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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6节

    可就连这样,还是将人牵连了进来。

    尤利尔忍不住将手在身前握紧,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哪里疼得更厉害,是头、是心,还是下腹。

    杰诺跪在神殿正中,对所有的罪名供认不讳。期间没有看一眼卡麦尔,更没有看一眼尤利尔。最后他匍匐在地,只求速死。

    主神问他,你可知所犯何罪,该当何处?

    杰诺说,知道,通敌谋逆,该折了羽翼,散去圣灵,归于尘土。

    主神说,那就这么办吧。从犯也一同办了。

    杰诺说了句“哈利路亚”可话音未落,便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

    打断他说话的,自然是尤利尔。

    尤利尔说:“请主神且慢发落,我有话问他。”

    主神威严地说:“事已查清,你又不曾参与调查,有什么可问的?”

    尤利尔躬身说:“父神曾命我司天界审判一职,执行《神圣法典》。莫里斯监狱严格说来,算我的辖内。而惩处审判之事,按理来说,也应经由我手。主犯杰诺,在帕格特瑞供职,也算我监管之内。所以,无论如何,请您让我问几个问题。”

    主神尚未说话,亚列先走了出来。向主神躬了躬身后,他便一脸讽刺地向尤利尔说道:“尤利尔殿下,这事情都定案了。您还要问,是质疑加百列殿下和我做事的公正性,还是说,您是想找个机会徇私?”

    尤利尔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撒拉弗同主神对话,托罗努斯可以随便插嘴了!”

    撒拉弗是炽天使的正式念法,托罗努斯则是座天使的念法。在神圣阶级中,炽天使撒拉弗居首,智天使基路伯居中,座天使托罗努斯最末。

    亚列嘴角仍噙着讽刺的笑容:“殿下,在事实面前,可不能拿身份压人。况且,参与调查此事并定案的,可是加百列殿下。据我所知,在《圣册》上,加百列殿下的名字,可是排在您前面。您随意就想推翻加百列殿下的判断,是不是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圣册》是记录全部天使姓名的名册,按照阶位和尊卑排序。路西斐尔他们诞生后,尤利尔便被排在了炽天使的队末。这件事,整个天国都讳莫如深,此刻亚列当着主神的面说出来,无疑是在打尤利尔的脸。

    他话音一落,整个神殿中的人脸色都不由一变。加百列的眸色一深,眼中隐隐现了丝怒意,不过还是保持了沉默。

    尤利尔却不以为意,仍旧语气淡淡地说道:“我并没有质疑加百列殿下的意思。只是有几个疑点,想问问清楚。难道,你所谓的事实真相,其实不堪一击,连问一问都禁不住吗?”

    亚列眸色一凝,怒其不争地喊了句:“你……”

    “好了。”主神打断了亚列的话,对尤利尔说道:“你问吧。”

    尤利尔信步走到一直匍匐在地的杰诺面前,对他说道:“杰诺,你抬起头,看着我。”

    杰诺的双肩剧烈地一抖,却没有动:“罪人不敢。”

    尤利尔清冷一笑:“你有什么不敢,人都能杀了。我问你,被你杀的那名从犯,叫什么名字,阶位如何,在何处供职,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杰诺说:“他叫波夫卡,也是一名能天使,在第二天把守界门。我们原本是战友,但不在同一编队。平时偶尔聚会,便有些联系。”

    尤利尔接着问道:“你为何要杀波夫卡?又是在哪里将他杀了的?”

    杰诺说:“当时我们在第二天界门的酒吧里。他怕事败被查出来,要自首。我心存侥幸便阻止他,两人打起来,一来二去就把他杀了。”

    尤利尔道:“你心存侥幸,却敢明目张胆在酒吧里杀人?”

    杰诺说:“我当时一时冲动,并没有想那么多。”

    尤利尔又是一声冷笑:“你能主谋这么大一件事,破坏流放地结界、引魔兽袭击平民、谋害大天使长,却因为在酒吧里杀了个人就被捉了。你觉得冤枉吗?”

    杰诺说:“我做错了这么多事,不敢说冤枉。”

    尤利尔点了点头:“这样说来,你主谋了整件事。事后,波夫卡想要自首,特意把你叫去第二天通知了你,然后你为掩人耳目,将他杀了,结果被抓,便对罪行供认不讳了。我说的可对?”

    杰诺说:“是。”

    尤利尔又转向加百列:“加百列殿下,事情的经过,可如我刚刚所讲?”

    亚列此刻插嘴道:“原本我们已经查到此事的脉络。在莫里斯监狱协同作案的主天使和能天使也都认罪,就差主犯……”

    尤利尔神色一厉:“你给我住口!我问你了吗!”

    亚列不由自主地噤声,呆了一秒,刚想再开口,便听见加百列说:“正如尤利尔殿下所言。我们捉到杰诺,确实是因为他当时自己暴露了行迹。”

    尤利尔向加百列轻一颔首。便又对杰诺说:“把头抬起来。”

    尤利尔的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怒意,声音却说不出的柔和。

    杰诺全身一震,这次却缓缓抬起头,一双棕色的眼睛中,含满了泪水和祈求。

    尤利尔让开他的面前,他的表情,便落入在场每一名天使的眼中。

    尤利尔低声说:“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件事,是你主使的吗?你想想从军那天的誓言。仔细想好,再回答。”

    杰诺眼中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眼中带着几丝哀求,却仍然坚定地说道:“是!是我做的。殿下,您什么都不要问了,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作为一名能天使士兵的骄傲。我将兵刃朝向了手足、我用谎言来达成目的。我无法光荣地死去,但求死得其所。”

