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海天一色 > 海天一色
错误举报

正文 第3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3节

    「师父。」

    「狐妖呢?」

    月湛清不敢欺瞒,尴尬的伸出食指往城门外指。「沈笑也在。」

    白道尘踱到他身旁,威严平冷的说道:「回头再找你算帐。」说罢就倏然飞身而去,月湛清起了点鸡皮疙瘩,回头望天,空中一瞬间彷佛炸出整片烟火,原来是师父祭出了悬恒派法宝,那张神秘的地网。

    无论什麽妖魔鬼怪,就算能逃过一次地网,地网也会记忆其妖力,并默默蓄足灵气等待下次机会一举捕获猎物。这就是说它认得自己曾经要抓的对象,只要持有者兴起意念,它就会释出相应的咒力并罗织成网。

    「看来师父气炸了。」月湛清望着稍闪即逝的白光,忽然觉得被狐妖榨乾死得比较快活些。

    镇外传来凄惨吼叫声,定是红叶被地网逮着,遭咒力制服,一时半刻可能还不会死,但绝对比死难受。

    「月──月!」红叶的吼声变得低沉难听,月湛清听着竟觉有点可怜,咬牙道:「反正横竖是要被罚,不管啦。师父,手下留情!」

    月湛清扭头朝镇外奔去,想给那头红狐求情。

    跑到镇外时,水塘涟漪未平,刚从云里露脸的月亮被水波推皱,月湛清没看到白道尘收起地网时网子上沾的一堆红狐毛,却看到收网後飞满天的绒光,还有沈笑那柄剑从白刃变红刃,一手还抓着一条蓬软的狐尾。

    「红叶他……」月湛清觉得四周都很冷,冷到肢体发僵,快要讲不出话,每个毛细孔都悚然紧闭。看到白道尘和沈笑彷佛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後悔刚才逃得太快,倒不是舍不得红叶,不,也许真有些舍不得,毕竟没想过红叶会这麽快被解决。

    「死了。」白道尘话音没有起伏,将袖子上的毛屑拂去,迳自走回镇里。

    沈笑抓着狐尾问月湛清:「一般妖兽的力量皆聚在尾巴和毛皮,这狐尾送你要不?」

    月湛清警戒并埋怨的瞪着他,沈笑又讲:「不要算了。我自个儿留着,这是我杀的第九百九十只道行超过五百年的妖怪。」

    「你很得意?」月湛清想揍他一拳,把那副讨人厌的嘴脸打歪。

    「倒没有。正所谓修炼成仙,法门各不相同,却殊途同归,凭的便是炼尽肉身及魂魄。有的人正直,如白道尘,便是一路往正道,有的旁门走道是偏了,也许和精怪为伍,再邪门儿点的便入魔。」

    月湛清不耐烦的飘开目光,哼道:「这些我早就听腻,你想说什麽就说,少拐弯抹角。」

    「我呐,没闲工夫感化妖魔,若要积累自己的修为,直接灭了他们是最快的。我觉得你容易吸引妖魔,却又让他们舍不得,要不要跟我合作?」

    「你要拿我当饵?」月湛清扯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双手插腰反问:「你认为我会答应?做梦去吧。」

    原来沈笑是个白痴,月湛清满腹怒气边骂边回无忧堂,不出所料,白道尘让桂元洛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中央,握着长困等他,早知今日出门该翻一下黄历,看是不是不宜出去了。

    桂元洛眉头深锁,虽然不清楚师兄又做什麽惹师父生气,但师父很少会特地为了教训师兄而等人回来。月湛清倒是坦然来到师父面前跪下认错,道:「师父我知错,下次不敢了。」

    「哪次你不是这麽说的。」白道尘问:「你真知道哪儿做错?」

    「我不该跑宜香苑厮混,坏您名声。」

    见白道尘神色略黯,月湛清晓得他绝对不满意这回答,又道:「不该姑息任何妖魔鬼怪,更不该……让沈笑这外人抢得先机。」

    「那只狐并未变作女人,而是以男儿身迷惑人们,你。」白道尘气得语气稍顿,又道:「你是怎麽给迷的,以往妖精的媚术於你影响不大,莫非你是故意着道?」

    月湛清不看师父、师弟,盯着地上拢拳问:「……师父,红叶他真的给您还是沈笑宰了?」

    白道尘二话不说举起长棍打在月湛清身上,一棍、两棍、三棍,每次力道都很重,几下就把棍子打断,这似乎还无法消解他心头怒气,抬脚就朝月湛清胸口踹了一脚。

    桂元洛进悬恒派这麽久,从没看白道尘失态过,更没见过白道尘如此激动愤怒。以往白道尘只要拿着鸡毛掸子,月湛清定是调皮溜走,哪会像现在任人打。在白道尘踹第二脚後,桂元洛已经反射性冲到师兄面前护着,第三脚就这麽踹在他身上,白道尘陡然一惊,喊道:「元洛,这是干什麽!」

    月湛清咳了几声,道:「元洛,走开。」

    桂元洛仍挡在他们之间喊道:「师父,你这样打,师兄会被打死的。师兄说他知错,他不会了。」

    「知错?哼,他知错还有胆子问那只狐妖的事,分明给妖孽迷了去!」

    「师兄一向心软,定是可惜狐妖修行千百年不易,才多问了句,请师父息怒,徒儿定会多看着师兄不再让他犯错的,求师父罢手,求师父,求您了。」桂元洛担心月湛清的伤势,拼命替他向师父讨饶,不停朝白道尘磕头跪拜。

    且不说月湛清令白道尘恼火,连桂元洛都敢出面求情,凭白挨了一脚,白道尘既心疼又无奈,将断了的棍子扔地上,哼了声回房,重重把门关上。

    桂元洛看师父回房,赶紧回头看师兄的情况,扶起月湛清道:「师兄你怎样?」

    「不碍事。」月湛清虽是吃痛的哀了声,但很快又朝桂元洛咧嘴笑说:「死不了,你也真是蠢,师父罚我是应该,你怎麽冲出来,笨死了。」

    桂元洛扶着人应道:「痛就叫出来,别忍着。」

    「痛一会儿便过去啦。」月湛清轻轻笑了两声,挣开桂元洛的搀扶转身展臂对他讲:「瞧。你师兄我可没你病弱,不过是打断一根棍子而已,又不是拿剑刺我。可能有点瘀伤,等会儿我自己推几下活个血便没事。」

