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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节

    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30节

    庄奕生日聚会的前一天,江扬和苏朝宇一早晨就离开基地飞回首都──这是布津帝国大选前的最後一个周末,他必须回去为母亲助选。苏朝宇作为江扬的伴侣、江家的新成员,当然也要履行自己的义务。他从来没参与过这种活动,一路上都十分惴惴不安,於是江扬就吻他的鬓角安慰说:“你只要站在那里一直微笑就好了,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首相是‘极爱我的妈妈’。她的公关部会处理好一切,不用担心。”

    苏朝宇纠结地看著江扬,那种欲言又止的可爱神情让江扬恍惚瞧见了几年前初见时那个骄傲又狡猾的小兵。他忍不住乱揉苏朝宇海蓝色的短头发,笑著说:“好啦好啦,我会跟妈妈说,你只要出席明天下午最重要的那场就好,其他的时间麽,你尽可以和你弟弟一起去看你们的青梅竹马。”

    如果不是空姐恰好出来送饮料,苏朝宇肯定会忍不住狠狠咬他的爱人一口,尝尝他是不是从里到外都被醋意给浸透了。他戴戒指的手伸过去紧紧握住爱人的手,然後垂下眼睛说:“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可是我觉得应该按照宋月少校说的办,送一份礼物,跟你一起签一张卡片。那样大概比较妥当,对吧?”

    江扬扬眉,摇摇头压低声音说:“不,不全是,纳斯和我们在迪卡斯的资源开采环境保护等等方面的合作问题很多,陆林作为他们那一方的负责人,现在是重点交往对象,我保证很多人都愿意花大价钱买你手里这份请帖。”

    怪不得江扬当时没有拒绝,而是说“会安排”,某种程度上,他不仅仅是基地的最高指挥官,还是首相的儿子、江立的哥哥,有很多方方面面的事,需要他出面协调斡旋。

    苏朝宇叹了口气,江扬接著说:“不用担心,我不会要求你向他们要求什麽,不过他们既然出席了我们的婚礼,我们确实也不该太过冷漠。上次江立从纳斯回来,跟我说过那场发布会,我想苏暮宇也许比你更想去,对於他,那是一种对於‘错过’的弥补。还有……”他笑起来,两根手指卷著苏朝宇海蓝色的头发玩儿:“……暮宇月底就毕业了吧?你真应该多陪陪他,最好抽空跟他谈谈去基地的事。上次的事虽然暂时平息,我却还是不能放心。”

    的确,无论是苏暮宇遭遇的公路刺杀还是苏朝宇被职业调查办公室抓走刑讯,都是极严重的事件,在彻底搞清楚事件真相、拔掉卓家的毒牙以前,海神殿事件就是一颗不知道什麽时候会爆炸的炸弹,强大的破坏力不仅会干掉位於风暴中心的苏暮宇或者苏朝宇,连江扬、江家,甚至彭家都会被冲击波席卷毁灭。苏朝宇心情沈重地点了点头,江扬就放下心来,枕著苏朝宇的肩膀闭上眼睛:“我歇一会儿,晚上还有招待会。”

    南原市的刺杀对苏暮宇造成的消极影响现在已经完全消失,除了每周两次去帝国大学上课以外,几乎足不出户。这两年布津帝国的经济形势不太好,大学毕业生的就业压力很大,像帝国大学这样的绝对名校每年仍然不免有大量学生不得不品尝“毕业那天一起失业”的苦涩滋味,苏暮宇当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毕竟,他是有十多年工作经验的,“恐怖组织高层”。

    苏朝宇换下军服就端著洗好的樱桃去找苏暮宇,勤务兵说他弟弟像平时一样,正在花园临湖的小亭子里写论文。果然,苏朝宇刚刚穿过荷塘上那条曲折的小桥,就看见穿著格子衬衫、扎著长发的苏暮宇正咬著笔头,眉头紧皱,一副冥思苦想的痛苦样子。

    其实苏暮宇昨天就完成了毕业论文的正文部分,现在痛苦的根源在於“不少於2000字的纳斯语论文摘要”。他虽然够聪明,可是基础教育的严重缺失让他在数学和外语方面远远不及同龄人,尤其是这个倒霉的纳斯语,“动词分时态也就罢了,名词还分男女,太雷了!”苏暮宇扔下笔,抓了一个最大最红的樱桃吃,愤愤地抱怨,“最搞笑的是,‘丝袜’是男的,‘刮胡刀’是女的!纳斯人脑子里都在想什麽啊?”

    真是奇妙,十几年前,读中学的时候,苏朝宇也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句子攻击过这门人人必学的外语。他大笑著拍弟弟的肩膀,凑过去帮他看语法和拼写,一面边看边改一面说:“喂,考虑好了没有,要不要去你嫂子的铺子里打杂?”

    苏暮宇“噗”地笑出声来,把一颗去了蒂的樱桃扔起来又用嘴咬住,故意吧唧吧唧地嚼著,伸出一根手指凭空画了个圈:“哦,他家铺子太大,规矩又多,我可高攀不上。”

    苏朝宇一点也不生气,随手把一个用错了的介词圈出来,在旁边注明了正确的用法,然後舒舒服服地靠在藤编的圈椅里面,拿了一颗完整的樱桃放进嘴里,咕噜咕噜地滚著玩儿,含混地笑:“切,你没听说过‘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麽,你嫂子什麽都好,就是用人唯亲,看上谁就先收人家当干儿子!”

    苏暮宇是知道江扬的“暴力前科”的,揶揄地笑起来。苏朝宇用舌尖把樱桃梗打了个结然後炫给苏暮宇看,笑著说:“来吧来吧,有我罩著你呢,军队不完美,但是会让你觉得很安心。”

    苏暮宇假装漫不经心地拿了一颗樱桃,闭著眼睛体会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的感觉,苏朝宇亦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瞧著他弟弟。午後的阳光灿烂,和风轻柔,一池新荷都已亭亭玉立,偶尔有金红鲤鱼跳跃出水,溅起一片片细碎的涟漪。苏暮宇始终不能完成这个复杂的舌尖作业,还一不小心就把樱桃梗给咬断了,苏朝宇笑话他“接吻技术还需磨练”,他就用樱桃核狠狠砸他哥哥。笑够了就用手指把一根最长的樱桃梗结了个心形的环,苏暮宇透过那小小的缝隙凝视碧蓝的天空,终於说:“好呀,可以考虑。”

    苏朝宇不再逼他,而是拍出一张请柬:“明天下午‘诸葛霜翼’请吃饭,你还来得及准备厚礼。”苏暮宇想起小时候那个天真烂漫过分活泼的自己,一时百味陈杂,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54

    隔天就是周六,也就是七月大选前最後一个周末,包含索菲罗兰.江首相所在的执政党在内,布津帝国所有稍具影响力的政党都不会错过这最後的拉票时机,江家的车子路过市民广场的时候只见一片人潮涌动,写著政党竞选口号和候选人姓名的条幅标语随风而动,有些甚至被绑在了硕大的氢气球上,随风鲜豔地摇摆著。

    苏朝宇一直非常紧张。这不像他擅长的战斗科目或者他们自己的婚礼,善意和恶意的镜头始终如影随形,一举手一投足都能被演绎出无数的版本,他没有经验,但是现在竞选却已经到了最後决定性的阶段,任何一丁点差错或许都会导致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反应,功亏一篑。苏朝宇在车里就开始不停地咬嘴唇,从小习惯了这类场合的江扬不得不一直紧紧握著爱人的手指,时不时轻轻啄啄他的脸颊或者耳垂,说两句玩笑的话,以期能让他放松下来。终於熬到小间歇,他们在休息室补妆、喝水,海蓝色头发的狼牙师长趁四下无人,重生般舒了口气,扭动著跟他的爱人耍赖:“让我去做五十公里越野吧,让我负重爬雪伦山吧,让我每天只吃一块玉米饼睡两小时在训练营练军姿吧,我要回基地去,只要能离开那个倒霉的镁光灯……”

    江扬忍笑忍到双肩抽搐,大力挥手去抽苏朝宇的屁股,苏朝宇早跳著跑开,假装正经地去翻包找手机:“报告长官,作为特种战斗单位的指挥官,下官有义务24小时待命,事实上,离开自己的队伍数千公里且时间长达72小时这件事……”

    他边说边笑,一会儿注意力就转移到手机上去了,翻了几条信息後,突然笑容顿敛,握著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越握越紧,骨节分明,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显然是急了。江扬赶快放下茶杯凑过去,关切地望著苏朝宇的眼睛:“怎麽了,我的朝宇?”

    苏朝宇无意隐瞒,把手机递给江扬,屏幕上显示著一条来自庄奕的短信息,她说:“我和我老公在空中花园喝咖啡,就等你了,最好坐火箭来,千万别骑火魔兽,太没品位了!”

    江扬没看出任何异常,心里为那熟络又默契的句子有点吃味,却一点也不表露出来,疑惑地看向苏朝宇:“有什麽问题麽?”

    “她出事了。”苏朝宇死死咬住嘴唇,深呼吸两次才能解释缘由。十多年前,庄奕和苏朝宇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学校请了国安部的专家来普及安全知识,其中有一条就是“收到异常信息时,正确识别,及时报警”,当时那个穿制服的胖阿姨告诉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很多时候,你的亲人朋友在电话或者短信里跟你说的奇怪的话并不是恶作剧,他或者她可能已经被歹徒控制,正等你救命。”她讲到曾经有一个被劫持的妇女刚好接到丈夫的电话,歹徒的匕首顶著她的後背,她神色如常地应付一通,说正和母亲逛街云云,片刻之後,警察赶到,击毙歹徒救出了她。原来这个妇女的母亲早已去世,她的丈夫意识到问题,没有奇怪地追问,而是立刻报警,终於救了妻子的命。

    胖阿姨强调,朋友在电话里宣称和你本人或者已经去世的人在一起,往往都是危险的信号,当然,为了提高交流效率,最大限度的增加生还几率,不妨和亲密的朋友或者家人约定暗号,减少歧义。庄奕和苏朝宇深以为是,半开玩笑地决定防患於未然,设计一套!

