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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5节

    女人仰首调息,压抑激动的情绪驳道:「不,我非要清楚的告诉你,当年你师父和师兄察觉我不是人,怕我肚里的孩子出世便是怪物,所以联手对付我。」

    胎儿?桂元洛暗讶,难道这女子和她口中讲的胎儿,是黏阿依提过的那件事?

    这名女子正是赤琏,就是白道尘曾经认识的红萍。她一面回忆,一面往床前踱步,哀怨说道:「虽然胎儿还未完全成形,可你知道我是怎麽眼睁睁看自己的孩子流出体外麽?他们将我打成重伤,不是封入应灵石,而是关到镇妖塔。我虽不怕镇妖塔,可塔里的妖魔凶狠无比,我和他们缠斗几日,勉强逃出来,但孩子保不住了。你师父和师兄压根不打算给我活路……逃出镇妖塔,被你师兄发现,他联合其他道士追杀我,後来,我一个人冒险逃到北方。道尘呐,这个,就是你说的降妖伏魔,天地正气?我虽不是人,可我做错什麽……」

    屏风後,桂元洛摀住口鼻,一手掐自己小腿,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恐惧还是难受,这名女子的经历太过凄惨,他心疼之余又觉得师父太无情,多年来对她的事一个字也没提过,彷佛不曾认识这人一样。

    「我错在相信你。」赤琏说完朝白道尘隔空搧了一掌,一道掌风拍散幻影,她警觉道:「唔,身外化身?」

    桂元洛暗叫不妙,僵在屏风後不敢发出半点动静,赤琏眼珠左右瞟了下,眯眼摊开双掌,上下交错叠合,再突然展臂喊道:「镰风!」

    桂元洛从袋里取出壬盘念咒挡住冲击,再以大小姆指、中指触地在周身画弧,气声低吟「云深不知处」隐去身形气息。周遭事物全像被刀剑劈砍过,断裂毁损,赤琏环扫房间并没看到施法的人,以为对方逃得快,转身要追,却在一脚快跨出门槛前回头望了眼。

    这一眼,被她瞧出端倪,房间被她毁得七零八落,唯独屏风後一小角落完全没有损伤,旧柜子静静陈置,连它上头的花瓶都没倒下。

    桂元洛失去屏风遮蔽,以为还有隐身术能防守,只等对方离开,但他发现她不仅转身,一双眼睛还直直看着自己。映在他眼中是个身穿红道袍的道姑,那身红宛如新鲜内脏的颜色,袖摆和裤的白显得格外刺眼,发髻用黑色长簪盘在头顶。

    不得不说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即便是做道姑的打扮,未施脂粉,嘴唇仍像涂了胭脂般嫣红,眼睛秀长,大而有神,怎说都是张招惹人的长相,但这张脸一旦没有笑容,失去温情,就是杀气腾腾,凶狠可怕。

    「看来,是我太低估悬恒派的小把戏。」赤琏执起拂尘,用力朝那角落甩去,忽然间飞射出许多弓箭落向桂元洛。

    「糟。」桂元洛倒抽口气,这不是单纯的幻术,而是以虚为实,实际上没有弓箭,却让人信以为真,一旦意识到这幻影,就不免要为其所伤。

    除非能参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唯有道行高深,意志强韧者才能在这类的秘术前不为所动,不受影响。

    桂元洛当即了解对方要置他於死,但这等厉害的秘术及强烈杀意,不是他的壬盘所能阻挡。

    「哈啾!」月湛清在马车里打了个大大的喷涕,用手蹭了蹭鼻子後拿出一条乾净漂亮的丝质手帕,抹抹口鼻又擦擦手。

    坐他对面的沈笑疑道:「这条丝帕……」

    「我的。」月湛清斩钉截铁回应,很快把它收好。

    「你的?」

    「你说不要,我就洗乾净拿来用。你不要的被我收好,自然是我的。」

    沈笑有点哭笑不得,也没想过对方有办法把这麽肮脏的丝帕洗净,想到这里,他默默把月湛清由头到脚打量一遍,不过是洗了个澡,这人却把自己的仪容弄得素洁漂亮。先不说那张鸡蛋一般光滑的脸,很少男人会连头发也养护得这麽柔顺。

    「喂,看什麽,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这车里空间又不大,你又坐我对面,我无聊便只能看你,再说你还不是时常往我这儿看。」

    「不一样。我是看你衣服布料,鞋子质料,玉佩,腰带,发簪,每一样都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奢侈品。还有,你是怎麽从那个穷乡僻壤叫来马车的,能乘马车都是有身份的人,你,我说你是不是四处招摇撞骗才那麽富有?」

    「我没有。」

    月湛清双臂抱胸一脸狐疑,噘起上唇摆出欠揍的嘴脸睨着人道:「是麽。我不信。」

    马车颠簸得厉害,忽然间月湛清整个人往对面的沈笑扑过去,一颗头冲出窗外,旋又被沈笑拉回车里,两人耳鬓交错间彷佛擦出一簇光亮。

    沈笑牢牢抓住月湛清的手臂,後者几乎贴在他身上,距离一下子被意外拉近,沈笑眨着俊眸对上月湛清的眼,他别有深意,在那双眸子捕捉慌乱,打算趁虚而入。

    月湛清错愕瞪着沈笑,沈笑露骨回睇,这忽然令他感到害怕,从以前他就摸不透这家伙想什麽,即便这麽近也望不穿深黑瞳眸里藏什麽心思,只知沈笑永远挂着讨人厌的微笑。

    就是这样的微笑从沈笑脸上消失,才令月湛清茫然迷惑,为什麽沈笑忽然看得这麽专注,月湛清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动也不动的摄入了惶惑不安,还有其他暧昧情绪。

