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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歪瓜裂枣傻狍子 作者:艾酒

    第9节

    谢景山撇过头去假装没听见。

    两人走到约定的酒楼面前,谢景山将神识散开,大致搜寻一遍,这门口三五成群的,看着像是普通修士,却有至少七八名是逍遥楼的看守。

    酒楼的门童将谢景山与欣环二人打量了一番,笑着把人往里面迎:“二位,可是要用晚膳?我们酒楼里的滋味儿最是新鲜,二位来得巧,还有雅间,再迟些可就要全定出去喽。”

    欣环笑着扯住谢景山的袖子:“你说了要请我吃饭的,不然就这家吧,我瞧着倒还不错。”

    门童忙上前道:“这姑娘一看就是识货的,咱们这儿要说第二,整条街可没敢称第一的,里面请里面请。”

    谢景山本想要第六间或者第八间,紧挨着中间的监视间,奈何被告知已经都被订出去了,只得作罢,选了第六间。

    沿着楼梯拾级而上,谢景山打量了一下酒楼内部。

    与先前了解的一样,中间有个巨大的喷泉,水柱几乎能喷到顶层,楼内花香阵阵,曲水流觞,倒是设计得巧妙风雅。

    引路的小童带两人进了房间,递了菜名牌子便躬身退了出去。

    欣环把牌子一并放在谢景山面前:“你点菜吧,我不挑食。警卫部署每个时辰变更一次,我去打探一下,一会儿回来。”

    欣环作为一个看起来娇弱的女修出现在酒楼过道里确实比冷着面孔的谢景山看起来更没有威胁感一些,也不太容易引起注意,谢景山冲她点了点头,在菜单上随意勾选了几个 ,抬手将玉牌掷了出去,这两块玉牌并排悬空,飘飘忽忽地往楼下飞去了。

    谢景山在软垫上坐定,抬手拎起矮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目光扫过与对面房间之间的隔断。

    两个房间之间并不是墙壁,而是一种带锁的折叠屏风,若是两边并不认识,将其锁上,自成两个独立雅间;若是两边认识,将其打开相互联通,就并成了一个大间。

    谢景山盯着这面朱红色镂空雕花镶金箔的门,它轻轻发出咔嚓一声,接着被从对面微微开了一条缝。

    谢景山有些戒备地坐直了身子,那扇门被有些艰难地开了一寸,傅何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传了过来:“坐在那干什么,过来把门打开。”

    谢景山站起身来,有些诧异地过去开门:“怎么是你?”

    傅何把这屏风折叠好,立在一边:“不是我是谁,你以为是谁?”

    谢景山挑挑眉:“这么危险的任务,多半是有去无回的,我还以为你会想方设法地避了去。”

    傅何走进谢景山这间,四处转悠看了看:“你也知道危险啊,你是不是还觉得温掌门是要借机倒拾你啊?”傅何走到谢景山的软垫那边,一屁股坐了下去,“不做没准备的事情,你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傅何说完这句自己琢磨了一下,又抬头看向谢景山:“你别误会,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消除了敌意。”

    傅何说着重新站起身来:“过来,我带你去见一下另外三个帮手。”

    谢景山愣了一下,心里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房间的正门啪得一声被打开,欣环嘴里叼着一串牛肉丸子乐呵呵地进来了,一见傅何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把肉丸塞进嘴里,面上鼓出个包来。

    傅何怔了怔,转向谢景山,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遍,连面上的笑意都敛了去:“景山不愧是‘风雅之人’,还带了女伴出来?你不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这话一说,明摆着欣环跟傅何不是一路的了。

    欣环忙着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有些含糊的说:“都看着我干什么,要不是看在子谈的面子上我才不来帮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谢景山皱了皱眉,低声问欣环:“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欣环奇怪地问,“我在帮你啊,子谈没告诉你吗?我们不参与轮回。”

    谢景山看着眼前有血有肉的欣环,只觉得非常荒唐:“你现在明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嗯,现在还是活的。”欣环抿了抿嘴唇,有些勉强的笑笑,“但我毕竟也是被完全变成了木偶了的,早晚的问题罢了。木偶不参与轮回,只在既定的时间线上活动。也就是说,这整条时间线上的所有事情我都是知晓的。这事我当真不想插手,但是子谈是我的朋友,这忙我不得不帮。”

    傅何皱眉道:“你是想说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你是完全知晓的吗?”

    欣环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我只能知晓‘发生’,而不能知晓‘时间’。举个例子,我知道你要盖一座房子,但是你何时盖,盖什么样的,盖得成果与否,都不在我的知晓范围内。”

    “这不对。”谢景山打断她,“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你现在一定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两个谢景山,也就是说我的时间是分叉的,与你说的时间线相悖,你不能既在有他的时间线上,又在有我的时间线上。”

    欣环没说话,从袖子上扯下一根金线,将它中间绕了个环,她捏着交叉的部分抬头看向谢景山:“你的时间,是这样的,并未分叉。”她的眼眸亮闪闪的,氤氲着水汽,有些难过,“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我们都是其中不足为道的棋子,通往注定的结局。”

    谢景山皱着眉,欣环冲他笑笑,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抬眼瞥了一眼傅何,叹了口气:“不过我并不知道结局是怎么样的,我的时间在那之前就结束了,祝你们成功吧。对了,出于友情提醒一句,你最好不要与这里的谢景山见面,甚至都别叫他知道你的存在。不要打破已有的事实,时间的推动力,是毁灭性的。”

    “现在。”欣环两手背在身后,抬头挺胸地看向傅何,“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开始行动了吗?”

    第42章 赴会(3)

    “我们分三路。”傅何将情况与计划分析给这两人听,“我带来的三个人会负责在我们行动的时候拖住守卫。”

    欣环点点头:“我去看了,守卫刚刚换过,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我们行动的时候不会出现交接双倍警卫的情况。”

    “正常情况下?”

