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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2节

    卷耳的野鸡流景自然没要,那个聒噪的丫头一递一声姐姐叫地她头疼。和她同去吃鸡?她更不会去,她厌恶和一群不相识的人一起熙熙攘攘,何况她已明白这群幽闭山中的妇孺,身上有麻烦。

    只是流景觉得很饿。饿的她又焦躁又生气,心上都是空落落的一片。她不能再在这漆黑狭窄的空间里待下去,残余的梦境如同恶鬼般伺机要侵吞她的意识,她逃了一路,避无可避,只得收敛心神,重新躲避。

    流景在静夜里起身,顺手贴身不离的大刀,到屋后空地上去武刀了。

    月上中天,清辉遍地,但见月光下身影翻飞,刀风霍霍。流景正舞地兴起,汗意微微,忽然听得一阵喧哗从山腰处传来,紧接着便尖叫声惊慌四起,绵延不绝。

    流景微微蹙眉,已然料到应是先前被吓走的人重新找上了门来了。流景并不关心他们的恩怨,只是心里暗骂来人真是莽夫,杀几个老幼妇孺也能杀地鸡飞狗跳,真正叫人看不下去!

    这一停顿,舞刀的兴致也被搅没了,只得就地坐着,更觉得饿的难受。

    流景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去找点吃的,隔着半个山腰的那边鬼哭狼嚎堪比人间地狱传到耳边,女人尖利的嗓音要穿破耳膜,男人愤懑疯狂的叫骂嗡嗡声也响成了一片,流景听得眉头深蹙,她有些怒了。

    流景大刀往背后一背,拔足便走,几个起伏之间已掠过树影重重,往那片茅屋处奔去。

    她脚程快,不一时便远远望见数十把火把将那茅屋群四周照的透亮,火光灼灼下但见一群妇人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地被绑成一串,地上早已横了几具尸体,竟是断手断脚,死相惨烈。

    血腥味顺着夜风四处飘荡,那边又有人被拉出来逼问,那妇人神色凌然,呸地一声,只唾来人面庞,一时喝骂声四起,那汉子勃然大怒,举刀便砍。

    锋利的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那妇人被困住了,又怎能挣脱?眼见右膀就要不保,不想那汉子刀劈到一半,忽然惨叫一声,大刀脱手,捂住眼睛跪倒在地。

    众人都只盯着那汉子和妇人看,并未看清发生了何事,瞬时一乱,厉声喝问那被串成一串的妇女。

    流景身在高处却看得清楚,是卷耳挣脱了双手,她弹弓一射,即刻将手背过去,与其余被绑者无异,垂首敛目,盯着地面,任凭别人喝问,连头都不抬一下。

    山上的大汉各个凶恶,被绑缚者却皆是妇孺,他们哪里能想到是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出手害了他们的老大,竟被卷耳给混了过去。

    流景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跑过去,“陆堂主,此地有些邪门,咱们将这几个娘们带回去再慢慢问吧。”正是晚上探路却被她和卷耳吓走的人里的一个,想来他又以为是鬼怪作怪。

    那汉子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眼睛,一手制止骚乱的手下,神色傲慢而恶毒:“我陆成海从不信什么鬼神!薄言敢将老婆女儿藏在此处必定是设了机关!哼,外头那杀人无形的绞魂索已破,还有什么可怕。”

    这个陆成海一边说着,目光一一掠过那些无力反抗的妇孺,像是戏弄老鼠的猫一般:“好!那就看看是谁的手段更胜一筹。”他阴阴一笑,“不怕死最好,这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流景心头一跳,她本不想杀人,但是……

    “你们要替薄言守着秘密,那就看看等你们都成了下贱货,等你们的男人都不要你们的时候,薄言能给你们什么。哼!”

    他目光如贪恋的蛇,又扫视了一周后抬手指着卷耳,“这个小妮子白嫩,把她衣服扒了,兄弟们辛苦半夜,也该快活快活!看她们说是不说!”

    早有人去扭卷耳手臂,卷耳大惊,尖声叫道,“我说我说!”她踉跄倒在地上,“你们要找的东西……”

    陆成海脸上笑意狰狞,“小姑娘,想好了再说!”

    卷耳被吓得更蜷缩了一下,“那……那东西在第三间草屋里,靠墙的破桌下面。”

    陆成海哼了一声,指出一个人来,“陆四,带人去找!”

    一个汉子带着另四个人,点着火把走了。

    不过一时,却听噗通一声,便没了动静。陆成海眉头一蹙,“猴子,去瞧瞧!”一个尖瘦的人影撒腿就跑,很快便脸色苍白的返回,“堂主,蛇!到处都是蛇!”说话间已有人叫了起来,许许多多灰色的小蛇涌了出来,只往人身上爬。

    陆成海駡一声娘,举刀就劈,卷耳却先一头撞了过去,离得近,陆成海避无可避,几乎要被撞到。

    卷耳也自知不是对手,如今之计,唯有去找父亲,不,父亲太远,去山上找那个姐姐!

