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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圈养这个大夫 作者:四月流春

    第14节

    “大哥、别担心我,以后你就知道了……好了,不是说有人请吃饭么,已经很晚了,大哥先去赴约吧,记得别喝酒啊。”沈季本来想说:大哥你相信我、再等些时间,我和三哥一定会相依相伴、相互扶持着过日子的——可未来的日子毕竟没到,空口无凭没法令人信服,只有让时间去证明这件事了。

    “嗯,大哥不会喝得醉倒在外边的,你吃完饭看一会儿书,早点歇息,大夫交代你得少用脑、多休息。”兄弟俩都不愿意把分歧和矛盾闹大闹僵,一方递了台阶另一方也就顺势下了,亲人之间就算有争吵、目的也不是为了要把对方踩在地上。

    沈季目送兄长开门离去之后,恹恹地对着晚饭伤了一会神,直到窝在灶间暖和的狗窝里睡醒一觉的小图跑过来蹭他时、才重新振作了。

    “你睡醒了啊,是不是闻到肉香馋醒的?”沈季打起精神招呼小狗,起身把祂专用的大瓷盘拿来,拨了饭和肉拌匀给祂吃。

    另一边穆东匆匆赶去南城,在上次他买羊羔美酒的馆子前下马,进去跟店小二提了几句,后者立刻明白过来,引着他上了二楼雅间。

    “靖哥,对不住,我来晚了。”穆东快步进去、向正在自斟自饮的段靖光道歉。

    “可把你等来了,快来坐下说话。”段靖光确实已经到了小半个时辰了,当然是他自己提前了不少,在焦急的等待中,他忐忑不安地想:“难道小穆已经未卜先知、所以今晚不愿意赴约前来?”

    “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啊?”穆东微笑着落座,好奇端起前面摆放的精致小巧的的蘸料碟子嗅闻。

    段靖光爽朗回答:“那不是前些日子去见你一面、倒害得你跟着吃了顿猪食么,今日特地来给你补上顿好的!”

    这家馆子有俩特色:一个是招牌涮羊肉;一个是秘制羊羔美酒。术业有专攻、东家确实费了十二分的心思——

    羊肉片得极其薄、几近透明;排列着的只有三分之一个巴掌大的蘸酱碟子摆放得赏心悦目;另有盘子码着冻豆腐、白菜头和粉条等配菜,加上咕咚咕咚冒着小泡的铜锅散发的浓郁香气,实在是令人食指大动。

    “靖哥,我可没那么说过。如果说军营里吃的是猪食,那你可是比我多吃了几年!”穆东眯眼笑着犀利回击。

    “哈哈哈……那是那是,咱们都是猪哈哈哈……”段靖光最喜欢和穆东私下相处时,对方偶尔会在放松的状态下亮爪子挠他一下,那酥麻的感觉简直是痒到他心里去了。

    “你愿意就去扮猪,我不拦着你。”穆东自顾自夹起羊肉放进铜锅里涮,待到颜色烫白时就捞起,挑了一种蘸酱去配着吃,入口果然醇香不膻、鲜美异常。

    段靖光故作受伤状:“相识多年小穆竟待我无情至此,为兄心寒啊!”说罢一声像模像样的叹息。

    “心寒得多吃羊肉,来、尝尝,味道真的不错。”穆东为了堵住义兄的嘴、随手帮他涮了一块放到他碟子里,示意别说了快吃吧。

    于是段靖光真的闭嘴了,他夹起心上人为他烫好的羊肉放进嘴里,觉得更多了几分味道,接下来俩人在同一个锅子里涮羊肉,边吃边聊,气氛再融洽不过了。

    穆东看到义兄一杯杯往嘴里倒酒,回忆起离家时沈季的劝诫,他想了想还是转告了:

    “靖哥还是少喝些酒吧,这大冷的天儿若是在外边醉倒了,非把你冻成个冰疙瘩不可。”

    段靖光听完、依言放下酒杯,喝得微醺之际,痴痴地望着穆东,这人在暖和的雅间里吃到冒汗、脸色晕红,面如冠玉,此时早把夹袄脱下丢到一边,只穿着蓝色单袍,身姿挺拔、丰神俊朗。

    “嗯?”穆东看着义兄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疑惑地发出个鼻音,心想难道这就喝醉了不成?

    “哦、哦哦,那是,那是。确实每年冬天都会有几个醉汉冻死在外边儿的,小穆你酒量不行,可千万别逞强,这不是危言耸听。”段靖光尴尬回神,连忙打圆场。

    穆东自信地笑道:“靖哥当我傻的啊,喝不了自有办法推辞掉,哪里至于做出打肿脸充胖子那等蠢事!”

    段靖光灯下看意中人、真是越看越中意,内心深处想抱着他好好亲近一番的欲念简直要禁锢不住了——真怕什么时候就爆发出来!

    极力压制之下、痴恋已久的他还是喃喃地开口了:

    “小穆当然不傻,你很聪明、聪明极了,靖哥就喜欢看你小狐狸似的机灵劲儿……”

    穆东听完根本没往心里去、只当他义兄喝多了,他吃够了羊肉,开始涮口蘑和粉条吃,还顺手帮喝醉的同伴也烫了一份,夹到他碟子里,促狭笑着打趣道:

    “怎么会是狐狸呢?分明就是百兽之王老虎!靖哥你这就喝多了,还有脸说我酒量差,快吃些东西压一压吧,别光顾着喝酒了。”

    段靖光心里有千言万语、如百爪挠心般焦躁,可他根本没喝醉,借酒装疯如果被穆小狐狸拆穿那多尴尬啊。于是他只得先按捺下来,闷声吃着对方为他烫好的配菜。

    吃了一会儿、他觉得真是无法忍耐了,干脆心一横牙一咬、把筷子丢掉,发狠把旁边的穆东给拽了过来——

    ☆、第77章 强吻

    段靖光动手的时候想的是: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大好的机会,论天时、他和穆东已经熟识交好多年;论地利、此时酒酣耳热,俩人独处挨得这么近,那还犹豫什么啊?哪怕没有喝醉也要借酒装疯一回!