    “是啊。”欣环低头看自己的指甲,“你们对付逍遥楼的老狐狸,就点这么点人,也不是在自己能保证安全的地界上,要我说你们就是疯了,这简直是自杀式行动,谁敢给你们保证完全的成功率?”

    傅何瞥了她一眼,接着说:“我们三个,一个人负责去厨房,混成送饭食的小童进入王叔的雅间;剩下两个负责在外面解决雅间门前的两个守卫。”

    欣环抬头冲傅何笑起来:“我知道你是做的什么打算了,看来我是要负责门外的守卫了。”

    傅何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一来我还不能完全信你,二来两个大男人一起出现在门外也很奇怪。”

    谢景山皱了皱眉:“我做什么?”

    傅何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有些嫌弃地说:“说真的,我实在不想带着你的,话不会说,相不会演,跟块裹冰块的木头似的,什么东西都得从头教你,真是费事……现在也没时间,估计要你演那富家少爷你也干不来,要不你还是去厨房吧。”

    谢景山抿了抿嘴唇,傅何的话说得没错,那确实不是他擅长的事,只得接受了这个分工:“好吧,不过进入厨房是要腰牌的吧?”

    话音未落,门就被轻轻叩响了,傅何冲他勾着嘴角轻轻一笑:“喏,腰牌不是自己来了吗?”

    进来的是个小童,微微躬下身,双手举着一盘翠色的什么,高托过眉,盯着自己的脚尖走了进来,将手中的瓷盘轻轻放在矮几上,两手交握行了个礼,又恭恭敬敬地往外退,不想一下与身后的人撞了一下。这小童心知肚明,来在酒楼里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哪有他得罪的起的?赶忙就要跪下道歉,却被身后那人娇声笑着拉了起来:“哪来的小娃娃,倒是长得俊。”

    这小童视线所及之处就是两团浑圆饱满,只瞥了一眼又慌慌张张地低了头去,忙不迭地道歉。

    “行了,你出去吧。”欣环一副兴致缺缺的善变样儿,“以后小心点儿。”

    小童忙应了去,快步走出门去。

    欣环将刚刚到手的腰牌在指尖绕了几圈,抛给谢景山:“我给他下了点东西,他等下恐怕要去那五谷轮回之地呆一会儿了,我们快点。”

    傅何带来的隔壁的三个副手过来与几人打了个照面,傅何对他们下了新的指令,那个修为不高的是个中年人,往日常跟在伏山身边的,对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很是了解,看来温言心这次派的人虽然不多,倒也挺精。

    傅何冲欣环抬了下手示意她跟自己走,欣环款款迈步,挽上傅何的手臂,回头对谢景山抛了个飞吻。

    谢景山照着事先看过的地图出门下楼,绕着那喷泉边上巨大的环形楼梯行至二层,核查腰牌的地方站了名男修,在桌前半趴着,盯着桌上的笔墨出神,好似能看出朵花来。

    谢景山走到他面前,将腰牌递到桌上,这人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将腰牌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盯着谢景山看了一会儿。

    谢景山隐隐觉得不太好,该不是这人正巧认识这腰牌的主人吧?他一手背在身后,准备这人一旦发现他不对就对他下手。他低头看着这名男修,低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男修笑得一脸痞相,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没骨头似的站得歪七扭八,伸了一只手来摸谢景山的脸:“几日不见,变漂亮了?”

    谢景山强压住将这人打成筛子的想法,咬牙道:“没问题我就进去了。”

    一名捧着托盘的修士从旁边路过,顺便说笑了一声:“这是怎么了,都杵在这里偷懒吗?今晚明明那么忙。”

    谢景山正要说话,核查腰牌的修士已经站直了身子:“可不是吗,想忙里偷闲休息一会儿却被你发现了。”

    捧着托盘的修士哈哈笑着走远了,核查腰牌这人将谢景山的腰牌收进袖子里,侧过头来冲谢景山微微一笑:“你跟我过来一下。”

    穿过悠长的走廊,谢景山那只握在背后的手不停地掐着诀,再多走三步,两步,一步,就对这人下手!

    谢景山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就是现在!

    手腕高高扬起,掌心蒸腾着一团雾气,寒凉无比,只待一击必杀,与他半步只远的那人倏忽顿下脚步,一边扯下面上覆着的东西一边回头笑道:“你好,又见……我的天,你干什么!”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温白心有余悸地靠在墙上喘气,这人简直不要命,刚刚若真是真的打起来,在这狭长的走廊里他自己又能讨得多少好去?目标是解决了,自己怕也是得受伤。

    谢景山看着温白也有些无奈:“你在这里做什么?”傅何和另外三个人他都已经见过了,温白很明显不在其中,应该是背着温言心出来的。

    温白看着他:“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今天是我们白羽宗来这里有事,怎么这么巧,你也在?”他往前一步,逼的谢景山退无可退,贴在墙上,“还是说,你跟傅何和我姐背着我……达成了什么共识?”

    谢景山微微侧开头,温白的鼻息呼在他的颈侧,温热,□□,连带着他的心脏都轻轻震了一下。

    温白垂眸看着谢景山,他能嗅到这人身上淡淡的特殊气味,这味道叫他安心,也叫他兴奋,他两手撑在谢景山耳侧,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将他禁锢在自己面前,手肘慢慢弯曲,将距离压得更短,几乎就要触上那两片温热美好的弧度。

    “谢景山。”温白轻轻叹了口气,微弱的气息呼在谢景山的嘴唇上,这触感叫他微微打了个寒颤,他伸手抵在温白胸前,像是拒绝,又像是邀请。

    “谢景山。”温白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与我姐达成了什么协议,你不想说我不为难你,我只要知道你当真是他就够了。你是吗?”

