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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炉添香(27)

    他是我的。
    段栖迟神色如常地说完这句话,宣沃不淡定了。
    嵇雪眠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
    本来缓和下来的病气又复发了,他不安地在被子里动了一下。
    宣沃收起偏执神色,瞳孔放大看着嵇雪眠,皇叔!
    段栖迟怒极,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宣沃,滚出去,你是皇帝,别逼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罚你。
    皇叔,你疯了?宣沃眯起双眼,就算你是摄政王,朕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这天下说到底都还是朕的。
    是吗?段栖迟冷笑着,你以为,没有嵇雪眠拼死拦着,你能好端端站在这?
    宣沃整了整衣冠,浑然不怕:皇叔,朕也知道一些你的往事,只是不愿意撕破脸,只要你让朕把老师带走,朕可以当着今晚没来过。
    段栖迟掩饰着暴戾的情绪,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不耐烦,林渊,把皇帝带回寝殿,他该睡觉了。
    是,王爷。不知道从哪闪出来的林渊从门外进来,很谦卑却不由拒绝,皇上,请吧。
    宣沃语气阴冷,林渊,敢拦朕,你不要命了?
    林渊拱手:回皇上,末将不怕死,只听摄政王一人吩咐,您请吧,不要耽误了明天早朝。
    林渊故意提到了早朝。
    宣沃到底顾忌着段栖迟几欲滔天的权势,心里憋屈,也不得不先离开。
    临走前,皇叔,你别太欺人太甚。
    段栖迟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不予回答。
    转而把嵇雪眠的手从被子里取了出来,攥在掌心里。
    见状,林渊不再等待,直接把宣沃带了出去。
    不一会的功夫,就听见国子监外,赵禹高声喊着:皇上起驾!
    嵇雪眠睡眠很浅,被喧闹声吵醒了,却没力气睁开眼睛,只能反握着段栖迟的手,不想这份温暖离开。
    段栖迟心念一动,感受到他恢复了些力气,温声细语道:要喝水吗?
    说着就松开了嵇雪眠的手,要去拿水。
    嵇雪眠却伸出手,拉着段栖迟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力气小到段栖迟只要一用力就能甩开他。
    嵇雪眠梦呓一般说道:别走,陪陪我
    一见到他,段栖迟不由得收敛了一身的暴戾,好言好语哄他,乖,听话,喝点热水冲冲血气。
    不喝嵇雪眠摇着头,整个人像烧红的虾一样蜷缩了一下,表情挣扎,我好疼
    他整颗心像是被针扎一样难受,一阵一阵的紧缩着,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央求唯一陪伴着他的人不要离开他。
    万一他死了,至少段栖迟会把他埋了。
    段栖迟重新坐下,见他牙齿都在打战,便把手指送到嵇雪眠齿间,叹气,别伤害自己。
    嵇雪眠忍着力气,不下口,只是轻轻摩擦过他的指节,克制而隐忍,继而他偏过头去,紧闭双眼。
    段栖迟压制不住怒气要喊人来的时候,李御医匆匆赶来,正是宣沃特意为嵇雪眠寻来的神医。
    段栖迟不用他跪,省了,过来看看首辅大人的病。
    年过半百的李御医有条不紊地卸下医药箱,过去把脉。
    嵇雪眠知道有人搭上了他的手腕,逼自己安静下来。
    回摄政王,首辅大人是久郁成疾,夜里思虑太多睡不好,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疑难杂症,很难找到病根,虽然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但以后再不可殚精竭虑了,否则余下寿命也就不长了。
    段栖迟只觉得脑门一凉,从脊背蹿上来的寒意差点就要把他淹没,哽住了一瞬间,强撑着心惊,该怎么治?
    李御医是个老实巴交的正经人,如实道:也并非无法医治,只要用微臣的汤药方子吊命,虽然难喝,但是保准有用。连续喝个五年七年,就能和健康的人一样了。
    李御医斟酌了一下措辞,首辅大人最主要的病症还是心疾,这可急不得,需要耐心开导心结才是。微臣听林侍卫说了些症状,一猜便是这样的病,已经带了些熬好的药来,喝下去明天就会好一些了。
    段栖迟看着嵇雪眠,久久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虽然他早就该想到。
    段栖迟默了默,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了,以后首辅大人的药方都由你开,有任何情况就去找玄清宫的灵音,治好了他,御医院首席就由你来坐。
    段栖迟又道:若是你愚蠢到在药里做小动作,便是诛九族之罪,可知道吗?
    李御医聪明,得体跪下,是,微臣明白,从今以后,微臣唯摄政王陛下马首是瞻。
    段栖迟又道:在宣沃那里,你知道怎么说吗?