    当时他们那麽相爱,都一厢情愿地认定这辈子一定会在一起,所以他们决定如果被劫持,就说自己和自己的另一半、也就是对方一起喝咖啡;“空中花园”代表自己的家;“就等你了”的意思是“快来救我”;坐什麽交通工具则指出了事情的紧迫性;“火箭”是约定中最可怕的一种,代表歹徒有凶器,而且是持枪不是持刀;至於“火魔兽”,那代表了歹徒是一大群,就像火魔兽游戏里那些永远也打不完的小怪兽。

    当时他们花了断断续续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斟词酌句,所以印象非常深,虽然从来没有用到过,而且已经过了这麽多年,但是苏朝宇还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江扬深知大惊小怪也比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要好得多,所以他马上做出决定:“立刻给苏暮宇打电话,叫他千万别自己先去陆家,这边我盯著。至於你,听我说,朝宇,我知道庄奕现在很可能非常危险,我知道你很急,但是既然对方不止一个人而且持枪,你绝不可以轻举妄动。先回家,我房间的储物箱里有微型配枪,以及其他一些你可能会用到的装备,尽量多带人,安排接应,但是表面上一定要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敌暗我明,你必须一切小心。到达陆家进门之前给我发消息,我会等十五分锺,如果没有收到你的第二条消息,就会给你打电话,用直升机调动防卫部队只需要五到十分锺,你记著,如果通讯被对方控制,胁迫你发假消息,我们的密码还是520。”

    苏朝宇勉强勾了勾嘴角。他还记得当年零计划被劫持事件里,江扬把引爆器托付给他,当时的引爆命令就是“我爱你”,那一次他们侥幸安然无恙,这一次呢?

    他来不及想那麽多,和江扬拥抱了一下就带著一个亲卫队员从後门离开,一路飙车回元帅府。当然,他没忘了打电话把已经出门的苏暮宇赶回家,然後又给庄奕回了一条短信:“放心,这就坐导弹直达,捎带两瓶香槟酒一把白玫瑰,等我到了再切蛋糕!”翻译成简明标准标准普通话,这条短信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我已经理解,会带警察火速去救你,你只要拖延时间就好。”

    陆家豪宅一片寂静,庄奕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一只秀美的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她笑了。

    心急如焚的苏朝宇花了不到半小时就赶到了庄奕和陆林在雁京新城区的豪宅,这里是有名的富人区,背山面海,居住密度很低,一律都是漂亮的独栋别墅,其中一部分甚至带有私家的网球场和游泳池。为了保证安全,苏朝宇车里只有负责开车的亲卫副队长刘嘉禾少校,另有八名精锐警卫则穿便装,开两辆普通轿车,一前一後保护著他。这些日子不太平,苏朝宇和江扬回首都时都带了配枪,他额外又从江扬的柜子里拿了一支做成钢笔样子的小口径微型枪以及一把做成打火机样子的万用军刀,另外还拿了一把极薄的匕首,带防金属探测器的刀鞘,正好可以插进短筒的靴子里,外表什麽也看不出来。

    临近陆家位於私家路尽头的别墅时,苏朝宇特意晚转了一个弯,再倒回来,为的就是细细观察周围环境。这里跟所有的富人区一样,整个地区非常私密安静,私家路两侧都是高大茂密的松树林,在这样的炎炎夏日还是非常凉爽,时近黄昏,偶尔有一两辆路过的汽车,行人极少,归巢的鸟儿振翅盘旋,感觉十分静谧祥和。

    陆家别墅不算太大,外墙和屋顶都是褐色的,顶层露台用玻璃钢封闭,依稀能看到里面种了很多绿色植物,院子外面有一圈私密性很好的青石围墙,上面拉了防盗的电网。房子没有後门,前面的铁门半开半闭,一只金毛猎犬懒洋洋地窝在门边,一看到苏朝宇的车接近,就叼著它的玩具骨头站起来,欢乐地摇著尾巴。

    看起来一切正常,苏朝宇却更加心惊:他相信庄奕绝对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而目力所及范围里,只要对方人数够多,那麽,这个外部环境就可以完全没有狙击死角。这样的场景只能愈发说明歹徒并不是简单的图财,而是一场精密布局周密部署的阴谋。前阵子的绑架和刑讯已经让苏朝宇吃足了轻敌的苦头,他叫刘嘉禾把车停在别墅门外五米左右,然後给江扬发了条保密信息:“已到达,情况不好,我会谨慎。”之後,他检查了配枪和装备,对著後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和领结,拎著从元帅府厨房顺来的不知道两瓶什麽酒,嘱咐开车的亲卫副队长:“江扬会派防暴警察支援,如果有任何意外,就立刻联络周星少校。务必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刘嘉禾十分年轻,是周星第一年当士官的时候带起来的新兵,来自布津西北山区的农村,稳重朴实,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白牙。他使劲点头,苏朝宇相信元帅府亲卫队的水准,於是转身就径直走向了陆家别墅的大铁门。

    按下门铃没两分锺,就有个穿制服的中年仆人打开了门,一看到他那头招牌一样的海蓝色头发,就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笑著说:“是苏先生吧?夫人在客厅等您,要不要我帮您把车子开进来?”

    苏朝宇笑著摇摇手指,随意揉了两下那只不停摇尾巴的金毛猎犬,回答:“我的司机会自己找快乐,不用管他。”

    正说著,住宅的木门徐徐打开,穿著一袭大摆撞色拼布长裙的庄奕出现在台阶上,上身素色的紧身亚麻吊带背心则衬托出她丰满的胸部和窈窕的腰肢。她没有化妆,站在廊下对他招手,晒得红红的脸颊一如当年,明豔不可方物。

    苏朝宇愣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快步走过去和她拥抱,就像哥哥或者老朋友那样吻她的面颊──分手之後他们从没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几次见面,他们都是规规矩矩远远站著。但是现在,苏朝宇却非常主动,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背心上,察觉到她的心跳速度很快又杂乱无章,嘴唇在抖,虽然满脸笑意,可是苏朝宇已经确认她在害怕。

    庄奕提裙走在前面,笑吟吟地说陆林和儿子都在楼上的阳光天台上等他喝咖啡,蛋糕还给他留著呢,又问暮宇怎麽没来。苏朝宇怀疑她身上已经被歹徒放了监听器,当下随口撒谎:“我陪著江扬参加首相的助选,就在政府大楼那边,溜过来当然快,暮宇却得从老城区那边来。哎,你才回来可能还不知道,这麽多年了,新旧城区交接的那条方城大道还是最爱堵车!”他说著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最多四十分锺,他准到。”

    庄奕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下意识地一只手拍拍胸口,表情却假装很轻松,笑答:“我才出去不到七年,你少把我当侨民。我记得清楚著呢,以前咱们参加国庆活动去那边的时候,每次都要在那条左转左转又左转的路上花费半个多锺头。”

    “没错,就那儿!”苏朝宇有一搭无一搭跟庄奕闲扯著,眼睛却一刻也没停止四下环视。陆家的别墅室内面积每层不过百米左右,南北通透,窗子是推拉的,外面有防盗的钢制百叶窗。木地板和乳白色的墙面暂时看不出玄机,他转而注意家里的仆人,来来往往有男有女,都低著头,戴著白手套,看走路的姿势大略都是练过的──是陆家投鼠忌器的保镖还是歹徒带人乔装改扮?苏朝宇心里一一记下,然後在高大的落地窗旁边停了一下,假意赞美那个水色碧蓝的游泳池,实际上却是在观察外面的自己人──元帅府的车子仍在大门之外五米的地方停著,刘嘉禾大概是闷得无聊,蹲在路边一棵大树底下抽烟,注意力却集中得很,一直盯著这边呢。

    迈上五楼最後一个台阶前,一直在他身後小步跟著的庄奕忽然伸手拽住了苏朝宇的衣袖,当时他一只手已经放在了铜质的门把手上面,苏朝宇暂停拧门,关切地低声问:“怎麽啦,小奕?”

    庄奕抬头,面庞如同一张惨白的纸,她勉强笑笑,用揶揄的口气说:“你和暮宇的名字真好,朝朝暮暮,如果你们将来有孩子,是不是就该叫晨昏定省?”

    苏朝宇难以置信地望著她,这也是当年的一句玩笑──那时候他们刚刚结束高考,苏朝宇发疯一样在社区的孤儿院干了两个月义工,试图跟每一个被拐卖、被解救却还没有找到亲生父母的孩子交朋友。後来他终於从那样疯狂地自我救赎中恢复过来,利用暑假的最後一周带庄奕去海边玩儿。有一个很美好的夜晚,他们在椰子树下做爱,累了就并肩躺在细细的白沙摊上看月亮渐渐隐没,启明星出现在东方天际,庄奕枕著他胳膊,说,以後我们有了小孩,就叫他苏晨吧。

    苏朝宇当时就笑了,说,好,这样等我找到苏暮宇,我就逼他给孩子起名苏昏,哼,朝朝暮暮,偏让他晨昏定省!

    此刻庄奕那双水灵灵的美目中满含痛苦之色,却一眨不眨地回望苏朝宇。面对苏朝宇的征询,她确认般点了点头,又带了那麽一丝绝望的期待,苏朝宇的脑子里炸了一个晴天霹雳──那一瞬间让他想到了彭耀的爸爸,当时已经决定了饮鸩自尽的彭燕戎平静地用现在庄奕亲口确认的秘密向他托孤,然後从容赴死。

    现在,庄奕……也是在向他……托孤麽?

    苏朝宇的心似乎被人劈成了两半,面对这个他四岁就认识、爱了几乎二十年的女孩子,甚至,他唯一的儿子的母亲──他不能像面对彭燕戎的时候那样镇静自若,有那麽一瞬间他完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乱响,手里那两瓶香槟砰然落地,雪白的泡沫喷涌而出,一地的覆水难收。

    庄奕知道他已经理解,她垂下眼睛,闪身挡在他之前,冰凉的手掌轻轻挪开苏朝宇的手,然後她拧开通往阳光天台的门,银铃般清脆笑道:“老公,苏朝宇来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55

    苏朝宇中途离开以後,向来沈稳泰然的江扬就开始心慌意乱,总觉得种不祥的预感,一阵阵无法排遣的焦躁,虽然仍然可以微笑,也不至於出错,可是身边的爸爸却察觉了。联系到苏朝宇的突然离去,江瀚韬几乎可以确定有意外发生,他刷刷地写了个纸条塞给儿子,上面只有一行字:“去帮朝宇,一切小心。”

    江扬惊讶地抬头注视父亲,江瀚韬正保持温和得体的笑容,回答布津国家电视台的记者提问,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与儿子相接。那里面的鼓励和叮嘱江扬都听见了,他低下头,表达了他的理解和感谢,随即觅到一个空隙,悄无声息地从会场後门溜了出去。

    周星等在门口,一路跟著他到停车场,体贴地替他拉开车门,面对江扬的疑惑,他微笑解释:“元帅要求您身边24小时有不少於四名亲卫队员,这边有卢长官和国安部的特工,请您放心。”

    “好。”江扬颔首,钻进车里吩咐司机,“首都防御指挥部办公室,尽量快。”

    汽车开动以後,江扬再次把手机掏出来确认时间──距离苏朝宇发出“已到达”的讯息,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分锺。

    陆家位於五层露台的阳光花房是女主人花了最多心思的地方,一条由大青石组成的小径曲折通向被碧绿的阔叶植物摒挡的茶室,石头下面铺著各色雨花石,有清澈的溪水汩汩流动,许多小巧的红鲫鱼欢乐地游来游去,十分别致,比起元帅府的阳光天台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苏朝宇一定会真心实意地赞美一下的。

    可惜他一进门就被人用枪指著,三个高大而训练有素的男人迅速分开了他和庄奕,为首的那个利落地下了他的配枪,然後用一个小巧的金属探测器把他从头到脚搜了一遍。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并没有被发现,而且最庆幸的是,国安部最新款的“打火机”和“钢笔”并没有被怀疑,他们甚至打了两下火,然後问苏朝宇:“你不抽烟,为什麽会有打火机?”