    沈笑定定看着月湛清坐回原位,月湛清心跳得厉害,为了平抚心情,他选择别开脸掀起帘子察看路况,闲聊似的说:「这条路看来刚下过一场雨,土石泥泞崎岖,坐得我屁股疼。」

    沈笑没有回应,好像还瞅着人,而月湛清不想和他对上视线,不太自然的看着旁边。

    意识到沈笑的注视,月湛清心情无法平抚,脑袋和胸口都热烘烘的,加上马车依旧颠得厉害,为了不再发生刚才那种窘况,他下意识绷紧全身坐稳。

    车里的沉默并不教人难堪,难得沈笑没有讲什麽调侃月湛清,月湛清却只觉得更加不好意思,尽管目不视,耳不闻,但仍能想像沈笑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嘴脸,慵懒眯着眼把人看扁,但这回却觉得讨厌不起来。

    人的精神意志,对比於身躯是无形的存在。若说人心也有层皮肤,心有所感,那便称之为情绪、感觉。这些点滴累积起来,久而久之就熟成一种感情,有的叫做爱,有的谓之恨,或是仇怨,抑或喜乐。

    逐而深切的感受,在胸口怦然跳动,将温热的血打通全身,可是不知哪儿出了问题,月湛清觉得脑袋有些晕眩。

    月湛清企图理清思绪,想着这些事,自问对沈笑其实也没到恨之入骨的地步,只不过这人常意外出现,又老搅乱他好事,久而久之变得很难忽视,越来越在意,直到某一刻发现自己没理由再讨厌,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发现原来是有那麽一点羡慕,有点憧憬,甚至是喜欢这人的。

    「咳咳咳……」

    沈笑问:「你怎麽了?」

    月湛清摆手把人挡回去,摀嘴闷声道:「我,我被口水呛到。」喜欢麽?这想法实在惊人,幸好只是他在心里自问自答,还好他很快恢复镇定,毕竟喜欢这种感觉没什麽大不了,他喜欢的人可多着了。

    他喜欢香梦兰……的阔气,喜欢臭脚……的鸡婆和八卦,喜欢师父……的法术,喜欢师弟……的关怀和依赖,所以他喜欢沈笑,大概是沈笑……

    奇怪,他的喜欢全都能列出理由,怎麽唯独对沈笑好像讲不出个所以然。他是镇定的思考着,只是心深处有个小苗在风中骚动。

    不对呀。月湛清这麽告诉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沈笑镶金的玉佩,迳自解释道:「我心动的是那个吧。迷人的小东西。」

    第10章 玖

    箭影如雨,桂元洛一手摸着身後布袋里还有不少已经折好的化身符纸,慌忙抓了一把抛出去,紧急呼喊:「师父、师兄救我!」

    许是桂元洛求生意志强烈,眨眼就化出十多道人影,六、七个月湛清挺身挡在前头,其余的白道尘拂袖卷开箭势,其中一个更转守为攻施展天龙镇,浮纸飞空,金光立现,召来青龙破除赤琏的秘术。

    赤琏为了躲开青龙突袭,狼狈摔出门槛外头,回头狠瞪了他们一眼,气愤道:「竟然这麽无情。我恨你。」

    赤琏仓皇驾云而逃,月湛清们身上被箭影穿出许多洞,透着淡淡月光朝桂元洛苦笑,道:「真是欠你的,这辈子得还清。」

    「遇见你准没好事。」

    「算我倒楣。」

    他们一个个说着月湛清常讲的话消失,几个和白道尘样貌相同的男人也走在一起,身影相叠,最後仅剩一人。桂元洛对方才危急时刻还心有余悸,他咽了下口水,起身扑到白道尘身上抱住,将脸埋到师父怀里喃喃自语:「我以为死定了。还好有你们,还好摸到那些符,我不想这麽快死的,我会舍不得你。」

    这距离嗅得到桂元洛的发香,白道尘僵了下身子,本想像以前那样摸他头哄人,手在半空顿了下,改而轻拍背,淡道:「已经没事了。」

    桂元洛仍揪着白道尘衣衫,有点发抖,嗓音低微的说:「怎麽可能没事。她……那麽爱你,就算被师伯赶尽杀绝也惦记你,宁可恨你也忘不了你,不会就此没事的。师父,我担心你,不知道该怎麽跟你讲,我觉得好难受。」

    白道尘沉默不语的望着门外幽深吊诡的夜色,桂元洛紧紧抱着他,这是自从桂元洛长大懂事後就不曾再做过的事,而且臂膀收得越来越紧。

    「元洛。」

    「要是师父有个万一,我定也活不下去了。」

    「傻孩子。」

    桂元洛将脸颊贴在白道尘胸膛苦笑。「师父一定不知道我怎麽想的,要是知道了……」

    白道尘迷惑的拢眉眯眼,问:「哦?你怎麽想,告诉为师吧。」

    桂元洛松开双臂慢慢退开,不禁茫然的想着身外化身早应像其他人那样消失才是,怎麽就这个维持得特别久,刚才紧张得没能察觉过来,现在仔细端视,莫非眼前的这个不是化身,而是本尊。

    「是师父麽?」

    白道尘将两手轻轻搭到桂元洛肩上,凑近了些对他说:「对不起,为师来晚,你很害怕吧。」

    桂元洛飘开目光,敷衍道:「没有。到底是应付过去了。」

    「赤琏的事你就忘了吧。」

    「可是……」

    「听为师的话。」

    桂元洛低头不语,两手垂在身侧不再反应,白道尘静了会儿又问:「好了。你刚刚说你想什麽?」

    「没什麽。」

    「分明有事瞒为师。说吧,再不说,为师可要生气了。」

    桂元洛再度抬头望着白道尘,眼神竟带着怨怼,别扭道:「那你罚我。没有的事就是没有,师父怎麽问我也诌不出来。」

    「你。」白道尘有些动气,施了些力掐他肩又问:「你是不是被湛清带坏,何时学会这样顶撞长辈,以前的你不是这样。」

    桂元洛强硬回嘴道:「以前是以前,人都会变,师父就对那道姑变了心不是?」

    「你放肆!」白道尘一个巴掌将人挥到柱上,桂元洛背碰了柱身,腿软跪坐地上,浅色衣袍渗出一抹深色。白道尘陡然一惊,赶紧上前扶起桂元洛,薄愠质问:「你受伤?为何不讲?」