    杰诺这句话说完,神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无疑,眼前的能天使,他是有身为天族的骄傲的。

    他的话,触动了在场每一名也有着同样骄傲的天族,同时赢得了他们的一丝好感。

    一丝,不会因为他心向尤利尔,便揪住他不放的好感。

    尤利尔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便长身而立,等着接下来的戏码。

    果然,在这个时候,神殿外有一名主天使进来通报说,这件事的另一名从犯,有话要说。

    ☆、神罚

    路西斐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尤利尔独自站在神殿正中的身影。

    此刻尤利尔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成拳放在身前,自天顶缓缓落下的银色微芒洒遍他的全身,就像是点点冰晶,更显出他孑然一身的清冷。

    路西斐尔猜出,地上跪着的那名能天使并非事件的主谋。在什么人的刻意安排下,他包揽了罪责。为了保护他,尤利尔明知是陷阱,也一脚踩了进去。

    这一刻,路西斐尔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一方面,他在想,该如何能帮上尤利尔一把;另一方面,他却忍不住感到一阵失落——尤利尔那种奋不顾身的维护,原来真的不是只会给他。

    那日落入魔界的,就算不是他,是拉斐尔、米迦勒,是任何一个人,尤利尔也会奋力营救,也会温柔地拉着他的手、为他挡去所有危险。

    这种认知,让路西斐尔忍不住嫉妒起地上跪着的那名能天使来。

    这时,那名声称要翻供的主天使被带上了大殿,跪在了杰诺身边。

    在他的哭诉下,这个故事有了另一番的模样。

    主天使说,之前发生的那起事件,主谋并不是杰诺,而是杰诺一直追随的尤利尔。尤利尔因为嫉妒路西斐尔占了他本应有的地位,指使手下做出了乌耐城的罪行,又假装好人,亲自去魔界营救路西斐尔。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重新夺回权力。尤利尔向他们许下了晋升阶级的承诺,他们被名利迷了心窍,觉得跟着前大天使长推翻了现任后,便可以成为神圣阶级。可信仰和良知时刻炙烤着他们的心灵,使得他幡然悔悟,决定揭发尤利尔的野心和阴谋。

    对于主天使放出来的这个屁,路西斐尔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这件事的目的性太过明显,无非挑拨加嫁祸。

    可如果不能让设计的人如愿,只怕尤利尔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于是,他决定给幕后黑手面子,作出一只被大灰狼欺骗的小绵羊应有的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尤利尔。他身后的拉斐尔见状,更是义愤填膺,手一叉腰就要指着尤利尔的鼻子开骂。路西斐尔觉得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连忙拉住他的手。拉斐尔涨红了一张脸,不过还是忍住了没吭声。

    面对如此指控,尤利尔没有表态。跪在地上的杰诺却“咚”地向主神磕了一个响头说:“父神,这都是他信口胡言。尤利尔殿下不曾参与此事!都是我……”说到这里,他猛然一顿,脸上带着一种悲怆的恍然和惶然,向尤利尔望去。

    尤利尔清冷一笑:“你终于想明白了?”

    杰诺张了张嘴,随即再次匍匐在地:“父神,是我一时糊涂。我愿以圣灵起誓,请父神听我一言。”

    一名站在亚列身旁的座天使冷笑道:“你本来犯的就是诛灭圣灵的罪。用圣灵起誓,亏你想得出来!”

    他的话,瞬间激起附近几名天使的共鸣,纷纷表示,此人罪大恶极、满口谎言,绝不能姑息,更没必要让他在这里混淆视听。

    来翻供的那名主天使也想插嘴,却不知为何突然噤了声。

    这时,尤利尔再次开口,字句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若是我用圣灵来起誓,保证他所说的,并非谎言呢?”

    神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用圣灵起誓,是天族最慎重的誓言。一旦违誓,圣灵猝灭,连转生都不能。天族通常对圣灵起誓都十分忌讳,用在自己身上,也得是天大的决心,用在别人身上,就相当于将自己的一切托付出去,这样的信任,并不多见。

    路西斐尔闻言心中一震,杰诺听了更是泪流满面。

    路西斐尔心想,尤利尔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万一这个杰诺,就是故意安插用来坑你的一颗棋子,你当如何?

    杰诺却是朝着尤利尔深深一拜,哽咽难言。

    主神的声音适时响起:“尤利尔,你言行轻率,如何成为神圣阶级的表率?还不退下!”话音未落,一道金芒闪起,打在尤利尔身上,硬生生将他打退数步,刚好站回了炽天使的队末。一阵剧痛袭来,尤利尔强忍着没去抚上小腹,脸色却白了一白。好在他脸色白惯了,没人注意。

    然后,便听见主神便接着说道:“杰诺,我便再给你一个陈述的机会。希望你这次说的是实话。”

    杰诺哽咽道:“是,父神。”然后,他跪直身体,直视着神座说道:“我那日,是被波夫卡突然传讯叫去第二天的。他打着战友多年未见,要聚聚的名义约我在界门酒馆的一个包间见面。我到了之后,他便开始挑拨我对尤利尔殿下的不满。我想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便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没多久,他便向我和盘托出他在魔君席欧乌尔的安排下,谋害路西斐尔殿下这件事。并说,要将此事嫁祸给尤利尔殿下。当时,他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美中不足就是需要在尤利尔殿下身边安插一个举报人,于是便想到了我。我惊讶于他们计策的狠毒,担心真让他们陷害殿下成功,便假意答应,后来趁其不备杀了他。我原本想得好,自认是主谋,将他们谋害路西斐尔殿下那部分计划合盘托出,他们就没有污蔑尤利尔殿下的机会了。可没想到还是连累了殿下。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真的与尤利尔殿下无关!”说完,杰诺再次以头抢地,拜倒在神座前。