    苏朝宇高举双手,保持不抵抗,高深莫测地挑眉,隔著两个人给吓坏了的庄奕传递令她安心的微笑:“你们调查不仔细,当且仅当江扬在的时候,我不抽烟。”

    三个劫持者半信半疑,却没有把打火机还给苏朝宇,而是把它和钥匙一起扔在了门口处的杂物盘里面,用枪抵著他的後背,命令他走进去。

    苏朝宇知道如果他现在反抗,仍有很大几率全身而退,但是他不可能救出庄奕或者可能已经被歹徒劫持的陆晨和陆林,所以他伪装顺从,用目光鼓励脸色惨白的庄奕,稳步往里面走。在这个过程中,他多看了那个为首的绑架者好几眼,莫名其妙的有种熟悉感,堪比cpu的大脑马力全开,却搜索不到匹配的结果,苏朝宇疑惑地皱紧了眉。

    穿过一片茂密的阔叶植物,眼前豁然开朗,高大的落地窗前铺著昂贵的细毛提花地毯,上面只有一张漂亮极了的硬木雕花小姐椅,一个白裙的女子优雅地坐在那里,凝视著她的俘虏们,微微一笑。

    原来是她,那个“暖宵”的废墟上蛊惑了千万人的少女,那个异军突起的“先驱学生联盟”的领导人,那个在布津政坛玩得风声水起的神秘女子,那个白虎王世子卓淳和他嫡亲姨妈通奸乱伦生的被诅咒的女孩子,那个持有波塞冬密札、几乎杀死苏暮宇的,月宁远。

    苏朝宇不露声色,却更疑惑了:月宁远到这里干什麽?难道是她绑架了庄奕全家,胁迫她引自己过来?可是月宁远要他能做什麽呢?或者她的目标其实是苏暮宇?

    颈间如假包换的波塞冬挂坠像是会咬人,一下一下地啃著他的皮肤,苏朝宇忍著不动,露出一个女孩子都会尖叫的绝美笑容:“你本人比电视上还要漂亮,月小姐。”

    月宁远仰著头,非常专注地观察苏朝宇脸上最微妙的表情。苏朝宇真诚地望著她,眼睛里是正常正经的男人看到年轻漂亮姑娘时候都会有的那一点欣赏和豔羡。她低头微笑,看上去十分娇羞,可是话却说得相当理智,甚至冷漠:“你太镇静了,苏朝宇,苏暮宇不会来了,是吗?告诉我你是怎麽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苏朝宇扬眉:“他在路上,当然,如果我能打电话,我一定会叫他立刻回家。镇静?”他环顾拿枪指著他的那些壮汉,摇摇头笑出声来:“如果你曾经用枪或者用别的武器杀过很多人,在外国元首的飞机上武力胁迫过他们的王妃,在波塞冬的神殿里几乎被活剥皮,在随时可能被狙击或者炸死的战场上几进几出,那麽就算你拿著香槟酒去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的时候,发现等著你的不是蛋糕而是三把枪,你也会像我一样镇静,小妞儿!”

    月宁远漂亮的脸蛋腾就红了。从小到大,她不是没接触过不正经的男孩子,可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理智客观地嘲笑她的智商和阅历,还带著那麽一点点调戏的意味,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像苏朝宇那麽英俊的男人。她忍不住连续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复杂的情绪,苏朝宇侧头微笑,举手投降:“好啦好啦,无论怎麽样你还是赢了,不要哭鼻子,说吧,你到底要什麽?”

    月宁远差点脱口而出:“当然是波塞冬的吊坠!”可是她终究忍住了,为了避免被苏朝宇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从头到脚看个通透,她侧过头去,露出一个相当妩媚的微笑:“不先问问我手里有怎样的筹码,就打算翻底牌了吗?”

    苏朝宇满不在乎地扬眉,凝眉瞧著右手边竹帘半掩的小空间,视线所及范围内,那里至少有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让他都瞧不见刚刚被带进去的庄奕了。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被枪指著的时候我只能翻底牌,当然,如果你愿意保障陆家人的生命安全,我想我会很乐意和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合作的,相信我。”

    如果月宁远没有看过苏朝宇被刑讯时的全程记录,她也许真的会被那双蓝眼睛里坦诚而单纯的光所打动,但是她现在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也许会被人误认为是江扬附属的男人是如何一个强悍又坚韧的存在。她两根手指拈起苏朝宇的手机:“我的要求很多,首先,我要确定江扬和苏暮宇的位置,请帖上请了三位,却只有你一个人来,这样不给面子,我会很不高兴呀。”

    苏朝宇笑著伸手:“好呀,我现在就打给他们俩,这是江扬新给我配的高端型号,甚至可以追踪通话方的卫星定位,你要不要看看?我猜苏暮宇应该在方城大道堵车。至於江扬那个小军阀,真是不好意思,军级领导的位置不可追踪,不过我想他应该还在首相府。”

    月宁远将信将疑地看著他,迟疑了一下,给身边那个看上去像是首领的黑衣劫持者作了个手势,後者立刻挑帘走进内室,然後苏朝宇听到陆林的声音。纳斯陆家的二公子嗓子有些哑了,却十分镇静,说的是纳斯语:“不要碰我太太或者孩子,我跟你们出去。”

    劫持者显然不这麽想,於是里面好像有些扭打起来,苏朝宇关切地看著,然後微笑:“虽然陆林抢走了我的女人,我有段时间很想扭断他的脖子,但是如果你们杀死了他,我想我就没法和你们合作下去了。”

    月宁远听出一丝威胁的意味,却因为胸有成竹并不在乎,她嫣然一笑,手指敲敲椅子扶手:“好呀,那就请陆先生吧。”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56

    陆林被三个人从里面押出来,大概有两三天没有梳洗或者刮过胡子,看起来非常邋遢憔悴,衬衫已经被撕破了,腰带上绑著一个不算大的青色铁罐,上面用红油漆标注著“aphsk69”。苏朝宇不自觉地暗暗咬牙,拳头也攥紧了。月宁远对黑衣人做了个手势,他们立刻飞快地给罐子接上一根连著呼吸器的软管,然後把呼吸面具覆住陆林的口鼻,一只手放在了橙红色的开关上面。

    做完这一切,月宁远堪称温柔地叫人把手机递给苏朝宇:“看来你已经知道这里面装了什麽,所以,请谨言慎行,大家平安。”

    隐约可以听见庄奕被压抑的惊呼,仿佛有人粗暴地堵住了她的嘴,苏朝宇的角度完全看不清竹帘里面的情形,但是他想,如果陆林死了,庄奕一定非常伤心──aphsk69是一种高致命性的神经毒素,随呼吸进入人体之後会迅速麻痹神经系统,降低人体必需的各种生物!的活性,从而使人出现头痛、恶心、胸闷等等症状,严重时人会出现幻觉,进而呼吸困难,大小便失禁而亡,就算用阿品脱之类的药物急救成功侥幸活命,也往往会因为脑神经严重受损而痴傻疯癫一辈子。苏朝宇记得,这种药品的致死剂量比沙林或者vx稍大,像陆林这种中等身材的普通人,大概15毫克已经是极限。

    何况月宁远不一定只有这一瓶毒气,没准现在庄奕和陆晨身上也被绑了相同的装置,苏朝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後接过了手机,拨号。

    苏暮宇不在家,和四个亲卫队员完美地把自己堵在方城大道上──当然,这不是巧合,而是江扬利用自己集团军级领导的特权,暂时在方城大道通往新城区方向设置了一个临时哨卡,正不慌不忙地,巨细无遗地检查身份证、违禁品以及司机酒精度。

    苏朝宇开著扩音器和他说了几句闲话,让卫星系统完美地定位了他的位置,然後拿给月宁远看,她仿佛是相信了。然後他又拨给江扬,听见新闻官们来来去去确定各种时间事件的声音,江扬含笑问苏朝宇:“怎麽样,旧梦重温?”

    苏朝宇舔舔嘴唇,仿佛真的很开心似的:“当然,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还是爱你的,真的真的!”

    江扬笑著又跟他扯了几句闲话,随即就听到那边有工作人员轻声提示:“江中将,该您了。”

    只有苏朝宇听出那是江家的新亲卫队长周星的声音。他立刻明白江扬一定就在赶过来的路上,心里有了底,笑著挂断电话:“晚上见,亲爱的长官。”

    月宁远却没有听出什麽异常,因此也觉得略略可以放心。她收走苏朝宇的手机,用两根指头拈著晃著玩,说:“我可以等十五分锺,如果苏暮宇,也就是波塞冬大人,还不出现,我可能会失去耐心,你知道,女孩子总是比较容易焦躁。”

    苏朝宇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後笑笑问她:“你倒真是追得紧,苏暮宇有那麽可爱吗?他拒绝了你情真意切的表白,所以你由爱生恨,我只是被牵连的倒霉的催化剂?”

    月宁远上下打量苏朝宇,甚至有点不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和海神殿的牵连还是就在装傻。她下意识地转著颈间的一块雕著变色龙的翠玉坠子,直截了当地说:“当然,我爱他爱到骨子里,如果他愿意乖乖交出波塞冬的信物,并且正式宣布由我继承他的一切,那麽我甚至不介意跟他扯一张结婚证,如果这能让他觉得好受一些的话。”

    这回轮到苏朝宇傻眼了,心里有个一声音疯狂地叫嚣说,眼前这个姑娘真的变态,就是变态!表面上却还得勉强微笑,苦涩地开玩笑:“那你应该管我叫大哥,里面那位……”他指指庄奕,“好歹是你的前任嫂子,你也太不客气了些。”

    月宁远幽黑的眸子一转,笑道:“好呀,我会试著温柔一点,如果你们肯合作的话……”

    她正说著,身後黑衣人的通讯器忽然开始响,他赶快走到窗边接起来,听著听著脸色就变了,收线之後凑到月宁远跟前,低声嘀咕了一阵子。月宁远左掌立起劈下,那确定无疑是个“杀”的手势,黑衣人立刻带了两个人领命而去,她一拍扶手站起来,瞪视著苏朝宇:“你果然在骗我,可是你埋伏的人救不了你,也救不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说,苏暮宇人呢?”