    「骗人,师兄,我找药给你。」

    「我自己有药。你先睡。拜托你快睡,每次遇着你便没好事,行行好快去歇着。」

    月湛清推拒桂元洛的好意把人赶到床上睡,自己则点了盏灯在床头,放下帷幕才脱了衣服,瘀伤的情况比想像严重,加上後来那两脚而有内伤。虽然拔开药瓶的塞子,月湛清却无奈发现自己连推拿的力气都没有,乾脆收起药倒头先睡一觉再说。

    红叶的事,月湛清暂时不敢再问,一来白道尘绝不会告诉他半点消息,再者问了还是自讨苦吃,只能替红叶祈祷,白道尘甚少赶尽杀绝,只是这次他也无法保证红叶有活路。

    隔日有祭祀工作,白道尘最晚寅时就会醒来,桂元洛通常不会醒得比白道尘晚,方便伺候师父,月湛清就不同,时常睡过头。然而月湛清和红叶的事惹恼白道尘,他忍着身体不适早起,虽然桂元洛劝过,但他还是一起帮忙张罗杂务,只是白道尘气头上,不让他跟到邻镇替人解厄办事,他就在无忧堂睡回笼觉。

    芜阳的邻镇名为孔雀,两镇相隔一条河,过桥便是孔雀镇,也是宝屏县的中心位置,更是知县所在,其繁荣并非芜阳可比拟。

    白道尘和桂元洛二人来到孔雀镇,就被安排在一间客栈下榻,抵达时天色已晚,师徒俩早早用过饭,与知县底下的人打过照面,没聊到几句话就各自睡下。隔天白日替知县看风水,怪的是知县并未出现,只是让府里的管家代为商议。

    白道尘带弟子跟着管家在知县府上走动,除了请教能招福纳祥的厌胜术之外,又问了几处地方,到知县书房时,管家对白道尘讲道:「这是老爷的书房,若是没出什麽问题,今天便先这样了了。」

    「元洛,你看哪里有什麽可讲的。」

    桂元洛在屋里走动几步,摇头道:「看起来已经特地布局过,没问题。知县大人还在对的方位摆上一盆柏树求寿,看来不光是我们来这儿看风水。」

    管家笑了笑说:「确实请过不少人来,白道长也晓得同样称之为道,却有各种门派,老爷为了尽量避开灾祸,请了不同的人来看过,反覆修整。」

    「是麽。」白道尘抬头望着离书房不远的主楼,被盖得日渐高耸,平淡提醒道:「看来请的人不够多,要不就是江湖骗子。有句话,一开始就搁在心里,只是想等最後再告诉你。」

    管家有点紧张的绷着嘴角,要笑不笑的问:「请白道长直言,我定会提醒大人。」

    「那栋楼宇别再往上建,不管是用来做什麽用的,孤峰独秀总是不好。另外,庭园里的铺石要尽量减少,以免掩藏泥土气息,藏了太多阴气。还有,收了钱该做还是得做,方便的话请带我去看祖坟。」

    管家面有难色,说:「大人本不是这儿的人,祖先葬得远,有时一年还不见得能去扫一次墓,只能雇人打理。」

    「那就没办法,要不就是画出附近的地理状况。」

    「这倒好办。」管家把人带回自己的地方,拿了纸笔开始描绘大概,白道尘不时询问,画出来的图乍看并无任何不妥,风水里最讲究藏风聚气,依这图看该有的都有。只是毕竟没有现场勘察,管家再度确认道:「这样真的能看出阴宅的情况?」

    白道尘斩钉截铁答道:「当然不能,只是了解大概,依照这图再做推敲。」他说完阖眼,将掌心向着图纸缓缓移动。

    管家正要发问,桂元洛便抢先解释:「师父还在想事情,一会儿再问吧。」其实他知道白道尘是在感应这名管家方才作画时,心里浮现的印象。

    不久,白道尘睁开眼指着图上一条河问:「这条河上面是不是有其他墓地。」

    「好像有个乱葬岗。」

    「还有这里,是否住了几户人家?」

    「哦,那几户有的是空屋,专门替人守坟的人盖的,不一定每间都有人住。」

    白道尘话题一转,忽然问起知县家里的人近况,管家想了想说:「这几年大人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二房的孩子在去年在异地意外落湖身亡,大小姐被选入宫中,小姐不时会写信回来报平安,只是内容大同小异,不知好或坏。」

    「请问哪时能见到知县大人?」

    「这个嘛。」管家苦笑,回道:「上个月有宫仆会见亲人的日子,老爷去看小姐,回来就病了,至今仍卧病在床,连政务都交由其他人代劳,虽然请了大夫,可老爷不让大夫进房间,就连我也只是在房外听取老爷吩咐。」

    白道尘听完没讲什麽,从怀里取出一张折成五角形的符给管家,说:「这个请你带在身上,可以保你不沾上秽气。」

    离开知县家里,桂元洛问:「师父,我们这就要回芜阳是麽?」

    「还没有。上回在殇村的事还记得麽,不是说有人施恶法拖累殇村。」

    桂元洛睁大眼瞅着白道尘没有喜怒的侧颜,问:「难道是知县?」

    「无法确定,只是觉得可能有关。这种寒冷的气候里,却在花园里开满花,可是为师却在花香里闻到一股怪味,就像屍体刚埋入土里不久,慢慢溃烂的味道。也许,知县或是住在那儿的什麽人已经死了,却还不肯入土为安。管家接了五雷符没事,表示他是活人。」

