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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幡(46)

    只隔着这座小小的殿宇,步入寺中,山门外的喧闹仿佛立刻消失不见,只剩下寺中的清幽。
    寺中的古榕树绿荫如盖,放生池旁有一家四口正在观鱼。
    除了一些负责护香的志工以外,寺里只有零星的香客、游人,暂时没有见到僧人的身影。
    曾教授,这里比起你修的那间寺院,怎么样?陶春丽问,这里挺漂亮的吧?到了初一或十五,这里的香火可旺了,要烧炷香都不容易呢。
    曾砚昭的目光在殿宇之间流连,闻言答道:这里很安静。
    这恐怕不是陶春丽预想中的答案,她的笑容微微僵了一僵,问:曾教授,你如果不是从小在寺里长大,会信佛吗?
    郁弭知道曾砚昭不会介意别人谈论他是孤儿,可是陶春丽突然这么问,还是让郁弭吃了一惊。
    曾砚昭却道:信佛或是不信,都无关紧要。我很喜欢寺院,平时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找当地的寺院逛一逛。
    陶春丽扑哧笑了,道:当公园逛吗?
    差不多吧。曾砚昭含蓄地微笑,我喜欢历史。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有很大一部分留在了寺院。非常多现存的古建筑都和寺院有关,大殿、佛塔、经幢、石窟我是学古建筑的。中国建筑结构体系的发展,不少资料是通过寻访宗教建筑搜集到的。
    陶春丽大抵没有想到曾砚昭会回答得这么认真,听得神情怔忡,不由得问:为什么你说的那些古建筑都留在寺院里呢?
    曾砚昭淡淡地笑了笑,说:大概是佛祖保佑吧。
    她愣了一愣,露出些微不满,像是感觉曾砚昭在拿她取笑似的。
    郁弭却听得十分认真,越想越觉得曾砚昭说的话有道理。但究竟是什么道理,他一时不能完全意会,又觉得陶春丽的不以为然,反而显出对佛祖的不敬。
    他想了想,说:妈,你要去请香的话,我先陪他四处逛一逛。
    曾教授是居士,来了寺院,不拜一拜?陶春丽明显不愿意和他们分开。
    曾砚昭说:菩萨知我心意,少拜一次,不会怪罪。
    菩萨可从来不会怪罪任何人。郁弭接话道。
    曾砚昭诧异地看向他,忍俊不禁,点头同意道:也是。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却没有说动陶春丽。她说:不如这样,我现在去求签。请师父解签以后,你听一听,然后再走。这话是对郁弭说的。
    郁弭本就想避开求签和解签,无奈陶春丽的执意就在于此。他见曾砚昭气定神闲的,并不着急,只好道:好,我知道了。
    三人来到大雄宝殿外,陶春丽兀自进去拜佛、求签。
    郁弭发现曾砚昭没进大殿,就跟着留在外面等。他起初觉得稀奇,可转念一想,曾砚昭从小在寺里生活,每天抬头就能看见佛像、菩萨像,如果每次见到都要三拜九叩,岂不是累死?曾砚昭果然不会说谎,少拜一次,菩萨不会怪罪,他当真是这么想的。
    陶春丽在殿中求签,在大殿的角落里解签的,却不是僧人。
    郁弭回想禄圆山那些寺院,好像也没有见到哪个僧人给人解签的。
    向佛祖求的签,却不是找佛弟子解签,看着好生奇怪。郁弭忍不住腹诽这恐怕只是寺院的某种生财之道,扭头发现曾砚昭正望着远处出神,不禁走近轻声问:砚昭,看什么?
    那座石塔。曾砚昭指向偏殿后方的一座塔,它是仿木构式塔,底座有木构式的特征,但是上部又加了须弥座和十三天
    他说着说着,手垂了下来。郁弭看他若有所思,提议说:我们走近去看一看?
    曾砚昭愉悦地回答:好。
    我去和我妈说一声。郁弭说着,转身往殿里走。
    不料,这时陶春丽已经坐在解签处,等着一个戴着眼镜、身着志工服的老人家给她解签。
    郁弭还是选择走过去,叫道:妈。
    哦。陶春丽仓促地看了他一眼,对那位老人欲言又止。
    刚才她还说要一起听解签,怎么这会儿反而有所避讳?郁弭莫名其妙,索性问:求的什么签?
    呃。陶春丽不答反问,你要干什么?
    我想陪砚昭去外边看看那座石塔。郁弭更奇怪了,问,签文说的什么?
    她闭紧嘴巴,过了两秒钟,对老人窘促地微微一笑。
    老人拿着签文,一双浑浊的眼睛隔着眼镜片打量郁弭,看向陶春丽的眼神也带着疑惑。
    曾砚昭走进殿内,正遇见三人僵持着,疑惑地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陶春丽的笑容显出吃力,师父,您把这个签文给我吧。我不解了。
    不解了?老人惊奇,又道,行吧。上上签,倒也没什么可解的。
    郁弭听罢心中一喜,看陶春丽的神情却像是对这支签不满意。他从老人的手中拿过签文,余光瞥见陶春丽要夺回去,立刻转身往外走。
    曾砚昭见陶春丽又急又闷,跟到郁弭的身边,同他一起看签文。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好像是某一首诗里的段落。曾砚昭读罢回忆道。
    郁弭笑问:是两个人很相爱的意思吗?