    苏朝宇注意到她眸子里的血丝,决定不和这个变态硬碰。他退了半步,露出一个苏暮宇式温柔又富有风情的微笑,说:“没有几个候鸟能够分辨我和他,如果我们有心玩一场真假美猴王,连江扬都可以被我们骗过。相信我,没有一个人敢直视波塞冬的眼睛,所以就算没有他,只要我愿意配合,你的计划仍然可以实现。还有,或许你不知道,苏暮宇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能力卓越,他只是个被绑架了十三年没有自由的男宠,如果我和江扬没有恰好去海神殿,我保证他还会继续过那样屈辱的生活,至少十年。所以,他回来以後,实际上海神殿的一切都是我在做主,当然,这连江扬都不知道。”

    月宁远凝眉看著他。苏朝宇在她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疑惑和试探──毕竟他已经不是数年前冲动的小兵,能让手下近万狼崽子心悦诚服,靠的既不是与江扬的关系,更不是彭耀的信任和爱。

    苏朝宇断定月宁远一定会被打动,於是他接著说下去:“你或许听说过去年在古董街的刺杀案。你以为没有波塞冬的权势,我可以带著彭耀死里逃生吗?你知道乔王出动了多少杀手,就算说是天罗地网,也并不为过,可是我仍然全身而退。”

    月宁远当然已经彻底调查过这一切,她一只手托腮,笑容甜蜜美好:“但是我还是没有波塞冬的坠子,而且比起前陆战精英赛的冠军、江扬的合法伴侣,男宠先生显然更好控制也更好处理,我想我还是爱苏暮宇的。”

    苏朝宇不打算现在就把波塞冬坠子拿出来,他只是瞧著月宁远,在神秘莫测的笑容里加上一点轻佻的调戏,舔舔嘴唇,眯起眼睛笑道:“苏暮宇只喜欢男人,但是我却只喜欢江扬那个男人,你……总该相信自己的魅力,我若是动心,你便可放心,是不是?”

    月宁远清脆地笑出声来,恭维她美貌的男人她见过很多,她对苏朝宇这种“色诱”的话也只有百分之一的信任度,但是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於一个像苏朝宇这麽帅的男人赤裸裸的表白,总是会有一点点虚荣的满足感,虽然表面仍然不露声色:“哦,那麽,我总该先验货。”

    苏朝宇潇洒地行了个宫廷礼:“如您所愿,我的美人。”说著就解开礼服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露出闪著健康光泽的细腻皮肤来,月宁远看到那条和苏暮宇颈间一样的白金链子,不由吸了口气:“把坠子给我!”

    苏朝宇却用一根手指弹开领子,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肩膀,笑容依灿烂,手指却仿佛无意识地覆住了链坠,偏不让月宁远看清楚,引得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身边两名黑衣人不得不放开陆林,抢步挡在她和苏朝宇之间。

    苏朝宇欲拒还迎地退了半步,用眼神放电,此时唯一的生机就是陆林──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只要趁机从後面控制月宁远,把面具扣在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黑衣的劫持者们大概就会投鼠忌器,至少放过里面的庄奕和陆晨。

    月宁远低声吩咐:“上!”

    苏朝宇又退半步,给黑衣人机会拽住他的袖子,然後身子一转又退半步,造价不菲的手工衬衫立刻变成了背心,珊瑚扣叮咚落地。

    陆家的二公子陆林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没见过世面的少爷,事实上,被挟持的十数天,他一直试图和外界联络,争取援兵,脑子里也不止一次的构想过脱身计划,此时苏朝宇的暗示他何尝不懂,只恨双手被软性钢索紧紧锁著,动作十分困难,半天才挣扎著弄掉了脸上的面具,手指勉强够到了毒气开关。

    这样的动静惊动了黑衣人们,他们放弃了跟闪转腾挪欲拒还迎的苏朝宇,都转头去看陆林。陆林後背靠著墙,手指紧紧握著毒气开关,说:“你们的恩怨与我们没有关系,现在他已经来了,请你们放过我太太和儿子,离开我家,否则,我不在乎玉石俱焚!”

    毕竟不是像苏朝宇这样职业与恐怖分子打交道的人,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够绝,倒像是商人谈合同,实在让人怀疑他有没有打开开关的勇气。苏朝宇在心里扼腕,余光瞥见十点锺方向的阔叶植物後面,有什麽东西一闪,立刻知道情况不妙,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林身上,一跃而起,左手一勾一拽,瞬间就拉拖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黑衣人的颈椎。旁边的黑衣人情知不妙,马上向旁边一滚,苏朝宇却不留情,跟上就是一脚,靴底锋利的鞋钉刺入对手的太阳穴,黑衣人惨叫一声,血流满地,很快就没了动静。

    苏朝宇当然不会站在原地等其他的黑衣人把他当活靶子射击,趁第一个没气的黑衣人身子软倒之前,他已经卸了对方的配枪,抬手对著十点锺方向就是一枪,身子虚扑月宁远,角落里立刻闪出三四个彪形大汉,迅速往月宁远身边聚集。没料到苏朝宇攻击月宁远是虚招,趁此机会,他已经闪入竹帘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枪结果了里面负责看守人质的黑衣人,那一枪从眉心射入,掀开了他的头盖骨,大量的血液和脑浆喷溅满地。庄奕不是一个胆子小性子懦的妇人,可是这样血腥的场景也完全超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紧紧搂著儿子不让他看这样的场景,苏朝宇一指最远的墙角,她立刻明白,抱著儿子挪到那里,看著自己染满人类血液和细碎组织的裙角,终於禁不住干呕起来。

    陆晨并没有被绑著,只不过是脖子上扣著一条非常可疑的金属圈,上面还连著一个小盒子,他从背带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妈妈,柔声安慰:“妈妈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说完,便挣脱开庄奕的怀抱,小心地走过来在尸体上找配枪。

    挡在他们身前小心戒备的苏朝宇侧头去看庄奕,她苦笑著摇摇头叫他不用担心,苏朝宇的心都被揪起来──因为他和他的弟弟,庄奕全家,或许都会在这场精心布局的阴谋里失去生命……

    该死的,月宁远真他妈是个变态!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57

    外面混乱了片刻,黑衣人已经占据著人数优势再次控制了陆林,苏朝宇数了数,不算月宁远,对方一共七个人,都有配枪。其中刚才埋伏在十点锺方向伺机狙杀陆林的,被苏朝宇一枪打穿了右手,现在疼地满地打滚,他们不得不分了一个人过去帮他;剩下的五个人有两个紧紧控制住陆林;另外三个则牢牢护住了月宁远。

    月宁远对死在地下的几个黑衣人没表示出任何一点怜惜,那双黑眼睛里闪著寒光,她盯著竹帘里的苏朝宇,冷冷道:“里面的女人孩子身上都绑了高能炸药,遥控引爆器就在我手里,另外,你必须为你刚刚的行为付出代价!”她秀美的手指指向陆林,侧头吩咐:“送他上路,在他的老婆孩子面前。”

    “不!”庄奕撕心裂肺地喊出来,整个人顾不得危险就想往外冲,苏朝宇下意识地伸手去拦,陆晨则死死抱住了妈妈的腿,庄奕徒然地挣扎著,眼泪一下子就铺了满脸。

    黑衣人再度把呼吸面具扣在了陆林脸上,他拼命挣扎,可惜对方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像陆林这样只在周末进健身房的商人,十个也不是对手。月宁远伸手握住那个橙红色的毒气开关,然後轻轻地,一拧。

    庄奕狠狠甩开了儿子,一口咬在苏朝宇手臂上,只求能冲到陆林身边。苏朝宇不用看也知道手臂上一定鲜血横流,可是他还是死死抓著庄奕的肩膀,不让她轻举妄动,另一只手扯下颈间的波塞冬吊坠,大声嚷道:“月宁远,波塞冬吊坠就在我手里,立刻把毒气关掉,否则我一枪毁了它,你也绝对得不到!”

    月宁远闻言立刻把开关拧回了闭合的位置,手指却没有离开,断然道:“扔出来,给你五秒锺。5,4,3…… ”

    苏朝宇略有犹豫。他知道这几乎是他唯一谈判的筹码,唯一拖延时间的资本,刚刚已经在电话里对江扬说过“我爱你”,他应该会在十分锺以内赶到,天,这一定是他这辈子最漫长的十分锺。

    月宁远已经数“2”,庄奕绝望哀求的眼神让他的心都碎了。少年时他多少次发誓绝对不让这个女人伤心失望,时过境迁,他确定他对江扬的爱超越一切,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对他“最熟悉的陌生人”庄奕绝情断义。他一咬牙,用身体挡住庄奕和陆晨,放下配枪,掀开竹帘从下面贴著地面把吊坠扔了出去,然後立刻闪身隐在内室的硬木桌子後面,还是紧紧护住了庄奕和陆晨。

    陆晨的颈侧擦破了一点皮,满不在乎地擦了一下,沈默地把从尸体上找到的配枪和弹夹塞给苏朝宇。苏朝宇想摸摸他的头表示感谢,他却躲进了妈妈的怀里。庄奕全身都在发抖,几乎神经质地把儿子抱得很紧,就像是少女时抱著她的毛绒玩具那样。陆晨大概是痛了,皱紧眉,可是一声不吭,还柔和地安慰著妈妈。

    月宁远的手下已经把坠子捡起来给她,她立刻拿出一个金属盒子,弹开盖子,把坠子放进预定的插槽里,启动开关,风扇刷刷转动,一排一排对比数据开始出现在盒盖上的液晶屏幕上。月宁远专心致志地看著,神情警惕,她不止一次见过苏暮宇身边那些以假乱真的赝品,这次有备而来,干脆准备了集扫描验证於一体的微电脑分析器来现场辩伪。

    每一项参数与预定相符,就会发出“滴”的一声,像是催命符一样砸在苏朝宇的心上,等月宁远完全确定坠子的真伪,她一定会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八成就是“杀人灭口”。苏朝宇的手心有冷汗,稳稳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给江扬发出“520”的求助密码已经有整整3分47秒了,首都反恐防卫队不是号称“全军最优快速反应部队”吗?为什麽还没有到?