    穆东当时正略微前倾伸手去够桌子边上的冻豆腐,猝不及防被段靖光发狠一扯左腕,立刻歪了一下,眼看着要栽进义兄怀里。

    不过他没有喝酒、反应也很相当快,穆东情急之下右掌全力往桌面一拍,借力重心右移,愣是又把自己给摆正了。他纳闷地摇晃了一下自己被紧紧捏住的左手腕,不解地开口:

    “靖哥?”

    段靖光一击没得手、懊恼不已,发现自己居然连身手都没穆小狐狸好,这简直是丢光了脸、男人的自尊心深受打击!尴尬心虚之下、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可靠,他再度出手了。

    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只有炽热晦暗的眼神表明了他的兴奋。

    再动手时、段靖光捏紧穆东的左手腕一个反手拧到其背后,逼着他侧身背对自己,同时飞速抓住穆东另一只手,按到他心口按住;接着两手发力一提,硬是把穆东拽到自己腿上坐着,再把他的俩小腿绞住。

    这样一来,俩人就交叠着坐在了同一把椅子上,穆东手脚被牢牢缚住,背对着段靖光坐在他腿上,看不到背后的情况。

    “臭毛病……”穆东轻笑着挣了一下、被对方一连串电光火石的动作给弄懵,眨眼间就被抓住了。

    “行了行了,靖哥武艺高强、无人能及,小弟甘拜下风!这下可以松手了吧?”穆东无奈地开口服软。其实以前俩人吃饭喝酒的时候,段靖光十有会提议来个拳脚切磋、骑射比试之类的,说是助兴,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招呼也不打一个、玩起了偷袭。

    段靖光的心跳得飞快、鼻息急促火热,仔细感受着怀里修长契合、日思夜想的心上人,他颤抖着说不出话,只能凭着本能去嗅闻眼前修长的后颈、白皙的耳朵,极度想亲下去,却被残留着的最后一丝理智所阻止着。

    他的理智在拼命大喊:住手、快停下来你这个蠢货!这时候你应该尽量深情恳切地表明你的心意、诉说你的痴恋,让小穆感受到你的诚意,而不是光想着那些事儿!

    与此同时他的疯狂也在诱哄:吻下去、吻下去!打上你的烙印,把小穆变成你的人,别怕……吻下去……

    穆东刚开始还是很放松,他以为自己开口认输之后,义兄肯定会立刻放开自己,顶多嘲笑几句习武不精、绣花枕头之类的话罢了。

    而后他终于觉得不对劲了:穆东感受到后脖子和耳朵上被身后人火热急促的鼻息喷撒着,那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把他的鸡皮疙瘩给激起来了。穆东把脸上的笑容收起来,绷着脸扭头冷声呵斥:

    “立刻松手!你这是喝多了耍酒疯啊?”

    段靖光被穆东扭头望过来的凌厉眼神和明显生气的话给震醒了,他后撤几分、拉开彼此的距离,用力闭眼深呼吸了几下后,鼓足勇气磕磕巴巴地对穆东说:

    “小、小穆,靖哥喜欢你,爱慕你……不是一天两天、一年半载的事儿,靖哥爱慕你好多年了!你、你愿意以后跟我一起过日子么?我——”

    段靖光的深情告白还没说完呢,穆东那张脸立刻就黑透了,气愤又尴尬,根本不想听义兄再多说一个字,他一声不吭地瞬间用尽全力,挣脱两腿朝前面的桌子狠狠一踹,同时后仰,用脑袋去撞段靖光的脸。

    结果沉重的桌子被踹到几米开外、段靖光一下子没稳住,椅子后仰倒地,下意识偏头躲开了穆东的脑袋。

    穆东成功脱身后立刻飞速起来跑到桌子另一边,垂手捏着拳头生了会气之后,觉得实在不知该如何发泄,干脆抄起桌上的酒坛子,哗啦一声把里面的酒全倒在了段靖光脸上,紧接着用力把酒坛砸到墙角,瞬间变成碎片。

    段靖光倒在地上没起来,任由穆东把酒泼了他一头一脸,他看着穆小狐狸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心下一阵阵发凉:完了,我把事情给搞砸了,他以后还会搭理我吗?

    穆东摔了酒坛还不解气、又飞起一脚把椅子踹翻,不知所措犹如困兽一般在雅间里来来回回疾走了数圈,忍气考虑过后,他冲到段靖光跟前指着人骂:

    “就你这点酒量,以后还是别喝了,省的耍酒疯招人笑话!”

    段靖光心知肚明,穆东这番话就是给他面子、递台阶让他下去,只要他顺势道歉说自己喝多了,开了个玩笑,那今天这事儿也就能揭过去,以后他们还是好兄弟——可问题是他不想一辈子仅仅只是他义兄而已啊!

    “没有,我没喝醉,就那么点酒怎么可能醉?小穆,我是真心倾慕与你,从刚开始你跟着我上了战场、升卫长那一晚开始,我、我就动心了……后来提议义结金兰,其实我只是想多跟你亲近亲近,那时候我还总带你回家,就是想让我的家人慢慢接受你……可是你一点也没感受到我的心意,叫我苦苦等了这么多年——”

    “闭嘴!别说了!”穆东气个半死、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人打晕算了。

    然而,段靖光此时正处于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他依然躺在地上,仰视着穆东继续告白:

    “小穆,去年七夕我特意找了个借口跟你喝酒,本想着借机挑明一切来着,谁知你这没良心的臭小子居然说以后会娶个女人过一辈子!我那时不敢勉强你、也不愿意放你离开。我的小妹素淑一直喜欢你,可这么好的姑娘你都不喜欢,说明你根本不喜欢女人——”

