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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1

    怀璧 作者:枯木黑鸦

    破碎的弓弩,但却是他没见过的样子,十分小巧,上面还有几条皮质的带子,看上去应该曾经绑在人手上或是其他的地方。如果是林琊的东西,上面十有八九淬了毒药,那个刺客现在应该并不好过。

    “陛下,”萧问苍跪在地上以头触地,“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林琊瞟了他一眼,抬抬左手示意他站起来,说了句不干你的事,便再一次沉默起来。而萧问苍则开始向林琊报告北襄的形势,虽说他相信林琊绝对已经知晓了这些事情,但场面还是要过的。

    “傅说呢?”

    林琊忽然打断了萧问苍絮絮叨叨的报告,一刀直插人心脏,接着便冷冷地瞪视着对方,脸上挂着挪揄的笑。

    萧问苍垂首,“微臣不知。”

    “你不知?那还有谁知道!”林琊忽然站起来,指着萧问苍吼道,萧问苍跪下来,也不辩解,只是静静地听着。

    “萧卿啊,不要忘了你的身份,私藏废帝,可不是死罪就可以定论的。限你三个月,把傅说的人头奉上,不然,我就用你的人头来替!”

    “臣遵旨。”

    萧问苍逆来顺受的反应让人觉得像一拳打到了棉花里,令林琊心中无比的烦躁,加上昨夜的事情,他不想再看这个人一眼,二话不说便打发他出去。

    萧问苍也无意久留,行了礼便利落地往出走,谁知没走出几步,他忽然蹲在了地上。林琊狐疑地看去,却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一块玉佩。

    “臣的玉佩方才险些掉落,还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林琊不耐烦地挥手,萧问苍便一躬身,出了帐篷。

    萧问苍一出来便脚步飞快地走向他的帐篷,他的步子越来越凌乱,甚至有几次险些摔倒,引来旁人的瞩目,但他本人却仿佛根本没有发觉一般。没人发现,他紧紧攥着玉佩的那只手,一缕红色的发丝从指缝中露出来,随着他的步子,轻轻飘着。

    ☆、归来

    残月偏西,晚风瑟瑟。一个瘦高的轮廓慢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那影子摇摇欲坠,每踏一步,身体便摇晃一下,仿佛失去了全部重量,残絮一般在风中飘摇。那风吹起林绛红色的衣摆和他凌乱的发丝,在惨白的月光中,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将那些血迹与硝烟隐藏了个干净。

    身上的大大小小伤口太多,林绛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疼,只觉得好累,累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半梦半醒之间,他穿过了群山,穿过一栋栋被烧毁的竹屋,穿过一座座坟墓,站到了莎耳的墓前。

    他看着脚下小小的土包和前方那片广漠的黑暗,只觉得刹那间手足都消失无踪,毫无支撑地瘫倒在地上。冰凉的泥土如同魅魔的唇,亲吻着林绛的脸颊,同时也将他的三魂七魄缓慢而无法拒绝地吸出体外。

    是他,又是他。

    林绛忘不了他在元帅大帐中看到的一切,那个曾经给自己带来无数快乐,而后又一点点将他掠夺干净的人来了。他现在已经无法去思考为什么林琊贵为一国之君却亲自来到这穷乡僻壤,他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林琊,是林琊发出了屠戮的命令,是他杀害了这里许许多多的人,是他毁掉了这个民族。

    他夺走了自己的爱人还不够,还想夺走些什么?这个人,到底要怎样才会罢休?

    只身闯入同军营地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林绛并不后悔。如果不是失去了理智,拿这条性命开了一回玩笑,他也许还在矛盾,还在下意识地维护那个曾经抓着自己衣角喊哥哥的孩子。可是现在,那份回忆已经被现实撕扯得尸骨不存。

    林绛将身体靠向莎耳的墓碑,仿佛靠在了谁的怀里,阖了眼,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鼻尖微凉,林绛飘摇的意识清醒了些,他撑起眼皮,看到了一双碧绿色的眸子。一条体格粗壮的乌梢蛇正立着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鲜红的蛇信几乎要触到了他的脸颊。林绛伸出手,那蛇便扭动着身子过来,在他怀里盘起来,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埋下了脑袋,一动不动。

    林绛揽过老噶马冰凉的身体,同这条乌梢蛇一样,不再动弹,仿佛死去了一般。

    天边微微亮,月色也淡了下去,枢里木醒来,拄着拐杖走出藏身处。一边练习行走,一边在路上捡拾柴火。大火过境之后,不需要进到山中,寨子中便有许多还没被烧完的木头。一路到山崖顶,他忽然扔了手中的柴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前进,终于到了崖边。他顾不得满身的泥土,一把抱住了林绛的头,慌张地呼唤着这个往日他所厌恶的所谓情敌。

    林绛逃出营地后便立刻服用了随身携带的伤药和解毒药,此时药效发作,他也恢复了些精神,很快便悠悠转醒。枢里木看着林绛睁开眼睛,几乎要哭了出来。

    “你怎么,怎么敢?万一死了怎么办?!”