    听完杰诺的话,在场的十数名天使,表情各不相同。

    有些人显然是信了,此刻正暗自唏嘘。也有的在一脸恶意地看着尤利尔,想的是,不管是非曲直,这位怕是都要遭殃。当然,也有面无表情、不知心里想什么的人在。

    这里面,就包括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的这种表现,落在有心人眼里,就变成了他对尤利尔的怀疑。因为尤利尔刚刚救了他回来,他如果信任尤利尔,那么早就该替他说话了。只有不信、又怕被人说是过河拆桥,才会沉默不语。

    主神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才说道:“加百列,整件事都是由你来调查的,你怎么看?”

    加百列上前一步,躬身道:“杰诺主使一事,本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他所说的作案动机虽然合理,但我调查过他的过往,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安现状的表现。只是他能陈述整个事件的详细细节、又能将一干从犯的名字和他们在此案中起到的作用全都说的严丝合缝,我便没有进一步追究。如今看来,他最后的说法,却是可以解释这一切。”

    主神又问协同查证的亚列的看法。

    亚列轻蔑地瞥了一眼尤利尔,才说道:“所谓空穴不来风。怎么这席欧乌尔什么人都不害,非要害尤利尔殿下呢?尤利尔殿下目前又没在天界担任要职,害他能有什么大用。想是真有什么内情吧。”

    路西斐尔闻言看了亚列一眼,觉得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十分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主神便又问路西斐尔:“那你觉得呢,你与尤利尔同行数十日,可觉得他曾加害于你?”

    路西斐尔向主神微微躬身,缓缓道:“尤利尔殿下一路对我照顾有加,并不曾故意为难于我。想来,并无其事。”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轻飘,尤其最后一句“想来”,更是念得余韵悠长。

    尤利尔听了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脑子里嗡嗡响着就是“照顾有加”和“不曾故意”,心想,路西斐尔,你可真算是让我大开眼界。

    主神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便对尤利尔说道:“你也说你掌管这天界的审判刑罚。那依你看,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

    尤利尔颔首说道:“此案一干人等,为一己私利,私通魔族、谋害大天使长、残害同胞,更意欲嫁祸,数罪并罚,应砍去羽翼,圣册除名,阴灵拘于人界,三世不得再入圣籍。主犯已被杰诺杀死,应寻回他的圣灵,于天火台焚灭。杰诺为私情所惑,企图用杀戮和谎言隐藏真相,即便在神前仍不知悔悟,应将其圣灵重归生命之树,去其杂念,还原圣灵纯净根本。”说完,他拉起礼服下摆,双膝跪地:“杰诺所为,皆因我而起,请父神惩罚。”

    听完尤利尔的话,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对一干从犯的处理,尤利尔倒是按照《神圣法典》一丝不苟。天使的圣灵系在羽翼之上,没有羽翼的天使死后便不是圣灵,而是阴灵。阴灵通过光明信仰,可以修成圣灵,加入圣籍,成为天使。判其三世不得再入圣籍,就是说,他们的阴灵,要付出常人三倍的努力,才能重归圣籍。

    至于已死的波夫卡,他的圣灵应该在死的那一刻就重回生命之树了。尤利尔说要寻回他的圣灵来焚灭——天火台的天火可以直接伤害天族的圣灵,所谓焚灭,就是彻底将圣灵毁灭,连成为阴灵的机会都没有。听起来虽然有些残酷,但他确实犯了该这么罚的大罪,也不算出人意料。

    而对于杰诺,一个一心为了尤利尔着想的能天使——他虽然杀了人,但他杀的人罪大恶极;他虽然撒了谎,但他是为了维护心中的正义。尤利尔居然要将他送回生命之树,这就相当于剥夺了杰诺这个人全部的记忆,将他彻底归零。这真,不是不近人情可以形容的了。

    简直,就是冷酷无情。

    于是乎,众人看向尤利尔的目光,就都有些冷。

    只有杰诺跪在神殿正中,双眼盈满眷念和不舍,直勾勾地看着尤利尔,并无半分怨尤。

    最终,主神一声叹息:“那就这样处理吧。尤利尔,你在此事中虽无明显过错,但你为人实在太过严苛,杰诺的所作所为,你也有洗不脱的责任。我就罚你去天火台焚身三日,你可服气?”

    尤利尔俯身道:“尤利尔领罚。”

    在一片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主神又说:“难得你还记起了自己是审判天使。等领了罚,你也别回帕格特瑞了。就留在至高天做你本该做的事吧。你的光阴圣殿都快长出蜘蛛网了,也不嫌丢人!”