    “胡说!我只是不敢高攀段小姐,男婚女嫁天经地义、门当户对才妥当些,哪里是你想的那样?”穆东震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反驳,

    段靖光流泪惨然笑道:“我知道是我魔症了……你是看不上我们段家对吧?是不是感觉我刚才那番话侮辱了你?觉得我很恶心?我知道你现在瞧不起我、讨厌我……”

    穆东看着一贯意气风发、高傲出众的义兄躺在地上,衣服皱巴巴的,满头满脸都是被自己泼的酒水,头发湿答答、还红着眼睛流泪,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怜兮兮的,他有些心软了,想着大错尚未铸成,还有挽救的机会,于是他走前安慰道:

    “靖哥,你先起来吧。今晚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向别人提起,就当没发生过!至于段小姐……她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你作为她的大哥,得帮她寻个绝好的人家,等她出嫁时,记得要给她置办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以后你仍然是她的好兄长、是她的依仗。”

    段靖光木然躺着、闭眼不答话,一副颓然至极的模样。

    穆东看不惯义兄这沮丧绝望的样子,他弯腰准备先把人拉起来,这么高大的男人躺在地上不起来像什么话。

    谁知段靖光再次发力,用力把他拽倒在地再翻身压上去,这次他不再犹豫了,结结实实地吻上了穆东的唇,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深入地吻了进去,极尽霸道缠绵。

    穆东身上压着义兄温热结实的躯体、嘴被堵住,回神后勃然大怒,举起拳头用力砸到段靖光脸颊上,再翻身骑上去,不管头上脸上一通好打。而后起身,抓起马鞭大氅,打开门就准备离去。

    “穆东!”段靖光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大吼一声,成功把人喊住。

    “你听着,刚才你说的我全部都可以做到,我妹妹定要嫁给顶好的人家,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会给她置办好十里红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下半辈子过得美满顺心!但是你——我是不会放手的!”

    “疯子……”穆东回头骂了一句,随后大步出门,头也不回。

    段靖光冲到门口再次大喊:“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告诉你今晚我就要醉倒在外边儿,冻死算了——”

    可惜穆东已经被彻底激怒,根本不听他说话,怒气冲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了拐角处。

    留下段靖光站在屋子里,畅快恣意地仰头大笑,他觉得今晚真是值了:既让穆东知晓了自己的心思、又偷香成功!

    哼!我要是不来硬的,还不知道得当多少年和尚呢。段靖光回味着刚才的亲吻,美滋滋笑得见牙不见脸的,根本不在意身上被恼羞成怒的穆东打出来的伤。

    再说快步逃离的穆东,上马一路飞奔赶回家,带着满肚子气和乱糟糟的思绪。推门进屋时,发现沈季已经乖乖先睡了,轻轻帮他掩了一回被子后,穆东打了水洗完澡,上炕躺下。

    可良久也没睡着,今晚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出人意料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也不知道那混帐东西回去了没有……别真是醉倒在外边了吧?应该不可能,好歹他也算是个出色将领,不可能那么意气用事……”穆东躺着翻来覆去、折腾得自己无比烦躁。

    今晚的段靖光实在是太反常了,认识这么多年,穆东头一回见他失态至此,他忽地翻身坐起,做着艰难的抉择——要不要回去看看他?

    ☆、第78章 那些年

    穆东坐在炕上、拥着被子,单手撑着额头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他真是想不到,义兄居然是对他抱着这样的心思。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之前他竟然一无所察?应该说他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过,只当是关系特别好的兄弟。

    他努力回忆着俩人认识到现在经历的事情,抽丝剥茧地意欲找出些引发关系变质的转折点来。

    脑海中突然闪过今晚义兄说过的一句话:从刚开始你跟着我上了战场、升卫长那一晚开始,我、我就动心了。

    “这个混帐!那时候就对我抱有那样的心思……”穆东咬牙狠狠地想,巴不得再揍他一顿。

    当年穆东投军时才十八岁,怀着极大的渴望和忐忑被分来贺州,渴望是因为贺州是边城、紧挨着金国,连年征战不休,正是斩获战功的好地方;忐忑是因为他到底年轻,孤身来到异乡,总有那么几分底气不足。

    当时的新兵营指挥将领正是段靖光。那时他还是名参将,刚训练上几天,穆东就敬重上了这个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公正和善的将领,在为期一个月的训练中他下了苦功,从不喊苦埋怨,流汗流血都不怕,完全是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

    段靖光也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南方来的俊小子,他当时也正值年轻气盛,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勤学苦练又无所畏惧的新兵。欣赏之下,他乐意时不时地指点一下穆东的拳脚功夫:

    “嘿、那个小木头,没吃饭啊?出拳用点力行吗?”段靖光披着鲜红的披风,手里拎着乌金马鞭,慢慢踱步到正在进行训练的穆东面前,噙着狡黠的笑,忽然一鞭子抽到了穆东脚边,把人吓得一个踉跄。

    “啧啧啧、真胆小啊!来、本将看着你,把刚才的全套把式过十遍,再敢分心就得挨罚了。”

    穆东一整天都在校场上摸爬打滚,累得气喘吁吁的,可看着指挥赏识他、愿意亲自训练他,毛头小子穆东还是打起了精神,认认真真地把拳脚演练了一遍又一遍,还要逼着自己忽略段靖光不时从各个诡异的角度抽过来的鞭子——不伤人,就是吓唬人。

    段靖光认认真真地盯着穆东——这个他觉得又直愣又木讷、所以给取了个外号叫小木头的家伙。时不时指出他的不足,不过他的明显偏爱也就只能得到对方寡淡无味的一句:

    “谢参将指点。”

    瞧瞧、果然是木头!要是换了个机灵心思活络些的,早就不知道说了几箩筐好话了。段靖光感叹地嘲笑他,可人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虽然他长得非常周正俊秀,没想到这么不会来事……