    曾砚昭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着回答道:看意思是。
    第82章 北青萝1
    因为曾砚昭提到签文上的内容出自一首诗,回家的路上,郁弭特意在网上搜索了那首诗的全文。他看了解析才知道,原来诗文里的含义并非仅指两人相爱那么简单,它更像是感情观的阐述和对相恋之人的劝导。
    郁弭不由得好奇,陶春丽求签时,求的是什么内容。
    不过,既然陶春丽连签文都不愿意解,郁弭心想再去追问她,应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无论如何,但看陶春丽当时的反应,郁弭猜测这支上上签不和陶春丽的意。
    哪里有人求了上上签还不高兴呢?
    陶春丽说要求签时,曾砚昭安慰过他,说会求到上上签。想到这里,郁弭不禁觉得曾砚昭是神乎其神了。他甚至懒得去设想,如果求到的不是上上签,曾砚昭要如何圆说,因为一切到了曾砚昭这里,都变得理所当然。
    郁弭想:陶春丽迷信,他不也迷信吗?
    从晖玄寺回来后,不管是陶春丽或是郁大富的态度,看起来都没有转变。
    郁弭总以为他们中的谁会在他回析津前,再表达对他同性恋身份的不满,但是稀奇的是,直到他和曾砚昭一同搭乘网约车离开,父母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陶春丽由不得郁弭拒绝,非要他拎着两个拳头大的水蜜桃回析津。
    郁弭不嫌重,只觉得麻烦。
    回城的高铁上,郁弭觉得无聊,把两个水蜜桃洗了,和曾砚昭一人一个分着吃。
    曾砚昭一边吃着水蜜桃,一边望向窗外渐渐漆黑的风景。
    郁弭看见水蜜桃的汁水沾满他的嘴唇,心底生出要吻他的冲动,但见曾砚昭发着呆,仿佛正想着什么想得出神,又没有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曾砚昭吃完了桃子,往垃圾袋里丢垃圾时,发现郁弭手里的水蜜桃才吃了几口,仍剩下大半,说:这桃子挺大的,本该我们俩分着吃。
    车上没刀,怎么分着吃?郁弭不是吃不下,只是心里想着曾砚昭,吃得心不在焉罢了。现在曾砚昭主动和他说话,他说完立即咬了一大口。
    曾砚昭说:你的力气那么大,还不能掰开一个桃子?就算掰不开,一人一口也不失为办法。
    他说得坦然,郁弭光是想象二人一人一口吃一个桃子,便开始脸红心跳。他不免在心里悄悄责怪曾砚昭,问: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一人一口?
    见郁弭的目光意味深长,曾砚昭后知后觉自己所说的对郁弭而言有怎样的诱惑,顿时懊悔,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郁弭可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心里盘桓一番,说:我打算从明天开始,就去培训机构上课。
    他心里惦记着正事,曾砚昭自然高兴,点了点头,问:这几天,你考虑过要报哪间学校了吗?
    说到这个,郁弭不好意思,回答说:我想报一所在析津的学校,这样不会离你太远。专业的话我想学古建筑。
    虽然心里对此已经有了些预感,可是听郁弭亲口说出来,曾砚昭还是感到惊喜,道:你要学古建筑?
    嗯。说出口后,郁弭的脸更红了。那毕竟是曾砚昭专业的领域,在他的面前说这个,郁弭非常害羞。
    全国设有古建筑专业的学校不多,成教更少。我不知道析津有没有,但凡有一两所,你选起来也方便很多。曾砚昭顾虑道,但既然要学了,还是尽量报个好一点的学校。假如这样,析津的学校又未必好。
    郁弭了解这份顾虑。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和曾砚昭讨论这些的时候,一种微妙的情绪又在他的心里泛滥渲染。以前他读中专前,从没有和家人讨论这类问题。
    曾砚昭之于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这么久了,郁弭第一次明白,原来有另一个人这么主动、积极地参与自己的人生,是这种感觉。
    回去以后,我上网好好看一看。郁弭对他心存感激,腼腆地笑道,不过,就算我想报好一点的学校,能不能考上却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倒是曾砚昭没有考虑过的,闻言错愕,含蓄地微笑说:也是。他顿了一顿,又问:郁弭,你是真喜欢古建筑?
    嗯。但是我只是最近喜欢,以后喜不喜欢,不知道。郁弭老老实实地回答。
    曾砚昭忍不住笑他实诚。
    郁弭忙道:既然这是我现在最喜欢的,选这个总比随便选的好,对吧?
    对。曾砚昭赞同。
    他斟酌了一会儿,小心探问:学古建筑是不是很不好找工作?
