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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谷忘反(9)

    事实上,是的。
    她好像有无限的热情投入工作。
    虽然她总是安静地缩在自己的小小空间内,与人交往不多,脸上没有顾盼神飞的灵动表情,可是,那双眼睛里没有过疲惫、懈怠、迷茫,只有无限的快乐与沉迷。
    所以,她的回答也那么理所当然,令人信服。
    李老师,我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为它生的。
    李珰几乎下意识吐出一句剖白以作回应。
    还好,他及时制止了更深入的交流。勾起一抹浅笑表示赞扬:是吗,那你真是幸运。
    无人敢写帝皇书(8)
    滚出去!一声怒斥,旋即是瓷器掷地之后的破碎之声,一人抱着琵琶从厢房中畏缩着退出。
    廊上站着一排人,怀里抱着各式乐器。末尾的小姑娘梳着高马尾,只用绢布缠了几圈,双手交叉抱负胸前,坐姿懒散。
    周管家说,将军得了很严重的病,听起来像是偏头痛,需要静养,安定心神。可是越安静的环境他疼得越厉害,需要有些杂音才舒服些,而这又不宜养病。
    这像是一个死结。
    郑云灰头土脸地出来,微微摇摇头,后面跟着一脸难色的周管家。
    沈淮七是戏班里年纪最小的,说话也直率些:周叔,我们这些人的功力哪比得了乐师啊,将军既然想听曲,何不从外面请专业的人来,这般难为我们他自己也难受。
    三月的淮安正是莺飞草长的好时节,可惜东院栽满了松樟一类的大树,四季景致没什么太大区别,体味不出春意盎然的意趣。好在日头火辣之时处处都落满深深浅浅的树荫,站得久了也不觉烦热。
    李珰回府后嫌他们在西院演奏声小,戏班搬到东院又嫌他们曲调聒噪,到底没把他们一个个撵出去,说一个一个轮流上台,弹些合意的小曲,消解他的无聊。
    张饺儿站在最前面,语重心长地交代着个头比着肩膀的儿郎:淮七,你是我们中间学得最好的。进去后好好吹。
    沈淮七耸肩长叹一口气,而后视死如归般跟着管家踏进厢房。
    门很快合上,周管家候在门外,厢房只有一扇雕花檀木窗往外推开,露出一丝间隙,传出室内苍茫萧瑟的乐声。
    沈淮七吹埙,和戏班中其他人把演奏当副业不同,这小孩儿是真喜欢。
    因此这回坚持的时间长久,廊上坐着的人稍稍放下忧心,不知不觉也沉迷在古朴醇厚的音律中。
    李珰卧在榻上,一袭绯袍,没有束发,整个人邋里邋遢,有些胡渣泛起,显得整个人成熟了不少。
    他撑着下巴,打量着三尺外跽坐在蒲团上的小儿郎。
    沈淮七只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沈淮三倒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好好活在大将军府。
    李珰耐着性子让他演奏完一曲,沈淮七端正地跪着,准备接受他的示意。
    李珰瞧着儿郎有了他兄长几分影子,缓和语气询问:想过离开将军府后干什么吗?
