜言陌。

    身分证及学生证上名字,都是这个。

    出生年月日,差一个月满十六,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祖宗的名言是对的。

    安掬乐再度将那证件夹掏出来,款式普通,干干净净,保持得很好,如同少年予人感觉,十分不苟。

    他按着学生证上登记的教室号,一一寻找。

    校园里总有一股特殊气场,沉静宜人,邻近放学时分,气氛在一片宁默中又隐含了鼓噪感。他瞅了眼手机,还有十分钟下课,教室不难找,在校舍最角落,安掬乐走马看花,低矮的洗手台令他顿时一愣,有种不在一般生活轨道上行走的错觉。

    好像,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分明他也曾历经。

    他走到教室前,最后一节似乎是数学,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台下睡成一片,杜言陌坐在最后一排,他腰挺很直,表情认真地盯着黑板。

    安掬乐不禁想到上床那天,少年坐在床沿,等他出来……也是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像只训练有素的德国狼犬。

    校内鲜有陌生人士出没,何况安掬乐这种──他发誓,他已尽量低调,没穿五颜六色,长版外套里加垂坠针织薄外套,上身一件七分衫搭配v领白t,合身的蓝色牛仔裤,一双黑色all star。

    他连头发都不敢抓,简单整理几下,可惜一身时尚气场掩不住啊掩不住,台上老师停下讲解,疑惑地睐向这儿,学生同样察觉不对,瞧了过来──

    「喀啷」一声,在发现安掬乐瞬间,杜言陌扶桌站了起来。他动作很大,导致木椅倒地,把全班同学目光引去,年轻教师:「杜言陌,你家长?」

    他脸上表情没啥变化,可最少行动看来,他很……惊诧。

    废话,姘头都找到学校来了。

    安掬乐摸摸鼻子,立马走开,躲到角落,靠墙等待。

    钟声响起,四周顿时欢腾一片,欢呼声哗啦哗啦地,如同潮水满溢校园。

    安掬乐呼了口气,他站的这儿,该班有人出来,都会看到。

    他最先看见那位老师抱着书本走出,用疑问的目光睐了他好几眼,安掬乐装作不知,接着是几个拿扫除工具的学生……杜言陌匆匆出现,走上前说了句:「等我。」

    「蛤?」

    他口吻沉定,理所当然,安掬乐一脸莫名其妙,还不及问等啥?怎样等?杜言陌又回教室去了。

    安掬乐咂舌,只得跟上。

    他站在教室外头,看见杜言陌在整理垃圾桶──那似乎是他的工作。

    教室里有人在打扫,有人在玩闹,死小孩一群,满片中二气氛,唯独杜言陌,安安静静不与人往来,默默把回收桶里的保特瓶铝罐,一个一个踩扁,发现没喝完的,不顾臭味,拿去洗手台倒,丝毫不偷懒。

    他动作有条不紊,即便有人在等,也没刻意加快步调,只是手滑了几次,他瞥向安掬乐,又低头捡拾,瓶罐却再落地……

    「噗。」安掬乐莞尔,真没看出,他在紧张。

    他紧张的时候,会数不好钱、抓不牢东西,偏偏面色一点不改。

    他挥挥手,示意杜言陌慢慢来。

    杜言陌似懂了。他缓了口气,做好回收分类,一一打包,双手一下子提了三大袋,踏出教室。

    他走到安掬乐面前,身上无可避免传来垃圾的臭味。

    然而,安掬乐并不觉讨厌。

    或许他面容太宁定,或许他从头到尾,皆无厌色,每个步骤都不马虎:他不嫌弃自己的工作,那旁人更没资格嫌弃。

    思及他一脸正色,毫无怨尤静静做事的姿态,安掬乐心底不免有点儿晃荡。

    杜言陌:「我去倒垃圾。」

    安掬乐:「哦。」

    杜言陌:「我们一起去。」

    安掬乐一噎。答应很奇怪,不答应更奇怪,他总不能一个人杵在这里吧?被当怪叔叔可麻烦了。

    何况,他确实计划要跟少年谈一谈的。

    于是他依言跟随,只是习惯了做自己的主人,难得被这般引领、掌控,难免升起反抗心思,但又觉不必。少年身上有一股力量,理所当然拉扯他,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强悍。