    尤利尔此刻已俯身在地,闻言便又说了句:“是。”

    主神没再废话,圣光一闪,便消失在神座上。

    咏唱主神、光明和信仰的圣歌在此时响起,从神殿的天顶绕着纵横的长梁,婉转而下,传入天使们的耳中。虽然是无比悠扬的圣歌,可此时此刻听起来,在不同人耳中,却听出了不同的韵味。

    杰诺在被带走的时候,对着尤利尔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尤利尔本来俯身在地,闻声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微笑,用口型说道:“走吧。傻小子,来生就别跟着我了。”

    杰诺见了大恸,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目光死死盯住尤利尔,直到自己被拖出了大殿,尤利尔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他依然痴痴盯着神殿的大门,知道这就是最后一眼。

    最后,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就算是来生,也让他可以去到殿下的身边。来生,他一定不会被人利用。来生,他一定会更加听话。

    多么幸运,他还可以有来生。

    待天使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尤利尔才站起身。

    为了攒这站起来的力气,他委实趴了很久,此刻脚都有些跪麻了。虽然看似虔诚无比,可这至高天上最不缺的就是虔诚。

    留下来准备看戏和找事的人,在他走出神殿的那一刻,纷纷围了上来。尤利尔感觉着他们各异的表情,只恨自己现在飞不快,也再做不得从神塔往下加速落体的惊险动作,一股悲凉之意,油然而生。

    首先来挑衅的,当然就是演技浮夸的亚列。他抱着双臂,一脸讥诮地说道:“都说是相由心生,尤利尔殿下可真够心狠手辣的。”

    尤利尔直接用圣灵对他说了声:“滚。”

    亚列的目光闪了闪,忙用圣灵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尤利尔回他:“告诉拉贵尔,主神罚我天火焚身三日。”与此同时,手心翻向上,掌心瞬间凝起一枚圣光魔法弹。

    亚列立刻嚷嚷道:“你这是恼羞成怒!能打了不起吗!”话没说完,就张开六翼,以逃命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在场的诸位均目瞪口呆地看着亚列消失的方向,心想:这位今天可真是怂出了一个新高度。

    尤利尔举着拳头大的圣光弹,小臂缓缓一扫,天使们立即后撤,仅剩下四名炽天使还站在尤利尔面前。

    路西斐尔、拉斐尔、米迦勒和加百列。

    四个人前前后后地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的表情除了拉斐尔外,都很值得深思。

    尤利尔将圣光弹收回,站直身体,等他们说话。

    拉斐尔首先越众而出,张嘴就说:“我以前就觉得你长得丑,没想到你的心思这么狠毒!牺牲了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换来这么点儿小惩戒,你是不是很得意!”

    尤利尔觉得自己如果有前世一定是欠了拉斐尔很多钱,不然实在没法解释这位总是在熊熊燃烧的敌意。

    然后,就听见米迦勒闲闲地说道:“拉斐尔,你还说跟亚列没关系。你们俩话都说得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你没人家说得文雅含蓄。”

    米迦勒的嘴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刚好够挑起拉斐尔的怒火。

    拉斐尔瞬间涨红了脸:“你跟尤利尔才有关系呢!你没事老帮他说什么话?你受他什么好处了?”

    米迦勒微笑道:“我跟尤利尔殿下自然有关系。我们都是天族。难道拉斐尔殿下你不是吗?”

    拉斐尔的脸瞬间红得有些泛紫:“你,你!强词夺理!”

    加百列轻咳一声,将手放在拉斐尔肩头:“好了。你每次都被他欺负,还敢接他的话。也是学不乖。”

    拉斐尔握住加百列的手,顺势攀住她的胳膊,绕到她背后,伸出头对着米迦勒气哼哼地说:“听着没有,加百列都说你欺负我!”

    米迦勒朝他摊了摊手,随即转向尤利尔,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贴在心口,行了个天界军的军礼,然后收起笑容,正色道:“尤利尔殿下,天火峰位于第四天,是我辖下。按理,应该由我送您前去行刑。”

    尤利尔微微颔首道:“那就麻烦米迦勒殿下了。”

    谁料,米迦勒又接着说道:“可是我突然想起,我天使学院的作业还没写完。就让路西斐尔殿下代劳了,您不介意吧?”

    尤利尔对“作业没写完”这个理由很是消化了一番,才敢真正相信,它就是那个意思。一时间倒不知怎么表示才好,只能说:“不介意。”

    路西斐尔瞪了米迦勒一眼,心想你的语言天赋难道都点在跟拉斐尔吵嘴上了?作业没写完?这像话吗?

    加百列倒是毫无掩饰地“噗”地笑出了声,在接收到米迦勒的白眼后,也正色道:“这几日学院的功课确实很多。也只有路西斐尔运气好,没赶上。那就让他送您过去吧。”

    说完拉了一把还想说什么的拉斐尔,从神塔边上跳了下去。

    拉斐尔还没来得及展翼,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

    米迦勒朝路西斐尔欠了欠身,也展翼飞走了。

    一时间,神塔上的炽天使就剩下心情有些凌乱的尤利尔和眼神复杂的路西斐尔。

    尤利尔很认真地想着:生命之树在诞生这几位天使长的时候,一定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路西斐尔则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假笑:“那就让我来监看殿下受刑,顺便回馈一下殿下多日来对我的照拂。”

    路西斐尔那一脸“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看我怎么折磨你”的表情,极大地鼓舞了周围群众的围观热情,他们一个个面带红晕,兴致勃勃地小声议论着诸如“你看,我就说大天使长殿下跟他不睦吧?”“我看这个尤利尔可要倒霉了。”“可不是,天火焚身啊,这怎么焚,不还是监看者说了算。”“真是想想都肉疼。”

    感受着路西斐尔那其实不带任何实质的恶意,尤利尔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也没真正了解过路西斐尔。

    那个在魔界看起来有些呆萌的少年,会说无论如何都喜欢他的少年,会笑得仿佛圣光都凝在眼中、能一眼就看进心里的透明的少年,在这一刻碎成了渣渣。

    尤利尔在心里,默默地给大天使长点了个赞。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演技帝。

    真是青出于蓝。

    ☆、桑杨沙

    在至高天,通常押解犯人服刑的都是权天使。可当神圣阶级犯错时,则会找一个阶位不低于受罚者的人作为监看者,送犯人前去服刑。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全受罚者的体面,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权天使会摄于受罚者的地位,给他乱行方便。