    后来新兵训练结束后,段靖光也就回大营了。穆东表现出色,如愿以偿被分到了前锋营,第一回上战场,他就卯足一口气,克服了巨大的恐惧,亲手取下两个敌首、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那次带队的正是段靖光。

    “不错嘛小木头,还以为你会吓得腿软呢!”段靖光负责记录战功,看到穆东的战果时毫不吝惜地夸奖了一番。

    “参将谬赞。”穆东脸色惨白、其实极度想吐,因为他脸上身上都被溅了血,恶心又害怕,在参将面前咬牙死命撑着。

    段靖光夸奖完后,豪爽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后者直接被他拍倒了、弯腰呕吐,他这是开了一个头,旁边又有几个初次上阵的新兵接连吐了起来。

    “喂!你这人什么意思啊?上阵杀敌你不吐、本将拍你一下就吐了?就这么恶心我啊?”段靖光一开始看着穆东惨白的脸色和惶恐的眼神心里就有数了,所以才大力夸奖肯定了一番,暗示他干得好、干得漂亮,这就是对的!

    可没想到人还是没撑住,浑身冒冷汗、昏天暗地的吐了起来。

    旁边还有一个在登记战功的参将,这种情况他也见多了,新兵极难克服心里对“人命”的那一关,这时候不能光严肃认真,轻松诙谐地先把人安抚住才对,于是他大声嘲笑段靖光:

    “哈哈哈……我说段参将,那可不是嫌弃你恶心吗?浑身又是血又是汗又是灰尘的,你要碰我我也不答应!这不膈应人么!你看那小兄弟白净俊俏的也好意思上手?!”

    段靖光默契地配合着、故作生气道:“嘿我说李参将,你还说我身上脏恶心我膈应我,有胆子就说出来,你又多长时间没洗澡啦?跟你挨得近的都被熏得睁不开眼睛!”

    周围的将领士兵们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的直拍掌欢呼,反正今天打的是胜仗,心里都正高兴着。

    穆东慢慢吐干净了、直起腰来,静静看着两位将官斗嘴,故意逗得大家开怀大笑,慢慢也就被感染得笑了起来。

    李姓参将扯着喉咙大叫:“谁、谁被熏得睁不开眼睛了?这么多人围着看难道都用的鼻子?老子半月前才到饮马河游了老半天,多少人看着呢、弟兄们快出来给老子作证啊。”

    一名胆大的卫长恍然大悟地喊道:“我就说,怎么上次跟着头儿去饮马河游了一圈、回来晚上就浑身发痒呢,别是您把跳蚤过到我身上了吧?”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哄然大笑,爽朗恣意的笑声在白山黑水间回荡着,也安抚了穆东初次杀敌惊恐万分的心,让他慢慢融入了军营。

    李姓参将大吼一声:“王成你个兔崽子!分明是你小子不爱干净把跳蚤过到了我身上,居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和那卫长追逐嬉闹成一团。

    段靖光走到穆东跟前,不敢再上手,只能轻轻地对他说:“别怕,你是契国的勇士,金贼占我疆土、欺我百姓,咱们身负重任,必须把他们拦截击杀!以后你多跟着大伙打几仗就好了。”

    到了年底的庆功宴上,穆东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用战功换来了卫长一职,虽然是军营里最小的品级,可穆东还是异常高兴,凡事总有个开头。同时他特别感激段靖光,这大半年他得到了对方相当多的指点和援助。

    那天在筵席上,穆东毫无例外地被军中酒蒙子们给灌到了,他一直想敬段靖光一杯、真诚谢谢他,可惜对方家世好、能力强、品级高,这种场合一般身边都围满了人,他一介毫无背景的小小卫长,根本挤不进去敬酒。

    后来他喝得都快断片了,无奈之下只能找了个借口离开宴会,出去角落里吐了一番,回帐篷漱口后连喝了几杯热茶才缓过来,总算挽回了几分神智。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虽然是口头言谢,可心意总是要表达出来的,免得段参将寒心!

    穆东打定了主意,就走到段靖光的大帐后等着,他要等对方回来后,亲口谢谢他。谁知站着站着就蹲下了、蹲着蹲着就坐下了,最后居然倒地睡着了。

    段靖光和几位熟识的将领们喝了大半夜的酒,踉踉跄跄地摸回了大帐,刚想进去倒头就睡时,旁边尽忠职守的卫兵禀告了他:

    “参将,刚才有人来找您,现在躺帐篷后边睡着了,您看看是?”

    段靖光不耐烦挥手道:“只要不是紧急军情,就先让他回去,明儿再来,我喝多了……”说完哼哼唧唧着就歪斜走进了营帐,刚脱了了大氅、踢掉靴子躺下不久,他就听到了营帐后边卫兵跟那等候的人说话:

    “这位兄弟,醒醒、快醒醒,回去睡吧。”卫兵蹲下去用力把穆东给摇醒。

    穆东迷糊片刻立刻站起来,紧张地问:“段参将回来了吗?”

    “回来了,参将喝得有点多,叫你有事明天再来呢,快回去歇着吧!”

    穆东虽然失望,还是打起精神说:“谢谢小哥提醒,那我明天再来,不打扰你做事了。”说完刚转身想走,营帐里就传来了段靖光的声音:

    “谁在后边啊?”

    “段参将,我是穆东,您先歇着吧,我明天再过来。”穆东听着里面的人说话确实有些大舌头、不大顺溜,想也知道,肯定没少喝酒。

    “哦、原来是小木头啊,进来说话。”里面的人又慵懒出声了。

    穆东迟疑了一下、还是绕过营帐走了进去。

    一掀开帐帘就瞧见被胡乱丢在地上的大氅,和东一只西一只的靴子,穆东顺手帮忙把大氅捡起来,挂在小小的屏风上,绕过去,看到了和衣而卧的段靖光,正温和的笑着看他。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段靖光心想,一晚上没见你这兔崽子,溜得可真快,本来想放过你了,谁知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岂能往外推?