    两人一前一后,走往垃圾场。

    他真的很高,尤其跟同侪相比,当真是白鹤跑进鸡群。安掬乐原本惊异现在小孩会否长太好?目前看来应该是……个案。

    袋子里的空铝罐相互撞击,喀啷喀啷的,初冬下午的日光很淡薄,落在身上不算暖也不会太冷。

    安掬乐天生一副富贵身体,毫无抵寒能力,又爱水不怕流鼻水,穿得单薄,边走边抖,杜言陌回头,淡淡瞥了一眼道:「你衣服太薄了,是不是品质很不好?」

    安掬乐:「……」虽说品牌不等于品质,但被这样一讲,实在哭笑不得。「我帮你拿一袋吧。」

    他懒得和少年解释,他们相异的价值观、生活圈。

    少年看来对每一件物事都很珍惜,鞋子仍是当晚那双,如今在太阳底下一瞧,更看得出悉心保养痕迹,不若他,腻一件扔一件,满柜的衣服鞋子,偶尔心血来潮整理,都不知自己买过。

    杜言陌摇头。「不用了。」说罢,他捉稳袋子,迈步往前走。

    安掬乐一向觉得自己舌灿莲花,可一遇到这个……面瘫少年?一肚子的话,不论好的坏的、正的歪的,通通接不下去。他淡定程度无人能比,而且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自我的步调。

    就连走往垃圾场的路上,他都像漫步风景区,周围不是破败陈旧的校舍,而是一片湖光山色。

    一路无言。

    安掬乐居然有些享受起这般难得宁静的氛围来了。

    杜言陌丢了垃圾,又走到隔壁回收场,一个女同学提的袋子破了,罐子喀啷啷落一地,溢出酸败气味。她快哭了,要捡又不敢捡,安掬乐在旁漠视,倒是杜言陌主动上前,将之拾起。

    烂好人。

    他心底给少年定了评价,那女孩松了口气,双目挪移几回,却不捡拾。安掬乐「哼」了声,信步上前。「你不捡?」

    「呃……要。」分明说要,却无任何实际举动,安掬乐瞟了眼她漂亮手指及一脸委屈表情,不觉伸手,拉起杜言陌。

    「走了。」

    「哦。」杜言陌罐子捡了一半,听了这话,竟真不捡了,跟着安掬乐走,瞧都没瞧那女生一眼。

    女孩子在后头跺脚,连声谢谢都没讲,安掬乐也知少年应该不缺乏廉价肤浅的感谢,但多少有点儿不快。「别插手不干自己的事,人家未必感激。」

    「嗯?」杜言陌迷惑地眨眨眼,随即道:「看到了,顺手而已,至于感不感激,那是她的事,我不关心。」

    他口气淡漠,当真觉得做与不做都没差,不想做了、没必要了,就抽手。

    安掬乐怔了怔,随即勾唇,原来不是烂好人,而是单纯做自己,直率不虚伪。

    他想,少年这一点,倒是颇令人愉快。

    chapter 5 [做人的道理]

    杜言陌走到洗手台洗手。

    安掬乐没法贫嘴,嘴很痒,想抽烟,但在神圣的国中校园里,又未免太罪恶了──尽管不远处的墙角,一群毛肯定没长齐的不良少年蹲在那儿,姿态老练地吞云吐雾,快乐似神仙。

    杜言陌甩了甩手,安掬乐趁隙掏出证件包。「喏,你的。」

    杜言陌见了,微一睁眼,像松了口气。「谢谢。」他收回来,瞧都没瞧,搁进制服口袋里。

    安掬乐傻眼。「你不检查一下?」

    杜言陌:「检查什么?」

    「呃,有没少了什么?」

    杜言陌想了想。「麻烦。」

    安掬乐:「……」淡定帝啊淡定帝!富贵如浮云,荣辱皆不惊,实际上是少根筋吧?

    他咂舌,完完全全的非我族类、棘手人种,正经八百、调戏不得,憋得人要死不活。若不是他那里堵很久,外加看中他的下梁,才不会跟他发生关系!

    万幸此刻抽身,为时未晚。「好了,东西还你了,往后……你迈向你伟大的航道,我手刀冲刺独木桥,青春少年,好好享受你健全的学生生活,那天……你就当作了场梦,醒来后啥都不记得了呴,乖。」

    试想十五岁少年,什么不好干,居然干人,养出这么一根「栋梁」,他都要替国家哭泣了。

    不过他自己倒是喜极而泣:人生有望啊!