    温白的眼眸湿润又深沉,像是悠悠荡荡满是情谊的春潭,水波荡漾,古井藏波。呼吸之间都是这个人的气息,谢景山有些失神,怔怔地,轻声地唤了一声:“温白……”

    嘴唇上的湿热带着点试探,像是小兽一般轻轻噬咬,谢景山犹豫着张开嘴唇,温白轻笑一声,一手垫在谢景山的后脑勺和墙壁之间,安抚似的插丨进他的发丝轻蹭,一手顺着他的后背滑至后腰,略一用力将他揽进怀中,与自己紧紧贴着,舌尖更是顺着他松开的牙关探入,在他齿根上颚上擦过,勾住对方的舌尖轻吮。

    谢景山的手自然地勾住温白的后颈,手指上绕着的那棵沉寂安分了好些日子的细小植物像是突然睡醒了似的,散出点点莹绿的光斑,斑斑驳驳地埋进温白的身体里。

    谢景山被吻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突然意识到温白放在他后腰上的那只手有继续往下的趋势,这会儿已经行至尾椎,似乎还打算继续往下。

    谢景山怔了一下,随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挣开温白托在他脑后的那只手:“你想干嘛?”

    温白看着谢景山被亲得水润还有些红肿的嘴唇,抬手用拇指在他嘴角轻轻擦了一下,低声笑道:“想。”

    谢景山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温白说得是什么,耳朵一下子红了半截,几乎恼羞成怒,温白看着他咬牙切齿几乎要炸毛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在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之前又凑了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谢景山像是一块被扔进水里的热石块,还未来得及炸就没声儿了,受了惊吓的狍子似的,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看温白,温白瞧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实在养的不行,又凑过去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下:“你是他。”

    谢景山撇过头去:“亲一下就知道是不是说得好像你亲过他似的。”

    温白把谢景山揽进怀里一下下顺他的头发:“你这人真是……连自己的醋都要吃吗?”

    他见谢景山并不说话,低头在他发顶上吻了吻:“有些事我没挑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和温言心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也许方法不太对,但总归出发点都是好的。关于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知道你是他。”他微微眯着眼睛,顿了一会儿,轻声道:“他不是你,但你是他。”

    谢景山抬起头来,温白眼神温柔地看着他:“但他的生死一定会影响你,对不对?”他半垂着眼眸,轻轻吻着谢景山的额头,像是叹息,也像是承诺,“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他。”

    谢景山眼眶有点湿,他突然想告诉温白,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前因后果,他不希望这些东西横在两人之间,不想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人心都是自私的,那些深明大义,血海情深,那些舍生取义,机关算尽,都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即刻便拉住温白的手,带他往一个无人知晓的天仙地境,他还是他谢景山的徒弟,唯一的徒弟,再不理会红尘滚滚纷繁乱扰。

    但是啊,但是却是不行。

    若是谢景山还什么都不知道,温白也什么都不知道,大可无忧无虑,可杀父弑母灭宗之恨,血海深仇,重得像山,一座座压在他背上。

    谢景山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何德何能,将这样一个人当徒弟收在身边。

    他何德何能,受这样一个人满心爱戴。

    他怎么能,又怎么敢贪图享乐,醉生梦死,留恋花间。

    他必须完成自己来这里的任务,必须,必须,完成,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死。

    第43章 赴会(4)

    走廊里又传来脚步声,两人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聊下去,温白用力抱了一下谢景山:“你别担心,去做你要做的,有我在。”

    谢景山心里估算着时间,轻轻嗯了一声,正要转身走,温白却没有放手,依旧有些不舍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有些犹豫道:“傅何的事情我会解决,但现在还不行,不过等这件事过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再给我点时间。”

    谢景山有些哭笑不得,他还没提这茬这崽子倒是先提起来了,他抬手在温白脸侧轻轻拍了拍,从他袖子里抽回自己的腰牌,转过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这家酒楼的厨房非常大,一块块划分得非常细致,甚至有几个房间的伙食是单独划分出来,比如叫王叔的订的那一间。

    谢景山照着门牌号数过去,亮了自己的腰牌:“逍遥楼的叫我来催催,可能上菜了?”

    守在边上的小修看了眼谢景山的腰牌,换了个姿势靠在墙上,死鱼似的眼睛转了转:“逍遥楼那间不归你送的。”

    谢景山把腰牌收了回去,应声道:“我知道,我就是来替他们催催。”

    守在边上的小修打了个呵欠:“菜是备得差不多了,就是专门负责传菜的那个,叫什么豆子的还没来,这菜要求多着呢,非得叫那传菜的用无根水净了手才行,他这会儿大概在后面的井房里吧。”

    谢景山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回了那边的人。”

    无根水就是雨水,阴凉凄寒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东西洗手。

    谢景山皱着眉拐去井房,在他身后,那原本守在边上回答了他问题的小修甩了甩袖子直起身来,偷偷摸摸地跟着谢景山身后往前走。

    井房里是备水的,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水缸,还有几口井,这些不同的水还有不同的保存要求,因此倒也修葺得格局宽大,甚至有些地方砌墙栽树的,一眼看不到底。

    谢景山搜寻了记忆里对那无根水的保管要求,在这房里扫视了一圈,很快找到一大丛栽在角落里的芭蕉树,他慢慢走到芭蕉丛跟前,一名男修正蹲在那儿,从芭蕉根地下挖出个坛子,谢景山叫了他一声:“你是叫什么豆子的?”

    这男修长了个酒糟鼻子,呼哧呼哧不住地吸溜,眉眼间一股戾气,没好气地冲谢景山道:“老子曹豆子,你小子谁啊?”

    谢景山皱了皱眉:“怎么还在这磨磨蹭蹭的,客人都在催了。”

    酒糟鼻子狠狠地呸了一声,吐了口吐沫在地上,用蒙了层灰的鞋底碾了碾:“他酿的晚吃一口会死吗?”他像个一点就炸的爆竹,猛地站起身来,手指几乎戳上谢景山的脸,“你个忘本的玩意儿,就知道给他们当狗使,在这乱咬人,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床底下尿裤子呢……”他越说越兴奋,对着沉寂在那没有反抗的谢景山两眼放光,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得唬住了神,对他挥了挥拳头:“老子打死你。”

    谢景山面无表情地冲他抬抬手:“来。”

    酒糟鼻子愣了一下,反倒是傻在那里了,来?来什么来?