    她打定主意,撞完撒腿就跑,可惜脚还瘸着,跑两步便跌在地上,卷耳此时明知有人来追,也顾不得了,拔出弹弓来,只来得射出一颗弹珠,便被人捉了起来。

    下面早已乱成一片,凶徒惶急,只顾砍杀,流景眉头紧蹙,拔刀而下,如疾风般在众人跟前绕过一圈,持刀者的手腕大都挨了一下,刀剑落了一地,哀声惨呼,杀戮暂时一停。

    此时地上到处都是细小的灰蛇,她无处落脚,复又回到树上。下面的人乱成一锅粥,不知谁喊一声,“火,火!烧它!”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点着了茅屋,顿时火势窜天而起,热浪袭来。

    蛇像潮水一般向四周退去。流景哑火顿生,她搞不明白得是得了什么疯病才敢自寻死路在密林里纵火,这般树木茂密,火势迅速能蔓延一片,她的小茅屋必然不能幸免,竟能欺到她头上来,也是这几个人出门不看黄历。

    她乘势一跃,已挡在准备撤离的众人前头。纵她形单影只,但久经杀伐,气势实在逼人,还未动手,那堂堂十几个汉子,竟都被她迫地一滞。

    陆成海到底经过些世面,见流景倏忽即来,衣袍翻飞,长发激荡,神色可怖,心里也打鼓,却还是硬着头皮喝问,“什么人!”

    流景不答,长刀拔出,飞身而起,横刀只劈陆成海脖颈,陆成海吃了一惊,忙拔刀抵挡,身后众人鞭长莫及,只得使出暗器,却见流景身影极快,刀背翻飞,已避开陆成海的抵挡,一计敲在陆成海后脑。

    众人心惊,她既有此能耐,一招便可使他们毙命,怎么反倒用刀背?

    但顷刻便明白过来,只见她身影如飞,抓着陆成海直将他抛入身后的火海。

    众人目瞪口呆,顷刻但见这从天而降一般的女人如入无人之境,人影翩然,刀影如虹,一阵刀背击在后脑勺的当当声,她已如法炮制,一个不落地将那群人抛入火海。

    竟然放火烧山,连她的屋子都不能幸免,真是岂有此理。

    只是这一耽搁,火势更盛,她要走脱自然不成问题,这一帮老儒妇幼她却无暇顾及。

    流景目光冷冷一扫,众人竟皆惊恐呆滞,唯有卷耳目光炯炯,一脸崇拜仰慕,她心念一动,一手提起卷耳,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没关系,没人看我也接续更~~o(≈gt_≈lt)o ~~/(ㄒoㄒ)/~~

    ☆、清梦如旧

    山上火势惊动了山下居民,半夜里声势浩荡地一群人来救火。

    靠山吃山,村民们救火倒是娴熟,到天明时分,山火已被扑灭。流景对此事兴致缺缺,她好容易辟下的居处被人烧了,恼恨之余还得另觅住处。

    进城不是上策,她身上有伤,不愿见人。城郊山势低颓,草木矮矮,她一早看过,并不是栖身的好去处,难道只有再进那座山?还是离开此地?

    她尚沉吟未决,就觉胸口被撞了一下,却是卷耳睡了过去,脑袋一歪,顶着她的心口。

    从流景把这个小丫头从火海边缘拎出来,她转瞬就从对流景的仰慕崇拜中走了出来,哭的肝肠寸断,边哭边喊妈妈,那凄惨模样叫人侧目。

    流景甚少与别人亲密接触,更不会轻易侧目,她此时只恨不得再把这个瘦弱的丫头重新丢进火海里去。

    这个小姑娘一直抽抽噎噎泪流不止,流景都以为她要哭死过去,终于,后半夜过去,她没有哭死,却累得睡着在她的怀里。

    流景有些头疼,带着她及其不便,扔她在路边?倒似不错的主意。她寻间附近农舍,正要将她放在别人门外,这丫头却醒了。

    醒了更好,她丢下卷耳,转身就走。只觉四海之大,无她安身之处,无意间想起葛素,她曾叹珪园已毁,无处安身。她来此之前已听说珪园旧部有复起之迹象,以葛素之忠,必已为珪园效力,倒是自己,外有追捕之人,真正无藏身之处。

    流景又沿着来时的路往深山里走了,卷耳踉踉跄跄跟着她不放,跟不上时喊她,她也不理,不一时已将那丫头甩到了后面。

    流景边走边想,她还能去哪里呢?若无意外,这天下终有一日要归宁慧兄妹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时她还能避到哪里去?大概唯有困居深山,永不面世了。

    流景又进了贵清山,在山坡上重搭一间草屋,向阳,静谧,门前是山涧里清澈的溪水,终日汩汩流淌。余生便只得这样过了,她自欺时想,这世上并无宁慧,过去种种,不过虚妄幻影。

    只是平静日子不到十日,这幽僻之地便来了客人。

    流景在屋后艰难垦地时,听见脚步声由远渐进,她暗暗查探,却是卷耳带了一个清矍的男人寻了过来。

    卷耳看见深山里孤立的茅屋,那小丫头格外兴奋,“爹爹,大约就是这里了,我那日一路跟着她,亲眼见她进了山了,只是她走的太快,我始终也追不上。”

    那男人嗯了一声,略略打量后更往近走了几步,便吩咐卷耳,“你去叩门。”

    流景眼力不弱,早看出这男子功夫扎实,似是江湖人士,她避世而居,谁也不想见,便任由他们敲门等待,兀自顺着山坡悠然而去。

    流景在外面摘了野果果腹,过罢午时才归来,却见那一大一小还在她茅屋前等着。

    正午日光透过树荫洒在两人脸上,那清矍的男子端庄儒雅,犹自气定神闲,卷耳脸上晒出两坨红晕来,絮絮念叨着:“姐姐怎么还不回来?爹爹,你说她一个人住在这深山里头,会不会害怕?她总藏在深山里头,是不是因为脸上的伤,不愿意被人看见?其实我觉得她长得很是好看,哎,只可惜伤在了脸上。爹爹,她大半日未归,会不会是遇到了麻烦?山里毒蛇猛兽那么多,伤到了她可怎么办?”