    沈淮七从小在将军府长大,听到这话只以为李珰不满意他的演奏,要将他赶出将军府,故而赶紧跪拜求饶,连连磕头谢罪。
    李珰收回视线,也收回心里泄露的一点柔情。他阖上眸,想起沈淮三十四岁的年纪已经跟着他去了北疆,比脚边跪着的小子,身量还要瘦弱些。
    管家,领着人出去,让大家散了吧。李珰扶额,翻过身,背脊放松下来卷在薄毯内,貌似要小憩片刻。
    院里很快响起细碎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嗡嗡低浅的呢喃声。然后,便什么都听不见。
    李珰耳边蓦地响起一阵刺耳的轰鸣,他蹙眉,将身子蜷曲成一团,细腻凉薄的汗意浸透全身,一向平静无澜的黑色眼眸布满血丝,眼尾通红,偏偏形容惨白,牙齿抵着唇,不见血色。
    他整个人正沉浮在尸海里,硝烟遍布,号角喧天,身边全是热烈的厮杀搏斗之声,天地辽阔间,只有他孤身一人,双手布满鲜血,身体止不住地兴奋地颤栗着,同时冷若寒冰。
    李珰真是个矛盾的人。
    希望将军府热闹,又希望这热闹不能打扰他的清净。
    皇帝派了不少人保护将军府,李珰自觉将府内的侍卫和仆役裁减。如今院内负责守夜点灯的人只剩戏班这些。白天负责增添热闹,晚上担起保证将军休息不被打扰之职。
    东院的蜡烛点得足,通透明亮,夜里看书也不怕伤了眼睛。
    李三思和负水两个人坐在青石台阶上,一人靠着台柱睡得正酣,一人半躬着身子认真读书。
    刚刚过了子时,东院静得只剩林子传来的虫鸣。
    爹。一声梦呓如水滴汇入江海,消融在夜色浸润的无边寂静中。
    李三思偏过头,台阶另一侧的人睡得口水直流。因为是侧着身子倚在台柱上,头明显地偏向右侧,涎水自然顺应方向从嘴角和谐地落在衣袍上。
    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李三思自己备了一件外褂,小姑娘更会照顾人些,特意穿了一件薄料夹袄,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她素来着男装,不喜欢穿花样鲜艳的女子霓裳,穿着打扮只管便利保暖,不求好看格调,以致于让人常常忽略那个拿着几十斤鼓槌、力量遒劲的小儿郎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若是别人家的女郎,应是最爱穿着打扮的年纪。
    将军府多是男子,戏班只她一个女儿身。
    李三思合上书,打算叫负水先行回房,下半夜他守着。
    身后的厢房响起动静,李三思连忙起身,原以为已经入夜深睡的李珰披着一件外袍走了出来,腰上挂着一把银刀。
    是不是打扰将军了。李三思躬身作揖。
    李珰默不作声,视线无声扫视着地上散落铺开的一卷《经学集注》,以及另一侧睡意浓厚的某人,眉毛不自觉上挑。说话时声音有些许沙哑:无事,出来走走。你们做自己的事就行。
    将军府的规矩很少,李珰长年不在府内,侍候的人也不多。听闻他在沙场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李三思觉得他除了待人接物不大上心以致显得性情冷淡外,不是轻易动怒、妄动杀念的人。
    李珰正穿越树林,沿着石子路往院外去。
    李三思还是觉得不大稳妥,抬步跟了上去。
    直到一片开阔地,李珰才解下外袍和银刀,于月色下带起一阵急促利落的刀风。
    李珰虽腰间佩刀,听过靖远将军事迹的人都知道,每每随军征战的武器是一把周朝流传下来的青铜钺,刃如弯月,利可断风。
    李三思在角落里静静观摩了片刻,见绯红身影疾若游龙闪电,虽潇洒绰约,子夜月色之下难免有些萧索寂寥,凝神细思后去了东院的梅林。
    李珰练武结束,正坐在假山一处平坦的方石上,细细擦着银刀。居高临下,少年人手上捧着白瓷坛,冲着他扬了扬。
    将军,月色正好,不妨饮一杯梅花冬酿。
    李珰凝视片刻,带起一抹浅笑:偷来的酒,我哪里敢喝。
    李三思一愣,转过弯来,负水原就是将军带入府的:将军放心,负水不是小气的人。你不说我不说,她不会知道的。
    李珰带着李三思飞上假山,假山一侧布置流水山泉之景,地势高险,可想而知。自然,风景也是极好。
    李珰接过酒坛,初始只是浅饮一口,觉得此酒沁人心脾,苦涩回甘,没有惯有的辣味,抱起坛子痛饮几大口,心火渐被抚平。
    李三思斟酌了片刻,见身侧之人神态风流,眉眼间仍是散不去的压抑:将军长年在外征战,一定没有见过淮安的盛春。若是觉得我们吵闹,不如趁此好时节,踏青散心。天地茫茫之音自然胜过这些靡靡之声,有益开阔心境,涤荡烦恼。
    李珰放下酒坛,身子靠在山石上借力,悠然翘起二郎腿:见你在读经学,是不是打算从官?