    出身乡野的李御医进宫虽然不久,但是他清楚,如今他是摄政王的人,自然得听摄政王的话。
    首辅大人需要静养,暂时不能再为朝政担忧了,请皇上不要过于打扰病人休息。
    段栖迟喜欢聪明人,看了他几眼,嗯了一声,去领赏银吧。
    等李御医走了,段栖迟掀开药罐子的盖子,兀自忧愁。
    这药闻起来比闫明熬的还苦,一点都不甜。
    嵇雪眠听见了李御医说的话,闻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清苦味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什么味道
    段栖迟把他扶起来,依在榻后木背上,清浅笑了一下,骗他,可以救命的药,很甜的。
    嵇雪眠被他的笑弄得迷迷糊糊,看起来软乎乎的,特别好欺负,药,甜?
    段栖迟舀了一勺苦的要死的药汤,递到他唇边,语气温柔:真的,你尝尝就知道了,张嘴。
    嵇雪眠听话的张开,喝了一口,咽了下去。
    结果他差点就被药苦死,不解又生气地抬眼看着段栖迟,只见他笑吟吟地又递来一勺,良药苦口。
    嵇雪眠再也不信他了,本来就难受,还要喝苦水,整个人抗拒的很。
    见他不愿意喝,段栖迟把汤碗放一边,把他搂过来,你不喝我就亲自喂你喝,你自己选吧。
    嵇雪眠就是不想喝,他从小就不爱喝药,偏偏病弱,时不时就得喝药,今天也是病气太重了,他很想拒绝,你骗我,你都不知道这药有多苦,我不喝。
    话音刚落,段栖迟便自己喝了一口药,掐着他的下颌,不容拒绝地渡了过来。
    嵇雪眠躲不开,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还怕被药呛到,只能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一口一口地被逼着喝药。
    这一壶喝完,不说嵇雪眠,段栖迟都要被苦死了。
    他轻柔摩挲着嵇雪眠下颌被他按出来的指印,你说得对,现在我知道药有多苦了。
    搁平常,嵇雪眠早就跟他生气了,不把他一巴掌扇门外面去,他都不姓嵇。
    但他毕竟是个脆弱的病人,没力气说话,一头如墨的乌发披在他的身后,散了几缕在他锁骨上,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很乖。
    喝过了热腾腾的药,嵇雪眠的脸颊被熏的红扑扑的,可爱的很,他低敛着漂亮的眼睛,唇上一点点绯红的颜色,好看的要命。
    段栖迟忍不住凑过去亲他。
    苦涩的药味在他们的味觉上蔓延,辗转,逐渐被冲淡,变成了甜。
    第38章 国子监02
    第二天一大早, 卧室外面乱糟糟的,嵇雪眠被吵醒了。
    这一觉睡到太阳当头,他推开门, 眼前的国子监景色和记忆里别无二致。
    昨夜剧烈的病气稍稍得到了缓解,至少可以正常行走, 也不会心口抽疼了。
    不得不说, 那药虽苦,但是药效不错, 只不过一想起接下来的很多年都要喝,嵇雪眠就释然不起来。
    说到那该死的药,不知道段栖迟待到什么时候,今天早上已经没了踪影。
    嵇雪眠想到他的瞬间, 便觉得唇角火辣辣的, 不由得红了耳朵。
    不为别的,段栖迟分明什么都没做, 只是借口不停的亲着他, 却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疯狂,依依不饶,亲了那么多次, 不就是仗着嵇雪眠病得厉害, 没空揍他吗!
    嵇雪眠用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果不其然,有点疼,感觉那块皮都薄了几分。
    他往学堂授课所在的四方金台走去,远远听见有男孩子们说话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今天早朝下的快, 皇上正在大充六宫呀?
    真的吗?我也想去看!
    你看有什么用,又不是给你选的!太后和摄政王都去了, 说不定看见好的,直接成了摄政王妃呢!
    摄政王妃?
    嵇雪眠静静负手站着,听学生们闲聊。
    说真的,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降得住段栖迟?
    嵇雪眠暗暗咬牙,不不应该是女子,段栖迟是断袖,他只爱男子,这恐怕就是摄政王不为人知的爱好了。
    可我听说,皇上还喜欢男子呀?不是有个叫雪公子的娈宠吗?
    没错,这次选妃啊确实有男妃!而且眼睛都是丹凤眼,也是奇怪了
    嗨,雪公子被摄政王关冷宫了,估计皇上腻了,还想要替代品呗!
    有个小姑娘怯怯问道:哥哥们,这几个字怎么写,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呀
    少年们被她打断,很不开心:你怎么这么笨?
    真是将军府娇生惯养的小小姐,大字不识一个,不如回家当兵打仗!
    小姑娘气的鼓起腮帮,你们不许欺负我,等我长大成了女将军,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三个男孩子发出惊天的笑声,眼泪都出来了。
    小姑娘像是受了多大的屈辱,眼泪含在眼眶里,转转悠悠掉不下来。
    嵇雪眠轻咳一声,吸引了四个孩子的视线。
    这位先生好面生,我怎么没见过?
    是新来的太傅吗?
    你难道就是冷宫里的雪公子吗?