    林绛听着枢里木怒吼,静静承受着他的怒火。等对方终于停下,才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子,道:“我该离开了。”

    枢里木眼睛瞪得溜圆,刚要破口大骂便看到林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双眸子竟如水晶般晶莹剔透,比起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我不走,迟早都会连累你们。”

    林绛将老噶马放到腰间的竹篓中,和赤练蛇阿苍放在一起,自己则努力支撑着双腿,磕磕绊绊地走向寨门。

    枢里木看着这个此时显得脆弱不堪的背影越来越远,红了眼眶。他知道林绛是对的,无法去开口留他,但就是无法释怀,只觉得本就残破不堪的心脏又被人挖了一块下去。

    “兰纳尔!”

    林绛一愣,停下了脚步,又听到枢里木用低沉却带着哭腔的声音喊着。

    “累了,就回来。”

    林绛咬紧了牙齿,再次迈出左脚,一步步,一点点,离开了这里,这个叫做冉女谷,同时也叫做过去的地方。

    身上带着伤,中着毒,却连休息都做不到,这在一般人眼中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尽管林绛想尽办法解了毒,体力还是被消磨得一点不剩。同军中已经下达了通缉令,林绛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没地方落脚,他和乞丐一起睡在大街上,不敢去商铺买东西,便在街边捡人家的残羹剩饭,从小被当做皇子养大的林绛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沦落至此。

    第一次将手伸进垃圾堆时,林绛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却无可奈何。一路上,他抛弃了许多许多,骄傲、尊严、坚持……等等等等。

    等到自己的身体终于恢复的八九不离十,他打劫了一间药铺,抢走了足够的盘缠和许多药物。

    当他在一条小河中洗干净了身子,换了崭新却廉价的粗布衣裳,坐在一家餐馆中的时候,林绛忽然有种大梦方醒的感觉。过去的一切,自己做出的一切,遇到的一切,仿佛只是梦一场,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当年的辅王林绛,拥有着滔天的权力,仿佛世上没有事情是办不成的;曾经的焰王,虽然杀人无数,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和骄傲,没人能够动摇。可如今呢?富贵繁华,不过虚妄。

    林绛还记得,似乎是许久许久之前,那个叫做萧问苍的男人曾经对自己说,要解开他身上所有的枷锁 ,要看看这个叫做林绛的人肆意挥洒的样子。现在想来,所谓的枷锁,不过是庸人给自己的借口,说到底,不过是胆怯罢了。一切,其实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待繁华过后,时光不再,转念,又有何难。

    越过国境,北疆首府‘宜临’城中人声鼎沸,一片繁荣,与北襄境内一座座濒死般的城市毫不一样。

    一个打扮怪异的人出现在大街上,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那人竟然穿着一身艳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红色,身上衣服就像随意缠在身上一般,衣摆长得几乎要拖在地上,重要的是这衣服竟然连脸颊都遮了起来,整个人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婉转的凤眼和脚下时时随着动作露出的鹿皮靴子。

    这人身量颇高,却显得十分纤细,一头绛红色的发丝如同丝绒般飘散在风里,看上去竟是与异族的舞姬有几分神似。

    徐家二少正带着小厮在街上闲逛,顺着人们的视线也看见了这么一个人物。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想都没想就向前几步,拦在了这人面前。他自己盯着对方唯一露出的眼睛看去,刹那间竟仿佛被摄去了魂灵一般,愣愣的忘记了说话。

    异族人皱眉,想躲开去,却被反应过来的徐二少抓住了肩膀。他另一只手中的轻轻抬起异族人的下巴,调笑道,“美人,何必走得那么急?不如到我府上一叙啊。”

    ‘美人’听言果然乖乖不再走动,而是将指尖搭到了徐二少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上。徐二少瞬间笑成了一朵娇花,却忽然觉得手背一冷。他抬眼看去,一条赤红色的蛇正从异族人手臂上爬下来,赤红的蛇信在半空中颤动着。他只觉得眼前一白,接着便尖叫着坐在了地上,不停地查看自己的手。