    「可能其他人有问题,但回想起来,好像在知县家许久都不见半个仆人走动,实在古怪。」

    「所以,入夜之後我要再去一趟。」

    桂元洛愣了下,疑道:「师父,我呢?」

    「你在客栈休息吧。胸口还疼不疼?」

    「……师父若是心疼我,怎不心疼师兄呢。」

    「你以为我没有麽。但我对他更是痛心,他越来越荒唐,若不严惩以示警告,难保他下回不会再犯更大的错。我们修道之人最忌受妖魔蛊惑,他非但不反省,还对那只妖同情不舍。这几天把此事了结,回芜阳非得天天严加看管,否则我看他迟早堕入魔道。」

    「师父,师兄他──」

    白道尘斜睨桂元洛,不悦警告:「别再替他讲话,也别替他开脱,再也不准你挡在他前头。」

    桂元洛歛回目光,低头不语,他的脾气是比月湛清闷,就算不高兴也很少做口舌之争。他想,纵使师兄有错,只要好好劝解,师兄多少肯听进去,以师兄的个性,很多时候硬逼只会适得其反,但师父也有师父的脾气,很多时候师父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有些事没得妥协,例如降妖除魔的事。

    「元洛,怎麽不回答师父。你听明白没有?」

    「听见了。」桂元洛应完话,步伐加大,率先走在前头回客栈,把白道尘远远撇在後头不理。白道尘微愣,他的小徒弟一向乖顺有礼,懂事贴心,只有师兄弟吵架时才难得看见桂元洛生气的样子,没想到今天桂元洛会这样对他闹脾气。

    第6章 伍

    夜里,白道尘佩剑出门,桂元洛也带了剑和收拾好的包袱,前者回头觑他,质问:「你现在是在做什麽?」

    「我想师父会趁间晚把事情都解决,我一会儿去把钱给了,办完事就能一块儿走啦。」

    「不是让你别跟来,怎不听话。」

    桂元洛不对上他的眼光,咬着唇里的肉,抓着胸前系包袱的结,表情委屈而怨怼,好像要被抛弃似的。

    「罢了,脾气太倔该改一改。走吧。」白道尘就是无法对桂元洛摆出对月湛清那套,因为桂元洛不是月湛清。相处的态度因人而异,这是自然的事,白道尘不认为这是偏心。

    他们俩再度来到知县府第的门前,由於附近已经没什麽人走动,又无官兵看守大门,他们轻松一翻就到里头,夜晚的知县府毫无生气。此时就连桂元洛都闻到师父所讲的怪味,紧张得倒抽了口气,血腥的气味盈满胸肺,桂元洛下意识摀着口鼻,他们望见大厅里灯火通明,有个血淋淋的东西挂在里头荡来荡去。

    「那什麽?」

    「别去!」白道尘来不及抓住桂元洛,便和他一同闯进大厅,上面吊着的是一头皮被剥掉的小牛,在他们抬头的瞬间,牢笼落下罩住他们,底部恰好与地毯下的机关嵌合,管家从屏风後头走出来,脸上笑容与白天差不多,但看起来有点诡异。管家愉悦的说:「又抓到了。老爷说修行者的血肉是最好的补品,但数量不多,要省着吃,若是配着牛肝和肉一块儿吃,滋味很不错。」

    「这是陷阱?」桂元洛抓着铁栏杆瞪着管家,管家狡猾笑道:「是呀,可你现在才知道。」

    「看来这儿的收获一直很不错。」白道尘不惊不慌的讲话,桂元洛无奈瞅他,此时讲这话莫非是在开玩笑?

    管家脸上没了笑容,语气低弱阴森的讲:「现在还不是料理你们的时候,前天抓的道士还没吃完,也许明早再吃你们。」

    管家讲完拿出白道尘给的五雷符揉碎,咯咯笑了起来,他盯着笼里的两人对虚空下令道:「把他们运到老地方。」

    两只体型壮硕的鬼从铁笼两旁现身,将笼子轻松架起来扛到厅外,白道尘抓着桂元洛的手肘让他站稳,朝管家喊:「不管你服侍的人变成什麽,你替他做事,不会有好下场。」

    「你懂什麽,我会得到永生,我会长生不老。只要我替小姐做事,替小姐照顾老爷……」管家的眼神充满执着,那已经不是寻常人有的眼神,是对死亡的恐惧衍生出对永生的向往。

    师徒两人被两只大鬼运到那栋高楼里,没有任何光线射入,高楼也没有阶梯,只有非人的东西才能上得去,四周的气味又腥又臭,肉眼根本看不到附近有什麽东西。

    「对不起,师父,要不是我冲动就不会中陷阱了。」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白道尘问:「你有火石没有?」

    「有!」桂元洛从袋子里摸索,接着兴奋的掏出火石说:「师父你等着,我这就点火。」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桂元洛把打火的工具捏在手里,还没点着火绒便先砸伤手指,喊疼的同时将火石掉了。

    石头滚落的声响越来越远,桂元洛困窘得讲不出话,眼前忽然炸出一团光亮,原来是白道尘烧了一张符,接着将燃烧中的符纸抛出空中,让火团在四周飞舞,照出事物。

    这座楼约有五层,中空,眼前看到的这层放了几个相同的笼子,有些空着,有些关着身上有包紮伤口的人畜,挂在笼外的家伙有尾巴或是体格怪异,看起来多半不是人。

    「照这样看来其他楼放的也是这些。这是个粮仓,不过不是人的。」白道尘讲完符纸刚好烧完,眼前再度是一片黢黑,他接着推测:「看来这个吃血肉的东西,不局限在人或兽,也抓妖怪。刚才两只山鬼会听管家命令,可见管家服从的对象能力必在这里的鬼怪之上。」

    「怎麽办才好,不能坐以待毙,又不可能再让师兄来救我们。」

    「逃出去并不难,只是为师好奇管家背後的家伙。」

    桂元洛恍然大悟。「噢,所以师父你是故意被抓的?」

    「一半是吧。」白道尘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他一下子就摸到桂元洛的手,将之握在手里问:「你怕不怕?」