    桂元洛一手压着胸侧近腰间的位置,吃痛回答:「丢符的时候来不及躲。只是皮肉伤,箭影擦过而已。」

    「还逞强!」白道尘骂道,将人打横抱往床上,床架虽然被赤琏破坏,勉强还能躺人,只是没了四边柱子和篷顶。

    桂元洛想起身,又被按回床上,白道尘捞起布袋翻找药瓶,那动作竟有点笨拙慌忙,甚少喜怒形於色的人,此刻又急又怒,让桂元洛感到不知所措。

    「师父,我这伤没什麽。」

    「给我躺好。」白道尘倒出一些细白药粉,确定是该药瓶之後就将它先搁在一旁,动手脱桂元洛衣服,他瞪着徒弟的眼神很严厉且有压迫感,彷佛在讲:「不准乱动,再动有你好看。」

    桂元洛心里还为之前的事有点不服气,别开脸不想看人,不久觉得身上有片肌肤很凉,是白道尘小心翼翼揭了他的衣袍,余光能看到师父倒了药粉敷在他伤口,一瞬间痛得他不得不握紧拳头。

    这握拳的动作看在白道尘眼里格外心疼,不住哼了声,上完药後将衣物覆上,桂元洛想系衣带被他阻拦。

    「就这样睡一晚,别扯动伤口。」白道尘说完回头找了找被掀飞的棉被,温柔盖到桂元洛身上,自己则坐在床边。

    桂元洛虽然讨厌刚才白道尘质问自己,还有关於赤琏的事,但他不忍心让师父彻夜守着,开口道:「师父不睡麽?」

    「我不困。」

    「昨晚你也没睡。」

    「我睡过。」白道尘看了他一眼,依然坚持坐在床边守着。「我不想多讲,你就听话一些吧。你师兄已经让我够烦心的了。」

    「红狐一直没回来。」桂元洛闭上眼,想起师兄,想起被师父变相遗忘的女人,还有他们未能出世的孩子,突然觉得眼眶又热又酸。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可他身边每个人都这麽不幸,就连遇上他的也从不是什麽快乐的人,可能他真的是个灾星降世。

    「师兄说我是灾星,遇上我没好事。我习惯和人保持距离,只跟师兄亲近,因为他不怕我。还有师父,我以为师父永远不会被影响,师父道行高深,好像无所不能,就算我是灾星也不会害了师父。」

    「够了,让你闭嘴睡,净扯些混话。」

    「师父没有舍不得过麽,叫赤琏的女人,还有你们的孩子。不管她是谁,我看得出她一定曾经很爱师父你。就算为你牺牲付出都甘愿。」

    白道尘本不想回应,过了良久,感慨叹道:「她错在相信我。不对,她不该遇见我,我也不该和她在一起。」

    桂元洛以为白道尘因为和异类结合而後悔,谁知白道尘又道:「我已经害她一回,不想累她一辈子。」

    「她……」桂元洛有些哽咽,没再开口说话。要是赤琏知道白道尘的真心想法,也许不会由爱生恨。但也可能她仍选择恨着,因为放不下。

    一如他自身,多年的暗自爱慕不免也偶有怨怼,只因他的不甘愿。不甘愿只是白道尘的一个弟子,不甘愿自己这样隐忍妄念,却清楚明白一切不过是他自寻烦忧,怨不得旁人,只能怨自己。

    「我要是有个万一,你也活不下。」在桂元洛累得沉入梦乡时,他并不晓得白道尘回首望着自己,思考他逃过一劫後说的话语。「你这孩子。」

    白道尘无奈叹息,伸手轻抚桂元洛脸颊,不懂怎会说出这样暧昧沉重的话语,虽说一日为师如终生为父,却也没到交付生死给对方的地步。

    恍惚之间,白道尘察觉自己指尖正描着桂元洛的唇,心神一荡,连忙收手定心。什麽也别想吧。他这般决定,闭目养神。

    月湛清在马车上打盹儿,他迷糊撑开眼皮,发现车帘边缘没什麽光线,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入夜,颊面枕着的是沈笑的肩,他愣愣抬头望着人。沈笑微偏着头朝他一笑,只道:「已经进京了。这儿是我家,跟上来。」

    沈笑先下马车,月湛清从前头跟着走出来,看到沈笑伸手要接他便瞟了眼道:「不必啦。你当我连这点见识也没有,下个车还摔个狗吃屎麽。」

    话才说完,月湛清脚一拐,两手伸长用力搭到沈笑肩上,虽然没摔成狗吃屎,但是出了糗,虽然只有沈笑看清楚,他还是硬装得没事发生,皱起眉认真对他说:「这趟路的车钱你不会跟我算那麽清楚吧。车是你叫的,不是我弄来的。」