    围观的人见状也大惊失色,连忙拉开了自己和这个不好惹的异族人的距离,远远地投来好奇的视线。对方也不理会他们,仍是自顾自地走着。

    靖北将军府外,一个身穿异族服饰,背着行囊,腰间还挂着竹篓的人站在人声鼎沸的街上,静静地看了许久,终于引起了守卫的注意。几个人刚想好好去盘查一下这个怪异的男人,却不想对方竟主动走了过来。

    几个守卫严阵以待,生怕出现个什么刺客。对方却对他们的行为视若无睹,抬头挺胸,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到他们面前,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神情,俯视着众人。

    “告知陈昂,有故人来。”

    ☆、破云

    风头正盛的讨襄军元帅在一夜之间被召回西京,又在一夜之间被打入天牢,上肢庙堂,下至行伍,一时间人心惶惶。但身处事件漩涡中央的萧问苍本人却无比平静。林琊给他三个月的期限找到傅说,先不说他是否能够找到似乎和鳞甲人关系匪浅的汪相之,萧问苍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找人的意思。无论傅说是生是死,身处何地,都比落在自己手里要强,这是他最后能为‘小说’做的事情了。

    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的萧问苍别说是三个月,便是给他三年时间也不会有任何收获。结果便是林琊一气之下将领兵在外的萧问苍一道圣旨召回京城,准确的说是押着萧问苍一同回到同国。

    虽说大军对这个神神秘秘的统帅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只凭着他能够带着军队一路通畅地踏平北襄,便总会有些仰慕之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自家主帅刚刚立了大功便被下狱,终是有些寒心的。事情一传开,大小官员甚至连一向以林琊马首是瞻的史文正都提出了异议。林琊无奈,只得松了口。

    天牢历史悠久,天下闻名,有资格进去的人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金枝玉叶,地位颇高。但终究还是个监牢,肮脏潮湿不用说,有上百年历史墙壁上经常会有什么血迹或是模糊不清的笔记,仿佛百年来的冤魂都流连在这里,让人不寒而栗。

    萧问苍坐在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稻草上,抓着一只肥大的灰老鼠,一会将它扔到半空,一会拎着老鼠细长的尾巴转圈,整间牢房中都是老鼠悲惨的吱吱声。

    林琊屈尊来看望这个罪臣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嘴角抖了抖,坐在了七公公准备的椅子上,隔着木栏盯着里面的人。萧问苍瞬间发现了林琊,他不慌不忙地丢掉了老鼠,施施然拜下去。

    林琊挪揄地看着拜倒在自己脚下的人,冷笑了一声,“萧卿,你倒是会自得其乐啊。”

    萧问苍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深,姿态低到了尘埃里,但不知为何林琊却总感觉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惶恐之类的感情,只是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臣子的角色而已。

    “到了这种境地,寡人只问你,傅说在你手上吗?”

    萧问苍摇摇头,“不在。”

    “那在谁手上?”

    “不知。”

    林琊轻笑了一声,“好,寡人已经下旨,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回府了。对了,我还记得你爱品美酒,寡人前些日子正好得了坛美酒,特带来给卿一品。”

    说着一直侍立身旁的七公公拿出一只白瓷酒壶,并将其中的的液体倒在盏中,恭敬地奉到萧问苍面前。萧问苍看着酒杯中微微摇曳的透明酒浆,拿到鼻尖一嗅,瞬间带了浅笑,道了一声好酒,便将其一饮而尽。

    林琊眯了眼睛,“萧卿,要保重身体啊。”说罢便唰的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空气污浊的地方。

    因为是微服出宫,林琊只带了几个侍卫和七公公,但他乘的马车仍旧是富丽堂皇。七公公将瓜果点心摆上矮几,自己跪坐在一边不语。

    林琊随手拿过一颗葡萄,紫红的汁液瞬间流了他一手,七公公二话不说拿出手绢细细擦拭他细瘦的手腕。

    “你觉不觉得,萧问苍有什么不一样了?”

    七公公抬起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是的。”

    林琊不满地看过去,“你就不能多说些?好了好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七公公垂首道,“还没有进展。”

    “哪件?”

    “都是。”

    林琊皱眉,放冷了声音,“其他的都还好,但那个人,一定要找到!他为什么还活着!?”