    「徒儿不是第一天跟着师父,怎麽可能怕。」

    「嗯。」

    桂元洛的手被师父握着,心里犹豫要抽手还是就这样搁着,又听到白道尘说:「你脉搏跳得有点快,果然还是怕的。」

    「没有……可能有点紧张,但不怕。」桂元洛还是把手抽回来,不想被白道尘影响情绪,谁知白道尘凑近坐着,一手把他肩膀揽近,两人紧紧相依。

    「你先睡一会儿。」

    「师父?」

    「我不困。你睡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桂元洛觉得师父的语气比之前还要轻一些,就像在哄他似的。他顺势把头靠在白道尘肩上假寐,多希望白道尘不是把他当成晚辈在照顾,而是……而是什麽呢?桂元洛一想起自己那个渺小可悲的梦想就觉得痛苦难受。

    这辈子恐怕不可能,即便知道这点,还是暗自眷恋、爱慕,沉溺这种妄念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但他忍不住渴望白道尘的注视、关爱,还有如同此刻的碰触。

    「我觉得……师父偏心。」

    「偏心?」白道尘不以为然的挑眉,问:「怎麽说?」

    「师父对师兄很严厉,很凶,就算师兄讨好,师父也从不买帐。」

    「你很清楚湛清是什麽个性,一尝点甜头便会得意忘形。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就算不拿我当父亲,我还是必须管教他,哪怕他荒废天赋不修炼了,也不能让他误入歧途,为非作歹。」

    「师父为何老觉得师兄会干坏事?」

    「你师兄的命格是这样的。太自我,太有主见,亦正亦邪。」

    「这个我知道,而且师兄是属土,所以有一方面比我还闷葫芦,师父可别再压抑他,要不哪天师兄憋坏怎麽办?」

    白道尘沉默了一会儿,搭在桂元洛肩头的手微微拢紧,嗓音低平的问:「你就这麽在乎他,就不在意为师的感受是麽?」

    桂元洛愣怔,一时不明白师父讲这话是什麽心思,答不上话。

    「为师从不认为自己偏心。倘若真有偏心,也不会是对湛清比较坏,而是待你比较好。」

    「师……是我、我失言,师父别生气。」

    「我没气你。」

    黑暗里,白道尘的眉心锁出了一根悬针纹,他是不气桂元洛,可有股气闷在胸口,越想向桂元洛解释什麽,他心里就越乱。可能他这番说词不是给别人听,而是讲给自己听。

    「胸口还疼不疼?」白道尘暂且不去整理那些烦乱的思绪,不经意又问了遍今天也提过的事。

    桂元洛不自觉摸了摸胸口回答:「已经没什麽大碍了。」

    「瘀伤没有?可别骗我。」白道尘把手探到桂元洛胸前,正巧覆在他手背,清楚听见桂元洛抽气声,两个人动作同时顿住,气氛有别於以往。

    桂元洛慢慢屈起手指,紧揪着衣服,意识到这姿势几乎是陷在喜欢的人怀里,他脑袋热得昏沉茫然,就算现在被挖出心肝恐怕也没感觉。

    至於白道尘则把手改而搁在自己膝上,若无其事似的说:「你睡一会儿。」

    「好。」桂元洛抿着唇把口水咽下,慢慢把头靠到师父肩上。

    这回白道尘收回揽着人肩膀的手,就撑在後方,也没有推开桂元洛,而是静静思考刚才一瞬间好像发生了什麽事。他只是一如从前想关心元洛,桂元洛跟着他起码有七年,这些日子里,他打理元洛的食衣住行,一起住,一起吃,穿的也常是同一块布料做的衣服,从没有刚才那样微妙的气氛。

    不是没碰过的手,不是没听过的呼吸声,也不是没这麽亲近的相倚而坐,小时候白道尘还曾把桂元洛抱到大腿上坐,只是後来元洛似乎不喜欢,就再也没那样逗他,以前也曾一块儿沐浴,袒裎相见,但元洛生性害羞,也就很少一起洗澡。

    这正是白道尘一时无法捉摸的感觉,好像有个火光在黑暗里闪炽,但眨眼就不见,只是那光亮烙在心上,在那抹颜色里有着独特的温度。

    白道尘的心情因此乱了很久,为了莫名其妙的缘故,久久难以平抚。

    丑时,管家拿着一串钥匙来到楼外,鬼将关着白道尘和桂元洛的铁笼搬运出来,他们一路走到知县大人的房间,门旁立着两个灯笼,室里晦暗,他们把铁笼放在房里就退出去,钥匙则放在桌上。

    管家贼笑着,从走廊离开时哼着歌彷佛很愉快,桂元洛回头看着白道尘,说:「我看指使他的就是知县。要是不把他解决,会害死更多人。」

    「所以我们要由被动转主动。」

    白道尘刚讲完,知县就从里头走出来,步伐飘忽,一下子就拿起钥匙开锁,张口就能看到他齿间与牙龈残留的血迹和肉渣,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桂元洛吓得急退,白道尘将徒弟拨到身後,指尖点住知县眉心。

    这看似平常的动作,实际上凝聚的是足以击散普通魂魄的灵力,知县往後跳开,抚额怪叫:「你竟敢伤我!」知县松手,方才被点击之处出现烧灼的伤口。

    桂元洛观察知县面色枯黄,嘴唇乾裂发紫,眼睛无神没有生气,惊呼:「师父,看来他是将死却不死,是谁将你的死魂留在屍体里的?」

    知县被看出状态,警戒的往後退,白道尘接着道:「要把死魂强留在屍体里有的是办法,不过维持却不易,你得靠着吞食生物血肉才有力气活动,可此举只会加速屍体败坏。说吧,你最後一刻想讲什麽。」

    知县抓起身边摆设朝师徒砸去,想要脱逃,白道尘撒出地网拦截去路,抽出长剑准备收拾他,他虽身死但心智尚存,想起留在世间的女儿便抖着双腿跪下,嗓音粗哑低道:「亦君,爹再也帮不上你了……」

    知县说完露出爪牙跳起来扑向白道尘,桂元洛抢在师父出手前使出软剑抽中他胸口,再出一掌将知县打退,知县反射要抓他左肩,被他抓符的一手挡格开来压制,符上朱红字迹一下子全烙到知县掌心,又两张符按在知县双眼,知县咆哮起来,管家带着一帮鬼众闯进来喊道:「大人出事了!」