    庄奕的情绪很不稳定,隔著薄薄的竹帘,她看不清陆林的状况,满脸都是焦躁和疑虑,如果不是苏朝宇和陆晨拉著她的手,她早就冲出去看她的丈夫了。

    陆林的状况显然非常差,身子已经软下去,完全靠劫持者架住才能支撑体重,胸口起伏剧烈,初时咳嗽得很厉害,吐了一些白沫出来以後,似乎力气已经被消耗殆尽,如果想要活命,大概需要立刻送入医院急救。

    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对身边的陆晨说:“给我看看你脖子上这个东西,好吗?”

    陆晨看他的眼神称不上友好,那双神似庄奕的黑眼睛里有竭力掩饰的恐惧。他看了看被苏朝宇紧紧抓著的妈妈,点点头凑了过来。

    这个项圈看起来非常眼熟,苏朝宇相当专业地摸了摸贴近颈动脉的项圈内侧,又摸了摸後面的接口。没错,这就是被关在集装箱里刑讯的那绝望的八天里,审讯者们戴在他脖子上的那一种、最终被他骗过的高技术精密产品。回到基地以後,苏朝宇强迫症地逼慕昭白帮他找了一份这个东西的详细图纸,埋头研究了好几天,彭耀和江扬都担心这某种近乎偏执的强迫性後遗症,又都太了解苏朝宇的个性,谁也不敢劝,最後江扬叫凌寒从国安部找了个同型号的项圈给他,彭耀则派徐雅慧陪著苏朝宇,把它反反复复地拆了三五遍。

    现在苏朝宇确定,只要拿回那把伪装成打火机的万用军刀,他就可以在两分锺内把项圈从陆晨的脖子上拆下来。唯一的问题是,那个小钢盒子是什麽?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一下,盒面滴了一声,亮了一下又熄灭,竟是块很小的电子屏幕。

    与此同时,月宁远手里的金属匣子也发出滴滴滴的欢庆声,近百个技术参数的完美相符确认了波塞冬吊坠的正品身份。她把它拎出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不自主地露出无法掩饰得意的笑意,对苏朝宇说:“谢谢你的礼物。好了,我去找苏暮宇了,再见。”

    苏朝宇愣了一下,她怎麽可能就这麽放过他们!果然,月宁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链般的引爆器,滴滴按了几下,声音居然很温柔:“给你留五分锺的时间和你的青梅竹马道别,我还是很好心的,对吧,亲爱的大哥?”说完,她把已经打开的引爆器扔进铺满雨花石的池底,它发出噗的一声,瞬间就报废了,月宁远拎起那个金属匣子,银铃般清脆地笑著挥手,扶著陆林的黑衣人立刻打开了毒气开关,然後毫不怜惜地松手,他无力的身体滑到在地毯上,绝望而痛苦地抽搐扭动。

    苏朝宇听见陆晨的项圈响了一声,赶快转头去看,略一分神的功夫,庄奕甩开了他的掌控,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扑向她的丈夫。长长的大摆拼布长裙飘荡起来,让她更像是一只濒死的蝴蝶,或者,一个没有难度的、移动靶。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58

    苏朝宇近乎绝望,抄起手枪就跟了出去,一面像投飞镖那样扔出匕首吸引断後的黑衣人的注意力,一面嘱咐陆晨:“藏好等著我!”

    没有枪声,只有月宁远近乎嘲讽的冷笑和关门的声音,庄奕已经扑到了陆林的身边,正手忙脚乱地关掉毒气开关,把呼吸面具从他的脸上扯下来。苏朝宇顾不得管他们,两步奔到门口,连续撞了三次,那扇拥有顶级防盗隔音能力的钢门却纹丝不动。

    楼下传来巨大的震动,钢制的百叶窗劈里啪啦地放下来紧紧扣合,依稀有火光冲天而起,苏朝宇撑住门口的小桌才站稳身子,他抓起被劫持者们随手扔在那里的“打火机”,拔出插入黑衣人背心的匕首,几步抢到庄奕身边。

    没有奇迹,吸入过量aphsk69毒气的陆林生命几乎已经到尽头,他那双温暖的褐色眼睛还奋力睁著,受损的神经系统却已经使他完全失明,他紧紧握著妻子的手,可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庄奕俯身搂著他,眼泪一滴一滴滑落脸颊,满心绝望。

    陆晨跪坐在陆林的身边,眼睛里的泪水滚来滚去,却还竭力压抑著哽咽,试图用两只手帮陆林做心脏复苏。

    苏朝宇站在这绝望的一家人身边,亦觉得悲伤、无助和内疚,火光愈发强烈,似有什麽轰鸣遥远地响起,爆炸震动著脚下的楼板。他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当下一脚就踹碎了一块巨大的落地窗,用钢笔手枪打掉钢制百叶窗的下合叶锁,使劲推了两下,确定它可以很快被打开。

    四层以下的玻璃全碎了,不停的有滚滚的黑烟卷著火舌从窗口探出来,月宁远这不仅仅是杀人灭口,甚至还要焚尸灭迹!苏朝宇恨得牙痒,可眼前却束手无策。

    此刻天已经擦黑,浓烟使能见度变得更差,苏朝宇听见头顶盘旋的直升机的声音,却看不见它的位置,他确定江扬已经到了,可是这样一座燃烧的别墅,特警们又该如何突入?

    “苏朝宇?”庄奕忽然叫他的名字,苏朝宇赶快放下百叶窗,快步走到她面前。她已经放开了陆林渐渐冷下去的身体,表情是一种大风大浪之後的哀伤与平静,她戳了戳陆晨脖子上的小金属盒子,那屏幕立刻亮了起来,庄奕说:“刚刚还有300,现在却只有212了,那个她说,这是定时炸弹,高能炸药?”

    苏朝宇惭愧地要去撞墙了。他刚刚光顾著想如何带庄奕母子脱身,却忘了月宁远说过的,他们身上都已经被绑了高能炸药──不解决这个心腹之患,就算逃出去,他们也都活不了。

    庄奕把陆晨轻轻推给苏朝宇,没有一个字,那双盛满了哀伤的眼睛里尽是焦虑和求恳。苏朝宇当即也不再说任何客气的话,半跪在陆晨面前,弹开军刀开始拆解引爆装置。

    从撬开小巧的液晶屏幕开始,一条一条地处理那些纷繁复杂的排线,尽管在飞豹团服役的时候曾经受过相关训练,但苏朝宇毕竟不是专业的拆弹专家,实践经验非常有限,滴答滴答的计时声哪怕在时不时震动晃动的房子里仍然显得那麽刺耳,苏朝宇的手心里已经都是冷汗,地面水池里的红鱼慌张地四处游蹿,有些甚至跳到青石上,很快搁浅而死。

    庄奕安静地抱著陆林,把头贴在他的胸口,那个让她可以在任何情况下稳住心神的有力节奏已经永远消失,她不肯闭上眼睛骗自己,眼泪却不停地涌出,她看著精心打理的花房茶室,她的家在爆炸的火光中土崩瓦解,她看著苏朝宇。

    她爱过那麽多年的男人,正稳著腕子,准备剪断最後一根电线。

    像那些老套的电影情节,一根红线和一根蓝线,一根引爆一根停止计时,只有一次机会,错了,他们就都会死在这里。

    苏朝宇略略犹豫,小屏幕上的数字已经跳到了67,他还有一分锺多一点的时间。一直垂著眼睛配合苏朝宇的陆晨凝视著火光中苏朝宇宝蓝色的短发:“剪断蓝色吧。”苏朝宇惊悚地抬起头,可是那双酷似庄奕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仇恨或者厌恶,陆晨察觉他的探究,然後闭上了眼睛。

    庄奕咬著嘴唇缓缓说:“不,不是你的错,朝宇,那个变态的女人,不是你所能控制的。我从未後悔过我们之间的情感,可是此刻,到了该了断的时刻。剪断红色,好吗,朝宇?”

    苏朝宇拼命地想推断月宁远的思维方式,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红线又摸摸蓝线,忽然他感觉到另有一根线碰到了他的手指──怎麽可能?他分明已经完成了……?

    他点亮隐藏在“打火机”里的手电,从侧面看过去,果然,蓝线的後面还连著一根极细的铜丝,颜色与盒子的内壁相似,极隐秘的延伸至盒子的深处。苏朝宇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把这条铜线分出来,用军刀上最小号的钳子试了试。

    外面已经依稀传来江扬的声音,他正通过扩音器叫他的名字,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说:“我爱你,江扬。”随即,稳稳地剪断了那根铜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庄奕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双手握著陆林的手放在胸前,仿佛他还能给她安心的力量。

    一切都很静,再也没有那催命般的“滴答”声,苏朝宇长长舒了口气,庄奕走过来,紧紧抱住了陆晨,吻他的额头。少年双肩颤动,第一次露出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的表情,悲伤而无助:“妈妈,爸爸死了,是吗?他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对吗?”

    庄奕扶著他的肩膀,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不,你爸爸还活著,他会保护你,直到你长大,你会幸福的,答应妈妈,好好跟爸爸一起生活,勇敢地走下去,好吗?”

    陆晨疯狂摇头,庄奕把他交给苏朝宇,最後一次亲吻儿子的额头:“晨,你是最勇敢的,跟你的亲生爸爸一样,不管是我还是你爸爸,都希望你幸福。记住,你以後就是苏晨,他,苏朝宇就是你亲生爸爸。”

    苏朝宇一只手抱著把自己嘴唇咬出血来的陆晨,拉著庄奕就往那扇被踢碎了的窗边走。到了窗边,他两下推开了那巨大的铁质百叶窗,却没想到庄奕突然放松了他的手,退两步站在两米以外提起那美极的大摆裙,修长的大腿上,竟也箍著一个一模一样的定时炸弹,她戳戳屏幕:“只有25秒了,苏朝宇,记得吗,你是我唯一的翅膀,好好活下去,走啊!”