    “按你所说她武艺高强,山中飞禽走兽自然不能耐她何。你说她屡次救你,那说明她侠义仁心,能急人之难。胸襟宽广,心有天下之人,与脸上一点疤痕又怎会那般介意!只是世间高人皆寂寞,她不愿出山,许是不远与我等俗人为伍。”

    流景不知卷耳到底怎样将她夸了一番,竟至让人如此误会,什么侠义仁心胸怀天下?真是见了鬼的不可能。而况这男子身上一股文儒之气,说起话来也文绉绉拗口地叫人着急。

    但她向来未被人以仁义之名夸过,如今听这男子对她颇为推崇,虽然肉麻地浑身难受,却也有些脸热。

    这男子有一点说的很对,她是不愿与旁人为伍,无论雅俗。

    流景懒懒想,让他们等到地老天荒吧,她且自由自在地去林子里游荡。走不远就听那男子道:“卷耳,想来你那姐姐今日不愿见我们,我们不可强人所难,还是改日再来的好。”说罢起身,翩然归去。

    卷耳倒是很听话,一步一晃,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流景对这个善解人意的男人多了几分好感。要是再赖着不走,她可没有耐心耗在自家门外不能回家,管他夸奖起自己来多么的动人心神,她一样要赶人下山了。

    去他的兼怀天下仁义道德,她从记事起不断练习的,只是取人性命与须臾这件事。

    是夜流景梦境深深,还是初初跟着宁慧时的点滴,她是沉默寡言的王府护卫,她是处境维艰的和亲郡主,八月秋高气爽,王府外院里还辟有小小一方地皮,种着三五瓜果,这时业已成熟,随风飘香。

    皇家亲眷八月十五有宫宴,宁慧有眼疾一事不为外人所知,还得为赴八月十五日宫中团圆之宴苦练舞蹈。

    流景百无聊赖,秋桂树下靠着打盹。那时跟着宁慧的护卫还有晚风,他尽职尽责,一边全神贯注盯着小小台子上衣袂翻飞的宁慧,一边神色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恐飞鸟鸣虫惊扰了宁慧。

    流景还留着杀人时冷静观察人言行举止的习惯,宁慧是这样一个人,总是神色冷静,语气平平,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流景却知道清冷如宁慧,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小动作,宁慧虽已失明,却从不肯盯着虚无的空气发呆,久经练习,她能听声辨人,眼眸一转就准确落在人脸上。

    宁慧欣喜时也不大笑,只是四肢舒缓,平淡无波的语调会异常的慢;宁慧捉弄人时一本正经,手指却会不经意地摩挲袖口……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她都了如指掌。

    流景时常想,假如她不是潜入王府探听消息,要假扮护卫守着宁慧,假如她是一如既往只为取人性命,她此刻有百十种手段可治宁慧与死地而不被人发觉,甚至,她亦有法子杀人嫁祸,叫人以为为非作歹的,是这个忠心耿耿的晚风。

    可流景闲来无事时亦想,如此细致入微的察言观色,不为抓住破绽取人性命,只为把差事当得更好,似乎也很不错。

    岁月深长,流景已习惯去看这沉静如无波之水的女子身上的点点滴滴——眉尖轻蹙,嘴角微扬,哀愁欢欣,轻言慢语……平静鲜活。

    流景心里蔓上一层温柔软腻的情愁,从未有过的感觉蔓藤一样绕遍她全身。她有些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微蹙了眉头抬眼,却见宁慧翩然舞蹈的那台子忽然下沉,身边的晚风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宁慧却依旧无知无觉,她水袖轻扬,腰肢纤纤,裙摆如春风里盛开的花朵般绽放,甚至嘴角带笑。

    她在旋转,连着那台子一起,渐渐沉默。

    流景有那么一瞬的麻木失神,再抬头时宁慧已沉入地下,晚风营救不及,神色哀痛,偌大的汉子双膝跪地,哀嚎声闻着落泪。

    宁慧落入了地下,流景迟缓的想,继而意识到这世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于是阵痛像被闷棍击打过一样一阵一阵涌上心头,她痛得不能站立,委顿在地,然而那一记一记的凶猛击打不停歇地落下来,毫无章法,伤痕遍布全身,碎裂的肉末已从骨头上分离,她还活着,痛到要呕血了,终于哑着嗓子叫出声来——郡主。

    流景哽咽着,喉头疼痛拥堵,喘不过气,醒了,还缓缓唤着,郡主,郡主,宁慧……

    终于回过神来,已然泪湿枕畔。

    ☆、侠姿倩影

    流景早已习惯夜半惊醒,她蜷在狭窄的木榻上平复了一尚,却忽然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林中响起,那是人踩在断枝枯叶上的声响。

    来人不少,流景蹙眉倾听,那群人离得更近了,脚程如此之慢,步履紊乱沉重,是一帮不懂武艺的人,前进的方向就是她茅屋所在。

    流景心里极其疑惑,却也并不打算规避。

    她此时正心思郁结,打定了主意,若来的人是来闹事,正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不久便看到屋外明亮的火把,如此明目张胆的进山,倒不像是寻事。