    白道尘蓦然转身,拂袖生风把管家吹得站不住脚,身後是桂元洛制住知县念咒送他往生的声音,他见门外明月露脸,把剑一横借月光挽了圈剑花,剑影如千重瓣的白菊绽开。妖鬼眼前缭乱,一瞬失神换来身首分离,黑血喷洒在门槛前管家身上,管家抹掉脸上血污看见知县倒地并快速败坏的肉身,突然发疯乱叫起来。

    「我要长生不老──长生不老,水老爷你们答应的,答应过的,长生不老啊啊啊!」

    管家的怒吼太过尖锐刺耳,桂元洛抬眼瞥见两个兽首高大的身影拖走知县魂魄,皱眉瞪向後头管家,就见白道尘一脚把人踢晕,微微转头对他低唤:「走吧。」

    「是,师父。」桂元洛拾剑跟上,听师父在前头喃道:「世间没有长生不老,除非……」

    夜半醒来撒尿的月湛清,因为睡不着,乾脆到前堂折纸,旁边围着一票小鬼,是人家送来暂时供养的婴灵,择日便要送到殇村黏缃那儿。

    小鬼们跑来跑去,拿着玩具嬉戏,月湛清嫌祂们烦,忍不住骂:「给我安静一点。」

    祂们回嘴道:「又没人听见。」

    「我不是人麽。」

    「你不算,你是月,是月,嘻嘻。咯咯哈哈哈哈。」其他婴灵也笑起来,还越笑越开心。月湛清脱离孩提时代太远,实在记不清自己是不是也这样神经病,不过他觉得孩子跟猴子是一样不可理喻的,好比现在祂们笑得这麽开心,却让人无法理解有什麽好笑。

    如此想来,孩子似乎比猴子还要难理解,可是捉到诀窍便一样的好控制,月湛清把折好的纸层层叠出一个形状,再依同一个方式展开,对他们说:「瞧,这纸莲花漂亮不。」

    孩子们不屑道:「去,我们早就看腻了。」

    「哼,我有新招。看着。」月湛清把莲花扔进箩筐里,取来更多预先折好的纸开始变化,起初孩童们没兴趣,可後来一个个都围到他身边观看,问:「月,月,这是什麽呀?」

    「是船麽?」

    「错。」

    「虫?」

    「别瞎猜。」月湛清两手忙着,看着作品慢慢成形,孩童们兴奋叫起来,原来他做了一只纸龙,得意擦着鼻尖问:「厉不厉害?」

    「是龙,是龙,月,月,好厉害,厉害!」

    「好,烧给你们玩儿。乖一点。」月湛清把纸龙放在盆里烧化,不一会儿空中冒出一簇烟花,窜出一条长龙在室里游动,婴灵们一个个开心的乘上。

    月湛清撑颊望着祂们不觉浅笑,打呵欠道:「呵唉,怪不得说孩子的笑声治百病。」他摸了下胸腹,还是痛得不得了,拿纸龙打发孩子们之後就回房睡觉。

    很多时候他虽然困了,思绪却清楚得不得了。有时他觉得师父之所以对自己严格,不是因为把他当大弟子,也不是把他当成传人,而是因为他和师弟感情太要好。

    这一、两年师弟对师父态度转变更是明显,以前桂元洛那麽依赖师父,事事都爱跟师父报告,成天师父前师父後的,几乎把师父当万灵咒挂在嘴边,可近来却疏远许多。

    「莫非师父是在吃师弟跟我的醋?」月湛清想着笑出来。「呵嗯,什麽混话。哪有可能,他可是白道尘……就算再疼师弟,也断然不会为一个男人吃醋的。」

    月湛清是个闲不住的人,翌日,他在庙旁巷口的树下摆摊给人算命,不少经过的婆婆妈妈都为了他讨喜的笑靥停下来关照生意。摊上摆着一张通用的面相、手相图,遇到没客人时为了打发时间,就变些小把戏自娱,因而也有小孩子乾脆蹲在他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聊。

    「我娘叫我了。」脚边的孩子跑远,月湛清拈着唇上两撇胡须,一派惬意的浏览街景,心想最近好像没怎麽看到臭脚,也很少和香梦兰去打混,如果牺牲这辈子跟他们玩乐的时间能不见到沈笑的话,他一定二话不说答应。

    正这麽想着,最不想见到的家伙就出现,沈笑远远的提着一个黑布罩着的鸟笼走近,月湛清两手摀着上半脸假装敷眼睛,顺便挡去下半张脸,至多露出一张黏假八字胡的嘴及下巴。

    「月湛清。」

    「肏,这你也认得出来是我。」月湛清骂了句,抬头瞪着他质疑道:「我说你是不是故意找我麻烦,每次一遇上你绝没有好事。」

    沈笑一脸无辜道:「没有吧。上回要不是我,你早给狐妖榨乾精气。」

    「还说,红叶是不是被你给灭了?」

    沈笑眯起眼,略过不答,还反问:「怎麽,回去被师父狠狠责罚过了?」

    「不关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去、去,别碍着我做生意。」

    「月公子。」沈笑看似随意的搭上月湛清的肩,月湛清随即往後退,显然有所防备。「怎麽一个人在这儿摆摊?」

    「我高兴,我爽,犯法了?挡你路了?碍你眼?有碍到的话我就更爽。」

    沈笑偏头瞅他,试问:「你好像很讨厌我。」

    月湛清灿烂一笑,回答:「不对。不是好像,是我根本就讨厌你。先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每次我喜欢的人都被你抢走。」