    七公公眼神忽然一变,全然没有了为人侍从的样子,也不顾一旁的林琊,伸手拿了一枚剔透的提子,迎着灯火看去。手指之间的果子发出微光来,仿佛变成了一块美玉。

    七公公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中少了迟暮之气,却更加嘶哑了些,仿佛叹息一般,“天意吧。”

    话音刚落,林琊便一把将案上的杯盘瓜果挥到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个遍。他探过身子,一把抓住了七公公的衣领,恶狠狠地瞪视着对方。

    “什么叫天意?我是天子,我就是天,我的意思就是天意!还有什么天意是我不能左右的?!”

    七公公用从未在外人眼前表现过的样子,挪揄地笑了,“当然是有的,要不然,你就不会在这里乱叫,要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做你的太监。”他眯起眼睛,斜睨着林琊扭曲的面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琊泄气一般放开对方,接着一拳砸在案上。

    萧问苍穿着发馊的衣裳,蓬头垢面地走出天牢大门时,正是清晨。深秋的西京,处处都是或红或金,飘飘洒洒的落叶。他并没有托人告诉府里一声,也没有人为他周旋,捞他出来,自然也就没人接他回家。

    其实萧问苍在牢里过得日子还不错,吃喝不愁,每天睡到自然醒,也不用去提防这,提防那,精神反倒是好了不少。

    他在早晨的街道上,在早市小贩异样的眼神中兜兜转转,几乎逛完了半个西京,直到饥肠辘辘才回了将军府。

    府中的丫鬟家丁似乎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家主人会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回来,欣喜之下也略有些慌张,几个负责打扫的下人连忙挥起扫帚,仿佛自己无比勤劳,从没有偷懒过一样。萧问苍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吩咐了做些饭菜,自己便径直回了寝室,反正就他一个人,在那空旷的饭厅吃总是别扭的。

    眼看着回到了内院,却远远看到内院门槛上斜斜坐着一个人,正缩成一团,显得又是单薄。又是脆弱,难不成是自己的所谓老婆大人?她也不像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萧问苍走近几步,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那张脸孔,却又有些不一样。他不自觉地伸过手去,轻轻搭在了对方的头上。张落睁开朦胧的睡眼,过了好一会才在萧问苍的脸上对焦。他瞬间睁大了一双凤眼,腾地蹦起来,双手抓住了萧问苍满是尘土的衣襟,下一息却又猛然想起了什么,不自然地放了手,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忍不住一脸的欣喜。

    萧问苍有些发愣,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怎么睡在这里?”

    “是您不准小生出内院的。”

    “我是说你为什么不会房间。”

    张落手足无措起来,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小生,小生听说您被下狱,忧心不已,您可是有功之臣,陛下怎么能,况且,况且也没有……”他黯了眉眼,低低看着自己的手指,只觉得不该这么说,但越说越错,便也破罐子破摔,干脆抬起头直视着萧问苍的眼睛,“便是功高盖主,也不该此时便……小生不忿。”

    萧问苍先是愣了会,接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果然是个酸秀才,一腔热血,义愤填膺,满心都是国家大事,仿佛换了个皇帝他就真的活不了了一般。在朝堂上这种人不是没有,但鲜少出人头地,大多都是被人当枪使,或是磨平了棱角,终成了在皇帝和上司中间滑溜溜的圆滑鹅卵石。

    张落见萧问苍大笑,自以为受了侮辱,皱了眉头默不作声,却被人大力拍了好多下肩膀,抬起头,见到萧问苍笑容灿烂,仿佛能够发出暖光一般,不禁愣了。

    “好,好,你就这样下去吧,反正也不会当什么劳什子官,这样下去也挺好。”

    张落听着萧问苍的话,看着他走远,只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仿佛一直阴霾灰暗的天空中,太阳忽然破云而出,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射出来,将整片天空都照亮了。

    ☆、蝼蚁

    萧问苍告病在家已经十几天了,这些天来他明明没有什么不适,却仍旧无论如何都不去上朝,也对北襄战事不闻不问,仿佛致仕回乡了一般,整天优哉游哉,顶天就是练一练自己左手的字。而张落则侍候在侧,整理书卷,掸尘磨墨,仿佛一个真正的书童一般,只是一直一直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生活平静得不真实,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来这里,自己背后还有什么。

    无论你如何催眠自己,令自己相信未来是一片大好,总也超不过一夜去,第二天醒来,该来的总也就来了。

    一直以来与张落联系的家丁这次没有出现,与之相对,一个穿黑衣的男人夜半光顾了他冷冷清清的小屋。张落是认得他的,许久之前就是这个人,将自己从家乡茶馆里扯出来,告诉他这世上的悲哀有多么深重,当年自以为如坠深渊的落榜一刻,不过只是死神衣袂翩然带起的微风,只有当一个人真正被恶鬼所凝视的时候,他才知道,以往的一切,不过云烟。