    「呵。行了。进去吧。」沈笑对车夫打了个响指,本来车夫坐的位置站着一只鹰,振翅飞走。

    月湛清双眼一亮,问他:「原来你没请过车夫,是对着老鹰施术啊。这招是什麽名堂?教教我好不好?」

    「可以呀。不难。就叫摄神术。简单点的可以操控飞禽走兽,若要让牠们办事,就再加上几道咒,暂时给牠们人化。」

    月湛清拍了拍掌,比着大姆指赞道:「这比身外化身还有趣。」

    沈笑若有所思笑睇他,想这月湛清果然志不在成仙,而是单纯喜欢学习术法,爱接触新鲜事物,一如那花心浪荡的个性。

    月湛清抬头看马车停的地方,是在一扇枣红的门前,两端接着粉墙黛瓦,墙随着灰白铺石的道路延伸,没入夜色漫起的青雾中。

    「这里看起来庙不像庙,道观更不像,什麽地方?」

    「我说过,是我家。」沈笑踏上阶梯扣了两下门环,立即有人来应门,是个守门的仆人,见到沈笑也没特别反应,面无表情喊了声:「大少爷,您回来了。」

    「嗯。」沈笑迳自入门,回头看月湛清还愣在外头,两手摆在身侧,仰首打量门上的瓦檐,嘴巴微微张开,懵懵眨了两下眼。

    「湛清,进来。」

    「咦,什麽?噢。」月湛清往前走,特地留意脚步跨过门槛,免得又发生被绊倒的糗事。「那个人喊你大少爷?」

    「这是我家旁门。我们沈氏一家,多在京师任官,家父现在任官於弘文馆。」

    「哇、官,官……官呐。」月湛清好奇问:「你呢?你做过什麽?」

    「在礼部做过事。後来也到弘文馆,但不久解职回家守丧。现在嘛,就和你一样。」沈笑睐向月湛清浅笑,月湛清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觉得方才沈笑表情有些迷人潇洒。

    说起沈笑此人的背景,竟和天师、道长这些称呼沾不上边。

    沈氏不乏出任为官者,其父就曾为起居郎,记载君王言行及国事,後迁太常卿、弘文馆,沈笑也跟随父亲脚步任官於礼部主客清吏司,掌宾礼接待外使,後被拔擢至弘文馆。沈家英才辈出,就算无心於仕途也多是经商有成。

    可惜沈笑後来因母丧解职,回家後判若两人,开始对道法玄术产生兴趣,就此沉迷不返。身无官职,亦自断前途,以前的同僚旧识几乎不再与沈笑往来,而他则潇洒离家,说是要求道成仙。

    「慢着。那你是不是能告诉官府,无忧堂和水知县的事无关?」月湛清拉住沈笑手肘关切道:「既然你在官场待过,一定认识很多人,帮个忙吧。」

    「我也想,只不过现在我没和任何人往来。他们只觉得我有病,不会理睬我的。」

    「为、为什麽?」

    沈笑轻描淡写对他解释:「你想一个官家子弟丢着大好前程不要,成天往外跑,说去捉妖伏魔,求道成仙,这样的脑子还正常麽?」

    月湛清慢慢松了手,目光游移了会儿,忖道:「这倒也是。」

    「你不问我为什麽想成仙?」

    「你无聊吧。」

    「呵呵呵。」

    「笑什麽你。我是真心觉得,你,无,聊。」

    沈笑慢慢歛笑,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注视月湛清,慵懒的歪着头,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可我现在觉得有点意思。」

    「吭?」

    「我带你去沐浴。」

    「沐浴?」

    「你一向爱乾净,比起用饭,现在更想沐浴不是?」

    「哦,算你了解我。」

    沈笑走在前头背对人无声微笑,他可是观察月湛清不少时日,这点习性又怎麽会不晓得。

    专门辟来沐浴的房间,连更衣的地方都另外隔开来,还有仆人负责烧水,月湛清还没享受过被人这样伺候。洗完澡,有人拿毛巾过来替他擦发,但他不习惯被近身,於是接了毛巾自己坐在浴池旁,将长发压几下就披着它想事情。

    不久,月湛清看沈笑走进来,後者瞄他一眼,道:「打搅了你?」

    「这是你家,随你。」

    沈笑唇角若有似无勾起,将玉佩和项链挂好之後,在池畔踱步,一面褪下衣物,腰带、外袍、中衣、里衣、絝,一件件落在木板地上,每个动作自然而优雅,虽不刻意,却紧紧抓着月湛清的视线。

    沈笑已走入池中,用眼尾睐向月湛清。月湛清意识到自己目光沾牢在沈笑身上,连忙收束心神,撩着长发将一腿翘在另一脚膝盖抖呀抖,佯装无事。

    「太闷。你不和我聊点什麽?」沈笑如此提议。

    月湛清没多想,脱口问他:「你到底喜欢男的还女人?」

    「没有什麽喜欢不喜欢。」

    「吭,那你跟禽兽有什麽两样?付了钱就上。」

    「那倒不是。」沈笑拿丝瓜络搓洗身躯,室里虽然水气氤氲,仍能看到他的体魄精壮结实,不亚於月湛清,更不若他俊秀相貌给人的印象。他面如冠玉,但身上有不少伤疤,有大有小,有深有浅,不知怎麽来的。他想了会儿,解释道:「每个人都有能被欣赏的地方。不见得是长相,有的是个性,谈吐,见识,或仅仅是嘴脸顺眼。谈不上喜欢,就是不讨厌,能够欣赏,如此而已。」

    月湛清能理解男人没有不风流花心的,对方什麽讲法他不是很在意,注意力早被沈笑浑身的伤吸引去,又问:「你身上怎麽那麽多伤?」

    沈笑低头一瞄,继续洗澡,仰首轻笑道:「呵,你看得倒仔细。」

    月湛清表情微赧,听他说:「修行时得来的。捉妖降魔在所难免,你就没伤麽?」

    「有,但不多,没有你身上的夸张。可能我怕死吧,哈哈哈哈。」

    「呵呵呵。」沈笑只是笑了笑没再解释,他洗澡,月湛清单手支颊撑在翘起的腿上,一双眼望向他发愣,他洗完澡转身注视月湛清,没有平日慵懒含笑,而是饱含执着及欲念的眼神。

    月湛清在温暖的浴室里莫名打了个寒颤,他心道:「你不是想叫我洗澡、借宿得付钱,将我痛宰一番吧。」

    「我头发差不多乾了。」月湛清的头发其实还湿着,他将长发撩到颈侧掩住沈笑视线,匆匆起身欲离,岂料沈笑跃出水中一下子就拦他去路,面对面,眼对眼,距离近到鼻尖快抵在一起。