    穆东想了想、单膝跪下,诚恳抱拳道:“穆东蒙参将多方指点提携,这才能当上卫长,参将大恩、穆东没齿难忘!”

    段靖光轻笑、心想这人总是这么刻板木讷,明明年纪还这么小呢,为何总装老夫子呢?害得我老想逗弄他。

    “你先起来,光说有什么用?拿出点诚意来。”

    穆东站起来,有些茫然地应答:“今后参将有令,穆东万死不辞,任凭差遣就是。”

    段靖光好整以暇地接口:“行啊,我有些渴,去给我倒杯水来。”

    穆东愣了一下才转身出去,从炉子上倒了开水、又兑温了端进来,双手递过去,谁知床上的人不肯伸手接,促狭打趣道:

    “没看我醉得动弹不了么?你个木头就不会扶我一把、喂我喝水?”

    穆东只好笨拙地把人扶起来,给他喝了杯水。

    这还没完,段靖光又表示喝多了头疼、要帮他按按;屋子里太冷了、要他帮忙加碳;穿着衣服睡觉不舒服、要他帮忙宽衣……

    穆东耐着性子、只当哄一个醉鬼,最后段靖光终于不开口要这要那了、看起来已经入睡,他才有空擦了擦汗,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你比那新娶回家的美娇娘还要难伺候……”

    谁知段靖光突然睁眼接了一句:

    “谁是美娇娘?像你这样的才是美娇娘,我分明是你夫君,所以你得好生伺候着!”

    穆东原以为他睡着了、谁知又再次开口,当下被堵得哑口无言、尴尬异常,幸好段靖光呛了一句后,又重新闭眼睡着了,这才得以收场。

    “……”

    快十年过去了,中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可他们都还全须全尾地活着,这对将士来说,真是莫大的幸运。

    穆东坐起来回忆了许久,记忆里都是对他关心爱护、多方扶持的义兄,最终,他叹了一口气,穿衣下床。他和段靖光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今天这事儿虽然糟心、但也不是犯了滔天重罪,总不能任由他面临可能的危险。

    重新披戴整齐,穆东拎起马鞭、长剑,再次悄悄开门离家,准备回去找找义兄。

    ☆、第79章 留宿一晚又何妨?

    穆东轻轻打开房门复又掩上,被屋子外面的刺骨寒冷激得打了个寒颤,谁知刚拉开院门,就有个人扑通一下栽了进来——

    开门的人被吓了一跳、本能后退了几步,看清楚来人后才无可奈何地询问:

    “你怎么坐在这儿呢?”

    段靖光在穆东生气离去之后,踌躇满志地又喝了许多酒,直到快喝断片儿了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整个人只残留了五分神智,这次为了能和穆东安静隐秘的会面,他也没带人来。

    走出大街后,他站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失落地嘟囔:

    “没良心的小木头,竟然真的跑了,也不怕我真冻死在外边儿。”

    说完他勉强跃上马,慢腾腾往前走,接着不由自主就往穆东家方向去了,他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只是心里渴望着多看他几眼、哪怕跟他挨得近一些,段靖光也觉得特别高兴。

    此时他已经在穆家院门靠着坐了好一会儿了,想象着心上人就在里边休息,他这样守在门外,就好像保护着穆东一样——段靖光知道自己早就魔症了,渴望和爱恋早就折磨得他维持不了大家公子和武将的翩翩风度。

    正当段靖光昏昏欲睡之时、靠着的门突然开了,没有防备之下他一下子就后仰倒了下去,睁着的眼睛里倒立的人影居然是穿戴整齐的穆东——

    “你、你是出来找我的吗?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段靖光异常感动异常满足地轻声喊。

    穆东看着这大冬夜的、义兄连大氅都没披,只穿着棉袍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脸上还都是被自己打出来的伤。其实这情形让他很不好受。

    “你的披风和马呢?”穆东躬身,用力把人扶起来,敛眉询问。

    段靖光看着穆东疲惫伤神的样子,赶紧自己站直了,安抚道:

    “马在前面拐角屋檐下,大氅忘记在馆子里了。没事、你回去歇着吧啊,我只是路过、这就回去了。”

    穆东撂下一句:“你先进去吧,我去牵你的马。”

    段靖光惊愕地呆立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多时,穆东牵着黑马从巷子的拐角处慢慢走来,走近了看到义兄还呆站着,平静催促道:“快进去吧,里面暖和些。”

    “小穆,我、我真的只是路过,没想着为难你——”段靖光手足无措地解释着,他真的没有一再相逼的意思。

    穆东慢慢把马牵进院子里去,回头再把义兄拉进来,关上院门后郑重对段靖光说:

    “靖哥,咱们当年义结金兰的时候就发过重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肝胆相照相互扶持”今日不过请你来我家中坐坐,又算得了什么呢?虽然你今晚是糊涂了些,但我自会帮忙纠正你的。”

    说完率先踏步进屋、黑马冻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进了暖和有草料的马厩、还遇上了属于穆东的红马,当下就欢快的长声嘶鸣了一番,跟老伙计打了个招呼。

    沈季正睡得好好的、忽然被院子里高声嘶鸣的马吵醒,又听到有人说话,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只道是大哥回来了。看看更漏、嗬,吃个晚饭而已居然吃到现在!肯定喝了不少酒啊,大哥真的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心里责备着、沈季翻身就下了床,简单披了件袍子,快速拉开了房门,想去看看晚归可能喝醉的大哥。

    于是、小小的正厅里,尴尬的段靖光、尴尬的穆东、一无所知惊讶的沈季,三人大眼对小眼,一时间没人说话。

    “段大哥,谁把你打伤了啊?来、我帮你清理一下,大哥,你先沐浴去吧,我给你留了热水在锅里。”沈季最先反应过来,快速把四处油灯都点亮了,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穆东咳嗽一声,不自在地说:“吵醒你了啊,我们已经回来好一阵子了,季哥儿那你就帮段大哥处理一下伤口吧。”

    段靖光随后致歉:“影响小季休息了是吧?我跟你哥吃饭回来的路上,碰到一群地痞无赖,就动手收拾了他们一番,不小心脸上碰了几下。”

    话音刚落,穆东就愤怒瞪了义兄一眼:究竟谁才是地痞无赖?