    流景从茅屋墙壁的缝隙里一眼望去,来者多是妇女,她们走得近了,火把插在地上,流景正要看她们能出什么花招,却见屋外扑通一声跪倒一片。

    她活这么久还未见过这等场面,惯于不动神色,只静观其变。

    外面那跪在前面的妇女微微抱拳道:“我等都是山下良家妇女,久闻山上的少侠仁义为怀,还请救命则个。”

    “……”流景挑眉,这世上真是出了怪事,还有人求她来救人。

    “我等都是听了薄言先生之言,上山来求救的,还请少侠稍伸援手,救我们于水火。”

    这等无聊之事她置之不理,靠在榻上几欲睡着,却听外面忽而响起一道清清脆脆的声音:“姐姐,难道连你也怕山下那些烧杀抢虐的恶人么?今日你不救我们,我们沦丧敌手,被坏人欺凌,怎知他日那帮坏人不会找上姐姐!”

    流景睡意昏昏里想冷笑,敢找我,那是他们嫌自己活得太久长了。

    外面的人又跪又叩首,又哭又哀求,闹得她睡不着,她索性拆了茅屋后墙,钻进山里,找个僻静处,挂在树上补觉。

    次日天亮便舞刀练功,猎了一只肥壮的野兔烤着吃了,才慢悠悠回去,人群早散了,风声入林,分外寂静。

    茅屋破了的半边墙她也不补,只拾了些柴草虚虚遮住。

    入夜流景早早便睡,这回不等梦魇惊醒,又被一群妇孺围在屋里,她不甚其烦,拆开茅屋墙上柴草,又溜了出去。

    她不理世事,更不说什么侠义救世,任由她们闹了几日,终于不再来了。

    流景仍旧日日练武,四处游览,几乎踏遍贵清山头。这一日猎了一头野猪,扛回时天色已晚。

    她信步闲走,忽觉身边矮树丛中轻轻一响,心下顿时警觉,四处留神查看,面上却不动神色,脚步也不停歇。

    掀开茅屋柴扉,忽闻空气中一股甜腻之气,流景连忙屏住呼吸,心下却是冷笑,偏远荒蛮之地之人,真是无知无畏,竟拿迷药这等下三滥的东西打起她的主意来了!

    流景略略一想,此前看见埋伏此处的不过五六个人,粗粗打量,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什么高手,不入流的角色罢了。

    流景要在此地杀了这几个毛贼自然不成问题,只是还要动手处理尸首,真是麻烦之极,她索性将计就计,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得了什么疯病敢来劫她的道!

    流景扶着门扉,身子一软,晃了几晃,倒在了地上。

    外面的人一时之间并不敢妄动,等了一阵才凑过来探她鼻息,一群人兴奋之极:“什么厉害角色,却也着了我们的道!”

    “哟,果真是个清丽的小娘子,瞧这……”伸手就要摸她的脸颊,被人啪地一巴掌打了下去,“干什么,忘了老大交代,这女人厉害,拿回去他亲自处置!”

    那动手动脚之人一边帮着同伴抬她一边嘟囔:“什么厉害,还不是一包软骨散的事!老大还不是只看重美……哎哟,这……”

    他们将流景抬将起来,一眼便看见流景从脖颈蔓延到脸颊上的伤痕,沉不住气的不免叫出来:“这算哪门子的姿色!麻皮比她也强!”

    流景原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要去贼窝探个究竟,这一下戳到她痛处,她气得目眦欲裂,早起了杀心。

    只是这几个流氓货色还入不了她的眼,杀了也是白费力气,她要潜去贼人老巢看看,到底什么头目调/教得出这等浑人!

    那劫她的人中却有一个笑嘻嘻道:“你懂什么?这世上有人专爱这等伤残之人!”语气甚是猥琐卑劣。

    流景只听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人却偏不识相,伸出手就要摸上她脸上伤痕。

    是可忍孰不可忍!

    流景忽然双腿扫过,霎时便将两人扫倒在地,伸手便将方才意欲轻薄与她的人各打了一个嘴巴。

    变故仓促而起,众人尽皆惊恐,忙爬起来将她团团围住,却也不敢近前,只是咋咋呼呼:“臭娘们,你中了我们的毒/药,还敢猖獗!”

    流景冷笑一声:“那也叫毒/药!带我回去,我跟你们老大聊聊!”

    有人按捺不住,亮出兵刃来,流景实在不愿脏了这块地方,侧身避过,身影一闪,已冲出他们六人围拢的圈子,她原指望将这六人引开了去,谁料她回头一看,这六人已做鸟兽之散,夺路而逃。

    流景哭笑不得,倒是起了玩性,将她六人挨个捉来,扒了他们裤腰带将人绑成一串,吆喝着叫他们带路,折了树枝在后驱赶,胆敢耍花样者,当即便是树枝招呼上去,打的六个大男人哀叫不已。

    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他们匪窝时她已将六人杀了三人,余下三个战战兢兢,唯她之命是从,什么老大之名,江湖道义,早被抛诸九霄云后。

    流景不想捉她的毛贼虽小,那贼窝里倒真有厉害角色,若不是她使诈闯进去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怕绝难伤对方根基。

    恁是如此,还是走脱了好些小贼,她擒贼擒王,追着那逃跑的老大老二跑了一夜,虽是将那贼首杀了泄恨,却依旧伤了手臂。她也不在意,草草包扎,踏着尸队血河走出来,已是次日天将明时分。