    灭顶的绝望瞬间就淹没了苏朝宇,她还带著微笑,可是这便是诀别了。没有人比庄奕更了解苏朝宇,她知道他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男人,他懂得权衡轻重缓急──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拆第二个炸弹,而鬼知道月宁远的炸弹会有怎样强大的破坏力,也许这样小小一只盒子,就可以炸飞整栋别墅。

    她不可能跟他们一起走了。

    庄奕坦然接受这命运,所以直到这一刻才带著淡定的微笑娓娓道来,仿佛是最殷勤的女主人正站在自家的门口送别亲朋。作为妻子,她已决定和爱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共赴黄泉;作为母亲,她把生存下去的机会留给儿子,能把他托付给苏朝宇这样的男人,她没有不放心。

    浓重的黑烟涌入花房,灼热的气体吹打著苏朝宇的脸庞,他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里都是绝望的泪水,可是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他只能说:“再见,小奕。”

    庄奕看著他。他紧紧抱著陆晨,腾身一跃,身上破落的丝绸衬衫迎风鼓荡,像是一只展翅的鸟,她望著他的影子微笑,低声说:“再见,我的朝宇。”

    砰,砰!

    两声枪响,苏朝宇落入泳池的瞬间就听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双手捂住陆晨的口鼻,生怕他呛水,身体不断下沈──真幸运庄奕是那麽喜欢运动的人,她家的游泳池甚至有个五米的小跳台,所以水深达到了私家泳池很少能做到的将近四米。苏朝宇沈到水底,双脚猛蹬池底,迅速浮上水面。再抬头,顶层的玻璃簌簌而落,爆炸巨大的冲击波把那些绿色的藤蔓崩出去几十米,怀里的陆晨不顾劝阻抬起头,跟他一起凝视这世间最惨烈的烟花。

    有什麽东西亮亮的落下来,陆晨挣脱了他的怀抱沈到水里去,苏朝宇立刻跟过去,只见那个少年转眼浮上水面,手心里捧著一汪清水,和,一尾红鱼。鱼儿被爆炸波和近二十米的落差所伤,徒然地摆了几下尾巴,终究翻白死了。陆晨瞧著它小小的尸体,泪水决堤。

    苏朝宇从後面拥抱他的儿子,他们都知道,那两声枪响是庄奕最後的反抗──她那样骄傲的女子,怎麽能甘心让自己和丈夫死在月宁远那个变态的手里?

    她永远都是那个穿红裙梳高高的马尾的少女。就算命运如何残忍,她总会昂起头,坦然直视,无畏面对。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59

    剧烈的爆炸声还未平息的时候,四架专业的消防直升机分次到达,开始向火场喷洒高能灭火泡沫,接著,整个街区的警报都响起来了,六辆大型消防车包围了整座陆家别墅,开始架设各种灭火装备。

    穿全套黑色防爆衣的持枪特警终於出现在浓烟之後,他们分为多个小组,带著防烟面具,手持冲锋枪和防爆盾牌,从先头的破拆组刚刚拆排了绑满高能炸药的前门鱼贯而入。

    不到三十秒以後,第一批防爆警察在泳池里发现了苏朝宇和陆晨,确认了苏朝宇的身份之後,他们立刻把备用的防烟面具套在他们俩的头上,然後派专人抬出现场。整个过程中,苏朝宇始终紧紧抱著陆晨,一只手牢牢地掩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那些散落於花园的人体的残骸。就在已经被完全拆掉的铁艺大门旁边,躺著被一枪射中腹部流血而死的金毛猎犬,它和它的男主人一样,褐色的大眼睛至死都睁著,仿佛仍然在诘问和凝望这个冷漠的世界。

    江扬第一时间抱住了他近乎绝望近乎崩溃的爱人,苏朝宇那双璀璨如宝石的蓝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厚厚名为“绝望”的灰烬,所有为了儿子才伪装出来的镇静在他投入爱人有力的怀抱的一瞬间土崩瓦解。他死死攥著江扬的衬衫,一遍一遍近乎疯狂地重复:“她死了,江扬,她死了!你为什麽不早一点,江扬!”

    江扬紧紧搂著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直吻苏朝宇的额头,鼻尖和嘴唇。他知道爱人并不是真的埋怨,并不是试图把陆家别墅的爆炸推到防暴警察出动太慢上面。只是他太伤心了,甚至不愿意接受这个惨烈的事实,心固执地认为,只要找出那些或许能救她的方法,他就可以重来一次。

    那麽,或许,她能活过来,就像他们一起打的电子游戏那样……

    “对不起,我的朝宇,她已经死了。”苏朝宇的心情江扬完全理解,可是他一定要亲口把这样残忍的话说出来:庄奕已经死了,没有奇迹,没有人能够更改悲剧的结局。

    苏朝宇似乎被这些词句烫到,他放开了江扬,怔怔地看了他好久,终於眼泪夺眶而出,像个孩子那样,哭得扑倒在江扬的怀里。

    江扬凝视著前座被推了镇静剂终於可以安睡的陆晨,一只手轻抚苏朝宇脏兮兮的短发,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天意,从他离开会场到带著反恐特警赶到陆家,一共花了23分锺57秒,的确低於正常的出警速度。这主要是因为今天是各党最後拉票的时间,云集了近十万民众的市民广场和各党派分散於整个城市的数十个大小活动现场牵制了反恐部队几乎全部警力。江扬亲自赶到防卫指挥中心,动用自己的军级领导权限,又托了老师杨霆远一级上将的关系,才勉强调动了最後的後备应急部队以及一架有狙击位的反恐直升机。

    周围的情况非常复杂,闻风而动的记者们已经陆续到达,更多的警察用警车排成隔离带戒严整条私家路,禁止在情况未明的时候放任记者们煽风点火。周星始终带著亲卫队的人忙忙碌碌,隔了好久,在苏朝宇都哭得脱力几近昏厥的时候,他忽然过来轻轻敲了两下车窗。

    江扬摇下车窗,火光中,这个镇静缜密的少校脸色白得像打印纸,他左手受了伤,用应急夹板吊著,右手神经质地放在腰间的配枪上,手指微微打颤,努力稳著声音说:“长官,可以请您下来看一眼麽?”

    江扬纵然万般不愿离开苏朝宇和陆晨,却知道周星绝不会为鸡毛蒜皮的事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给苏朝宇搭上自己放在车里的礼服上衣,走了出来,指指他的左手:“怎麽挂彩了?”

    “不留神碰的。”周星的回答简洁生硬,神情虽然紧张激动,还是挥手叫几个亲卫队员保护好苏朝宇和陆晨的车,然後果断地抿紧了嘴唇,转身就往山上走。

    这件事实在不可思议,卢立本的继承人习惯把每件事都说得清楚明白,摆在它们该在的条条框框里,像现在这样,太不像他了。

    周星走得非常快,转眼就转过一个路口,从隔离带上跳了下去,昂著头看著江扬,那双眼睛闪闪发光,隐有泪痕。江扬跟著跳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概五十米,就看见了前面来来去去的许多便衣的人影,警戒线拉了好远。周星快步走过去出示证件,然後掀起警戒线请江扬进去。江扬认出几张国安部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由悚然。

    拨开人群,周星带著江扬走进现场,那里停著三辆轿车,其中一辆是元帅府的标准黑色配车,另外两辆挂著民用牌照。“但是都是咱们的车,跟苏朝宇上校的。”周星的声音开始发抖,他戴上旁边便衣递过来的一次性手套,缓缓地拉开了车门。

    亲卫队副队长刘嘉禾上尉,那个十八岁起就跟在周星身边如同弟弟一样的存在,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两行不太齐的白牙的农村孩子,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软软地倒在前座上,颈间一道青紫的勒痕,显然已经停止了呼吸。

    周星更不停步,直接冲过去又拉开了另外两辆车的车门,里面横七竖八地各躺著四名亲卫队员的尸体,一样死於窒息,一样是几乎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软性钢索勒紧了脖子。周星强迫自己盯著那些早晨还跟他说话跟他开玩笑的队员们,手指紧紧抠著车门,却禁不住这潮水般的痛苦哀伤,慢慢跪了下去。

    夜色已浓,远处陆家别墅的火光几乎已经熄灭,警车和消防车的警笛依然刺耳地响著,反倒衬得这里一片死一样的沈寂。常年在边境的江扬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亲卫队员的名字,却还记得那个横倒在前座上的矮个子队员早晨还帮他们查过配车的安全。当时阳光那麽好,他年轻的笑脸在明媚的光线里闪闪发光。

    江扬瞬间就明白卢立本教出来的继承人是在怎样的状况下砸断了自己的左臂。他从未见过周星哭得如此失态,向来镇静稳重的周星狠狠地把地面上的草都揪起来,国安部的特工试图提醒他这样会破坏现场,他立刻跳起来骂人:“放屁!这样的局会留根头发丝给你查吗!”若不是江扬亲自伸手拦著他,他大概还要抡他完好的那只拳头。

    成功阻止他继续发疯的人居然是刚刚赶来的秦月朗。他从国安部特工的手里抢过一只透明的物证袋,直接送到周星眼皮底下:“喂,你觉不觉的这个东西有点眼熟?”

    周星在江扬的怀里抬头一看,那里面装著一张鞋底拓样。他侧头在肩膀上蹭干眼泪和汗水,接过来细看:“42码的橡胶鞋底,带四颗塑胶鞋钉,方便运动和搏斗。”他不耐烦地抢过秦月朗手里的手电筒一扫车里的九个受害者,接著说:“不属於他们任何一个人,不过确实很眼熟。”

    秦月朗从口袋里掏出迷你办公终端,飞快地按了几个键然後把屏幕转到周星面前:“是不是这个?”

    江扬关心地凑过去看,那是一张鞋底覆膜的照片,一样是42码的橡胶鞋底,周星夺过去细看,秦月朗小心翼翼地低声告诉小外甥:“那是我们在你和苏朝宇被绑架的现场发现的……”

    江扬目光一凛,立刻走到没人的地方去打电话,周星已经对比完毕,回头告诉秦月朗:“没错,都是右脚,根据磨损部位判断,应该就是同一个人。看来我们的对手中,有一个马大哈。”

    秦月朗担心地看著这个卢立本当儿子当弟弟一样培养了许多年的年轻少校,想安慰他几句却又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倒是江扬放下电话快步回来,认真地看著周星的眼睛敬礼,轻声说:“对不起。”

    周星立刻还礼,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泪花却大声回答:“不,长官,下官很清楚,这不是您的错,也不是苏朝宇上校的错。”

    秦月朗伸手拍他的背,周星的表情那麽悲伤又那麽平静,他看著江扬说:“您的对手是一群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活鬼,长官。”

    江扬望著夜空,一月如钩,朦朦胧胧的隐在厚厚的云层里面,偶尔露出一点清冷的光来。他长长地吸了口混合著松香、草香和硝烟的空气,直视周星的眼睛,说:“相信我,只要太阳还会升起,管他活鬼或者恶人,我会一律送他们重回地狱。”

    不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而是那麽平平静静,就像是陈述宇宙间一个最平凡的普遍真理,带著令人安心的节奏和情感,周星知道,江扬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会做到。那只不会做饭的手,其实有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奇异力量。

    秦月朗接了个电话,然後走过来对他们说:“陆家的地下室打开了,里面有六个人,初步认定是陆家从纳斯带过来保镖,都是被捆在地下室活活渴死的。周星说得没错,这就是一群活鬼!”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60

    纳斯陆氏集团二公子陆林、陆氏集团里最年轻有为的少东家、财学兼备的商界新星的豪宅,就这样在一片爆炸声里,成为了一座废墟。两天後,粉碎塌落的漂亮的褐色屋顶和米白色的内壁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黄色警戒线围起来的一个大坑,每时每刻都有警察、安保人员和建筑工人在里面忙忙碌碌。所有媒体记者的拍照区域都被推到了黄线外三米,因此各种长焦镜头很快就溜到了周边各个建筑屋顶、广告牌、大树顶叉和任何可能的制高点上,甚至有善於钻营的人每天在各处占据最佳的拍摄位置,收取记者的十块八块的零钱。

    雁京再次陷入一种传染性的恐惧里。最近几年这样的事情果然十分多,黄清河的首相府爆炸之後,巧克力别墅著过火,陆军总司令的家被轰塌了一半,现在……连商人也不放过了!