    男人并没有多说什么,留下的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和小小一只锦盒,却越发让人揪心。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解开搭扣,接着轻轻哒的一声,花样繁复的盒盖掀开,露出深蓝色的里衬,以及着这方寸之间所承载的东西。

    张落的书法原来在书院是首屈一指的,就在一个稳字,他的琴弹得好,也再在于那双稳如泰山的手。但现在,他的双手仿佛的患了癫痫一般,甚至握不住手中的东西,几乎将它翻倒在地。张落只觉得如坠深渊,浑身上下都冷得厉害,肌肉骨骼都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但心里却只想笑,笑自己不自量力,还真的忘了,他这个小人物的命运,早就被人安排好了。敢于挺身去撼泰山的蝼蚁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可这世上的,多是聪明人。

    张落仍旧是常常出入萧问苍的书房,但心境却毫不相同了。仔细留心之下,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显现了出来。这间屋子说是书房,却丝毫没有那种书香气,硕大的书架上只有寥寥几本杂文或是野史,仿佛屋子的主人只是一个一夜发家的农户,那材质优良的书架不过是装样子用的。这么一来,张落便是想找些东西也没有机会,但他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自己这个念头惭愧着。

    直到一天清晨,张落在书架的缝隙里发现了薄薄的一本册子,他是握着书本长大的,一眼便能看出这本册子是经常被使用的,还藏在这样地方,不用说,其中一定记载了不简单的事情。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张落终究还是翻开了书本,一页页往后翻去。翻着翻着,张落身上的汗毛不知何时全部站立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啪一声合上书,飞似的将它放回了原处,活像手中拿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块烧红了的铁。

    整整一天,张落都像失了魂一般,整个脑子中全都是那本册子,浑浑噩噩,直到金乌西沉,走到了平常传递消息的地方,手中握着一张空白的纸条,他才猛然惊醒。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纸条,一脸的恐惧和惊慌,接着便带着这么一张脸,将那白纸压在了石块下。

    疯了,疯了!自己绝对是疯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些东西,竟然就这么放弃了!不不不,这哪里放弃的是情报,根本就是放弃了他们!疯了,疯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只要将东西交出去,那个人不说是九死无生也差不多,自己就算是功成了,如此一来,便不用再为人所制。为什么?为了什么?!

    张落凌乱的脚步一顿,就那么停在了深夜的小径上,伫立在微凉的风里,仿佛被冻上了一样。为人所制,他被逼做了什么呢?脑中挥不去的全都是那人的音容笑貌,严肃的,孩子气的,乖戾的,还有温暖如旭日的。这样的一个人,到底,对自己做过什么呢?

    正是华灯初上,与街上相比,将军府中却黯淡了许多,寥寥几处灯火,还不足以将夜色驱赶开去。萧问苍便仰躺在一片朦胧里,静静地看着手中之物,一动不动,许久许久。

    张落泡了茶来,连同几只精致的点心一同放在托盘上,捧到了萧问苍的房门口。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再敲,还是没有。正当张落要离去之时,手上稍使了力气,竟无意间将房门推开了个缝隙。萧问苍没锁,张落没有再想许多,便走进了房间,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光景。

    无论是他敲门还是走进来,都没有将萧问苍从他的世界中扯出来。张落本想将东西放下就走,可不知为何,却对萧问苍手中的东西在意起来。他鬼使神差地走近那人,一边放下托盘,一边向那东西瞟去,隐约看出是一缕极细的红色丝线,像是头发的样子,但颜色却怪得很。

    张落本想再凑近些,眼睛一转,却正对上了萧问苍目光,仅剩的一只眸子此时正闪着精光,张落一时竟有些害怕。下一瞬间,本来放在萧问苍手边的茶杯便被掀过,飞起的茶杯正砸在张落的手臂上,洒了他一身的茶水。

    张落一时间不知所措,便顶着一身狼狈,呆立着。却见萧问苍支起上身,恶狠狠地瞪视着他,仿佛要吃了对方一般。

    “谁准你进来的?!”