    路西斐尔在尤利尔领受神罚的那一刻,便同米迦勒要来了这个押解的机会。走出神塔后,又放出了一只风精灵传讯。安排好一切后,便带着尤利尔去了至高天的公用传送阵。

    进入传送阵前,他特意从自己的空间包中拿出两件米色的斗篷,一件自己披上,一件将尤利尔从头到脚牢牢裹好。

    尤利尔被他裹得一愣,路西斐尔轻笑道:“掩人耳目。”

    尤利尔就想,去一趟天火峰而已,至于吗。

    接下来没多久,尤利尔就意识到了这种行为的意义。

    路西斐尔并没有将传送阵的出口设在天火峰脚下,而是带着尤利尔来到了第四天玛哈侬的首府城市泽布。泽布市的交通站内,四面八方只要有留白的地方,几乎都贴满了大天使长的魔法画报,一颦一笑,十分逼真。等候区天顶一圈儿的立柱上,更是雕刻着路西斐尔的等身雕塑。

    尤利尔大致感受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泽布,是米迦勒辖下的城市吧?”

    路西斐尔拉了拉兜帽的帽檐,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

    尤利尔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路西斐尔拉起尤利尔的手,有些狼狈地走出了交通站,上了等在交通站门口的一辆天马拉的飞车。那匹毛色纯白的天马一声嘶鸣,就拉着装饰华美、还会发出魔法风铃声的马车飞上了天。

    尤利尔心想,你不是说掩人耳目吗。

    路西斐尔似乎也觉得有些夸张,连忙说:“这辆马车不是我的。是我拜托的人派来的。”

    尤利尔突然对他拜托的人,以及拜托的事,有了大概的想法。

    马车在高空中匀速地前进着,由于尤利尔的沉默,车厢中的气氛就有些尴尬。

    这辆马车显然通常是供单人使用的,两个人坐就显得有些挤。路西斐尔怕挤着尤利尔,便一直侧身坐着,结果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就往地上跌了下去。尤利尔反射性地拉了他一把,结果就把人给拉进了怀里。

    路西斐尔念着尤利尔有伤,怕压着他,连忙退坐在地上,靠着尤利尔腿闷声说:“昨天的事是我不好。我对生命之种有些放不下的包袱,每次遇到相关的事就过度敏感。我相信你那么对彼列有自己的理由,我也相信那个理由是正当的。”

    尤利尔见大天使长又变回了一只小绵羊,真是感慨良多。有一刻他都忍不住想问,路西斐尔你是不是有些精神分裂。

    不过说出口,就变成了:“我并不需要你的信任。”

    说完,尤利尔便觉得,自己最近恐怕是真有病了,分分钟往死傲娇的方向疾奔。

    路西斐尔听了却并没有不快。他展臂圈住尤利尔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小腹上:“可我需要你的信任。”

    马车此刻似乎是遇上了上升的气流,一直都在颠簸。路西斐尔的脸和生命之种之间,只隔了一件衣服和尤利尔的肚皮。来自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和圣灵的波动,让那个渴求爱的小生命尤其兴奋,反应到尤利尔身上倒不算疼,却有几分酸胀,仿佛是在向他撒娇一样。

    尤利尔一时心软,便说了句:“我没有不相信你。”

    路西斐尔心满意足地又往尤利尔身上蹭了蹭:“我永远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此时,有阳光透过层云,从马车的雕窗中照了进来,晃在路西斐尔尚年轻的脸上,变成一圈金色的光晕。少年抬起眼睛,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湛蓝的眸子依旧澄澈明亮:“我也许会说很多言不由衷的话,会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会有时候变成一个看起来不一样的人。但我向你保证,我永远不会辜负你。”

    尤利尔伸手触了触路西斐尔的睫毛,感觉着路西斐尔眨了又眨的眼睛,微笑道:“你这个年纪,不适合说永远。”

    路西斐尔握住了他的手指,轻声说:“只有我这个年纪说出的永远,才有意义。”

    马车,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刚好停落。

    车门自动打开,门外不再是泽布城喧嚣热烈的空气,反而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清凉。这是一处位于河谷里的小洼地,有一座池塘和一小片田园。

    马车门正对着一条爬藤植物缠绕的小路,小路蜿蜒了十几米,尽头有一扇栅栏门,门内是一座种满各色鲜花的小院,小院深处,有一间同样被爬藤植物爬满的小屋。一串串紫色的藤花从藤枝上挂下来,芬芳扑鼻。

    路西斐尔帮尤利尔戴好斗篷,便牵着他走出马车。马车自动驶离,再次发出阵阵魔法风铃的乐音。

    这时,一把懒洋洋却如风铃般悦耳的声音响在他们身后:“哟,这就是咱们大天使长的爱人啊。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此刻尤利尔正裹在斗篷里,那个斗篷全方位无死角地遮盖着他身上每一寸皮肤,而且宽大又厚实,也不知道能给人看出什么来。

    尤利尔感受着说话人的样貌,发现那是个少年模样的智天使,梳着一头黑色的长卷发,有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眼睛很大,有些吊眼梢,眸子是紫色的,这在天族中并不多见,反而是上古时期魔族贵族的特征。