    那窝土匪甚是嚣张,竟牢筑暗室,关了好些妇人女子在里头,她一并放了,却也无心接受她们的千恩万谢,兀自茕茕下山。

    流景吃过医治不当伤口发炎的苦楚,况且山里潮湿,不宜伤口愈合,便等着天明了进城去抓药。

    谁知她放下银子时那药铺的老大夫非但不收,还恁是塞了一箩筐的补药给她,她甚是莫名其妙。

    待出了医馆,狭窄街道上满满当当都是人,兜着鸡蛋菜蔬面粉窝头,甚而布匹衣料,都直往她眼前送,哄哄闹闹吵成一团,尽是谢她救命之恩,更有甚者当街跪倒叩首如捣蒜,后面效仿者无数,乌压压跪了一片。

    流景实在不知所措。

    要是有这许多人来问她寻仇,拼死打出去就是了,可是有着许多人围着她只为谢恩,她……溜走?可是这许多人见证,说她会飞檐走壁,以后只怕不得安生。

    她僵愣了片刻,才伸手扶起一人。

    后面跟着站起一排:“大侠你救我家闺女性命,这小小心意敬请笑纳。”

    “是啊是啊!”“少侠!我的鸡蛋请笑纳!”“大侠!这些绫罗实在罕见……”“姑娘,老汉我家贫,这点薄礼……”“恩人,这是……”

    流景被这热情惊得不轻,退了两步,进了那药铺,寻着后门,就要遁走,那大夫笑的脸上皱纹深深,“乡亲们的心意,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跑什么?”

    “我……”流景还未说完,外面的人挤进来,东西都堆在药铺小小的柜台上,眼前是一张张的笑脸。

    流景见推却无望,便也挤出个笑容来回应,额上冷汗都要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_⊙),别人冷起来她能更冷,别人热情起来,她就手足无措。

    ☆、边城小捷

    “报!”

    “讲!”

    “丁先锋所率部遭到伏击,情况危急。”

    戎装裹身的男人只是眉头微皱:“继续探报!”

    “报!丁先锋所部已遭合围,正在力战。”

    男人还未答话,外面又是士卒的脚步声响起。

    “报!卷耳姑娘求见。”

    只见大手一挥,男人神色异常坚决:“不见!”

    卷耳人却已经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爹,求您救救姐姐。”原本娇俏的姑娘此时涕泗俱下,哭的甚是狼狈。

    “不救。”

    哭啼的人被噎了一下:“你……”哭得更凶了。

    “来人,带回去,锁起来!”

    “啊……呜……”哀求无用,撒起泼来:“我不要……喂,不要啊!放开我……爹爹,求求你……”声音渐远了。

    “报!丁先锋所部战况惨烈,死伤极重。但凉人伤亡更重,战局胶着。”

    “报!凉人后援已靠近峡谷!约莫万余。”

    那戎装的人才露出点笑意来:“好!叫他们依计行事。”

    “是!”

    他步出帐外,眼前山脉墨绿,大多是禾苗将熟,外面车辚马啸,许多人脸上俱是轻松笑意,唯有他,眉头紧蹙。

    斜阳渐沉,胭脂红的晚霞烧败了的木柴一样渐渐熄灭,天地一片暮色。

    而他已在帐外伫立许久,来往的探子一遍一遍传递战局的情况——突袭得手,合围成功,趁乱截杀许多敌人……终于听到阵阵马蹄声夹着欢呼声渐行渐近,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战场变化莫测,他纵设局诱敌,占了先机也不敢大意。

    胜了,欢呼声吆喝声响成一片,燃烧的火堆重新照亮漆黑的夜空,士卒们欢欣鼓舞,杯盏交错,满斟豪饮,吃喝欢饮庆贺声此起彼伏。

    外面太闹,显得帐里更静了,烛心燃烧的哔啵声清晰可闻。旁人都在热热闹闹的庆贺,唯有她流景,伏在榻上养伤。

    是的,薄言竟当众打了她三十军棍,罔顾众人求情。

    理由是打仗不比械斗,她率部轻进,着了凉人的道,简直是胡闹了!

    可是打仗不是械斗?还不是一群人的械斗!

    后半夜了,外面的喧嚣依旧,她寻思着若她是凉人,必率众此时来个偷袭,纵不能获胜,烧个粮草仓库还是容易得手的。

    流景在帐子里听得真切,就连那个最是冷静的薄言,也和众人一起呼呼喝喝喝的酩酊大醉了。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原本喜乐喧闹的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齐整,而后瞬时杀声四起。

    流景吃了一惊,自知此时外面防守有多松懈,凉人必然如入无人之境,真是可恨。她只得强撑着起了身,身上有伤,戎衣护甲都是累赘,只提一把大刀掀帐而出。

    然而外面军容齐整,薄言戎装加身,凌然站在众人面前指挥作战,哪有半分方才喧闹熏醉的样子。

    倒是凉人见中了埋伏,大是惶恐,只求夺路而走,却被追赶驱杀,往南而去。

    不一时便见南面火光滔天,哀嚎四起。薄言并未随军而去,此时回眸往她脸上一撇,只微微一笑,举步走了过来,脚步微虚,可见无论再故作镇定,到底还是三分酒意入了肠,说出的话却真真是噎死人:“丁侠士杖伤可好了些?”