    “我……”

    “给我滚出去――”

    张落身子一震,几乎是逃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张落急促地喘着气,只觉得无论是鼻头还是心头都酸的厉害,酸的发疼。

    “终于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张落已经习惯了对方毫无预兆的出现,连头都没抬。

    “这是今天的,东西我带到了。”说着那人将一个小巧的锦盒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翻身出屋去了。

    张落知道那锦盒里面是什么,根本看都不想看一眼,碰都不想碰一下,只是呆坐在原处,虚脱了一般,一动都动弹不得。

    第二天,张落仍旧起床,仍旧工作,就如平时一般。入夜萧问苍却带着壶美酒第一次进入到了属于张落的小屋。他看着惊呆了的张落不好意思地笑笑,“昨晚,你是好心,是我太暴躁了。”

    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坐在桌前,给自己和张落各自倒了酒。张落连忙起身,披了外衫,却看见萧问苍拿起了桌上的锦盒,正要打开。

    “放下!”

    萧问苍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张落如此失礼地大喊,他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锦盒,不禁奇怪。“这里面是什么?这么宝贝。”

    张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脚边的地面,抖得如筛糠一般。萧问苍瞬间冷了面孔,降了声调,“里面是什么?”

    张落还是不语,萧问苍皱眉,动手便要打开,却被对方一把推开,锦盒也被抢走。张落捧着盒子,一脸的惊惧。

    萧问苍眯了眼,“这个,是谁给你的?是陛下?”

    张落身子一僵,却仍旧没有说话,仿佛默认了一般。萧问苍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既是如此,你便留着吧,我都忘了你是谁送我的了呢。”

    听着木门关上的声响,张落的双脚瞬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他听着门上落锁的声音,看着门外出现的人影,一左一右,把守着大门,将门里门外阻隔成了两个世界。

    张落一把将手中的锦盒甩出去,那盒子磕在墙壁上,盒盖啪嗒松开,其中的东西落在地上,骨碌几圈,正停在了窗下。

    终是这样的结局,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呢?

    张落静静看着窗外零星的几点光芒点缀着天空的一片浓黑之中,无比渺小,便是拼了性命,也无法改变任何事,就如同自己一样。

    ☆、亦或死,亦或生

    消息传到的时候,萧问苍正倚在栏杆上喂鱼。他对此并没有惊讶,毕竟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细作被发现后,自杀不是常事吗?也不过是个懦夫,或者说普通人。他淡淡下了令,厚葬张落,管家却仍旧瑟瑟不安,坚持让他亲自去看一看。

    萧问苍进门时,被褥扯成的绳子还挂在屋子中央的房梁上,随着风一动一动,而张落的尸体已经被拿下来,仰躺在地上,被白布蒙了个严实。而最引人注意的却是桌子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的盒子,足足有八个,都没有手掌大,颜色各异,看起来活像是首饰店摆出来卖的商品。

    萧问苍几步走到张落身边,弯下腰便要掀那白布,却被管家上前一步拦了。

    “大人,这人是吊死的,死相难看。”

    管家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看着萧问苍直起了腰,向桌子走过去,他一见萧问苍拿起了其中一个锦盒便急忙退了出去,活像逃命一般。

    萧问苍手上动作一顿,却仍旧打开了,里面露出一个常识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东西。萧问苍按顺序一个个打开所有盒子,并将它们放回原来的位置。

    五根手指,两只耳朵,再加上一颗眼珠。

    似乎每个都做了细致的防腐工作,每一个都仿佛刚从主人身上割下来一般。少了这些零件的人,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萧问苍不明白,便是手握人质,也没人会如此作为,这简直就是要将人逼上绝境,结果便只有狗急跳墙。便是要这么做,一根手指也就够了,除非……

    萧问苍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被自己的猜想逼得喘不过气来,心跳如擂鼓。他猛一回身,二话不说就冲出了小屋,一路上步伐急促而杂乱,疾步回了书房,径直走到书架处,抽出缝隙中的那本薄薄的书册。

    不一样了,被动过了。他清晰地记着这本手记放置的位置,状态,甚至角度,但现在明显被人拿出来过。

    这本手记确实是出于他手,但上面的东西并非真实,或者说根本就是他瞎掰的,就在张落住进将军府的隔天。这样的东西,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上面所谓密谈或是计划的时间都是萧问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日子,其他人不知,但找人一对峙便知是假的。除了那细作会失望非常,甚至被责罚外,无外乎就是给林琊添些堵,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既然张落早发现了这手记,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按上面写的罪名来说,为人君者无论如何都不会保持沉默才对,可是,为什么?

    萧问苍一把将手记丢在地上,向后一靠,桌案禁不住摇晃几下,桌角的一摞公文哗啦啦地掉在地上,飘了漫天。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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