    曾砚昭扑哧笑了,想了想,说:确实是。但这不要紧,我们家不缺钱,你毕业以后找不着工作也无所谓。我一直缺个助手,实在不行,到时你帮我打理工作就好。
    家里不缺钱郁弭不知他说这话时考虑的都有哪些方面,可他的神态安定从容,郁弭看着窝心极了,立即表态说:那我更要好好学。
    曾砚昭早知他会这么说,笑着点了点头。
    郁弭握了握他的手,继续吃手里没有吃完的水蜜桃。
    刚才说的话,有几分信誓旦旦,现在看着郁弭吃桃子的侧脸,曾砚昭不由得想起郭青娜。他一直缺助手,一方面是觉得现在手头上的工作,自己能打理好,另一方面则是想等着郭青娜毕业,把她留在身边帮忙。
    既然现在应许了郁弭,曾砚昭想着,再等几年也无妨。
    以郭青娜的能力和学业成绩,她在毕业后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不难。再不济,她完全可以在建筑圈里找其他方向的工作,不一定非得做古建筑的方向。
    曾砚昭一共带了三个学生,他一直没有机会和她们好好聊过毕业以后的发展。如今他为了郁弭考成考的事,前后思虑,这才发觉自己没往这方面关心过学生。思及此,曾砚昭自惭形秽,打定主意在常觉寺和长秋寺的案子结束以后,找她们聊一聊。
    啊,对了,郁弭。曾砚昭突然道。
    郁弭把桃核丢进垃圾袋里,疑惑地看他。
    他带着歉意说:常觉寺的禅七过后,我得回鲤城继续工作。到时候,你就要自己待在析津上课了。
    郁弭听罢蒙住,发觉这些日子真是过得太安逸,他竟完全忘了曾砚昭还要回鲤城工作。
    那你要到什么时候再回来呢?明明是几周后的分别,离别的愁绪已经在郁弭的心头汹涌。
    曾砚昭说不准,看他一脸郁闷,心疼和不舍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妈妈求的签,签文是一首诗里的两句。另外三句是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曾砚昭说,你不是总说我是菩萨吗?这是菩萨对你的交代,记着了?
    他说这话大有哄劝的意思,郁弭又哪里受得了被他哄呢?他乖乖点头,说:记着了。
    第83章 北青萝2
    郁弭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毕业离开校园已经很长时间,培训机构尽管不是学校,可想到要重新回到课堂中上课,他还是在前一天晚上紧张得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不敢动,担心打扰了睡在身侧的曾砚昭。
    曾砚昭如往常那般很快就安稳地睡着了。
    到了半夜,郁弭睡得迷迷糊糊,连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也不确定。
    当曾砚昭起床,郁弭立刻睁开眼睛。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窗外的夜色斑斓,曾砚昭在黑暗中换衣服的身影,他看了很久很久,曾砚昭好像没有察觉。
    曾砚昭的动作始终很轻,郁弭心想,假如自己像往常那样睡着,一定不知道曾砚昭是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出门的。他应该是出门经行去了,和平常那样没有带手机。
    郁弭拿起曾砚昭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间,果真是早晨五点多。
    培训机构距离蓟大不远,只是离曾砚昭的家稍微远一些。
    早上,郁弭起床以后,一边收拾上课需要用的课本和文具,一边等曾砚昭回来。
    他们一起在附近的食堂吃了早餐。
    郁弭原本就长得乖巧,一副学生像,现在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更像是学校里的学生了。
    由于期待和紧张,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显得有些害羞。曾砚昭看得出他的期待,不禁觉得他真是像个孩子一般。
    懂得去培训班的路吗?从食堂里出来,曾砚昭说,我先送你去一趟吧,走南门。
    郁弭忸怩道:我跟着导航走就好了。
    蓟大的路设计得挺园林的,跟着导航走也容易走丢。今天你第一天去,我送你到南门口。出了南门,路就好走了。曾砚昭说着,把自己的自行车推到路边。
    郁弭固然兴奋,又不好意思在曾砚昭的面前表露出来。两人即便已经发生过最亲密的关系,可是曾砚昭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平淡的态度,像这样笃定的关照是少有的。郁弭惊讶之余,觉得曾砚昭也很重视他考学的事,紧张又加了一层。
    如果以后真的有机会能当上曾砚昭的助手,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他工作时的样子了?
    直到现在,郁弭还不能想象曾砚昭在工作时的模样。不管是身为建筑师的他,或是身为老师的他,郁弭依旧不太能够想象曾砚昭活在人世间的样子。
    这一次的求学,说不定是老天给他的机会,让他能有机会看看完整的曾砚昭是什么模样。
    正如曾砚昭所言,蓟大比起校园,更像是一个园林。尽管每个路口都有指示标识,可曲折蜿蜒的道路还是容易让不熟路的人丢失方向感。
    郁弭庆幸曾砚昭带着他到了南门,否则他要自己跟着导航过来,怕是的确得花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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