    李三思没有隐瞒,神态自若,语气却有些落寞:将军说笑了,我这般出身,哪里能忽然想起备受百姓议论出身的李珰,少年自觉失言,正要惶恐谢罪,李珰满不在意一挥手。
    好歹是我将军府出去的人,不用妄自菲薄。你们读书人不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嘛,少年人有志向是好事,我会替你留意的。李珰举起酒坛,遥遥迎着一弯淡月,算是这酒的回礼。
    不知是否是李三思的错觉,自那晚饮酒之夜同李珰有了浅薄交流后,这几日李珰的脾气好了许多,没有让他们去厢房演奏,好像又恢复到喜欢冷清自处的孤傲将军。
    戏班正在院里布菜,负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肩上扛着一把铁锄,整个人一身火气。李三思暗道不好,悄悄退到人群身后。张饺儿端着饭盆进来,瞧见她一脸怒气,脚步不自觉擦着墙缝走,避免被殃及。
    少女手臂一挥,卸下肩上的铁锄,点地瞬间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院内响起噼里啪啦的谴责声:谁动了我的酒给我站出来!
    她辛苦攒了六年的命根子,正打算趁着今年春时挖出来换了银钱,她便能赎回卖身契离府。
    沈淮七乖乖摇头,表示不知情,甚至与负水同仇敌忾:要我说,偷了负水姐梅花酿的人赶忙站出来。赔些银子,大家也好安生吃饭。边说着,手上摆弄着十几个饭碗,同张饺儿打着配合,一碗碗白晃晃的大米饭整齐地摆上桌,十分诱人。
    众人表示没看见,不知情,我要吃饭你吃吗。
    负水也觉得饿了,忍着气解决温饱问题。李三思这时从角落里窜出来,安慰道:如今将军府还有许多外来人,怕是被他们偷了也不知道。我知道你需要钱,这些你先拿去,不要急坏了身子。手上递来一个荷包,鼓鼓的。
    外来人便是皇上派来保护将军府的那批人。
    负水哪里不知道这也他辛苦攒的,心下自认倒霉,也为李三思的慷慨解囊备受感动。
    戏班里的人都是天南海北凑起来的,有交情,却不深,不至于到借出辛苦钱的地步。负水吃饱了,气也散了大半,将荷包退回: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也不急,大不了在将军府多留些时日再说。
    众人见她神色恢复正常,纷纷松了一口气。
    周管家平日蹭饭都是赶着饭点来,今日收了桌才匆匆赶到,一身疲态,似乎劳累了什么大事。
    张饺儿给他留了一份饭,如今厨房里忙活的只有他一个人。
    将军说,明日大家全部出府同游,去京郊的富水河踏青。周管家放出大消息。
    沈淮七还是半大不大的孩子,一听双眼冒金光:真的!将军真说让我们出去玩!
    管家喝了一口汤,润了润嗓子,声音越发嘹亮笃定:那是!将军说的话还能有假。
    将军出行,带上我们这些人作甚。
    周管家放下箸筷:将军说了,人多热闹。
    十二人暗中交换眼色。
    看着李珰马上又要变成喜欢热闹的李珰。
    戏班准备好遭殃。
    遣笔作李珰(8)
    从博物馆开车回学校,路途顺利的话大概四十五分钟。
    周日的晚上六点正是市中心购物广场最热闹的时候。
    红绿灯转了几个回合,李珰的SUV终于成为等候区白线后的第一名。
    面前的斑马线上人流如潮水,覆盖了已经逐渐淡漠的日光,其中不少年轻人,趁着最后的休息时间狂欢一场,迎接周一开始的按部就班又琐碎忙碌的生活。
    李珰手扶在方向盘上,耐心等待着倒计时。崔负献缩在后座,像是小学课堂上被老师纠正了坐姿的好孩子,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目光看向窗外。
    李珰有些好奇,现在的年轻人多半手机不离视线。
    历史系的学生多数时间沉浸在旧纸堆与文物中,闲余时间娱乐活动仍不会少。
    李珰很少看见自己的课代表摆弄手机,即便是课堂上,学生走神或是觉得讲课无聊时,也会装模作样地亮起屏幕,好像有天大的事情需要查阅,实际上90%的内容是登顶热搜榜的娱乐新闻。
    红灯还剩二十秒的时候,李珰突然想起需要交代的事儿:周二上课,你把身份证带过来。研究所那边需要开身份证明才能办通行证。
    好的,老师。
    车缓缓发动,汇入漫长磅礴的车流。车厢内隔音效果明显,两个人不说话的话,气氛静得有些可怕。
    崔负献已经尴尬紧张到抠破了悉心保养的左手大拇指指甲。
    李珰察觉到气压有些低,后座上的学生和自己刚刚打交道,在历史系那帮孩子眼里,自己估计是另一个版本的灭绝师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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