    言语无忌、长相异类,这些,其实都还算正常。这位少年最让人无法直视的,是他的衣着。他正穿着的,是一件紫罗兰色的丝质长袍,上身和袖子上布满了蕾丝和缎带,脖子上堆着一圈洁白的轮状皱领,右手手腕处还用丝线穿着几朵玫瑰扎了个花团。长袍的下摆倒是很简单,但很长,一直拖在身后有两三米。虽然旁人看不清他脚上穿的什么,但尤利尔能感觉到,他脚上什么都没穿,只系了两串银色的铃铛。

    如此伤眼的打扮,就是放在一个女孩子身上,都很难看出美感,更何况他是个男孩子。

    尤利尔瞬间就对这个经常耳闻、却第一次见面的孩子产生了如下感慨:果然天才都是寂寞如血的。

    智天使桑杨沙,万年来诞生的最具实力的智天使,却因为其肖似魔族的长相被神圣阶级排挤,最终只能离群索居。

    不过见过他本人后,尤利尔觉得这孩子被排挤,可能也不全是长相的责任。

    路西斐尔并没有理睬桑杨沙的话,直接拉着尤利尔的手说:“这是我学院的前辈,叫桑杨沙。是个非常没有礼貌的人,但心地还算不坏,也算是他唯一的优点。”

    尤利尔对他点了下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桑杨沙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最大的优点明明是美貌。”

    路西斐尔说:“美貌惑人,是缺点。”

    桑杨沙听了一副被挠到痒的享受表情:“缺点就缺点吧,我大度,不跟你计较这些细节。”

    尤利尔心想,拉贵尔把他搞到深山里来,估计就是怕放人多的地方,会有人忍不住把他给拐了。

    桑杨沙说完话,就转身走向了院落。他走路的时候会故意甩起腿,脚踝上的铃铛撞在一起“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路西斐尔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牵着尤利尔,随桑杨沙进了他的小屋。

    小屋的内部设计很有特点,入眼只见大量色彩鲜艳的蕾丝缎带。再仔细看,蕾丝缎带间,散落着无数瓶瓶罐罐,里面塞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魔法材料,还有很多写满了计算公式的草纸散落四方,甚至有些公式被随手写在了墙壁和罐子上。可那些蕾丝的靠垫、缎带扎的小花,都异常干净。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总得说来,桑杨沙的居住环境,非常恶劣。

    可他似乎并不觉得如此,从一堆瓶子和草纸中挖出了两把椅子,桑杨沙一屁股坐在一个装着不知什么魔怪尸体的大罐子上,指着两把椅子示意路西斐尔他们坐:“我这没什么喝的,咱们就长话短说啊。”

    路西斐尔说:“说话就不必了,你将我求你准备的寒萃石用配套的符文打在他圣灵上就行。”说完,他向尤利尔看了一眼。

    桑杨沙挠了挠头:“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事。寒萃石我只有一枚,本来答应你不应该反悔。可是老师刚刚也传讯来跟我要。我一开始没打算给他,可他居然自己来了。你看,刚才我就是在送他出门。结果一转头,你也来了。你怎么就没早来十分钟。”

    路西斐尔听了显然有些急:“拉贵尔老师来过了?他要寒萃石做什么?”

    桑杨沙做了个小摊手的动作:“你问我,我问谁去?”

    路西斐尔垂眸低喃道:“不行,我得找他去。”然后握了握尤利尔的手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说完抬手画了个追踪符文,便跑了出去。由于走得匆忙,还踢翻了地上几个罐子。

    尤利尔站起身,扶起了被路西斐尔踢翻的罐子,对正在朝着路西斐尔的背影一个劲儿骂爹的桑杨沙说:“我这里有几根阴蛇的蛇蜕。同样含有至寒形态的水元素,可能你会有用。”说着抬起手,幽光一闪,几块透明的薄膜便出现在他掌心,发出带着寒意的蓝芒。

    此时若路西斐尔在场,一定会感慨,尤利尔真不愧是一个雁过拔毛的收集癖。

    感受到蛇蜕的冰寒之气,桑杨沙猛地扭回头,一秒从骂街模式恢复正常,小心接过尤利尔手中的薄膜,装进一个不知哪里摸出来的广口瓶,然后便一脸怀疑地说道:“你怎么会有魔界的东西?”

    尤利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要离开一下,这是封口费”。

    桑杨沙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哎呦,路西斐尔这小子,找了个神神秘秘的老婆喂!”说完拜拜手:“没事,去吧,我不会告密的。”

    尤利尔便推开门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想着,老婆你父亲。

    走出桑杨沙可能的感知范围,尤利尔抬起手,再次召唤出传讯用的风精灵,然后便张开羽翼,跟着风精灵一路飞进河谷深处,来到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边。

    拉贵尔此刻正坐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那只风精灵恰好飞到他手中,绕着他的手正在传递着“我来找你”这个消息。

    拉贵尔的掌心握着一块鸽子卵大小的蓝色晶石,正是可以保护天火焚灵的寒萃石。这种石头产自第二狱悲叹之河的河底,由至寒之水经过多年结晶而成,虽在魔界不算十分罕见,但在天界也算是异常珍稀的材料。

    见尤利尔降落在面前,拉贵尔头也没抬便说:“你不是英雄吗?有本事别来求我。”

    尤利尔在拉贵尔身边坐下,笑了笑,说:“除了你,我还能求谁。”

    拉贵尔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寒萃石只能帮你护住圣灵,却无法缓解痛苦。以你现在的身体,挨上三日,恐怕会出事。”

    尤利尔说:“我挨得住。”

    拉贵尔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你。他们给你设的本来就是死局。”

    尤利尔说:“不过小惩大诫。他们没料到我现在是这副样子,不然也不敢。否则一不小心把我弄死了,就热闹大了。”