    月湛清往後退一些,沈笑便往前进,就这麽挪了两步後,他蹙眉问:「干什麽?想打架?」

    话甫出口,月湛清後脑被大掌往前压,沈笑的唇印在他嘴上,热烈辗磨,他吓一大跳而被乘虚而入,沈笑的吻转为吸吮,就像饥渴的恶鬼要把他魂魄摄走似的,他整个人顿时像溺水者,想推开沈笑,对方竟能纹风不动,甚至进一步将他压在墙边搁毛巾的台上。

    「唔嗯嗯,呼、呃沈……」月湛清想说话,但唇齿和舌头都被一顶再顶,沈笑抱着他坐上平台,将自己嵌到他肢体间磨擦,身体本能的欲望被撩拨,却又不太甘愿被牵引,他更用力吻了回去,两手夹住沈笑耳上,如果沈笑是饥渴,那他就是饿疯了。

    「呼……呼、呼嗯……」

    「呵嗯,呵嗯。」

    两个人松口,各自抹嘴互瞅,气喘吁吁。

    「你这什麽意思?」

    「喜欢你。」沈笑答得爽快乾脆。

    「什麽?」

    「我喜欢你。」沈笑直直瞅着人,有点腼腆的飘开视线,扯开嘴角,旋又看着月湛清重声:「就是这样。」

    月湛清瞠目结舌瞪着他,半晌失笑道:「你前不久说讨厌我,现在改口说喜欢我,你、你不是沈笑吧,还是谁附你身?」

    「既讨厌又喜欢不成麽。我没说讨厌你的全部。人的感情和情感都是玄妙的东西,正因它变化是这麽微妙,才难以捉摸和掌握。我是讨厌你,可是更喜欢你。」沈笑边讲边将手搁在月湛清大腿,并往上游移。

    月湛清立即按住那只不安份的手,歪头狐疑的笑说:「谁知你是否另有算计。」

    沈笑不否认对方说的可能性,扬笑应道:「随你怎麽想。反正一夜春宵,你我皆无损失,这阵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倒是不想勉强自己禁欲。」

    「我可不是你泄欲的东西。」

    「嗯。你是我喜欢的人嘛。」

    月湛清眯起眼有所戒备,企图理清思路,可不知怎的满脑子却被绮思遐念所占据,他这年气又正值血气方刚,心念电转,倏地跳下平台将人压在木板地上,邪气一笑说:「就算是,也没有我应当被你上的份儿。」

    沈笑微愣,想了下挑眉道:「就轮流吧。」

    「噫。」月湛清没料到这人居然答应,一手胡乱抚摸沈笑的胸膛至下腹,然後一把捋住他胯间宛如睡意蒙胧的黑鳗。

    「唔。」沈笑吸了口气,一手搭着月湛清的肩,向来神采飞扬的俊脸此刻有着妩媚的神态,把月湛清看得心神荡漾。

    「怎没见过你有这样的神态。」月湛清心里讲着,心情好像花丛冒出许多翩翩蝴蝶,紧张而愉悦。沈笑主动将腿打开,昂首睨了眼月湛清,後者也不甘示弱的挺胸褪了衣裤,亮出他炽灼坚挺的长枪。

    沈笑虽生性风流,却还没被哪个人这样碰过,月湛清既知他身份来历却还敢恣意妄为,想来也算有趣新鲜,便任凭他亲吻抚摸,只是那尘柄抵着後庭迟迟没动作,不禁令人疑惑道:「你是习惯细火慢煨,还是着实不行?」

    「呵,都不是。我只是在想你这个人的矛盾。」

    「矛盾?」

    月湛清揽着沈笑的腰,将唇附在他耳边问:「你说你喜欢我,光这点就是个矛盾。」

    沈笑退开来笑睇他,挑眉等他解释。月湛清又对他说:「我以为你对世俗一切没有留恋与罣碍,所以才想成仙。可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又怎麽还想成仙?果然有所图谋吧。」

    「呵呵呵。」沈笑低低笑了几声,把脸埋在他颈窝,在他颈侧啄了口,道:「成仙是顺其自然的事,不急。我可以先喜欢你,再去成仙。」

    「说什麽鬼话。你就不在乎我是怎麽想的?」

    沈笑轻轻环抱住月湛清磨蹭身躯,欲火难耐的问:「好呀,你就说说自己怎麽想的。」

    「如果你真心喜欢我,就一定会在乎我的感受。」月湛清忽然捧起沈笑的脸,勾起嘴角告诉他:「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有比喜欢还要多的感情。就算是一点点好感,也不足以抵消我对你的反感。」

    沈笑凝望着月湛清,有个滑溜的东西试图往身体里钻,他仓促的吸气,昂首瞅着人,叹息般吁气,用略带压抑的磁性嗓音挑逗道:「是麽。你现在不正是因为喜欢肏这窍隙,才硬如刚刀。而我正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容忍你对我这麽做。」

    月湛清沉默的凿深那紧窒的小穴,每一下动作都带动沈笑腰臀颤动,他知道沈笑尽量配合自己,甚至是在讨好自己,他身体本能的欲望被撩起,抱着这样一个结实精壮的男人竟比柔弱无骨的女子还要刺激兴奋。

    然而他心里始终不是很痛快,因为他发现自己在意沈笑,似乎胜於沈笑在乎自己。他知道自己幼稚,但就是不想让沈笑事事如意,因而出其不意抓住沈笑腰侧将人托起,让他重重坐在自己阳物上。