    虽然很想补句十八岁之后来找爷,爷奉陪,然谁知三年后沧海桑田,又是何等景况,罢罢,有缘自会再相「欲」。

    「掰。」安掬乐挥手,转身待走,然而手肘又被捉了住。

    同样左腕,同样位置,同样力道,同样……灼人。

    他背脊一阵麻,麻到头皮,连同指尖细细抽颤。他无法判断这感觉由何而起,只能回过头,见少年紧紧盯着自己。

    在傍晚逐渐稀薄的日照底下,他黝黑的眸子益加澄莹,叫人心折,那是还没遭遇社会的阴暗及险恶,还没在市侩里污秽一身,还没放弃了某些单纯干净的东西,才能拥有的,纯粹直率的眼。

    安掬乐一噎,他力气太大,大得他无法挣开。

    少年盯着他,眼光坦承无谓,干净得像面镜子,却陡然冒出一句:「我查过了。」

    安掬乐:「蛤?」

    杜言陌:「那天你一听到我的年纪,就吓得跑了,我回去估狗,跟未满十六岁的人发生性关系,无论如何,你都犯法。」

    「……」安掬乐杵在寒风中,呆了很久才回神。

    他被威胁了?他被威胁了?他被威胁了?!

    有没有搞错!

    杜言陌觉得他应该把话听进去了,遂道:「我不会告你。」

    「废话!」安掬乐怒而甩手,挣开箝制。「妈的要告就来啊,反正老子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真进了牢就当开拓新路线,走往人生新方向──」待出狱了不起出国避难,他的一身本事都在身上,流言蜚语夺不走,可少年就不一样了。

    到底谁该怕谁?

    一边脑补和那些刺龙刺虎凶神恶煞的大哥们嗯嗯啊啊的场景,安掬乐有底气了。

    他眼一眯,正想教教少年何谓「做人的道理」,杜言陌又道:「我想继续和你做。」

    「做?做什么?」

    杜言陌:「做爱。」

    安掬乐:「……」

    少年表情万分坦荡,好似在说那晚我们在河边散步,哈哈哈哈来追我啊真愉快,再来一次吧。

    安掬乐一边回忆自己当晚究竟用了多高超的技巧,令他这般食髓知味,一边忍不住纠正:「我们那晚……不叫做爱,叫性交。」

    杜言陌眨眨眼。「有差吗?」

    有,差多了。「做爱是给两个……想做出爱的,我们没有。生物学上,那叫交配,或交媾,英文叫sex。你想做爱,那该找你那个……呃,喜欢的人。」

    杜言陌想了想。「嗯,可是他不会喜欢我。」

    仅此一句,他没再多反应。

    他模样淡淡的,唯独眸眼垂落下来的阴翳里的落寞气息掩藏不住。到底是十五岁少年,再怎样淡定都无法掩藏自己真实的感情。安掬乐看着,心里头本来坚硬的一角,稍稍有些被捏软。

    「唉,中二……」

    「?」杜言陌:「和那个有关系吗?」

    「噗。」安掬乐笑出,少年这种自然而然的反应,好像很呆,又……有一点可爱。

    虽说他提的「要求」,淫荡得和可爱无半分关系就是了。

    坦白讲和少年那一晚,安掬乐很爽,堪称他人世最美好性事前三名,尤其这阵子干涸过分,都快皲裂,杜言陌的出现无疑地如同甘霖,各处滋润,差没淹水。若非犯法,安掬乐其实很愿意和他多做几次。

    毕竟人家十五岁,第一次是无知,再吃第二次,他真怕报应,唧唧烂菊花残。

    思及好友「诅咒」,安掬乐一脸正经,摇手指。「no,我是大人,不能答应你这种事。」

    杜言陌倒是不以为意。「我下个月就满十六了。」

    安掬乐:「?」

    杜言陌:「十六岁以后,我有性自主权,你跟我……交配,不犯法。」

    安掬乐:「……」

    人生在世二十八年,他终于体会何谓嘴巴张大,无言以对的fu。这孩子……哪里呆了,分明奸巧得很!

    偏偏他的奸巧,又很坦然,坦然得叫人无法心生厌恶。

    安掬乐扶了扶额。「你哪儿听来这个?」

    杜言陌:「我估狗。」

    安掬乐:「……」

    万恶估狗,教坏囝仔大小!

    杜言陌从口袋掏出手机。「你号码多少?」

    安掬乐瞟他一眼,随口报了一个数字。

    杜言陌拨出去,按下扩音键。「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谢谢。」

    安掬乐:「……」果然没这么好唬弄。

    少年盯着他。

    安掬乐盯回去,这一步太关键了,踏错就完了。

    他虽讨厌黑道,不过若能在龙虎刺青上留下爪痕,也颇性感的,问题监狱里要剃平头,他头型不好看,万幸当兵时候做的是替代役,他生来就是要漂亮,不漂亮毋宁死!