    流景气得当时就摔帘而去。却不见外面的人笑纹深深,极是愉快。

    天明时分外面才安静下来,受伤士卒也多被安置妥当,大帐里还只是她一个,流景索性眯眼假寐,反正对目前处境已经无力再想。

    流景来此地本是避世,谁想幽深静僻的贵清山里都有一堆麻烦,更不想穷山恶水多刁民,竟有土匪吃了雄心豹子胆来劫她。

    劫也就罢了,还敢嫌弃她脸上疤痕,甚而动手动脚!她不过是气不忿这帮人对她的折辱,才进土匪窝杀了个痛快,竟又阴差阳错就成了别人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真是八竿子和她打不着的一个词。

    偏偏这帮人愚痴不化,天天缠着她求她,外面世道怎么乱啦,凉人怎么趁火打劫啦,怎么烧杀抢掠啦,以前怎么和青山派的陆成海勾结欺凌百姓啦,现在陆成海已被杀,他们恼恨失去谋士,肆意报复更加猖獗啦,安定府卫指挥使怎么只管收银子坐视不理啦,薄言先生怎么舍身为民设法抵抗啦……

    这些琐事吵吵嚷嚷,闹得流景时时都在崩溃的边缘,可她搞不明白的是,这些事又关她什么事?

    可是不知凉人又是发了什么疯说她杀了陆成海得了一个什么秘籍,半夜上山来围她。

    围她有什么可怕,流景一人之力确实难敌对方千百人之众,但她自信单枪匹马时轻功卓绝,还愁走不脱?

    而况她总觉得事情不对,为什么她撒手不管的事情都会找上门来?

    流景想先走为妙,过后再查,大不了换个地方!偏偏薄言闻讯率着熙熙攘攘一堆父老乡亲来救她,两军遭逢又素有仇怨,话都不说,先打了起来。打就让他们打吧,她走她的!

    可是卷耳不懂武艺的姑娘家也操着一把锄头参与其中,瞬时就被对方捉了当肉盾,哭的那叫个肝肠寸断,哽哽咽咽只喊“姐姐救我啊姐姐……”

    旁人只顾厮杀拼命哪里还管的上卷耳,那丫头的性命也只在顷刻之间,流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虽然尚未想明白,终于还是动手打了打凉人。

    完事之后她是准备要走的,再也不在这个是非之地待下去了。可是愚民难以教化,围着她不让她走,卷耳更是抱着她大腿哀哭不止,死都不放。

    流景厌烦种种凄惨伤别,准备一脚踢开了,薄言却缓缓道:“有件事还望少侠知道。”

    “今日城中来了许多生人,举止隐秘可疑,像是寻找什么东西。”薄言说着看她一眼:“在下便着人探听了一番,原来他们要找的却是一个人。”

    流景闻言一滞。

    薄言不理她的怔忪,缓缓地道:“他们秘密寻访的,是一位名叫流景的女子,脸上身上应有大片伤痕……”

    薄言顿一顿,看着眼前冷傲的女子瞬间变幻的神色,心中早已有数,却依旧不动神色:“在下先时也疑惑会不会是侠士,可据说那女子武艺虽然卓绝但行事却极狠辣,为人无信无义,缕叛旧主,与侠士行事极为不符,想是在下多虑了。”

    “不过未免别人多事,侠士还是暂且不要乱走的好,在下隐隐听闻,那伙人遍寻大江南北,不见人是不敢回去交差的。”

    “敢问侠士高姓大名,怎么称呼,别人若是多说在下也可替侠士分辨几句。”

    “丁。”她言简意赅:“丁林。”流景以为一路亡命,对宁慧劫杀她一事早已安然接受,不想别人提起来,却像在旧伤上狠命撕下结痂一样疼痛,她几乎看得见胸膛里一片鲜血淋漓不堪目睹的伤处。

    无信无义,缕叛旧主。她蹙眉一笑,及其扭曲。

    “不如侠士先随在下下山,剩余的事在下可代为料理。”

    “好!多谢!”流景茫然下山,浑身一片麻木。

    躲到哪里去呢?每日梦境逼人,外面追捕者更是紧逼。她在此地已是名声鹊起,再加上离群索居更惹人瞩目,不如下山,大隐隐于市。

    流景从此在薄言所帅民兵营里浑浑噩噩度日,到庄稼渐熟,未免凉人劫抢,薄言精心布局,求她做先锋,她总得报答薄言言语含糊骗过外面追捕她的人这等恩义,只得答应。

    ☆、锦书谁寄

    做个冒牌的先锋,本也非流景所愿,只是形势所迫,她是被赶鸭子上架。

    三十军棍与她不过小伤小痛,闷在帐内生霉,只因心里烦闷,无可排遣。午时有人送饭进来,喜气洋洋。

    她出山后才知天下大势,宁荼已经建国立号,占据江山大半。

    逼得圣上迁都西南,只握着西南与西北大部据险而守。但似有珪园旧部相助,宁荼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得。

    大争之世,土匪流寇尽起,军队齐整有序者都已调到前线去作战,留在安定县这等不毛之地守城的,皆是老残之辈,只等着混个安宁日子,谁还肯卖命打仗,因此凉人侵边,安定县军备皆消极以待。

    此种情况边陲之地不一而足,安定尚有薄言,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薄言这次虚虚实实将凉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安定县人谁不是欢欣鼓舞,连送菜的小婢都对薄言钦赞不已。

    流景却始终冷冷,若不是这个人思谋筹划,她又怎么会带着人马去打什么仗,出力不讨好。

    兀自愤懑着,门口一亮一暗,却是薄言走了进来。他换下戎装,青布长衫,神色奕奕,精神矍铄,径直过来坐在流景对面,脸上笑意温和:“丁侠士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流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下想来,丁侠士郁郁寡欢,终还是觉得委屈。”薄言不在意流景的冷淡,兀自侃侃而谈。

    “丁侠士虽非行伍出身,但即已接了军令,则行动必照军令而行,你是先锋,冲锋陷阵是你职责,但打仗不比行刺,你身后千百名士卒性命系与你一身,怎可贪功冒进?”