    「呃唔!」

    听到沈笑惊讶闷哼,月湛清对他有些狼狈的表情露出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看在沈笑眼中犹然天真单纯,但月湛清很好哄,他只要佯装不甘愿,月湛清马上就会心软。

    「很痛麽?」

    沈笑不说话,只是低头舔他耳朵,扭着臀将坚挺的家伙吞得更深。月湛清再也无法保留理智思考,箍着人侧卧,架起沈笑一脚的膝窝往体内猛捣。

    阳刚气盛的身躯里是意想不到的销魂蚀骨,月湛清很快沉迷其中,彷佛这辈子第一次尝到这种欢愉畅快。

    「呼……哼嗯、哼、哈啊……」月湛清舒服的哼喘,沈笑的呻吟就像呵欠一样慵懒,只是多了点诱惑人的磁哑低醇,像一道无法摆脱的咒缚渗透耳膜。

    「湛清……」

    月湛清好像听见沈笑唤自己名字,但他只顾奋力抖动腰臀,在越发湿滑柔软的密穴进出,像头刚成年的野兽渴望发泄精力。沈笑喘得和他一样急切,他知道沈笑大腿根在抽搐,他那根肉杵同样亢奋的不停弹动。

    「唔哼、哼嗯──」快感冲击沈笑,他绷紧肌肉把头别往一侧,月湛清伸手将他的头按在胸怀里,并释出浓浊体液。一瞬间沈笑觉得自己很荒唐,即便是此刻,他也没想到自己愿意被另一个男人上。

    这一路沈笑萌生的想法,单纯是想对月湛清表露心意,他确实喜欢这男子,同时认为喜欢或讨厌、爱或恨都不是恒久的事,总有一天会消磨殆尽,也没什麽好隐瞒。

    月湛清仍抱着沈笑,他趴在沈笑身上亲着锁骨,一双手还在他身上乱摸。沈笑私密处仍和心脏一样悸动着,他忽然想笑,月湛清嘴上说对自己反感,表现出来的却像另一回事。

    「你不是讨厌我?」

    月湛清动作顿了下,应道:「嗯。讨厌。」

    「那你还不走?」

    「留着欺负你呀。」月湛清撑起上身对沈笑贼贼笑道。

    「唉。」沈笑摸他脸颊,微笑对他说:「有东西在外头等你,带着白道尘的气息,你走吧。」

    月湛清一点都没察觉这事儿,起身抓起衣裤边套上边走出去。沈笑坐起来,一手撑额,将凌乱长发往後拂顺,池水已经不再温热,水气散去不少,但他全身还很烫热,就好像刚才灌注体内的是岩浆,不曾被侵犯过的地方热辣刺痛,高潮的余韵还印在脑海。

    尽管沈笑不是没有享受到快乐,但他更想拥抱月湛清,把这种愉快填满那男子的身心,将心里所有的情愫和欲望都交付给那人,然後毫无留恋的……离开。

    「我喜欢你,月湛清。」沈笑姆指擦过下唇,噙笑喃道:「因为你是这麽的花心,自私,浪荡,随意。即使你永远孤独也会活得很好,我对你又怎会有罣碍?」

    月湛清来到沈家园林一隅,杜鹃丛中跑出一只红狐拦他去路,他和红狐对看了眼,直觉呼道:「红叶?」

    「以为君是薄情人,未料还记得有我红叶。」

    月湛清展笑上前抚摸牠颈项,开心道:「太好了,我当你被灭了。你还活着就好啦。尾巴没事吧?」他往红狐身後瞄,红狐的尾巴明显短了大半截,长尾变短尾。

    「没死已是万幸。断我尾的人在这附近,我不想逗留,只是来传话便要回灵山修行。听着,你师父本来让你前往中界山太平峰会合,没想到你也在这儿,他们现在正在京城近郊一座破废的道观,好像叫无极观。」

    「是我师伯的道观!」

    「既然你知道,就去和他们会合。我的使命结束,要回灵山了。」红狐说完化作一缕霞色烟雾消失。

    月湛清面带笑容,把长发束好之後回头奔向浴室,沈笑刚好走来,他开心道:「原来我师父和师弟就在近郊,我可以去找他们。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让官兵不再把我们当罪犯追捕,我还是会想办法做到答应你的事。我师父好像想去一趟中界山。」

    沈笑眼神往左飘了下,点头应道:「你去一趟也好,不过现在晚了,明早再动身也不迟。」

    「嗯。不如……你跟我去?」

    「也是可以。事情说定,我要去睡,你早点歇着。」

    「明早见。」月湛清开心跑开,沈笑原地站了半晌,提脚迈开的瞬间刮出一阵风,杳无身影。下一刻,沈笑已经来到京城南方城门,挡在红狐面前。

    红狐惊吓跳远,露齿弓背,张牙舞爪恫吓沈笑,质疑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怎麽有办法一下子跑到这儿来?」

    沈笑平音答道:「我当然是人。这对我而言不过雕虫小技,是你见识不够。你最好躲在灵山,永远别出现在我能感应到的地方,要不然,我不保证你还能留这条命。」

    红狐紧张得不得了,却不懂沈笑的态度有别於上次,问:「你有这麽好心会放过我?」

    沈笑的目光越来越森冷,红狐本就不是什麽乖顺听话的家伙,不住挑衅道:「我在你身上闻到月湛清精气的味道,莫非你在吃那个小道士的醋?」

    话刚出口,红狐觉得背脊让寒风剐得刺疼,那是沈笑充满压迫的杀气,他没胆再放肆,拼了命的往城外逃跑。

    沈笑对着南门站了好一会儿,良久才用极轻的语调自问:「这样就是吃醋麽?」

    第11章 拾

    北方冰冷空气南移,一早就把月湛清冷得缩在被窝里,沈府的棉被又厚又软,他一辈子没试过这麽舒适的床枕和被窝,真不愿离开它们。可是已经讲好要去师伯的道观找师父及师弟,行李里面还有东西要给他们,就只好硬着头皮钻出被外。