    沈笑反驳道:「我什麽也没做,更没抢你喜欢的人。」

    月湛清也不想再长他人威风,坐回椅子上摆手驱赶道:「唉,姓沈的你要蹓鸟麻烦去远点,我一见你就心烦,烦得没法儿做生意。」

    沈笑把鸟笼往他摊上一搁,偏坐下来说:「替我算命。」

    「哦。有钱自然好说。」月湛清伸手,五根手指灵活舞动,一下子就收了沈笑十几文钱。

    「你用什麽算?」

    「都可以算,你要看命盘、四柱呢,还有面相、手相、脚相,噢,为免生事我是不摸骨的,要不用这个也成。」月湛清边讲边拿起桌上的龟壳和几枚钱币,另一端摆的是算盘。

    「先看面相吧。」

    「好,每选一样就是十文钱,问一件事加收五文,问三件事可以免费多让你问一件。我数数,你给了十五文钱,那你可以问两件事。」

    「你不给熟人打折麽?」

    月湛清开心指着沈笑说:「咦,你问一件了。你剩一件事能问。」

    沈笑一脸无所谓,问:「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月湛清面无表情瞅着他,冷冷说:「你选面相就只是问这个?」

    「面相我也懂。」沈笑执着着扇,拿扇骨轻击手心道:「奉承话对内行人不管用,内行人的见解又大同小异,我不在意。我只是好奇,你说我老是把你喜欢的人吸引走,听口气你似乎是针对我的样貌有意见。」

    「你果然是来找碴。」月湛清咬着唇里肉,脸颊微鼓。

    沈笑用指节在桌面扣出声响,道:「付了钱的,你姑且说说。」

    桌子底下,月湛清不情愿的抖着脚,食指抠了抠人中打量起对面这个不像天师,倒像个纨絝子弟的男人。据他的印象,沈笑似乎是前年出现在芜阳镇抢他们生意的,无门派,来历不明,有时天天出现,有时三个月以上没消息,好像很多人都知道沈笑,但没人和沈笑混得熟,是个神秘的家伙。

    从一开始月湛清就知道沈笑有副不错的皮囊,可是他从没有仔细端详过沈笑的模样,这会儿才有机会细瞧。

    红黄相杂的树叶在微风里窸窣私语,月湛清目光凝在沈笑脸上,忽来一阵大风把叶子吹落、卷起,两人束在脑後的长发随风飘起,互望着好像在照镜子一般。

    「好看也没用。」月湛清两手盘在桌面凑近,边看他耳朵边说:「看你人轮、地轮皆端正清楚且不招风,耳垂又有痣,代表聪明过人,处事俐落不因人影响而妄动。失礼了。」

    他伸手轻捏沈笑耳朵,发现沈笑的耳朵原来这麽莹白漂亮,不由得暧昧笑说:「可惜肉薄又柔软,注定会一生孤独薄命。而且你耳略高於眉,难免心高气傲。」月湛清心想,你不听我偏要讲,气死你。

    「还有麽?」沈笑心平气和望着月湛清,後者坐回原位接着讲:「当然还有,我再瞧瞧。嗯,这眉毛浓而带清,顺伏细长。」都说眉为君,眼为臣,这眉毛好生教人羡慕,没啥可挑剔,他撇了撇嘴略过,再提及眼又说:「眼睛秀长而藏神,黑白分明,本来是好的,可眼下青筋稍浮,近日恐有灾祸。鼻子高峻,可见你孤高寡情,嘴唇上薄下厚就是说你为人狡诈,又重淫欲。整体看来你就是个爱情骗子,以前被你骗的人可能最近会来找你麻烦。」

    沈笑听完,缓缓将浏海撩向一旁,忖道:「原来我在你眼里好看得要命。」

    月湛清拍桌反驳:「我没这麽讲!」

    「可意思是这样。」沈笑又搁了十五文钱在桌上说:「接着替我看看手相吧。」

    「我刚才说了很多,眼耳口鼻眉,你得再给我二十文钱。」

    沈笑不说他敲诈,乾脆把二十文钱补上,月湛清却只收二十文,不收那十五文,他问:「怎麽?」

    月湛清别开脸,抱胸冷声道:「本大爷心情不好,不想帮你算命看相了。你根本就是存心招惹,我到底哪里得罪你?」

    沈笑起身说:「我之所以来芜阳,是因为在找一个能助我成仙的人。」

    月湛清哈哈笑两声,道:「你去死一死不就成仙了麽。」

    「就算是死,也要死对时机,随意了断性命绝非成仙之道。」

    「啧,谁跟你认真讨论这个,去、去。」

    「来了一年,我才终於找到那个人。」沈笑起身执扇指向月湛清。「就是你。你迟早会跟我走的。」

    月湛清不以为然的伸出中指送客,沈笑离开时始终很客气,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凶残道士。他着实讨厌沈笑,讨厌他的神秘,讨厌他的自信,讨厌他所有能拿出来炫耀的事物。

    啊,这就是妒嫉吧。沈笑为什麽这麽独立,又这麽厉害,沈笑没有一个伟大而严格的师父,没有一个不经意扯後腿的师弟,沈笑是真正的风流君子,可是在人间彷佛没有任何羁绊,就是这麽一个男人才会想要成仙。

    可是他月湛清与沈笑又无情谊,凭什麽无偿助他成仙。

    「我才不会被你利用。」月湛清看生意有点冷清,早早收了摊子去吃碗面再回去,接着才发现桌上搁着沈笑留下的鸟笼,他叫道:「搞什麽,这种东西也乱放,你这个丢三落四的臭沈笑。」

    他狐疑的看着鸟笼,心想怎麽鸟儿都不叫,便把黑布掀开,里面关的不是只鸟,而是一根悬着的红发簪,他取出来细看,那簪子不知用什麽材质雕琢成兰花的样式,极为秀美清雅,花瓣边缘及花苞有着浓淡不一的莹润玉白,就连缠着簪子一端的叶脉都精细刻画,栩栩如生。

    就算月湛清对饰物艺品没有多深的研究,也看得出这东西价值不匪,却被沈笑随便搁在他算命摊子上,难不成想拿这个来利诱他麽?