    谢景山看他不动等得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打不打?”

    被个白面后生这样挑衅,酒糟鼻子怒不可遏,挥拳就冲着谢景山面门打去,他拳头上裹挟着沙砾土块,迅速凝结成形,整个拳头变得有脸盆那么大,带着风声呼呼地砸下。

    谢景山冷笑一声,还以为这嚣张东西有多厉害,不过是个连金丹都没修成的,对那些位高权重的客人憋着火不敢发,只敢欺凌看着是软柿子的小修,算什么东西。

    酒糟鼻子一拳打了个空,他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围一凉,接着噗得一声,他就像个过度充气的气球一样炸开了,冰渣子溅了一地。

    跟着来的看守躲在矮墙后看得分明,他心里一阵惊慌,转身就要逃出去,却被一把拽住了后衣领。

    谢景山慢条斯理地在他后背上擦净了手,这人浑身抖得厉害,几乎要两腿一软坐在地上,他并不敢回头,手指悄悄探进自己的储物袋,想拿出个什么东西,只是还未翻捡到,胸口忽的一凉,他低下头来,看着那个刺透自己的冰锥,张了张嘴,颓然地倒了下去。

    谢景山就着芭蕉底下的那个坑将这人埋了进去,草草地用坛子里的水淋了淋手,带着两块新的腰牌重新去了厨房。

    送往王叔那间雅间里的菜肴用了个推车装着,上面蒙了块白布,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儿,透着阵寒气,谢景山估摸着里面可能是什么冰片镇着的肉块刺身之类的。

    谢景山推着这小推车从专门的通道上了楼,冲守在门前的逍遥楼守卫亮了腰牌,推开门进去了。

    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王叔,还有一个,是楚弥。

    谢景山眸子猛地一缩,有一些他前世一直没太注意过的问题,突然暴露出来了。

    前一世他也不过就是个修行比较有天分的修士,究竟为什么会惹上这么多仇家围剿追杀他?前一世的谢景山不屑于多想,反正想也想不出,问也问不着,解决方法倒是简单粗暴,无非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拼命打;但现在他突然琢磨过味儿来了,他现在不是正在帮着别人坑自己呢吗?

    如今的谢景山有子谈这个身份替自己遮掩,但是另一个谢景山可没有;而且之前见温言心的时候她除了请他先不将自己回环曲折的事情告诉温白之外,她自己看起来也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似乎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谢景山。

    谢景山突然有些想笑,这温言心还真是,将他两世都算计在内也就罢了,连他如今只剩魂魄依旧不被放过,他隐隐觉得甚至连自己重生这事都不是意外,而是有意而为之的,这个有意的保密程度之严,甚至连曾经的傅何都不曾知晓,至于重生之后的傅何是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暂时不在谢景山的关注范围之内。

    谢景山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愤怒感,奈何事已至此,对方也真是算准了他即便接触了真相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受着,而不敢撂挑子走人,这种被看穿的从容感更叫他无奈,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弥抬头看了谢景山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们是不是见过?”

    谢景山咧嘴露出个非常僵硬扭曲的笑容:“大概吧。”

    楚弥被他那个笑脸震惊了一下,撇过脸来不想再看。

    谢景山将推车往前推了些,正要掀开上面覆着的白布,楚弥突然拦住他:“你可用无根水净过手了?”

    谢景山点点头。

    楚弥抿了抿嘴唇,对坐在座首的王叔笑道:“王叔等得急了吧?这东西可是难找得很,好不容易才抓了一个上来,还是活的呢。”

    王叔捋了捋自己花白稀疏的胡须,眯了眯眼:“是那个?”

    楚弥冲他点头,眼神里难掩激动:“是的,已经喂了药了,这东西大补,王叔您慢慢享用。”

    王叔站起身来,叹了口气:“也就你总还想着王叔了,有什么好东西先送到王叔这里来。”

    楚弥半低着头,凑到王叔身边低声道:“如今也就王叔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这次来这酒楼里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呢。”她瞥了谢景山一眼,见他垂着头老老实实站在那儿,一看就像个废物似的,又放了心,对王叔继续道:“我瞧着这小修士也不像个会来事的,这东西你一个人不好弄,我还得赶回去,逍遥楼里缺不得人,你叫他帮衬着,待会儿吓唬吓唬他,再给点灵石,也就没事了。”

    王叔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楚弥抿了抿嘴唇,又看了谢景山一眼,转身出去了。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阴森森的,王叔在桌前坐下,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看着谢景山,冲他不急不缓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将那推车上的白布掀开。

    谢景山耐着性子上前将那白布扯开,白布底下是一面冰棺,谢景山透过上面的盖子往下看了一眼,心里吃了一惊:这里面居然躺了个人!

    这是个少年模样的魔修,两臂上还有着暗色的花纹,他蜷缩在冰块上,痛苦地喘息,两只眸子半眯着,露出一点异色的瞳仁来,跟伏山一样,他的瞳仁也是青绿色的。

    与修真之人一样,魔修也将大部分修为凝存在体内,不同的是修真者的部位大多在丹田,而魔修根据修行方式不同位置也有差异,不过大多在心脏附近。

    眼下的这名少年也不例外,他身上的符文顺着两臂绕上肩膀,再从肩膀汇聚在心脏部位,最后一撇勾在左边第三根肋骨之下;目前这个位置上被贴着一张符纸,上面的白色部分被什么东西浸透了,透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少年的四肢不自然的扭曲着,看来是被外力拧断了,他非常吃力地歪了歪头,看了一眼谢景山,又重新垂下眼来,眼里透着一股绝望。

    王叔看谢景山一副被吓得说不出话的样子,非常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造型有些奇怪的弯刀,在指尖玩弄着,笑着对谢景山说:“你可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这可是个魔修,杀人不眨眼的魔修。”

    比起眼前所谓“杀人不眨眼”的魔修,眼前这个将魔修当菜肴要茹毛饮血的王叔,难道不是更像恶魔的那一个吗?