    沈笑提着一个小漆盒踱至月湛清借宿的房外敲门,里头的人应道:「手上没空,自己进来。」

    推门看到的,是个平日英姿飒爽的男子,正单脚翘在膝上,手拈一根针在缝衣衫,嘴里抱怨道:「今儿个啥日子,这麽冷。」

    「是大寒。」

    「怪不得。」

    「大寒不冷,春风不暖嘛。」

    沈笑双手负於身後,不动声色走近,把桌上、椅上挂的衣裤和鞋都扫视一遍,拿起一件枣色对襟短袄细看,这些东西没有繁复装饰,但每个细部的作工都紮实细致,谁能想到言行一向不羁的月湛清,也做得来如此细腻的针线活儿。

    「你先坐一会儿,我把这裤子补强一下就好。」月湛清专注在手上的事,并没察觉沈笑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好奇和欣赏,沈笑也没发现自己的表情柔和而愉快。

    「这些东西是给你师父和师弟的?」

    「嗯。」月湛清应了声,把线咬断,答道:「快过年了,没钱买现成的,买几块料子尚可的布自己做就好。我在芜阳镇认识一间布店,还有那里的绣娘,三不五时去偷学。唉,就凑和着穿用啦。」

    沈笑动手帮他叠衣服,月湛清嫌他太斯文,一把捞过衣物迅速叠好,嘴上得意的说:「不过,我连鞋子也缝补,师弟净说我爱花钱,可要是没有我的针线,他跟师父可能要担心没衣服穿啦。你想,干我们这行很容易把身上穿的弄脏弄破,师父倒是不常发生这种事,但我跟师弟小时候常常穿破衣裤,多丢脸。」

    「唔。」沈笑抿嘴,忍着笑意看他把东西整理好,拿布巾包起来。原来这一路上,月湛清带的行李有一半都是别人的东西,看来他不是个薄情的人,虽不提自己的忧心和烦恼,实际上还是很记挂师父和师弟。

    月湛清留了一件高领的青地短袄套到身上,领襟镶绣锦白的边,是做完师父那件衣服剩的布,他让沈笑看了眼正面,背过身亮出左肩绣的雪白牡丹,说:「你看这件怎样?」

    「很漂亮。」

    「喂,你不是读过很多书,有没有别的词形容一下,这朵花可是我绣很久的,要把花瓣绣出透光的感觉可真不容易,而且这绣线也不便宜。」

    沈笑伸手,指尖描着牡丹花的轮廓,触在月湛清肩背上,牡丹的白和深青色形成对比,确实抢眼美丽,没有男人会选择穿这种有大花绣纹的衣服,但月湛清一向爱美,因此另当别论。

    「很美。」

    月湛清转身拨开他的手,啐道:「算了算了,你有讲等於没讲。我也知道漂亮,还用得着你讲,哼。」他脱下短袄收好,脸上藏不住的高兴。

    「其他两个人的衣服一样这麽……抢眼?」

    「怎麽可能。」月湛清将布巾打结,说:「师父喜欢穿白衣,只有在扣子衣带的样式做变化,师弟不太会分辨美丑,完全由我打理,我喜欢看他穿得有精神点,刚才那件枣色就是他的。至於我嘛。」

    「一定是最花俏的那个。」

    「知道就好。」月湛清扯开嘴角,把东西挎在肩上、拎在手上,咧齿朝人笑道:「我都收好了,走吧。」

    「今天也是我生辰。」沈笑忽然提起。「我想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月湛清拍他肩安慰着:「那有什麽,从来也没人记我的生辰,悬恒派的人几乎不过自己生辰的。」

    「是麽?」

    「骗你做什麽。」月湛清哈哈笑,师父从不会提自己哪天生,师弟也说不记得自己生日,至於他连自己家乡在哪儿都摸不着头绪,生来就已经是被卖到戏班杂耍的了。

    他不想沈笑脸上没了笑容和往常神采,岔开话题聊道:「既然你在这麽冷的时节生,个性是外冷内热才对。以卦象来讲,大寒是复挂,地内有雷,我讲的没错吧。」

    沈笑其实并不失落,只是刚好想到这件事才随意讲了出来,没想到月湛清会这麽在乎他的感受,心里觉得有点暖。

    「你手上提了什麽?」

    沈笑把漆盒搁到桌上,滑开盖子,说:「张嘴。」

    月湛清还没看清盒里是什麽,就闻到冷香扑鼻,直觉是好东西,张嘴就被塞了一粒艳红的果子。那是颗草莓,饱满多汁,浓厚的甜夹带丝丝酸味,牙齿咬进果肉瞬间,迷人的香甜占据口腔。他一脸惊奇的瞅着沈笑,後者问:「好吃不好吃?」

    「嗯。」月湛清点头,伸手又拿一粒塞嘴里,样子开心得不得了。

    「虽然在芜阳也和他们打过照面,但从没真正打过招呼。所以我想就拿些草莓过去,算是微薄心意。」

    「是这样啊。」月湛清点头表示了解,目光却无法从盖上的漆盒移开。

    「你瞧,嘴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沈笑手里还留了一粒草莓,他将它含在嘴里,捧住月湛清双颊吻住。

    月湛清手上的东西落地,两手掐住沈笑的肩,但并没有推开,他不清楚最难抗拒的是草莓还是这个人给的吻。沈笑将舌探到他嘴里,翻搅果肉和他的舌,软烂的果肉一下就被吞咽,但沈笑和他仍积极交流,企图从剩余微涩中汲出一点甜。