    段靖光回他一个安抚眼神:我是、我是地痞无赖!但你确定要让你弟弟知道我的伤是你打的?

    沈季不清楚内情、拎着药箱过来极度佩服地称赞:“两位大哥真厉害,替天行道、行侠仗义呀,真是我等年轻人的楷模!”

    “行了,有你什么事?你要碰到那些地痞无赖,赶紧跑就是了,别逞强!”穆东捏捏沈季的脸、警告地制止这个热血少年。

    沈季赶紧闪开、笑嘻嘻安慰他大哥:“知道了大哥,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里有本事去行侠仗义啊。”

    段靖光静静地坐着、任由沈季在他脸上忙活着,目光不敢投向穆东,只能死死盯着沈季的白色棉袍。

    正值一阵沉默时,沈季看了看段靖光有气无力的样子,探了探他脉搏、又摸了摸他的胃部,马上回头问大哥:

    “大哥,你们今晚是不是光喝酒没吃饭啊?我摸段大哥的胃都是空的,倒是浑身的酒气!唉你们都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喝酒特别容易伤身,尤其是空腹喝酒,有些人喝到吐血啊你们信不信?”

    段靖光立刻把促狭的眼光投向穆东:你这弟弟果真有趣儿!

    穆东头疼地训斥道:“季哥儿,小点声,段大哥是客人。”

    可惜当沈季化身为沈大夫的时候,他的胆子就是从前的几倍大,面对大哥的训斥他丝毫没有畏惧后退的意思,反而更加理直气壮地说:

    “大哥,你出去之前我不是劝你少喝点吗?为什么要喝到这么晚才回家?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比段大哥喝得还要多,不敢让我知道、所以才偷偷洗澡了对不对?”

    穆东无力解释:“季哥儿别闹了,大哥今晚没有喝酒。”

    沈大夫郑重其事地劝诫:“喝酒误事,小酌怡情,喝多了伤身。但凡是嗜酒的人,胃不好、肺不好、肝不好,记性也差,很可能寿命都比正常人短啊,唉、你们都不当回事……”

    段靖光看着眼前的少年忧心忡忡、极度不赞同的样子,小脸都皱成一团了,他忍笑赞同道:

    “对、小季说得有道理,以后我肯定看着你大哥,坚决不让他喝多了,你看怎么样?”

    “那就太谢谢段大哥了,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不然你肚子里的酒烧心、会睡不好觉的。”沈季几下子就帮段靖光处理好了伤口,非常满意这伤患的高度配合、让他过足了大夫的瘾,自然是十分乐意帮人准备些吃的,于是他转身去灶房忙碌去了。

    “哈哈哈……没想到你弟弟这么有意思。”段靖光压低声音,笑着跟穆东说。

    穆东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回答:“他就是个愣小子,很多事情都不懂。”

    “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是小木头吗?再过几年自然就好了。”段靖光忽然提起了多年前给穆东取的外号,神色间是满满的宠溺。

    穆东立刻就不自在了,丢下一句话就走开了:

    “我去给你打点水洗洗吧,浑身都是酒气怨不得季哥儿说你。”

    走进灶房,沈季正哼着自己编的小曲儿忙得不亦乐乎,回头看到大哥进来,他高兴地宣布:

    “我做了鸡汤面,咱们一起吃。”

    “嗯,随你,季哥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穆东笑着夸奖了弟弟一番,打了热水出去。

    沈季把还剩了一大半的手撕鸡肉取出来,油锅里放入老葱爆香,把鸡肉倒进去煸炒,一时间香味扑鼻,再加入适量的水,盖上让它慢慢煮,就成了上好的汤底了。

    接着开始用温水和面,揉好后盖上湿布稍微醒一下,从篮子里挑了半个白菜,兴致一来就切成了细长的丝。这时鸡汤已经相当浓郁了,不停翻滚着擀面、切成匀长的面条,慢慢放进锅里搅散,为了面条更加劲道、可以中途加入冷水后重新煮开,熟了以后只加盐、少许油和白菜丝就可以了。

    “大哥、段大哥,快出来吃面吧!”沈季把三大海碗面条端出去,呼唤着人出来开吃。

    段靖光恰好已经简单清洗了一下,浑身清爽地穿着穆东的衣服,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一般不真实,听到沈季的邀请后,他笑着走了出去,却没有看到穆东。

    “小季,你大哥呢?”

    “段大哥先吃,我去叫他。”沈季热情地把段靖光叫过来坐下,他感觉这个人一定是饿坏了、又不好意思赶紧吃,那就我帮你一把吧!

    沈季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大哥,只得拉开门探头出去看,果然穆东正站在简易的马厩前,取了草料和黄豆在喂马。

    “大哥,可以吃面啦。”沈季拢着袖子哆哆嗦嗦地跑过去通知。

    穆东的侧脸相当平静、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只木然地掏出黄豆给黑马吃,红马回来后就喂过了,此时正在睡觉。看到沈季出来找自己,穆东长长出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知道了,走、咱们进去,你穿得太少了。”

    段靖光正站在门口处看着,三人一同回屋,在饭桌前坐下,沈季看着两位哥哥动筷子之后,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面。

    “没想到小季的手艺这么好,你大哥真是有口福啊。”段靖光相当感慨相当羡慕。

    沈季乐呵呵地邀请:“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吃食,段大哥有空跟我大哥一起回来,我做拿手菜给你们吃。”

    穆东一直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沈季的肩膀以示鼓励,他吃完一碗热鸡汤面后,郁结的心总算化开了些。

    吃完后,沈季被赶回屋睡觉,穆东指着西屋对段靖光说:

    “靖哥今晚就去那屋里歇息吧。”

    段靖光心里其实一直忐忑不安,他紧张走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穆东就抬手阻止了他:

    “很晚了,有什么事情再说吧!”说罢转身去了东屋,准备和弟弟一起睡。

    ☆、第80章 花开两朵

    第二天清晨,穆东和段靖光差不多同时起床,开门相对那一刻穆东不由自主别开了视线,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休息好,脸色有些发白、眼眶也一片青黑,段靖光心里既心疼又愧疚,轻声开口:

    “小穆,昨夜里没睡好么?今天要不要——”

    穆东打断:“睡得挺好的,靖哥你先去洗漱吧,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说完就自顾自洗漱完、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段靖光眉头皱得死紧,暗暗责怪自己可能太激进了些,那小木头根本接受不了、也不知该如何解决,这才如此忧愁,唉我不应该过于为难他才是。

    该怎么办呢?段靖光匆匆打水洗漱后,端坐在厅里沉思,等穆东拎着早点回来的时候,他也没想出什么妥当的办法。

    “都买了些什么吃的啊?”段靖光尽力如往常一样爽朗地问,如果忽略他脸上的伤痕的话,还算是翩翩的世家公子一个。

    穆东把手上拎着的几个油纸包放在桌子上,一边向灶房走去一边回答:“就在巷口买的,都是些寻常的吃食。”

    说完拿着盘子和两双筷子出来了,拆开油纸包后,里面是包子油条、煎饼和熟鸡蛋,穆东倒了两杯水过来,这些吃食都比较干,容易噎着。

    “不叫小季了吗?”段靖光含笑问起。

    “让他睡吧,这些日子他挺累的,给留点吃的就行了。”穆东知道沈季千里迢迢来到贺州,还没喘匀气又去医馆当了劳心劳力的学徒,这段日子刚好歇息调养一下身体。

    俩人的吃相都属豪爽大气的,几口就吃掉了一个肉包子,穆东随手把两个熟鸡蛋推着滚过去,示意他吃下去。

    “不留几个给小季吗?”段靖光欣然接过从对面滚过来的鸡蛋,关心地说。

    穆东听完有些尴尬、不自在地解释:“季哥儿……他不喜欢吃鸡蛋,咱们吃了就是了。”

    ——哈哈哈!咱们上次给他做了太多茶叶蛋了把人给吃伤啦!

    段靖光回忆起上次那锅茶叶鸡蛋汤、心里乐得不行,面色勉强如常。

    快速吃完早点后,穆东和段靖光各自牵了自己的马,轻轻把门掩上,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后,彼此相处的氛围已经没从前的融洽随意了——前者是尴尬中带了几分防备、后者是愧疚中藏不住几分志在必得。

    “小穆,你听我说几句话。”沉默上马一路行至出城不远处后,段靖光叫住了旁边的人。

    这是一条岔路,左边回大营、右边去新兵营。穆东已经扭身向右边前进了一个马身后,又被叫停了。

    段靖光原地停下不动,诚恳苦涩表明:“昨晚是我冲动了、冒犯了你,真的对不住!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种事,放心吧,靖哥虽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可绝对控制得了自己的人,以后你要是不愿意,我段靖光绝不强迫于你,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一回。”

    穆东长久地没有回答,他有些茫然、心里空荡荡的,怒火在昨晚已经宣泄出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快十年的好兄弟,难道就这样散了算了?

    ——唉、虽然有错,却错不至此。穆东回头,对上义兄悔恨期盼的眼神,诚恳劝诫道:

    “靖哥,既然咱们之前能做那么多年的兄弟,以后为什么不行呢?你是段府的大少爷,段老将军、老夫人对你期望甚高,那条路你是走不得的,兴许就是一时迷糊了吧,以后你慢慢就会清醒过来的。”

    段靖光匆匆咧嘴扯出个笑容后低头,又快速抬起头来扭头望了一下远山,然后才回答:“小穆,我真不是一时糊涂,要是因为糊涂才喜欢上了你、那你说我怎么就能糊涂这么多年呢?我家里你不用担心,府里已经有两个孙少爷了……唉我怎么净说些你不爱听的,总之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别耽误了你办事才好。快去吧、迟到了不好。”

    穆东迟疑地看了义兄一眼,点了点头后留下一句:“靖哥回营路上小心,我得先走了。”说完就打马离开了,段靖光在原地看着、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树丛里。

    唉、看来未来一段日子都不能见他了,免得他反感……段靖光无奈地笑着缓缓策马离开。

    沈季这段日子过得可舒坦了,北方大冷的冬天,无数的灰蒙蒙冰冷刺骨的早晨他都不想起床,离开温暖的炕、离开温暖的家,开门扑进寒风里,现在好了,借着养伤的机会,他可以安安心心地睡到自然醒,而后随便给自己煮点什么吃的,接下来就溜溜小图,看看书、练练字——最重要的是,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拿银针来扎自己,这都是他在医馆跟东方延学来的粗浅针灸手法。

    于是,当蒋锋好不容易把脸上的伤养好了七八成后来看他时,进屋见到的就是沈季坐在大开的窗子前,借着透进来的敞亮天光,撩起自己的裤管,一本正经地拿着银针往上面刺入。

    “沈季,你这是干什么呢?你的腿怎么了?”蒋锋不悦地上前,把他的手抓住询问。

    沈季惊讶于为何每次三哥过来都能吓他一跳。不过好几天没见,看到他还是惊喜的,他抽回自己的手解释:

    “我的腿没事,三哥,你最近很忙吗?快十天没见你了。”

    ——蒋锋不想明说自己是和段靖光较量了一番、脸上伤得太明显,有碍观瞻,担心沈季看到了担心追问,干脆等养得差不多了再过来,于是顺势回答:

    “嗯,最近是忙了些。你的腿没事干嘛拿针扎自己?不疼啊?”