    王叔将手里的刀子递到谢景山面前,他的声音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蛊惑力:“来,杀了他,你接过这把刀,将这食人的魔鬼,抹杀掉。”

    怎样将秘密保守下去?要么拉他上船,要么斩草除根。

    王叔需要谢景山等会协助他,即便只是个年轻的魔修,在被剖心取珠时也会疯狂地挣扎,他需要谢景山帮助自己按住他,让自己能腾出手来完成那最后的一步。

    谢景山两眼迷蒙着,慢慢走近王叔,在他两眼的笑意中接过那把破皮入骨的刀,接着身形一闪出现在他身后,他贴近王叔的耳朵,修长的手指按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持刀抵在他颈间,低声道:“虽然现在打招呼有些晚了,不过……晚上好啊,渣滓。”

    手下一动,一道血雾喷了满墙。

    作者有话要说:

    傻阳问我丹田在哪,我指了指他的小肚子(脐下三寸)。

    这厮恍然大悟,并得出结论:修真可以治疗“多喝热水”。

    我问为什么。

    这厮解释说:妹子不舒服的时候谁说多喝热水就打谁丹田,叫他体会一下多喝热水就能不能不舒服舒服。

    我:……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第44章 赴会(5)

    傅何在确认楚弥离开酒楼后冲欣环微微点了点头,这个身姿曼妙的姑娘抚着头上那朵娇艳的花朵,一步三摇地走到王叔定的雅间门前,大眼睛眨了眨,顾盼生姿,将那守在门前的两名守卫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好好看了个遍,那眼神像带钩子似的,直看得这两人面红耳赤,一边想避开视线一边又想多看几眼。

    楚弥嘟了嘟嘴,从领口抽出一张细软的帕子,随手扬了扬,掩在鼻尖,娇嗔道:“人家约了人的,可是在里面吗?”

    修真界女修本就不多,越往高层越少,越往高层还漂亮的……醒醒吧,是不是做梦了。

    这守卫吞了口口水,那香味叫他脑子有些昏沉沉的,他视线飞快地从欣环身上扫视过去:“你,你弄错了,我家主子没说今天还约了别人。”

    欣环撇了撇嘴,有些任性地哼了一声:“我不信,约了人家还要玩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她边说边看似无意地避开守卫的阻拦,一手按在门框上,一手指尖夹着一张薄纸紧紧贴墙,她手下一动,一下将那门框滑开一指宽的缝来,一眼瞥见里面谢景山已经对王叔动手了。

    欣环:“……”

    谢景山果然够凶悍……

    但自己这里还没解决完门外的守卫呢……

    希望谢景山能多撑一会儿,别把自己玩死了……

    事已至此也不能叫停重来,她只将原因归咎于里面出了突发状况,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一手按照原计划夹着那张薄纸滑进房内贴在墙上,阻断里面的消息外溢,一手又飞快地将门重新阖上,整个人顺着守卫的力道往后倒退一步,做出一副被推得站不稳的样子。

    傅何从背后快步走上,一把扶住欣环:“小心,可别摔着了。”

    那守卫见又有人来,心里顿时戒备起来,一下抽出腰间的长刀:“干什么,都站在那别动。”

    欣环一边盼着谢景山在里面自求多福,可别还没坚持到他们进去就跪了,一边攀住傅何的手臂,一脸惊吓道:“怎么了,怎么这人这么凶?”

    傅何皱了皱眉,这两个守卫不太对,明明已经吸入了迷魂散,怎么还会如此亢奋。

    二对二,倒不是什么难堪的局面,只是欣环的本事他并未见过,两人也不熟悉,贸然动手很容易出现互相牵绊的可能,况且这里一旦实打实地斗起来动静实在太大,容易惊动两侧的看守。

    傅何还正犹豫,身后突然传来温白的声音:“都在这站着做什么?”

    傅何一惊,转过身,温白冲他笑笑,看起来非常愉悦的样子。

    那守卫显然是认得温白的,当即冲他打了招呼:“温白少爷,这么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温白走近几步,至他身前:“我与佳人有约,没想到自己却迟到了,罪过罪过。”

    温白的袖子有些长,盖过了手指,他嘶了一声,突然挑眉看着这守卫,低声问:“你认得我?”

    这守卫惯会看人脸色的,他知道温白这会儿是自家主子面前的红人,当即咧了个笑脸:“自然自然。”

    温白却将脸一沉,在他耳边轻声道:“那可真是不巧了……”

    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丹田处一凉,整张脸都痛得扭曲起来。

    傅何在温白动手的同一时间对另一个同样未反应过来的守卫下了手,转瞬间,无声无息的,两名守卫软塌塌地靠着墙滑了下来,沿着墙壁,流下两道黑血。

    傅何取出两张从温言心那里拿来的符纸,往两人后颈上分别贴了一张,两人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半低着头,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从远处看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温白担心房内的谢景山,正要开门进去,傅何一把拉住他,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温白看他一眼:“我不能来这里吗?”

    傅何依旧皱着眉看他:“不是叫你去送玉简的吗?你可送去了?”