    各大报纸杂志开始做专题研究这些事情背後的联系,警局和国安部也被迫每三小时就向媒体公开进展,以期事情可以透明化。但是,再委婉的外交政策也不可能压制陆家对失去正值最好年龄的儿子的悲痛,很快,江立所在的外交部门就开始了和纳斯帝国艰难的斡旋。

    最可怕的是,还有三天,就是布津帝国的大选。

    现任首相索菲罗兰.江夫人因为刚刚参加了儿子与同性伴侣的婚礼,赢得了开明派的多数计票,有很大把握连任,但是陆家别墅的爆炸令这个局面一夜扭转,对江夫人的支持率急速下跌,一度落到历史最低点。江夫人的选举办公室已经连续四天不眠不休地工作,整个一层的各个房间彻夜灯火通明,各种印刷资料被穿著高跟鞋的美貌的新闻代表从这里送到那里。一场又一场的演说、直播准备工作增加了凝重气氛,多数人都不敢松懈,新闻组的工作人员把广播和电视的外放都关了,带著耳机一面听各路报道,一面在布津帝国所有的有政治新闻的版面上搜集信息,做简报。

    他们都知道,死了的那个陆家二公子,娶的妻子正是刚结婚的苏朝宇的青梅竹马,而她也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尽管这件事发生之後,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媒体上看见过苏朝宇的哪怕半个影子,但是所有人都期待他会出来谴责什麽,至少,说些什麽。尤其,纳斯国内,陆林的父母已经抱著他们留在纳斯的小女儿陆昱,声泪俱下的谴责和控诉了多次。

    这种工作,江家并不是没有准备,而是……苏朝宇虽然没有疯,但是,江扬觉得他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出去见人,何况目前媒体的作用不是监督舆论,很大程度上是煽风点火。他听过几场诘问国安部部长凌易的发布会,许多问题十分蛮横无礼,就连一向十分沈著的江瀚韬都看不下去,几次站起来倒茶。

    没有人限制苏朝宇的自由,他依旧在元帅府的客房里,楼下,就是苏暮宇的房间。他没有像电视剧里面的人一样过得日夜颠倒,也并没有发疯或者暴躁,除了事发当天,江扬把他和陆晨回到家里後,苏朝宇在卫生间里洗了整整四个小时的衣服。江扬开始不敢劝,後来进去的时候,苏朝宇跪在浴缸边,一池混著血的泥水格外扎眼,他穿著规规矩矩的款式简单的礼服长裤和破破烂烂的礼服衬衫,不停地搓著一件小孩子的白衬衫──陆晨的,上面有爆炸後的硝烟和庄奕陆林的血。江扬强行把苏朝宇的双手抓出来,摁在浴缸边,苏朝宇一直在哭,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他试图把头扎进浴缸里,但是江扬揪著他的头发拽了出来,拧开喷头,用温暖的水仔仔细细冲著他,叫他的名字,吻他。

    苏暮宇一直站在门外。安慰无济於事,眼看著自己爱过的女人死在面前,对於苏朝宇这样重情义、真性情的人来说,是最残忍的刑罚。苏暮宇站了片刻便决定到外面去,恰好是周星值夜班,他受伤的左手打上石膏吊在脖子上,捞了件防备夜寒的长衣跟在後面,苏暮宇笑笑,周星便十分有节制有礼貌地退了一米,声音很温暖:“不太安全。”苏暮宇这才察觉自己哭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这世界上哪有绝对的安全?他看见童年的记忆里最绚烂的部分忽然起火,瞬间只剩黑色的烟灰,形如蝴蝶却有丧星的阴冷,就这样静静地消失了。他耳边一遍又一遍都是庄奕之前打电话给他时那说话的声音:“暮宇我问你,果真可以种出黑色郁金香吗?你现在精通这个,对不对?”她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对於色彩鲜豔的东西仍然没有抵抗力,声音一如儿时那样清脆。苏暮宇叹了口气往回走,周星如释重负地跟上,进门就看见江扬在找他:“去陪陪苏朝宇。”

    苏朝宇失魂落魄地蜷在床上,手上贴了三五个创可贴,那件衬衫已经被搓破了,就瘫在卫生间的水池里。那晚,苏朝宇抱著苏暮宇睡得格外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时间他头疼得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怔怔地坐了一阵子,才知道已经有一段美得不可言说的故事永远成为了生命里翩然而去就不再回眸的过客。他无力拉住她的手,她笑得十分灿烂:“朝宇,祝你幸福。”

    被虚汗湿了一遍又一遍的床单上,海蓝色头发的苏朝宇失望地蜷进被子里再次哭了起来。黑暗被正午的阳光刺穿,他甚至还听得见走廊里勤务兵来来去去的声音。只是……无论多努力,他绝对不可能赢过该死的时间和命运。

    苏朝宇从被子里钻出来。他在少年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然而明白和接受永远不是一件事,真相再次重重踢中他的软肋,他还是会疼得想要大声尖叫,想要躲避,却只能承受。

    不过苏朝宇并没有冲任何人尖叫。他不愿意公开发表任何言论,也不愿意被媒体拍到,每天吃吃睡睡,从楼上游荡到楼下,忽然想起来什麽就在地下训练场里做几百个引体向上、仰卧起坐等机械性重复的动作。更多的时候,他和苏暮宇一人拿一本书坐在阳光天台上,一左一右地看,也不说话,也不要点心和茶水,一本接一本地看,从江扬那些艰涩难懂的电影艺术系教材到排行榜上的校园文学,苏朝宇在两三天的时间里翻了一百多本书。若说他完全没看,他也会突然蹦出几个专业名词,好几次把长时间不拍电影的江扬都问住了。

    其实,江扬更想提醒他,现在江家还有一个人存在,但是他看苏朝宇的样子,便实在不忍说。直到三天过去,当苏朝宇下午又坐在天台看书的时候,他认为,所有人都会像以前一样屏气凝神,四周只能听见植物呼吸的声音,但是,尽管他发誓自己没有专心去捕捉,门外传来了十分嘈杂的响动。掌声,欢呼,有一个声音带著笑意说:“我们必须拒绝动物皮毛,爱护伴侣动物,这是一种社会进步的体现!”

    月宁远?

    苏朝宇顿时就火了,谁敢在元帅府看月宁远的访谈节目?

    他一脚踢翻了小桌,抄起一柄花锄冲了出去。他发热的头脑已经想好了,不由分说,直接敲碎那台电视,即使是江扬金贵的影院系统也再所不惜。他不能听见那个变态的女人的声音,他发誓,如果月宁远出现在他周围百米内,他就会像当年杀了波塞冬一样,毫不犹豫地立刻拧断她的脖子。

    旁边房间的门是开著的,苏朝宇知道这里一般都空著,偶尔江扬喜欢在这里清静一下。他捶开门闯进去,却愣住了。

    是陆晨。那个他死里逃生救出来的孩子,正穿著一套浅灰色的家居服,靠著墙壁坐在地板上,手里捧著一个海蓝色大象型的迷你电视,那根天线抻得老长,角度也调好了。陆晨回头看了苏朝宇一眼,又看看他手里的花锄,然後缓缓地戳了一个按钮一下。

    声音顿时消失,画面静止。长得不算十分美豔但颇有几分气质的月宁远的笑脸定格,陆晨没有站起来,从容地把电视转向苏朝宇那边,敲了敲那护眼的屏幕,脸上露出一个冷静的微笑:“我要记住这张脸。”

    那微笑,右边的嘴角比左边略高一些,苏朝宇看呆了。

    陆晨持续盯著他,苏朝宇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花锄只能摆在门後。他几乎忘记了陆晨的存在,因为这个孩子自从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里有过一小时以上的存在感,而现在,苏朝宇几乎失去了过去的一切,陆晨,居然安稳地活著,坐在这里。他的皮肤偏白,阳光下,有很健康的淡淡的蜜色;他的眼睛十分黑亮,睫毛很长,鼻子也挺,像极了妈妈──苏朝宇脱口而出:“我会杀了月宁远。”

    陆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改变,却飞快地,又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把电视在膝头放倒,凝视了片刻,这才抬头说:“我会很耐心地等,我会等到,或者,我会亲自去做。”

    苏朝宇慌了,他看著他的亲生儿子,却不知道怎麽开口。陆晨按下播放键,画面上又出现了月宁远在陆家事发当天的不在场证据。她穿著一件性感的白色包臀裙,露出匀称的胳膊和修长笔直的腿,而她平时白皙的皮肤上做了彩绘,拟真的豹纹让她看起来十分具有活力和野性。她画了浓妆搭配气氛,头上戴著一对道具商店买来的豹耳,在整个活动队伍里格外显眼。她们趁著选举拉票的热闹劲儿,在市民广场举办了大型的义演和演讲活动,宣传保护野生动物、爱护伴侣动物、拒绝使用动物皮毛。在场有一百名专业的彩绘人员免费为愿意参加活动的路人化妆,很快,豹子月宁远身边就聚集了华南虎、丹顶鹤、浣熊、月牙熊等各种志愿者,场面十分热闹。清晰的长焦镜头甚至能看见月宁远的睫毛膏染在了眼睑上,就是她,绝对是她,苏朝宇几乎要相信了,那篇主题名为《一袭血腥的华美的袍》的演讲确实是月宁远的又一次成功表演,但是……谁在他面前残忍地杀害了庄奕?