    拉贵尔没有接话,可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色。他拉起尤利尔的手,金色的治愈术融化了寒萃石流过掌心,点滴没入尤利尔体内,发出阵阵微光。

    又过了片刻,拉贵尔突然说:“我没想到路西斐尔会来帮你要寒萃石。他对你也算有心。不过这个孩子的心思一向难测,你还得小心些。”

    尤利尔沉默了一瞬,说:“我知道了。”

    拉贵尔显然捕捉到了他那一瞬的失神:“你不会是……”

    尤利尔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当然不会。”

    拉贵尔心想,你连孩子都跟人家有了,还有什么不会的。不过也知道有些事劝是没用的,只能顺其自然。

    更何况,尤利尔也说了,他爱的是撒旦。

    拉贵尔沉思片刻,突然觉得,比起死得不能再死的撒旦,路西斐尔还算是一个好归宿。

    尤利尔感觉着拉贵尔不断变换的脸色,当然并猜不到他此刻正在考虑自己的归宿问题,否则估计又得吐血。

    尤利尔回到桑杨沙小屋的时候,发现整座小屋都被一层冰裹在下面,被速冻的藤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紫光,简直如梦似幻。

    尤利尔在指尖凝聚了些火元素,砸在冻成了冰面的大门上,然后迅速拍开解冻的门进去,就看见了一片杂乱的冰雪世界。在冰雪世界的中心,竖着一个大冰柱,依稀是个人形。

    尤利尔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过还是迅速画了个符文,在符文的指引下,火元素温和地形成了一个圆柱形的领域,缓缓融化着冰柱。随着地上一洼水泊越来越大,皮肤被冻成青紫色的桑杨沙终于从冰柱中露了出来。

    尤利尔先是扒下桑杨沙身上已经湿透的紫袍子,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长得像衣柜的东西,便扯下自己的斗篷将桑杨沙一裹,迅速将他抱离了室温感人的小屋。

    在小院中心生了一堆火,尤利尔将桑杨沙侧放在火堆旁,掌心凝聚着火元素,帮他搓着前胸靠近心脏的地方,以及后背可以伸出羽翼的地方。

    缓了好一阵,桑杨沙才从冻晕的状态缓了过来。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艾玛,这个用量大了。”然后举目四望,在看见尤利尔脸上的光之荆棘后,一脸兴奋地说:“诶,你脸上这种植物罕见的很,能给我一段儿不?”

    尤利尔忍不住想,这孩子能活到这个岁数,也是命大。

    路西斐尔千方百计地寻到了拉贵尔,结果被告知寒萃石已经用掉了,还给他看了掌心残存的渣渣。拉贵尔给路西斐尔的解释是,他想去天火峰取一些天火做研究。路西斐尔心想,这几天天使学院恐怕要有危险。

    拿不到寒萃石,路西斐尔只能退而求其次,准备了需要的东西,便又耽误了一番功夫。等他回到桑杨沙的小院时,就看见桑杨沙的小屋已经变成了一个融化中的大冰坨,桑杨沙跟尤利尔都坐在院子里。尤利尔穿着觐见主神时的礼服,正在说着什么,桑杨沙裹着斗篷蹲在他身边,眼睛亮亮地正盯着尤利尔看。

    路西斐尔心中警钟长鸣,快步上前,硬挤在两人中间,将桑杨沙挤去了一边。桑杨沙让他挤得一个趔趄,不乐意地喊道:“正听故事听到高兴呢,你捣什么乱!”

    路西斐尔一脸疑问地看向尤利尔,听见尤利尔正说着:“公主得知答案后,便要离开。王子连忙紧紧扯住了她的斗篷。公主没有办法,只能将斗篷留下。第二天,公主召开了集会,找了十二位法官当见证人,并说出了谜语的答案‘是一只吃了□□毒死自己然后又毒死了十二个人的乌鸦’……”

    这是上一个人类文明中,流传甚广的一个童话故事。

    路西斐尔又看了一眼桑杨沙,便见桑杨沙兴致勃勃地说:“然后呢,然后呢。”

    尤利尔说:“王子于是怒了,用斗篷闷死了公主,自己也被法官判了死刑。执行死刑的时候,王子狂笑道:‘这个谜语的谜面就是错的,乌鸦毒死的其实是十四个人!’”

    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桑杨沙听完愣了很久,然后特别没精神地“唉”了一声,说:“怎么会这样。”

    路西斐尔也愣了半天,他突然很想对尤利尔说,桑杨沙本来就没有童年,你这样对他真的好吗。

    ☆、天火

    告别了被□□打击到的桑杨沙,路西斐尔终于带着尤利尔来到了本次行程的目的地,位于第四天南部的天火峰。

    这里,我们稍微介绍一下天火峰的基本情况。

    首先,这要从第四天说起。

    第四天玛哈侬位于天界七重天的正中,还有一个名字叫“太阳天”,是天界特别重要的一层,因为很多重要的机构就存在于此。它的北部有上古圣城耶路撒冷的遗迹、西部是力天使军总部、东部坐落着长着生命之树的伊甸园,南部则是天国大结界最关键的节点,天火峰。

    是的,天火峰,是关系到整个天界安全的大结界最重要的一个节点。

    大结界上由于各种碰撞和攻击产生的负面元素统统聚集在这里,被天火付诸一炬。其内的天火是从上古时代末开始燃烧的,其火元素极其精纯致密,可以燃尽一切,当年差点儿将整个世界焚毁,后来魔神以灵魂为代价将天火局限于一隅,才拯救了世界。

    可见魔神情操之高,而天火又是如何的霸道。

    负责驻守天火峰的,是一支力天使军。他们早就接收到尤利尔将来受刑的通知,结果整整等了一大天也没等到。但是他们也不敢向上级打报告。如今看见路西斐尔将人带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将一枚具有三天时效性的计时符文绑在尤利尔身上,力天使军的长官亲自打开了通往天火峰顶的传送阵。

    在尤利尔就要踏入传送阵前,路西斐尔突然将他唤住。

    尤利尔依言停住脚步。

    力天使长官瞬间一脸紧张,生怕这些殿下们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结果就听路西斐尔冷冷说道:“你们是不是差了什么程序?”