    温白从储物袋里拈出一片碧色的玉简塞进傅何手里:“里面根本没内容吧,这玉简底部若刻柳枝,收简人便要想法将我留在那;若刻别的……”他抿了抿嘴唇,因为心里的焦急有些不耐烦起来,“这些你比我清楚,我就不与你一一说明了,你们两个去警卫的那间,那里出了点状况,多了一批轮班,你留在那里的人不够用。”

    温白边说边将那门一下拉开,侧头避开迎面劈来的一道电光,那电光斜劈在旁边的墙壁上,升起一股黑烟。

    温白眯起眼睛,往前走了两步,他瞥了一眼那推车上的魔修,抬手将他推至身后角落里。

    谢景山毕竟比王叔低了两级,修为和法器又被限制着,坚持到现在已是十分困难,开场先机一阵爆发之后几乎是被压着打,躲闪得十分狼狈,这会儿他正被王叔扼住了喉咙,死死压在地上。

    王叔脖子上的伤还在流血,他周身因为极度的怒气蒸腾出淡紫色的气息,电光噼里啪啦地闪耀,奇怪的是里面还隐匿着一股黑气。

    温白见谢景山处于劣势,手臂上的肌肉一下绷紧了,随即又慢条斯理地对王叔笑道:“王长老何必与这蝼蚁一般见识?可别脏了你的手,还是交给晚辈吧。”

    王叔站起身来,看向温白,温白冲他笑得清淡,眼神里一片关切之意。

    王叔也冲温白笑了笑,略一抬手,掉落在不远处的那把造型奇怪的弯刀噌得一声立了起来,划出一道弧线,斜斜地搭在谢景山颈间,像一把铡刀。

    “温白啊。”王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知他使得什么法子,那原本撕裂得可怕的伤口几乎完全愈合了,他像个教育晚辈的长辈,在椅子上坐下来,冲温白招了招手,“楚弥她可是很看重你的,我逍遥楼,也是很看重你的。”

    温白垂着眼睛看他,两手背在身后极快地掐着诀,他脚下有什么黑色的东西翻涌了一下,即刻又消散了。

    谢景山半阖着眼睛躺在地上,尽量快速地调整自己的气息,心里对傅何和欣环的不靠谱认知度又提高了一个等级,果然那两个都靠不住,等着他们来帮忙还不如好好死一死清醒一下。

    掌心有些酥□□痒的,谢景山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去看,那绕在指根处的小植物又醒了过来,似乎察觉到谢景山在看它,又蹭了蹭他的掌心,接着顺着他的手臂内侧迅速抽枝长长,蔓延至他的胸腹之处,所到之处一阵清凉舒缓之感,接着它又慢慢缩了回来,依旧老老实实地绕在指间,邀功似的晃了晃头顶的两片小叶子。

    温白怔了一下,他对木系属性的气息最是敏感,又严密关注着谢景山的状况,刚刚那小叶子的插曲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睛,只是那东西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

    那东西的气息竟与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温白眨了眨眼睛,这种类似于雄性标记领地和伴偶的情况叫他兴奋,若不是现在地点不对正对着王叔,他简直想抱住谢景山好好地亲他一顿,或者更进一步做点别的,叫他从内到外都浸满自己的气息。

    王叔见温白只站在那也不说话,清了清嗓子:“温白啊,我听说你之前还有个别的心仪的人呐。”他意有所指,只待温白在人与前途里挑选一个,他相信眼前的这青年并不是傻子,孰轻孰重自然分得清,毕竟年年岁岁花相似,机遇,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王叔心里的算盘打得好,他甚至老神在在地端起了桌上的杯子,悠哉游哉地喝了口茶,给这个年轻的后生一点时间好好想清楚。

    温白重新感受了一下谢景山身上那股气息,确认无误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冲王叔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你说得对,这可是个不需要任何犹豫的选择。”

    话音未落,温白的影子猛地一震,它像一张倏忽张开的大网,铺天盖地地膨胀开来,几乎将整个房间都占满了,它视谢景山如无物,轻巧地避开他,向王叔扑去。

    王叔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被拖进了墨汁一样,转瞬之间就被浸透了,那黑色的东西像是有生命一样,它们对着王叔脖子上还未长好的伤口撕扯,将它扯得狰狞。

    王叔整张脸涨得通红,他一手抠着自己的脖颈,一手指着温白,憋着气阴恻恻地瞪着他:“你……你……”

    温白对他置若罔闻,走上前去将谢景山拉起来,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想看看他身体是否无碍。

    谢景山挣开温白,皱眉道:“我没事,先把这事处理完吧。”

    王叔浑身已经迸出紫色的电光,噼里啪啦地将身上黑色的东西震掉了一些,他此刻自然明白温白究竟是什么立场了,出手再也不管不顾,招招致命,直往两人身上招呼过来。

    温白抬脚踢开迎面扑来的一道弧光,一边往谢景山身上多罩了几层防护的法器,一边整个人极快得往王叔划去,他掌心贴着一柄纤巧的匕首,两指宽,上面有一些线条复杂的凹槽,细看之下竟有些像什么文字,这匕首擦着王叔的手臂掠过,王叔登时嘶吼一声,他看见自己那条手臂以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萎缩,当机立断斩断了它,他双目赤红,转身扑向谢景山。

    温白手底一松,匕首贴着地面飞了出去,它尾部有一个细小的环,上面系着一根细若蚕丝的东西,在它的牵扯下掠过弧线,直往王叔背后切去。

    王叔嘴角带着点阴笑,谢景山心里大叫不好,闪身出去一把推开温白,果不其然,那王叔只是佯攻,不知使得什么阴邪法子,竟在瞬息之间将那躺在角落里半死不活的魔修少年移了过来化成他的样子混肴视线,自己却已出现在温白身后,指勾成爪,使出全力,要送他归西。

    温白被谢景山推得一个趔趄,尚未站稳脚跟便看见站在他刚刚站的位置的谢景山被捅了个对穿,王叔的手穿透他的丹田从后腰伸出,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汇聚到掌心,聚成了一小摊,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

    温白目眦欲裂,愣了一下,心里一阵极度的痛苦翻涌上来,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嗓子里尽是血腥味儿,一个字也吐不出。

    王叔哈哈地笑了起来,声音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回荡,他看着垂死挣扎的谢景山把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眼神里是极致的亢奋与疯狂。

    谢景山呼出一口气,温白罩在他身上那几层防护还是给他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叫他能及时地把自己的魂魄挪了挪,避开受损的丹田位置,他冲身后的温白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盯着眼前癫狂若疯狗的王叔,低声问他:“你知道,你这间房屋底下是什么吗?”

    王叔慢慢抬头,对上谢景山的视线。

    谢景山冲他微微一笑:“是喷泉。”

    第45章赴会(6)

    喷泉?什么喷泉?