    “军令如山,如有违抗,必不轻饶。莫说是你,王侯亲贵亦不能免,如此才能治军严谨。”

    流景声音闷闷:“明白。”

    “新朝公主何等尊贵……”

    流景脑海一空,宁荼建国号瑄,只是百姓皆称它为新朝,以区分旧朝,新朝公主,便是宁慧无疑!

    不知薄言提起宁慧来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流景回过神来时只听得薄言言尾之音:“弱柳之质,怎挨得住二十棍子!”

    流景闻言心里急痛,额上一层薄汗,支撑起半个身子来,薄言却不紧不慢:“听说半月都不能下榻行走,也是吃了极大的苦头!”

    “她……听闻新朝公主眼睛有疾,又怎能去征战沙场?”流景终于问了出来。

    薄言笑了:“那是陈年旧事。据说后来有个性情古怪的江湖郎中在皇都歇脚,开了两副方子,吃了之后人病了大半年,眼疾却是大好了。她病痊愈后,便跟着瑄皇帝,在军中做一个谋士。”

    眼疾大好!流景心里翻江倒海,欣喜有之,怜惜有之,甚而有许多的失落痛处,只喃喃念道:“那……倒也极好。”

    “身康体泰,锦衣玉食自然很好。但不知为何,又听说那公主病好之后却终日郁郁,过的反倒不比从前。”

    流景的心里有些隐秘的暗喜,却听薄言又道:“听说是遭旧日一位极得信任的护卫背叛,想来她不将此人碎尸万段,定然不得安心。”

    薄言一句话将流景打入幽深地狱,久久不能回神。她恼恨自己在这件事上理智全失,侥幸与期盼无缝不入地回荡在她心头,然而现实如一把重锤,将那偷隙溜进心头的细针一下一下锤进嫩肉里头。

    流景久久缄默不语,只听薄言絮叨:“你我皆是旧朝之人,宁氏兄妹本是乱臣贼子!只是人人皆知新朝政清人和,反倒是旧朝残暴无道,税务冗沉,人心渐失。终有一日宁氏兄妹要打到这安定县来,你我之辈,该降否?该守乎?”

    她流景辗转流离,早无忠信可言,新朝旧朝与她皆是一般,只是盘算,若有一日宁慧能随军到这边城,她和她在这有生之年或可再见一面。

    流景早先拼却一条命也要护宁慧,纵如今宁慧恨不能自己惨死,事到临头,她,她必然还要帮宁慧一帮的。

    生死之事——她逃亡流窜,也并不全是畏死。

    流景这边心思重重,只听薄言有的没的,把道听途说的宁慧的点滴娓娓道来,流景面上故作镇定,心里早如大风过境后的麦田一般,秸秆东倒西歪,四处狼藉。

    千里之外西南之境,天晴如洗,万里无云,空气潮润,依山而设的军帐绵延数里,错落有致。

    守在一座帐篷外的士卒忽然听得里头啪地一声,像茶盏掉在地上的声音,良久再也没有了动静,不由面面相觑。

    这两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来向公主禀事,初时来的几波人禀告过后并无动静,只是公主的脸色更寒。

    今日第一波人进去不久,便听里头啪的一声碎了一个茶盏,顷刻便听里头传出令来,禀事之人各杖责五十,刺字配军。

    外人不知就里,也都有些胆寒。

    里头这位公主平日里也是极好伺候的,随军女子,也不见矫情作怪,也不喊苦叫累,打起仗来颇有智计,甚得瑄皇帝倚重,就是诸位将军,初时不以为然,时日久了也甚是敬重。

    只是可惜一个清丽美人,平日里面似寒霜,不见笑意,遇事杀伐决断,手段毫不含糊,连瑄皇帝都得退让三分,旁人更是胆怯。

    这第二波茶盏摔下去,半天没有什么号令传出来,外面的人分明有些疑惑,但碍于这位公主平日威势,再是好奇,此刻也只是忍着,表面一派平静地站岗守哨。

    不久帐子里禀事的人便走了出来,也是脸色镇定,毫无异色。

    一尚之后里面有令传出,对方才那位禀事者赏赐丰厚,叫人咂舌。外面的人更是云里雾里了。

    过了一阵公主贴身的小环秋红走了出来,却是眼眶湿润,明明哭过的样子,脸上神色却极是喜悦。

    斜阳渐落,晚霞瑰丽,最深处一间营帐里却是乒乒乓乓一阵响动,宁荼站在阴影里几乎掀案,目眦欲裂:“她竟还嫌那个女人害她不够!拿秋红来,问个清楚!”