    小姑娘擦擦眼泪,看着嵇雪眠走过来,孤高俊逸的身姿站到三个男孩子身前,她很好奇地睁大眼睛。
    嵇雪眠面无表情,冷着声音说了句:手心伸出来。
    三个男孩子愣了。
    为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要打我们手板吗!
    你怎么这么嚣张,你是谁啊!
    嵇雪眠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森严,轻飘飘说道:背后妄议皇帝是非,触犯国子监规第六条,罚手板二十。欺负同学,罚手板十。一共三十个手板,我替你们太傅代劳了。
    凭什么?
    你我要告诉我兄长!
    我就不让你打,你待如何?
    嵇雪眠轻轻皱了皱眉,还没等发飙,就看见三位太傅和几个幕僚跑了过来,边跑边招手,焦急地喊:首辅大人,莫生气,莫生气!
    四个孩子面面相觑,皆是一脸害怕。
    首辅大人吗!
    他就是皇上天天念叨的帝师?
    原来帝师先生这么好看啊!
    四个孩子只看平时威严肃穆的太傅们纷纷跪下,给这位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帝师赔礼道歉。
    嵇首辅啊,您别生气,我们今天早上才知道您回了国子监,迎接迟了!
    您还生着病呢,别发火,打手板这种事还是微臣来吧,还望您恕罪!
    嵇雪眠倒是没有生气,听他们这么说,也不为难,嗯了一声。
    太傅们二话不说开始打手板,三个调皮捣蛋的男孩被打的龇牙咧嘴,一顿求饶。
    嵇雪眠走到小姑娘身边,缓缓蹲下。
    小姑娘傻傻地看着他,你也是老师吗?
    嵇雪眠不由得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哪个字不会写?
    见他这么温柔,小姑娘渐渐放下了戒备,指了好几个字,我写了好几天都不会写,老师可以教教我吗?
    嵇雪眠道了声好,便握着她的手,缓缓下笔,一笔一划,工整干净,字体像是一个个方块,不需要打格子,好像直接拿来就可以临摹的字帖。
    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正在发抖,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嵇雪眠便放轻了语气,问她:你很紧张吗?
    小姑娘先是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又点点头,老师,我有个秘密,你可以不要告诉其他人,悄悄帮我把它丢了吗?
    嵇雪眠不太理解,不过还是答应她:你说。
    小姑娘从香囊里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平安扣,样式很是别致,玉面上却刻了两只缠绕的蛇,十分诡异美艳。
    这个是昨天晚上我自己在御花园背字,回来晚了,在国子监门外捡到的。
    嵇雪眠掂量着这平安扣,一种不详的预兆涌上心头。
    这双蛇平安扣不应该出现在国子监,准确的说,这等淫/邪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宫闱里。
    嵇雪眠不在时,国子监风平浪静。嵇雪眠就昨夜在了,便有人忙不迭丢这东西?
    那人是何居心?
    嵇雪眠不动声色地拿了起来,收到袖子里,摸了下小姑娘的头,安慰她:无妨,这只是个小玩具,我替你丢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
    小姑娘用力点点头,那我要去上课了,老师可以陪我去吗?我的书本太多了,一个人拿不动呀?
    嵇雪眠也没什么事要做,今天既然是宣沃选妃选后,他就在国子监待着,不去打扰也好。
    众人见嵇雪眠终于从南疆归来了,时隔许久还是头一次踏进国子监,几乎整个国子监都被惊动了。
    因此,今天有课的太傅们都异常紧张,生怕被嵇雪眠挑出什么错处,不停的咳嗽,时不时就瞥一眼角落里坐着听课的嵇雪眠。
    嵇雪眠很少会监堂,他曾经担任国子监群臣之首祭酒一职,后来成了帝师,又做了首辅,这国子监的祭酒就换成他的幕僚了。
    现任老祭酒脚跟脚跟了嵇雪眠一天,看见嵇雪眠很高兴,嵇雪眠和他寒暄着,心里的郁气也跟着好了许多。
    加上昨晚喝药后睡了个好觉,就连追到国子监给他喝药的灵音看起来都顺眼许多。
    灵音脚步飞快走过来,脸上满是担忧,先生,您还好吗?
    嵇雪眠安抚他道,还活着,没死成。
    灵音却笑的非常难看,似乎是要哭了,那就好!害奴婢担心了一晚上!这不,今天听李御医的方子熬了一锅的药,这就送过来了!
    嵇雪眠闻着那药,闭着眼睛,皱紧眉头,屏息喝了进去,好久才平复了胃里翻涌的苦水。
    他想吐,但是又不能吐,只好压一压。
    灵音又道:对了,李御医还说,他有一件事必须亲自和先生交代,不许任何人旁听,说是您的身/体有特别的症状,不知该不该说的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先生有空?
    嵇雪眠寻思了一下,能是什么特别的症状?还不能叫旁人听见?
    难道是他确实要死了,李御医怕捅娄子,所以没有当着段栖迟的面说出来?
    后天吧,这两天晚上我可能有很多事要忙。嵇雪眠的担心,宣沃今天选了妃子入宫,作为他的老师,肯定要叮嘱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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