    王叔愣在原地,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地想往一边避开,奈何他一手还在穿透着谢景山的身体,整个人像是被强行固定在原地,避无可避。

    轰得一声巨响,一条水龙冲破脚下的地面,它转瞬成冰,以拔山倒树之力扬上,狠狠穿透王叔,将他像一面破败的旗子一样高高挑起,歪歪斜斜地挂住。

    谢景山手下动作不停,叫那寒气不断地消耗着王叔的丹田,刀子似的破开保护的外壁,一层一层,不急不缓。

    王叔挣扎着将手臂抽回一些,手指在谢景山丹田部位不住抠挖,企图找到他那坐落于丹田部位的元婴,将其狠狠捏爆。

    谢景山皱了皱眉,将不适感压下,淡淡道:“楼下的喷泉,每隔半个时辰变换一次花样,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变回原样,时间不长,但杀你足够了。”

    王叔还在垂死挣扎,那铺天盖地的黑色有一次袭来,它顺着他身上的伤口渗入,转瞬间裹挟了王叔的丹田,温白从谢景山身后将他抱住扯开,他的手抖得厉害,整个人只扫视了一眼谢景山腹部触目惊心的伤口就不愿再看,一手往他嘴里塞了枚丹药一手将他紧紧护在怀中。

    这么大的动静自如是惊动了外面,傅何和欣环处理完了那边的事情赶来时只看见温白衣服一角,他走得实在匆忙,只留了口信草草吩咐傅何带走倒在一边的那名魔修少年。

    谢景山伏在温白肩上,他看着酒楼在视线中逐渐远去,几乎要看不见的时候轰得一声炸开了,闪出的光将周遭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他知道,王叔终于还是被那黑色的东西侵蚀殆尽爆了元神,温言心交给他的任务,自此完满结束。

    晚风有些凉,谢景山眯了眯眼,有些困倦,他抬手拍了拍温白的肩膀,拖着有些沙哑的调子慢慢道:“行了,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回去。”

    温白抱着谢景山落了地,一言不发地走进旁边的一座小宅院,一脚踢开门来,他的两臂僵硬着,越是想小心地将怀里的人平放在床上,越是笨拙地被他衣服上的装饰带子束住了手腕,越理越乱。

    谢景山有些看不下去,抬手将那截带子扯断,一把握住温白的手腕,皱了皱眉道:“温白,你听我说……”

    “你别说话。”温白捂住谢景山的嘴,有些急切地将他的衣服扯开,“求你了,什么也别说,一定还有办法的,我想想,我想想……”

    他实在是怕谢景山来个交代遗言什么的,他受不了,他不能忍受这人死在自己眼前,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地做出些什么事情。

    衣服很快被解开,触目惊心的伤口突兀地在小腹上,血肉模糊的。

    温白咬了咬牙,正要伸手去碰,又被谢景山握住了手腕。

    谢景山有些无奈:“我都说了我没事了,你不要这样,我看起来像是很莽撞全不顾后果的吗?”

    温白的眼神很明显在说没错你就是这样的。

    谢景山:“……”子谈之前与他说过的这具身体各个部位被彻底摧毁之前都是可以修理替换的,尽管这次已然是有些铤而走险了,不过他确实是仔细考虑过了。他松开温白的手腕,一脸“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的表情,他知道这崽子的性子,不叫他自己探查清楚了跟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他半眯着眼睛,虽然性命无虞,但毕竟也有非常大的损耗,叫他非常疲惫。

    温白被谢景山这一打岔也平静下来了一些,仔细看了看他确定不是回光返照后心里暗暗松下了一点,他把谢景山双膝弯起,叫他的腹部呈现一种放松的状态,及其小心而缓慢地将手指探入他的伤口。

    温白非常紧张地观察着谢景山的表情,后者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察觉不到一丝痛苦。

    指尖探入后像是进入了一片虚空,他几乎触摸不到一丝一毫该是肉体特有的温热柔软组织,温白皱了皱眉,他并未急切地将手收回,除却那些虚空和破损,他还能感受到一丝木属性的波动,它轻柔地将什么东西包裹住,严丝密和地保护着。

    又是那种熟悉到极致的气息。

    温白试着将整个手掌慢慢探入,那股气息略微避开了一下,随即又重新裹挟而来,前赴后继,延绵不绝,如倦鸟归巢,风卷落叶而归根。

    温白有些讶然的意识到他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调动这些气息,它们环绕着他,切切嘈嘈,似乎想向他传达一种什么信息,这感觉叫他有些焦躁,急切地想离开这里去什么地方,但是一旦他脑子里要抓住那跳得极快的一点感觉,它又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白有些挫败地收回手,他轻轻碰了碰谢景山手指上那支顶着两片小叶子不知道在为什么雀跃不已的细小植物,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个是谁给你的?”

    谢景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你。”

    温白怔了一下,随即点头表示理解,他握住谢景山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叹了口气,俯下丨身子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你这身子坏成这样了,还能修好吗?”他迟疑了一下,提出了一个解决方式,“要不,你用我的?”

    温白这股傻劲一犯上来,说话已经全然不过脑子了,即便是在不反抗的情况下,一具身体容纳两个魂魄都是非常危险并且痛苦的事情,出于本能这两个魂魄会不断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这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了的,就像呼吸一样,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谢景山伸手在这傻狍子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浑说什么。”

    温白有些委屈地摸了摸挨打的地方,整个脑袋使劲往谢景山颈窝里蹭:“那你什么时候才肯把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与我说了?”