    掐住沈笑肩膀的手劲缓和,月湛清别开脸喘气,沈笑凑上前想亲他,他松手退开,抹嘴道:「天都亮了。走吧。」

    沈笑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间,说:「你这里意外的很生涩。」

    「啊?」

    「从来都没人碰你这儿?」

    月湛清皱眉瞟人,不悦的道:「我不喜欢吃人口水,是,没错,我只和你亲过嘴,你快给我感到荣幸,因为你吃过本大爷的口水啦。废话真多,走啦。」

    月湛清抓起掉地上的行李,摆动双臂奔出房外。沈笑拿着漆盒跨出门槛,看着越跑越远的背影,他本来就觉得月湛清挺可爱,但此刻这感觉特别强烈,他想把那人像草莓一样牢密的握在手里,拧烂吞下。

    无极道观这头的师徒二人,同样感受大寒时节的寒冷,一个彻夜无眠,一个是睡也没能睡好。

    桂元洛的腰伤虽是仅伤及皮肉,没有大碍,但仍隐隐作痛,疲倦让他睡得很沉,却睡得不久,天快亮的时候他就醒了。

    他看白道尘站在房外,细雪像粉一样无声落在那人身上,树枝积了层霜,景象寂寥。桂元洛望着白道尘背影,猜想那人现在的表情或许很寂寞,但後来又觉得寂寞的可能是自己。

    小时候他常希望能体会师父的心情和想法,他们一起生活,自然了解得多一点,但了解并不能满足他对师父的好奇,更不代表他和师父之间有什麽改变,因为人是会变的。

    他明白自己要的不仅是了解,也希望对方能有所回应。但这些都是妄念,他不敢让白道尘察觉自己的心意,又怎能奢求任何回应,哪怕是厌恶。

    情深则痴,那些道理桂元洛都懂,却没有一样能做得到。他常羡慕师兄能随心所欲,哪怕师父再严厉,师兄还是坚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打不怕、骂不疼。

    桂元洛悄悄下床,从行李中翻出一件比较保暖的外袍想给师父披上,白道尘恰好转身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伤处还痛不痛,一会儿我就进城抓药。」

    桂元洛摇头说:「不用麻烦,用本门的伤药就够了。」

    「我想还是再找大夫看看你的伤。虽是小伤,但现在是寒冬,要是留了什麽後患就不好。」白道尘看桂元洛低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改口道:「也不勉强,但你若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讲出来。」

    「是。」桂元洛摊开外袍走上前替白道尘披好,白道尘见状稍微弯腰让徒弟伺候,他一直很想有机会这麽照顾师父,只是情况从来都相反。师父并不讨厌他的举动,他心里欢喜,立刻挂起笑容。

    「笑什麽?」

    「我觉得有好事会发生。」

    白道尘自己拢着衣领,瞅他说:「我觉得少了你师兄,好像有点奇怪。」

    「这是自然,师父心里还是惦记师兄嘛。」

    「要是我的孩子能出世,不晓得是像他一样调皮,还是和你一样乖。」

    桂元洛笑容顿失,好像被兜头泼冷水,讷讷道:「师父之所以收养我,是不是因为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

    「傻瓜,你没事聊这个做什麽。过去都过去了,很多事物和人的感情一样,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但状态并不是恒久不变。我虽然没有孩子,可我有两个徒儿啊。」

    「师父从来不会觉得寂寞麽?」

    白道尘看这小子越来越多愁善感,不免好笑的摸他头说:「你呀你,怎麽不学学你师兄那样乐天无忧,不时想这些事,迟早闷坏自己。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有白发。」

    桂元洛垂首不语,挨近白道尘胸前,白道尘蹙眉问:「怎麽了?伤口疼了?」

    「嗯。」

    「进屋休息。」

    桂元洛知道自己狡猾,所谓本性难移,师兄永远都会让师父不高兴,这样他永远都可以做些让师父高兴的事。他不介意师兄占自己便宜,宠坏师兄也没关系,师兄知道他是这样子的人,他也知道师兄的性子。

    他们俩好像共生在悬恒派,同时依附白道尘。月湛清一定也知道,如果和师弟的感情不好,迟早有天会被逐出师门,尽管白道尘并不像个父亲一样疼他,可是悬恒派怎麽说也是他唯一能回去的地方。

    这一点,桂元洛同样如此,他无法想像离开白道尘会是怎样。他对白道尘是敬爱、憧憬、迷恋,同时也是戒慎恐惧。

    「湛清?」白道尘唤着师兄的名字,桂元洛刚坐定,转头就见师兄和沈笑出现。月湛清走上前说了自身的近况,又关切他们的事,白道尘把桂元洛腰伤的事简略交代,还提到可疑的丹天教,就是没讲起赤琏和自己的关系。

    毕竟有沈笑这个外人在,白道尘不会提及私事。沈笑送了一盒草莓,听说是某个地方有名的产物,吃起来特别香甜,白道尘没有主动收下,是月湛清将那盒草莓送到桂元洛面前吵着要塞他嘴巴。

    沈笑看师兄弟两人闹了起来,用闲聊的口吻对白道尘说:「你的两个徒儿感情可真好,比兄弟还像兄弟。」

    白道尘心里正琢磨月湛清及沈笑稍早提的事,狐疑道:「你真认为湛清能助你成仙?」

    「若非如此,我怎会特地到芜阳观察他。你知道我除了捉妖除魔外,在芜阳出现没做过什麽特别的事,要是你怀疑我别有用心,就怕人家说你猜疑心重。」

    白道尘不愠不怒,忖道:「湛清是个机伶人,他既然答应你,这是他的决定,我不打算干涉。再者,我正想往中界山一趟,倒是好奇他怎样能助你成仙。」

    「道长大可和我们同行。」

    「不了。元洛受了伤怕赶不上。还是你跟湛清先行。」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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