    沈季把炕桌上摊开的一本书拿起来,雄心壮志地介绍到:

    “我在练习针灸的针法呢,这肯定要上手才能学会的,放心吧,我扎的都是能扎的穴道。”

    蒋锋没好气地把书接过来翻看,封面上书《灵枢》二字,他不赞同地说:“人好端端的,哪里都不能扎,你当这是闹着玩儿的?万一失手扎中不该扎的穴道该怎么办?”

    “没事的三哥,我的针法是东方大夫教的,他只教了几个穴道而已,我们几个学徒都互相扎的,已经很熟练了。”

    沈季看到三哥来了也就没心思再看书扎针了,飞快地把银针和书本收好,刚想抬头和蒋锋说出去药铺一趟时,就恰好看见了对方眉骨上方的破损、还有微肿的脸颊,沈季赶紧从炕上站起来把人拉近了细看:

    “三哥,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又受伤了?”

    蒋锋眼睛一转回答:“没什么,跟弟兄们切磋的时候,磕磕碰碰总难免。”

    沈季听后只得罢休、但还是诚恳提出了建议:“那既然是切磋,你们可以商量好,点到为止,打伤脸怪不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怎么了呢。”

    ——没怎么、就是和那觊觎你大哥的人打了一架而已。

    蒋锋把沈季拉下来,按住坐好,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鼻尖,拥住感慨:“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他总是下意识认为,沈季就是回了“娘家”,还迟迟不归,家里冷冷清清的、他根本不想回去。

    沈季回抱着对方,安慰道:“我大哥只是在郊外待一个月,等他回了大营,可能就每个月只能回家一两次了。放心吧,既然大哥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他就会上心的,总有一天他会同意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昨夜里他和段大哥出去吃饭的时候,听说碰上了宵小之辈,两位大哥把他们打了一顿、统统抓起来了,段大哥他受伤了,看起来贺州城也不是那么安全的,三哥以后晚上办差要小心些才是。”

    蒋锋心里一跳、如果真是宵小之辈,又怎么能伤得了段穆二人联手,八成只是借口,看来有人按捺不住了……

    “知道了,一般出去也有人同行,没事的。”蒋锋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微微眯起、满脑子都在想象着可能会有的情景。

    沈季抓起衣服穿戴好,套好靴子下床,对蒋锋说:

    “三哥,我准备出去一趟,买点药材,你去不去?”

    蒋锋回神,“买药材?你的药剂不是已经喝完了吗?”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出了屋子,沈季把家门掩上锁好,笑着回答:“不是给我用的,是大哥马上要赶回大营,我准备配一些金创药给他。这方子是我爹留下来的,家里用惯了,料想大哥收到必定欢喜。”

    蒋锋听了就有些气闷、他挑眉问起:“那怎么不给我配一些?”

    呃、沈季愣了一下才讷讷解释:

    “三哥头一次来我家时,我给你用的就是那金创药啊。你之前拿给我看的那止血定痛散比我家的金创药要好,毕竟那是将军府老大夫的秘方……如果三哥想要的话,我多配一些就是了,并不是什么难事。”沈季挺不好意思的,他给穆东配主要是发现了大哥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很一般,而三哥手里已经有上好的止血定痛散了,没必要换。

    蒋锋放松了下来、笑着捏捏沈季的后颈:“你觉得止血定痛散好怎么不早说?我给你带来一些就是了。”

    “嗳、那怎么行,府里的大夫给你、是因为三哥是府里的人,哪里能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俩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了热闹的街道上,沈季刚从种类最齐全的鸿士药铺走出来时,刚好跟匆匆走来的一个老者擦肩而过,走远几步还听到了那老者笑着说:“金老弟,我来迟啦,被府里一些事给绊住了脚。”

    金掌柜赶紧笑着招呼:“张管家,您来了就行,快请、咱们进去说话。”

    沈季听着那嗓音莫名有些熟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第81章 仇人相见

    当时沈季走出来的时候正扭头跟蒋锋说话,那步履匆匆的老者跟他擦肩而过走进铺子里时他都已经走到台阶下了,听到那嗓音回头后,沈季的眼睛只捕捉到了那老者身穿墨青色棉袍的一角,随即人就跟着药铺掌柜进了内室。

    ——那是谁啊?听声音感觉像是认识的人……

    沈季保持侧身扭头回望的姿势、神情好奇又有些茫然,蒋锋跟着停下,低声问他:“怎么了?”

    沈季刚想说“我好像认识刚才那个人”时,一群小孩子就呼啦啦从巷口冲了出来,领头是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大的拉着小的拼命跑,后面还有五六个追着他们,当前面两个男孩子跑到沈季前面时,小的那个男孩摔倒了,累得满脸涨红满头是汗、哇哇大哭:

    “哥哥、我跑不动了,我跑不动了……呜呜呜……”小男孩的哥哥跟着停了下来,把弟弟拉起来,护在身后,面对着追上来的几个人。

    “壮壮哥、他们跑不动了啦哈哈哈。”一个约莫六七岁的胖乎乎的男孩子高兴极了。

    “壮壮哥,就是他们刚才拿雪球砸的我,可疼了。”这是个瘦小的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而他们的孩子头壮壮,人如其名,约莫十岁,身量最高,神情沉稳极有领袖气质,他下巴一抬质问被追逐的兄弟俩:“大武小武,你们跑什么跑?刚才为什么要欺负小石头?”

    看来那小哥哥就是大武了,兄弟俩都有些瘦弱,看起来非常乖巧,大武回答:“壮壮,你们为什么追我和小武?是小石头先拿雪球砸小武的,他们几个欺负小武一个,我当然要帮他!”

    “是、是小石头先砸我的,他还推我打我……呜呜呜……”小武躲在哥哥背后,探出半个身子喊冤。

    “胡说!咱们是分明是闹着玩的,你不也砸我了么?”

    “就是,我讨厌大武小武,壮壮哥,以后都不跟他们玩了好么?”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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