    谢景山抿了抿嘴唇,皱眉道:“先前是温言心与我有约在先,叫我先别急着与你说,现在细想却是另有隐情,我倒不敢贸然让你有个什么先入为主的印象了。”

    温白哪里肯依,往日里的八面玲珑沉着冷静这会儿对着心上人都丢了个一干二净,像个焦躁的毛头小子,对着谢景山又央又求,将不要脸的精髓发扬得淋漓尽致,把谢景山烦得实在受不了,又想着这事儿也是早晚得说,也就松了口,坐起来把黏得太紧的温白推开一些,将自己知道的与温白细细讲了一遍。

    温白听得仔细,脑袋微微歪着,像个什么动物似的,他半垂着眼眸,谢景山说得不错,这件事若细想起来当真太巧了,巧得就像是事先安排好的,有惊无险。

    这种行事方式太过铤而走险,一个不慎就会全盘皆输,绝对不是,至少不全是出自温言心之手……这样的风格,温白心里倒是有了个人选,只是这猜测实在叫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也只好先持保留态度,三缄其口了。

    谢景山看温白在那坐着思考,他的两侧的头发本就没固定牢靠,在打斗中松散开来,又叫风吹得乱糟糟的,谢景山下意识地伸手过去,用手指给他扒了扒。

    温白一向是个给点颜料不仅要开染坊还要染了布料缝衣服最好连成衣店都开出来的东西,最爱蹬鼻子上脸,察觉到谢景山摸自己的头发当即往前一倒整颗脑袋都埋进谢景山怀里了。

    谢景山:“……”

    温白两手紧紧搂住谢景山的腰,也不怕自己被糊一脸血,只顾在那蹭脑袋,黏黏糊糊简直没个人形。

    谢景山抿了抿嘴角,心里思考了一下觉得给予恋人特殊的包容也是自己该做的,也就由他抱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顺头发。

    这气氛好得温白心里升出一股诡异的感动来,毕竟一个月之前若是有人告诉他他那叫人绝望的单恋可以发展到互相抱着理毛温白肯定是不信的,现在他却可以一手托着谢景山的后背,小心地叫他重新躺在床上,从上看着他,伏地身子轻轻地亲吻他,感受对方给予的温柔回应。

    温白轻轻摩挲着谢景山的脸,轻声问他:“你这身子当真能修好吗?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

    谢景山想了想:“有,你离傅何远一点。”

    温白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神里尽是温柔:“好,我听你的。”

    要说他这一世到目前为止也当真与傅何没什么出格的事情,明里暗里的也拒绝了很多次了,无非也就是傅何目前在白羽宗身份实在特殊,几乎是温言心一手带大的,也算是心腹之臣,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总不能划清干系与他半句话不说吧?

    温白还在想着,一道银光倏忽而至,它卷着一阵风,带着片雕刻精致的芍药花瓣,飘飘悠悠地飘落在谢景山面前,谢景山抬手点了一下,那花瓣密密匝匝地幻化成一片花雨,银光在里面穿梭,极快地将花瓣推扯,凑成两个字:速回。

    谢景山皱了皱眉,这是欣环给他递来的消息,看来是向和宣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他翻身起来,温白从他身后一边拉住他的手腕:“你去哪里?”

    谢景山回头看他一眼:“储明阁。”

    温白咬了咬嘴唇,两道英挺的眉毛忍不住蹙了蹙,眼神里有点哀求的意思:“别去了,跟我回白羽宗吧,我护得住你……”

    谢景山转过身来,在温白手上拍了拍:“听话。”

    白羽宗如今表面看似平静,私底下不知被多少人盯着,自己如今若真跟他走了,护不护得住不先说,有心之人寻得这么个由头一旦挑起矛盾来,后果不堪设想,温白不想他只身涉险,他又哪里肯低头缩在这崽子尚未丰满的羽翼之下,叫他拿了命去拼杀呢?

    温白自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的,低着头像只被抛弃的奶狗似的,闷声道:“那你小心点。”

    谢景山冲他勾了勾嘴角,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温白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桌角的蜡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衬他整张脸阴晴不定,刚刚面对谢景山时的天真温顺半点都不见,狰狞得像个从低于爬出来的恶鬼,他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掷出一块传音玉简,冷声道:“什么事这么急,值得你这半盏茶的功夫传呼我四五遍?”

    传消息的人明显松了口气:“温少爷,逍遥楼的王叔,刚刚出事了,楚弥已经带人去了。”

    温白懒懒地应了一声:“叫傅何过去一趟,我随后就到。”

    他收了玉简,一手划过,整个人换了件衣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他看着水镜里的自己,嘴角微微下垂,眼角眉梢带着股戾气,他伸出手,指尖碰散了人影,连带着他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一并破散消散。

    远处隐约传来肝肠寸断的绝望哭喊声,温白脚下黑色的影子有些躁动地起伏着,他冷冷一笑,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又进入一段忙碌时期啦,最近更新时间不能保证了_(:3」∠)_

    第46章 赴会(7)

    楚弥坐在一片废墟之中痛苦哀嚎,像一只癫狂的母狼。

    整座酒楼连带着周边的一些建筑都被炸成了断壁残垣,空气里隐隐弥漫着王叔的气息,混杂着焦糊味,以及其他一些奇怪的味道。

    温白冲楚弥身边一圈护卫略点了下头,那人自动自发地让开,温白几步走过去,伸手扶楚弥站起身来,递给她一张柔软的帕子,一脸沉痛的说:“节哀吧。”

    楚弥将那帕子捂在脸上,痛哭流涕:“不管是谁,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温白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说得对,绝不能姑息,要给王叔一个交代。”

    楚弥发泄了一会儿情绪稳定了一些,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半垂着头,不敢将红肿的眼睛暴露着,轻声说:“还好,还好你还陪着我。”

    温白冲她笑了笑:“应该的。不过话说回来,王叔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吃饭?”

    楚弥抿了抿嘴唇:“不是我先前瞒着你,但无非就出来吃饭罢了,谁知道就遇上这样的事呢……这事儿应该没人知道,也不知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温白严肃道:“这会儿虽已是残局,但谁知道是不是那些贼人为了掩饰证据呢?”他抬了抬手,冲身后道:“傅何,你带人在这里搜查,看可能找到什么证据。”

    哪里是找什么证据,根本就是搜罗搜罗有什么还没毁掉的证据赶紧处理了。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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