    地上的人脸色隐没在黑暗之中:“秋红那丫头愚忠,只怕问不出什么来。奴婢也是猜测,并无确切消息,只怕现在问是打草惊蛇……”

    宁荼不等她说完:“还怕什么打草惊蛇!问出下落来即可处死!慧儿走火入了魔,再由着她胡闹,只怕她连命也不要。”

    “圣上息怒。先前咱们多方缉拿,就算那流景躲在暗中不曾被我们找到,但想必消息她定是得了的,她知公主拿她是要她生不如死,就绝不会让自己落在公主手里。就算公主真得了什么消息,她一不识流景面貌,二来流景刻意躲藏,要想找到人定然还得费些周折,咱们就此谋划,必然能走到公主前头。”

    宁荼英眉紧蹙,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笑意凄苦:“若知流景死在孤手中,慧儿定恨我入骨。”

    “圣上无需多虑,有奴婢在,这事自然怪不到圣上身上。”

    “怪也无妨,孤怎许慧儿一生毁在那样一个人手上。”

    地上的人听了这话,极隐秘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梦梦见有人评论~大概是魔怔了!

    老爹生病了,在医院待了二十来天,出院再更!

    ☆、唯怨遥夜

    弯月如弓,渐上柳梢头。薄云如纱,轻罩天际。

    天气闷热,军帐留着一条缝子,秋红倚在帐门边,光影明暗里一个小小的轮廓,歪着脑袋发着呆。

    时值夏末,山边草丛里到处是蛐蛐歇斯底里的鸣叫,巡营士卒的脚步声都被盖过。秋红侧耳听着,近处的榻上一点动静也无,她心里反而疑疑惑惑,公主竟然睡着了?

    也是,随军辛劳,而况战事胶着,公主劳心劳力,原本就累。

    但是,也不合理。

    初闻密报时公主那乍然明亮的眼神,那眸中的光彩能让星月暗淡,那眼神中的光茫,烈火烧着原野一般的强烈炽热,仿似整个精神都在燃烧,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她就能平平静静睡着了呢?

    她不明白,她也睡不着,久坐使她脚麻手麻,索性起身出了营帐,信步走走。

    西南之地树木繁盛高大,她望着近处山上挺拔笔直的浓绿,依稀辨认出那是樟树,那是杜仲树,那是杜英树……

    杜英树……

    半年之间,王府后院便遍栽杜英,公主在王府时少,但凡在时,却时常望着那一排排绿树发呆。

    新来的小环俱是疑惑,偷空往这树上没少下工夫,终究也不明白这不过如此的树种怎的如此得公主青睐,投机者谄媚,便在公主前盛赞杜英之花,也只博得公主一笑。

    谁又能知道,徽州郊外的深山峡谷里,公主便是守着对面山上那最高最大的杜英树数着日月光阴,悬着提到嗓子眼的心,度过生死攸关的日子的。

    那时处境何其凶险艰难,她只敢往洞口伸出一只手,感知光影移动,一日一日地盼,盼来了二公子一场烧山的大火,却也在大火里,盼来了久盼不至的人。

    如今情形好转,她已是新朝公主,瑄皇帝亲妹,禁军参将,再也无人追杀胁迫,却遍植杜英也等不到那一个人了。

    秋红从不在公主跟前提起杜英树,她知道那凝望不是因为杜英树其花美艳,那不过是无望的等待罢了。

    秋红虽年纪幼小,人间疾苦经历不够,却因见识过分别的惨伤,自然也能明白等待的哀愁凄凉。

    她有时候想,她也是这场分别的策划者和参与者之一。当初若不是她也劝说,想必公主不会离开,那个人也就不会走了。

    公主有眼疾,遍访天下名医皆不见效,当时恰有游医路过城中,那游医无名无姓却极有名望。

    传闻中那游医从不出诊,每到一地只留七日便会离去,行遍神州南北,医人无数。

    有世家强留过他,拘他在府严加看管,不料七日之期一到便不见了踪影,询问看守人士却是一无所知。

    当时瑄皇帝为此欣喜异常,定要携公主前去诊治,无奈那个人在府中养伤,昏迷才醒,未脱病痛,公主定要陪护在侧,什么名医神医,一概不愿去见的。

    是她在旁劝说,说那个人为公主披肝沥胆舍却生死,公主却连她的样子都不曾见过实在遗憾,其实那个人虽被烧伤容貌有缺,依稀里却不难看出是个清丽的人儿……

    那时公主难得一笑,她镇定自如,胸有成竹地道:“我自然知道,她……容貌也是过人!”

    秋红那时促狭地想,是是是,那个人容貌过人,武艺过人,就连身姿也是过人,又瘦又高,竹竿一样。

    她是公主贴身小婢,自然跟着公主出府就医,在外不过七日光景,公主虽然不动神色,她聪慧灵透,与公主这不动神色里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折磨来。

    七日,她们主仆两人却像过了一世。眼盼着七日之期已到,游医便要上路,她们便可回府了。

    却不想公主病情反复,只得随着游医往下个地方走去,如此折腾,路上耽搁,等到回府已是二十日有余。

    公主眼疾大是好转,游医有言,再过三日便能解下绷带视人,秋红几乎是欢呼雀跃,但公主自持,面上分毫不露,即使如此,秋红也觉得公主是极高兴的。

    他们主仆回府先去拜见瑄皇帝,不过寒暄两句,公主便告辞出来,径往那人养病的地方走去。

    她跟着公主的时日不算太长,见惯了她的老成持重不动神色,那样脚步轻快面带喜色的公主她还是第一次见。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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