    杜言陌很有耐性,没催促,等他一个人在脑里上演各番剧场。有种你看我我看你谁先笑就输的幼稚游戏,少年肯定杀遍天下无敌手……有些人,他光眼神就能震慑住你,除非他放弃,否则你只能被牢固钉在原地,动都动不了。

    而拥有这般眼力的人,通常都有异于常人的坚韧意志。

    安掬乐甚至怀疑,留下证件夹,是不是少年的一种手段?

    大抵今天他没送上门,少年也会想办法找到他的。

    ……再深思下去,他简直要被害妄想了。

    安掬乐吐了口气,烦躁地耙了耙头。啊啊,算了。

    他一把抢过少年手机,自暴自弃,在里头键入自己的号码,拨打出去。

    dy gaga的《love ga》瞬时响起:让我们来玩爱情游戏,来玩爱情游戏。你想要爱,还是要名?想不想玩把游戏?玩一把爱情游戏……

    他菊花爷,字典里没有玩不起。

    只有玩到你不起。

    他掏出手机,掐断铃声,把杜言陌的旧型手机一把摁在对方胸前,居下望高狠狠道:「你要玩,我奉陪。这段期间你自己想清楚,满十六前,别烦我。」

    讲完,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手机响起,他翻手一瞧,陌生的号码,安掬乐不用猜都知是谁。

    他心里靠了一声,接起。「冲啥?」

    杜言陌口气很平,在电话里更平。「我可以发简讯给你吗?」

    简讯……在这个智慧型手机过度普及的时代,他想到少年老旧的智障型手机,能当武器摔不烂的那种。

    安掬乐脚步没慢下,自肺腔吁出口气。「可以,但我不一定会回。」

    杜言陌:「没关系。」

    简简单单平平静静的三个字,安掬乐顿下脚步,隐隐听出不同况味来。

    没关系,只要有人愿意听我说,就没关系。

    安掬乐嘴里微苦,转头看见少年稍微缩小的身影,始终站在那里。

    一阵微风拂过,伴随冬日凉意,树叶骚动的声音响荡耳畔,好似也把他的心绪给骚乱了。

    心底滋味难以言喻,刚被握住的左手腕传来细微刺痛,戳着脆弱神经,脸颊被风吹得冷了,安掬乐「啧」一声,挂断电话,点烟抽了好几口,直到嘴里苦味淡去,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     ◎     ◎

    接下来一个月,安掬乐照旧忙碌。

    每个月五号是《fwless》的出刊日,截稿日不等人,专等牛鬼蛇神,看在鬼门关前,能否赶上交件。

    尤其出刊前两周,大家都在名为「死线」的输送带上,尽头是主编及老板手里的刀,谁没赶上,「喀嚓」一声,花花世界,从此再会。

    人人修罗,从文编美编到端茶小妹及扫地欧巴桑,女的不再光鲜亮丽、男的不再人模人样,艺文界风光表面背后,沧桑又阿桑,有人高分贝哀嚎尖叫:「这是哪个王八蛋送来的东西?我要的是艺术风!不是民俗风!」

    冉撷羽怒愤挥舞手里的宝石手环,恨不得扔到不在现场的品牌行销脸上,一旁负责美妆的任婕宜踩着蓝白拖,啪答啪答走过,如幽魂般提醒:「撷羽你小心一点,先看一下吊牌。」

    「十六万?!靠!去抢劫啦!」

    编辑部里,这样那样的崩溃声此起彼落,此时此刻,谁都没耐性装纤细。

    安掬乐戴一副黑色粗框眼镜,身上白t是洗到最烂那一件,上头咖啡印渍,深深浅浅自成一家,恍若一帧泼墨山水。

    他窝在座位前,和编排软体搏感情,开会通过的企划书删删改改,搁在桌角,冉撷羽把她的手环当烫手山芋,扔给处理金色主题的编辑,该编问安掬乐:「这搁不搁得进去……」

    安掬乐扯嘴,打开档案,满满当当一片金,闪得人眼花。「你说呢?」

    「c牌行销得罪不起……」人家把东西送来,他们就得想办法上,身为时尚编辑,有时比种猪还没得挑。

    「eric是吧?算了,他屁眼松,估计吞这手环也没问题,我就权当致敬。」安掬乐嘴巴贱完,爽了,示意编辑拿去拍。他挪版面,美编就是为了美要不停鞭、不停变,他捞杯子,喝了口冷掉咖啡,滋味酸败,不由吐回杯子里。「呕~~」

    「干,安掬乐,你这是供谁?!」冉撷羽要泡咖啡,找不到杯子,果不其然看到在安掬乐桌边,高矮不一、色样不同的堆了一排。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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