    力天使长官愣了很久也没想出到底差了什么程序,直到路西斐尔亮出一打符文,他才恍然大悟。

    通常进入天火峰之前,他们都会在人犯的手脚及羽翼伸出处贴上限制神圣之力的符文。这样可以加速天火对圣灵的燃烧。

    可人家审判天使明显是来受罚的,又不是来人道毁灭的,这一步,就被他们刻意忽略了——不管这位名声有多差,神圣阶级顶端的撒拉弗,可不是他们帕瓦斯得罪得起的。

    看着路西斐尔严肃认真的表情,力天使长官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心想,眼前这位可是大天使长,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一个两个都不能得罪,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不过话说回来,大天使长您老人家到底跟这位审判天使多大仇多大怨,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吗?

    路西斐尔勾起嘴角,一张原本明媚的小瓜子脸硬是给他笑出了邪魅狂狷的效果:“怎么,这不是这里的规矩?”

    力天使长官马上用力摇头,然后迅速转身退下,意思很明显:殿下,都交给您了,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看不见,啥都不知道。

    尤利尔感觉着路西斐尔笑得恶意满满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倒是不太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可路西斐尔并没有给他机会想明白,几道符文“刷刷”地便锁住了他的四肢,更有一道没入了他的胸口。尤利尔甚至没感受到那最后的符文是什么,便觉得圣灵一滞——居然是神圣级的锁灵符文。这种可以锁住神圣阶级圣灵的符文,每制成一张,都需要几百名座天使吟唱数年。

    路西斐尔居然一下子对他用了一打!

    一打啊!

    这个败家子儿!

    尤利尔心里光顾骂路西斐尔败家了,一时间倒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你可是被人锁了圣灵啊,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些偏?况且人家那符文都亮了半天了,你居然没有一丝防备,你觉得这像话吗?

    被锁了圣灵后,尤利尔根本感受不到周围的环境。目不能视,四周只余深沉的黑暗。耳不能闻,世界一片静谧。感觉不到气味,感觉不到温度,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路西斐尔不仅桎梏了他的圣灵,还封了他的五感。

    尤利尔一共活了六万多岁,同无数奸险狡诈的生物打过交道,极少陷入如此绝境。

    他觉得他多少也该紧张或者懊恼一下子意思意思。

    可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路西斐尔睁着澄净的双眼、对他说“我永远不会辜负你”时的场景。

    对于时间和空间的丧失感,化作无尽的困倦,瞬间将尤利尔带入了沉眠。

    这次,他又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关于天火的事情。

    那时候,魔人族为了动摇天族和魔族的根本,设计焚毁了生命之树。生命之树的燃烧形成了天火,很快将伊甸园和耶路撒冷城付之一炬。当时的惨状,连尸横遍野都无法形容——天火之下,别说尸体,连圣城那黑曜石垒成的基石都在至炎之火的烧灼下融化。

    尤利尔收到消息后,率领三百万能天使援救第四天,可是救人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天火的蔓延。他安排大部队去大结界节点三圣山,利用大结界阻拦火势,自己则去了燃烧中的耶路撒冷城。

    当时圣城的城墙都已经融化,城中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他不甘心,便一直深入,试图收集那些在天火中挣扎的圣灵。顶着天火焚身,还要帮助挣扎的圣灵摆脱天火,不到一日,他便体力不支,可圣灵的悲号声让他下不了离开的决心。

    就在他支撑不住,却无计可施的时候,撒旦出现了。

    撒旦的样子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一身战袍被天火烧得残破不堪。

    撒旦当时要拉他走,他可能是魔怔了,硬是不同意。结果,撒旦就对他下了黑手,封了他的圣灵和五感。

    等他醒来,已经是十天之后,躺在至高天温暖舒适的宫殿中,窗外下着绵绵细雨。

    拉贵尔就坐在他床边,告诉他,他的圣灵受损,撒旦为他用了愈灵术。

    当时,尚年轻的拉贵尔一脸为他的节操哀悼的表情,让他很是蛋疼。可拉贵尔接下来说的话,却比掉节操要严重不知多少倍。

    他被封了圣灵那一日,三圣山被天火焚塌,三百万能天使为支持结界无一人脱逃,全军覆没。撒旦知道圣山快要崩塌,去耶路撒冷寻他,救出他后,整个第四天便完全被火海所淹没。

    那一日,整个第四天,就只有他和撒旦两人生还。

    那时,尤利尔心里想的是,如果他不去耶路撒冷,应该就能判断出圣山崩塌的时间,可能就能救下三百万士兵和在他们保护下的平民;而如果撒旦不是来找他,而是去救那些士兵和平民,那么伤亡可能会更低。哪怕如果撒旦没有封掉他的圣灵,他也可能会拼着性命多救出几个人来。

    尤利尔一直坚信,所谓的高位者,就是为了保护他的人民而生。断然没有牺牲民众,自己苟活的道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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