    「那个臭沈笑。」月湛清嘴上骂着,却赶紧将值钱的东西默默收好,回去的途中绕到店铺询问,原来这发簪竟是用海里红珊瑚制成,在这内陆光是取得珊瑚都不容易,也不知沈笑是怎麽取得。

    傍晚月湛清在婴灵堂前供了一篓鸡蛋和点心,自己吃着包馅的卷饼,坐在灯下翻阅,看累了便拿出红兰簪子欣赏。不管在什麽样环境下,美丽的事物犹然美丽,沈笑固然惹他讨厌,也改变不了这件东西本质的美好。

    外面传来有人急切敲门的声音,月湛清收起红簪前去应门,是臭脚慌慌张张跑来告诉他,听说住孔雀镇的知县横死,知县府中的管家发疯,还在知县增建的那栋楼里发现许多骇人的东西,已经惊动上头官员派人调查。

    月湛清让臭脚喝了杯水再讲清楚,臭脚喝水时他问:「知县府里死人关我屁事,有生意做麽?」

    臭脚喝乾一杯水,拍拍胸脯道:「阿,你是睡糊涂啦。你师父不是去孔雀镇麽。」

    「是啊。怎麽?」

    「听说他们就是去知县那儿,而且是最後跟知县他们接触的人,如今下落不明,我看没多久官兵就会查到无忧堂来啦。我是特地跑来告诉你这些,就算你们跟知县的死无关,难保不会被怀疑,快溜吧。香梦兰给我钱,我帮你买了应急的药跟东西,你快跟我出城。」

    月湛清表情变得严肃,知道臭脚不是在开玩笑吓他,转身拿起纸笔说:「我写封信,你帮我捎给隔壁殇村的黏氏姐妹,请她们来接这里供奉的家伙。」

    「你快写,我怕来不及。」

    不必臭脚催赶,月湛清也急得字迹潦草,连信封都没空找就直接塞给臭脚,臭脚则把银两跟一小袋匆忙添购的用品塞给他说:「我看我先替你送信,你知道走哪条路最快离开,分头走吧。」

    「也好,那我带几件衣服。」

    臭脚骂他:「这时候你还顾得上打扮嘛,真是!」

    「哼,我死也要死得漂亮。」

    臭脚从後门跑去殇村,月湛清奔到後头房间随便抓了几件衣服,看到枕边柜上还有没缝完的衣鞋,也一并塞到包袱里带走,恼火骂道:「该死的,年还没过净是撞见这种事儿。」

    前面又有人用力敲门板,听口气似乎是官兵,月湛清跑到後门想溜,一开门就见十多个当差的已经守在後头不让人跑走,他挎着两个大包袱双手打印,速度快得就要抽筋,即刻朝他们出掌斥道:「定身术!我定、定、定定定定定!」

    狗急跳墙,平常拿来玩闹整人的法术此时特别管用,加上处於危乱,效力特别强,所有人都无法动弹,连眼珠都转不动,月湛清便在他们面前逃之夭夭。

    第7章 陆

    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唐虹珞。她的诞生为皇城和这国家带来莫大的希望及辉煌,也暗暗招来了黑闇与邪恶。

    为了她,先帝曾亲自到中界山祭天,遇一仙人赠言,说这个小公主将来会成为帝国的支柱,并告诉帝王在她十二岁之前每一年出现的吉兆。

    然而就在唐虹珞十二岁生辰的前一晚,在一个冬夜里,她在水边欣赏月下白莲绽放,却被推落水中溺毙。

    唐虹珞自幼就清楚在她受到万千宠爱的同时,暗处同样有无数妒恨的目光锁定自己,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因为她总是很小心,只是任性了这麽一回,瞒着水亦君偷偷跑出来赏莲。

    落水时唐虹珞还是吓了一跳,在她四周好像又有什麽东西纷纷落下。她本能的想往上游,但不知道何故水面开始结冰,她在冰下摸索生天,可是冰形成速度快过她。

    这定是秘术,可宫中禁施秘术,令高僧施结界、天师布阵,让宫中的精灵沉眠,隔绝鬼神,因此除了特定地点之外,没有任何术法可以施为才对。

    那是为什麽水面会结冰封去她的活路?

    她开始感到四肢沉重,思绪凝滞,脑袋好像被灌进水银,剧痛、昏茫,视线由模糊变得黑暗,冰冷的水体无孔不入的包容,她很快陷入麻痹,失去知觉,耳边却彷佛听到皇兄对父皇提过的要求。

    「父皇,听说中界山的星宿湖之一有雪鲤,是能够活到百岁的灵物,不如带一只回来宫中,养在虹珞爱去的池子里如何?」

    雪鲤虽是异域灵物,但非当地人就对牠了解不多,只知道雪鲤有个习性,和牠同一水域有其他美味的小型鱼种,天上的水鸟为了捕食这种小鱼会俯冲进水中,而这种鸟又是雪鲤的猎物,於是雪鲤在猎捕时为了不让其逃出水面,会将水面结冰。

    随她落水的物体,是要让雪鲤以为有食物,这并不是个意外,而是皇兄要杀她。

    她逃不过此劫,再度有所意识时,也是混混沌沌在虚空飘荡,接收到许多声音和景象,好像经过一段漫长的流浪,就在她快要越过中界山往北之前,便听见自己近侍宫女水亦君的呼唤,接着被一股力量强拉回肉身。

    她在熟悉的寝宫醒来,之前的意外蒙胧如梦,只有一室白净的布置提醒她曾经历的死亡。是水亦君不择手段把她救活,而她走出寝宫才知道什麽都变了。皇兄在她死後谋反,弑父夺位,水亦君为了让她还魂,悄悄将她屍体运回原来居住的地方,在她苏醒後又是另一个争权夺位的开始。不久,水亦君助唐虹珞夺下帝位,年仅十三的芳龄便登基为女皇。

    这是年初的事变,想来却是既短暂,又遥远。唐虹珞每一天都非常忙碌,扣除睡眠和解决生理之急,其他时间全都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学习所有她必须要会的事,一个则是治理国家。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比她年幼的孩子登上帝位,只不过还没有一个像她这麽年幼的女孩子,无论再怎样抑制,党派总是会存在,她必须比自己的父皇还要睿智,而且不能流露喜怒哀乐,更不能表露出任何好恶。

    所幸,在唐虹珞身边有个忠诚的仆人,水亦君,获封为女将军,为她奔走。

    在京师有个植满梅树的园林,唐虹珞摆驾前往散心,刚下过一场小雨,草皮变得湿滑难行,一行伺候的宫人跟在十几步之远的後方,由水亦君伴随在女皇身旁,宫人之後的则是水亦君所领的禁卫军。