    月宁远,竟然还是月宁远!

    苏朝宇的意识里发生了一次小型的爆炸,就像混沌之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的几天并没有活著,或者说,他只有身体活著而已,灵魂完全游离在一个茫然的世界里。这次爆炸并没有带来破坏,反而让一切归位,苏朝宇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名为理智和清醒的两种细胞慢慢复活,他明白了,庄奕和陆林已经死了,但是事情远没有结束。

    他觉得内疚。在这麽惨烈的事情发生之後,陆晨居然这麽孤零零地坐在没人知道的地方看著仇人的电视节目,该死的……苏朝宇使劲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他没有一个当爸爸的人应有的觉悟,实在应该被拖出去打死。他试著去抱陆晨,陆晨看了他一眼,觉得陌生,却也不躲避,干脆关掉了电视,十分平静地问:“我什麽时候可以叫你爸爸?”

    苏朝宇觉得惊讶,又觉得诡异,陆晨补充说:“我已经死了,不是吗?”说著,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张报纸来,头版头条上说,陆氏集团二公子一家三口遇难。

    苏朝宇轻轻地摸了他的头发:“任何时候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陆晨折起报纸:“那……我们等你们决定了再说,好吗?”

    苏朝宇看著他那双不会笑的眼睛,徒生绝望。这些话、这些事,绝对不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该说、该做的,他就像那个丢了弟弟的自己,就像重压下只能更优秀的江扬,他是明媚阳光下一株健康的树,缓慢而自信地成长,但那麽艰难,只因他的周围是无尽的荒漠。

    江扬端著果盘来找苏朝宇说话,见他没在天台,便叫他名字。陆晨听见了,便低下头去,重新打开电视,却换成了科教频道,佯装津津有味。苏朝宇鼻子一酸,快步走了出去,和琥珀色头发的爱人撞个满怀。

    “这是怎麽了?”江扬能清楚感知爱人身上的绝望和希望,这和两三天前的苏朝宇不同,现在,他变得柔软而易说服,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又回来了。江扬一手搂著他,便能感知他身体里新生的力量。苏朝宇声音有些哽咽:“我看见报纸了,陆家对此没有异议?”

    “没有。”江扬揽著爱人去天台──他知道陆晨在隔壁,这几天,他有空就会去陪著陆晨,他了解那个孩子的郁郁寡欢和伤痛,甚至,他们俩深入地交换了关於复仇这个欲望的利弊之处──他把果盘摆在桌上,劝苏朝宇吃些东西,然後拿出一张纸:“现在,你可以做个决定,朝宇,并不著急,但你要想好。”

    苏朝宇索然无味地咬著一只橙子,瞥了一眼。

    那张纸上半部是dna亲子鉴定结果,结论显示苏朝宇在9999以上的或然率上可以认定为陆晨的生父,而下半部是一个申请入籍的标准表格,已经填好了陆晨的新身份:江家正式决定接纳这个孩子,做他的法定监护人,直到他成年。苏朝宇悚然看著江扬,江扬含笑点头:“是的,我想他需要你,需要爱。”

    苏朝宇颤抖著接过爱人递来的笔,签名力透纸背。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61

    在苏朝宇签署了对陆晨的收养确认书之後,似乎平静了许多,偶尔路过厨房,听见勤务兵们谈论起月宁远或者庄奕或者是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树下看书的孩子的时候,也不再会暴躁三五小时,只是苦笑著竖起手指做个堵起耳朵的动作而已。

    昨天,布津帝国今年的大选结束,上一任首相索菲罗兰.江夫人以33的微弱优势胜出,让本来平静的竞选办公室再次忙成了一团。本来,江夫人决定如果不能连任就卸甲归田,和她的孙子孙女们共度美好时光,顺便承担起对江铭的少女时期的教育任务,但是这个票数令她十分尴尬──她是众候选人里呼声的相对最高值,却不足以达到宪法规定的组阁数,因此不得不进行下一步选择。江夫人可以考虑和一个非政策对立面的大党做好朋友,也可以联合若干小政党组阁,这就涉及到短时间内的多重社交和谈判,新闻秘书为她安排的会面一场连著一场,恨不得占用她醒著的所有时间,各路媒体记者不眠不休地堵在大楼外,每到饭点就在停车场排起长队领盒饭。

    江扬时不时需要出席一些发布会和演说场合,考虑到苏朝宇的状态,彭耀半强迫地塞了两周特别假期给他,“精神了再滚回来,狼崽子可不是给你玩儿的!”

    苏朝宇用工作来忘记悲伤的计划彻底破灭,只能闲在家里陪著陆晨,每天花一两个小时远程处理一些狼牙的行政公文。但陆晨总是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见了谁都客客气气,只有江扬回来的时候会主动过去说几句话,苏朝宇十分懊丧地抓著头发说:“到底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

    江扬睡前亲吻爱人:“小电视是我给他买的,你疯了的时候是我陪他,所以,他要跟我亲。”

    “呸!”苏朝宇翻骑上去,把江扬压得死死的,“你图谋什麽呢?”

    江扬含笑:“我图谋明天要跟你谈谈。”

    苏朝宇上下其手:“唔,好,我们现在就可以谈。”

    江扬一把抓住他的手,表情忽然十分严肃:“明天下午两点半,地下训练场,苏朝宇上校,带著你的家当,准时到达。”

    苏朝宇悻悻地松开了爱人:“你发什麽神经?”

    “这只是一场谈话,苏朝宇,”江扬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仿佛带笑又仿佛冷静,苏朝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表达情绪,江扬却又说:“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没兴趣!”苏朝宇赌气翻身,“扫兴的老混蛋!”

    江扬从容地翻到另外一边:“晚安。”他探起身子在床边桌上抓过一杯水抿了一口,然後把手机拿起来插在床头的支架里充电,脚尖探出被子一踹,床边桌便咕噜咕噜滚到墙角去了。他缩进被子里,感觉到苏朝宇身上焦躁的小火苗正在扩张。

    房间里安静了不到一分锺,苏朝宇翻身,戳对方後背:“喂!转过来!”

    江扬笑眯眯地翻过去,苏朝宇便哼了一声,随後抱著“随便给你压一下好了”的心态张开了怀抱。

    第二天,江扬很早就跟著一只鸡蛋饼卷和一杯咖啡一起消失在了江家黑色的车里,苏朝宇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已经不见了。他和陆晨聊了几句天,陪他出去遛狗,回来处理了一阵子狼牙的公务,午饭後睡了个午觉,翻身一看,已经是下午两点一刻。

    “明天下午两点半,地下训练场,苏朝宇上校,带著你的家当,准时到达。”

    苏朝宇不确定江扬昨晚是不是真的发神经。通常情况下,他的老混蛋长官绝对不会在夫夫夜生活要开始前做任何扫兴的事,当然,军部和江元帅永远恰到好处的电话除外。然而……苏朝宇边喝水边琢磨这句话其中的含义,试图像小学生分析作文一样找到它各种角度的解读方法。按理说,如果江扬称呼他为“苏朝宇上校”,那麽他必须立刻立正,手指紧贴裤缝,两只!亮的皮鞋摆好精确的角度,同时抬头目视前方,随时准备接受长官的命令──他必须穿全套军服──地下训练场只做力量练习的地方,平时也有亲卫队在里面训练,难道江扬是准备让他去指导亲卫队的课程吗?我们已经是夫夫了!苏朝宇愤恨地想,他身为自己的合法婚姻伴侣,居然还连名带姓加官阶地威胁他?於是,苏朝宇就穿著一身十分懒散的家居服晃去了地下训练场。

    至於那套见鬼的家当,苏朝宇悠闲地想,谁会带著它!

    与往常不一样,地下训练场里面今天没有赤著上身互相摔角的亲卫队的小夥子们,门上一张便条显示著放假的精确时间。苏朝宇恍然大悟,江扬是算好了亲卫队的假期到下午六点才会结束,才特意挑选了这个地方,隔绝刺眼的阳光、来来去去的勤务兵和不必要的镜头。海蓝色头发的陆战精英赛世界冠军手里还端著两杯橙汁,用脚顶开了门,一进去,就傻眼了。

    江扬已经在那里了,穿著全套军服,肩章闪亮,接缝笔直,黑色的军皮鞋一尘不染。他远远站在场地正中,看见苏朝宇来了就一抬臂,表盘冲苏朝宇:“迟到了一分十八秒,苏朝宇上校。”

    苏朝宇已经愣在当场,手里的橙汁和身上的衣服像是著了火一样不合时宜,令他想像神话人物一样变个小飞虫悄悄离开,留下这个太不聪明的躯壳在这里面对江扬那恐怖的目光──该死的,都结婚了他还能这麽凶──该死的,都结婚了,我怕他做什麽?

    想到这里,苏朝宇就仿佛成功壮胆完毕,端著橙汁冲江扬走过去,笑著说:“这是怎麽了,老混蛋?嗯?”

    “用尊称,苏朝宇上校!”江扬厉声道,“放下饮料,我在十分锺内再给你一次机会,带著你的家当,准时到达。”

    苏朝宇皱眉,江扬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光,他的各种心思在这种光芒里徒然挣扎了一会儿便彻底死去了,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不管江扬是真心调戏他还是真心发脾气,他能做的都只有配合。

    苏朝宇飞奔上楼,换上军服,但是翻箱倒柜找不到他的家当。那经典款的皮包和藤杖首都有一套,基地也有一套,却废弃多年,纯属个人情趣,很快就被两人忘在脑後,此时此刻哪里找得到?他边翻边看表,出了一身汗,尽可能快地打开尽可能多的抽屉、柜子、储物箱──啊,储物箱!苏朝宇忽然想起来,他把家当扔在了江扬鞋柜下的某个小型储物格子里,等他到达那个角落的时候,这个好消息再次变成了悲剧:江扬什麽时候换了一个推拉门的鞋柜?他绝望地揉脸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不,就是江扬这个可怕的混蛋──用清晰的笔迹画了个箭头指向右边,苏朝宇猛地拉开衣帽架旁边的小门,大松一口气:你在这里!

    等他拎起那个经典款的包时,内心里涌起一股堪称心酸的情绪:苏朝宇你这个笨蛋,都结婚了,居然还会怕江扬跟你动家法?但是……苏朝宇一步四个台阶往下冲,但是怎麽能不害怕!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62

    他戳在江扬面前的时候刚好用尽十分锺时间,琥珀色眸子的长官看似在空闲时段里没有移动过,脸色更加难看了:“整理军容!”

    苏朝宇立刻照做,动作十分标准。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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