    唐虹珞安静了走了一小段路,在一颗大石头旁边停步,青黑色石头上布有许多梅花般的白斑。水亦君极有默契的把掖着的坐垫铺上,让她坐着休息,自己则跪着单膝方便听取女皇的话语。

    「记得朕复活後给你一个赏赐,你希望我不要过问任何关於死而复生的事麽。」

    「奴婢记得。」

    「朕不会问你,但是你能否回答这个问题。」唐虹珞把目光从带着雨珠的梅花移至水亦君平和的脸上。「这样的朕,究竟是不是人?还是……是异类,又或者,朕将来要付出什麽代价?」

    水亦君眼神略微游移,接着举目凝视她的女皇,温柔淡然的微笑答道:「女皇当然是人。您的代价就是会福泽绵长,拥有高寿,并治理这个国家,带领臣民走向繁荣。」

    唐虹珞看着她若有所思,把手搭到水亦君肩上,道:「你会一直陪着朕对不对?」

    「是,在属下的有生之年。」

    「为什麽对朕这麽忠心呢?」

    「後宫争斗不休,就连当奴婢的,也难免在势力消长间被牺牲。如果不是女皇,属下就永远要在泥沼里打滚,不得翻身。」

    「可是朕的身边有的只会是黑暗,一望无尽,比泥沼还恐怖。」

    「但是。」水亦君殷切的注视着唐虹珞的眼睛,告诉她:「我可以仰望女皇您。」

    「唔。」唐虹珞无奈而苦恼的微笑,在水亦君面前流露出少有的情绪。「戒慎恐惧的活着,你不痛苦?」

    「为了女皇,属下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唐虹珞觉得这听来不像是一个臣子会对君主讲的话,倒像是基於别的情感。虽然她很聪明,懂得许多帝王之术,懂得阴阳五行的基本,懂得如何识人并用人,可是关於一个人该有的情感,她还很懵懂,只知道水亦君对她一定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水将军还没来接驾前,朕听说了你父亲的事。」

    水亦君收起所有表情,严谨答道:「这件事不敢劳烦女皇费心,属下自会调查。」

    「节哀顺便。回宫吧。」

    「是。」

    恭送女皇回宫後,水亦君出宫时神色凝重,一步入市区就有个穿土色布衣的蓄胡男人走近,她不悦低斥:「不是让你们大白天别找我,存心想惹事麽?」

    「那两个逃走的道士可能察觉小姐的秘密,主上要小姐想办法解决。」

    「这个我自有分寸。退下。」

    那中年男人还想再说什麽,水亦君转头瞪他并微微启唇,隐约可见她口里一对不属於常人的尖牙,瞳色瞬间转为血红,男人便敬畏的退开。水亦君让人把悬恒派师徒当做犯人追捕,自己则另外调查那对师徒的下落,打算斩草除根。

    白道尘和桂元洛在返回芜阳镇途中已经察觉气氛不对劲,平时没人看守的城门一下子多了很多卫兵,他俩虽没犯事儿,但也不敢贸然回镇上。桂元洛不知如何是好,白道尘想起管家曾提及知县的千金在宫中做事,便打算北上京师调查此事。

    为节省开支,此行多是在破庙或空屋夜宿,帝国的人很是迷信,但也容易渐忘,常迷了一样忘一样,拜了这个忘那个,山林里小庙特别多,有的小到只能容一只猫狗,也有大到能容下他们师徒二人的,就算什麽也没有,至少还有山洞避风雨。

    这回他们找到的破庙是拜山里大老鼠的,这只老鼠精不会特地下山做怪,拜的人专求张厚脸皮,希望能够让自己不怕挫折。老鼠精被当地的神官封了个小神位,十多年来相当安份,白道尘看见庙里雕像有挂红色布条,知道祂不是什麽来历可疑的精怪,便没拔剑相向,老鼠精挺上道,端出近来的供品请他们享用,让两人睡在庙里,自己则窝回雕像不出来打搅。

    桂元洛手里剥着老鼠给的橘子,仔细将白丝抽掉,只留了三瓣给自己,剩余递给白道尘,唤道:「师父,吃橘子。」

    白道尘接过来,留了一半,将多余又塞回桂元洛手里,不容他拒绝。桂元洛看着橘子,叹气道:「不晓得师兄怎麽样了。」

    「他不会有事。」

    「师父怎麽晓得?」

    「因为他太聪明。」

    桂元洛点头附和:「这倒是,有时聪明得讨厌,老是整我。」

    「记得当年遇见他是在一个杂耍戏班。他跟着一个中年人学变把戏,一样是走绳索,他偏不好好走,非要在绳子上跳,跃上空中时变换方向,不时对着观众得意的笑,甚至出言调戏。」

    「调戏?」

    「他说了些不礼貌的话,被我教训,知道我会法术又是个道士,想尽办法要拜我为师。在那戏班子里,他常被教训得很惨,他说他不学骗人的东西,想做我弟子。」白道尘忆起往事,看桂元洛一脸好奇的紧紧瞅着自己,顿了会儿想吊他胃口,桂元洛望着自己的样子就像只小鹦鹉,脑袋瓜转呀转,努力想看穿什麽。

    「师父,然後呢?」

    「我看和他也算有缘,便付钱赎了他,收他入门。不久之後就遇见你,我一直都在找灭你村子的凶手,可是始终没找到线索。」白道尘拿起系在腰间的玉鱼,说:「当时碎成两半的玉,雕成了两只鱼。」

    桂元洛腰间系了同一块玉,他也拿起自己的玉鱼笑道:「我和师父一人一个,更是有缘。」

    「那之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吧。」

    「记不得了。」桂元洛吃了一瓣橘子,舔了舔唇说:「记不得也不要紧。师父,等到了京师,我们该怎麽调查水大人的事?」

    「也许不必费心去查,他们自己就会找上门。」

    桂元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一手折到身後挠背,白道尘见状问:「怎麽?」

    青年面色微赧,小声道:「好像该洗澡了。有点痒。」

    第3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