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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3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93节

    牧民大睁着双眼,一条血线自额心流淌。旋即仰面栽倒,手脚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众人这才发现,牧民额上竟扎进一只铁箭。

    “不是狼群,是敌袭!”

    惊叫声骤起,营地内顿时一片慌乱。

    伴随叫声,铁箭骨箭从四面八方飞来。

    无论老弱,无论妇女孩童,接连发出惨叫,倒在箭下,鲜血流淌,在雪地中蔓延。

    “杀!”

    箭雨后,是雷鸣般的马蹄声。

    火光映照下,袭击者终于现出真容。

    “阿尔秃厮!”

    “是阿尔秃厮部!”

    “为什么?!”

    “背叛者!”

    “神明不会放过你们!”

    皮帽上的鹰羽,是最显眼的标志。

    老巴图趴在地上,费力抬起头,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寻找别部额勒的两个幼子。

    可惜,再不能如愿。

    残酷的嚎叫声中,弯刀劈落。

    沾着血污的人头,滚落到马下,立刻被挑起,鲜血脑浆一并流淌,引起狂猛的凶性,更恐怖的杀机。

    “杀,一个不留!”

    “嗷——”

    帽插鹰羽的骑士发出嚎叫,舔着刀口血光,如狼入羊群,展开一场屠杀。

    严格来说,阿尔秃厮同别部额勒并非仇敌。多数时间,两部联合对抗伯颜部,在鞑靼各部中相当有话语权。

    可惜的是,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

    别部额勒被伯颜小王子说动,带兵进攻明朝,留下部落的老幼妇孺,先遭大火,又遇强敌,只能任人宰割。

    大火起时,阿尔秃厮牧民正在哈当附近扎营。

    首领派人探查,发现是别部牧民,且守卫空虚,当即决定,吞掉对方。

    “老人孩子,上年纪的妇人,全部杀掉!只留年轻女人!帐篷不要,牛羊有多少抢多少!”

    部落首领亲自带人突袭,决意趁火打劫,抢掠人口,以壮大自身。至于部落结仇,根本不被阿尔秃厮放在心上。

    别部额勒被伯颜小王子忽悠,脑袋发热,带着部落勇士到明朝送死,必定元气大伤。就算回来,也是残兵败将,说不定半路就被截杀,用不着自己费心。

    “杀!”

    阿尔秃厮部的骑士在营地肆虐,遇到老人孩子,立即挥刀。见到年轻的女人,便用套马绳捆住。

    雪亮刀锋下,别部牧民的咒骂越来越低,哀叫越来越少。

    火光肆虐,整个营地,渐渐陷入一片死寂。

    熊熊大火中,拥有黄金家族血,自北元延续至今,强盛一时的千人部落,终归于尘埃,画上休止符。

    目睹这一幕,明军骑兵未觉半分怜悯。

    可怜强盗,无异农夫怀蛇。

    别部牧民凄惨,死在鞑靼刀下的边民又有何辜?

    他们不会向老幼妇孺举刀,却也不会以德报怨,施以援手。

    “走!”

    顾卿调转马头,扬起马鞭,当先疾驰而出。

    夜幕下,隆隆的马蹄声传出很远。

    阿尔秃厮部的骑士正返回营地,察觉大地震动,谨慎之余,不由得停住脚步。

    “首领,是西南。”

    “恩。”

    阿尔秃厮年及不惑,四方脸膛,脖子粗壮,身躯高大厚实,似小山一般。

    “回营地。”

    “首领,不派人去追?这场大火,九成是同这些人有关。”

    “不追。”

    听声音,分明是向明朝边境疾驰,追去做什么?

    如果是草原部落,自有明军收拾。

    如果不是……阿尔秃厮眯起双眼,心下揣测,什么时候,明朝军队也敢夜探草原,杀人放火了?

    “走!”

    事情非同小可。

    真是明军,自己的部落未必安全。必须趁早拔营,进入草原深处。

    直觉告诉他,这股明军不好惹,躲开为妙。

    天将明,阿尔秃厮骑士满载而归。

    牧民走出帐篷,看到绑在马后的女人和牛羊,集体发出欢呼。

    “拔营,今天就离开哈当!”

    未及下马,首领便下达命令。

    部落萨满支着拐杖,站在雪地里。浑浊的双眼扫过,没有发出疑问。

    牧民们立刻开始拆卸帐篷,驱赶牛羊。

    别部的女人们被捆绑双手,徒步行走。反抗最激烈的,双脚也被捆住,和帐篷一起绑上马背,向草原深处进发。

    同多数鞑靼不同,阿尔秃厮人毛发浓密,眼窝深陷,鼻梁更高,带有明显的高加索人特征。

    寻其本源,可追溯到忽必烈时期,归附蒙元的色目人。

    明朝立国后,北元被灭,阿尔秃厮部本属瓦剌。后也先身死,瓦剌衰落内乱,在部落征战中落败,举部投奔鞑靼。

    这样的一支部落,对鞑靼的“忠诚”度可想而知。

    别部额勒领兵打仗,被“盟友”背后扎刀,也就不显得奇怪。

    大火燃烧一夜,凌晨时分,终于熄灭。

    顾卿领百名骑兵,重入慕田峪。过螺山后,击杀残留怀柔的鞑靼,中途与顾鼎汇合,直奔镇虏营。

    彼时,赵榆和谷大用已至城下。

    别部额勒率领的三千骑兵,战死半数,余下多被生擒。仅少数逃脱,奔往怀柔,结果遇上顾卿顾鼎,全被斩落马下。

    别部额勒的护卫尽数被杀,突围时,遇上绊马索,滚落马下,差点摔断脖子。

    四周都是明军,举起弯刀反抗,几下被长枪挑飞。没等站起身,就被扑上的明军捆绑结实,成了新鲜出锅的粽子,半点动弹不得。

    “我%¥≈……”

    破口大骂,嘴立刻被堵住。

    明军冷笑两声,将人丢上担架,直接抬进城内。

    “袍子里有丝绸,肯定身份不一般,八成是首领。抬回去给监军,定是功劳一件。说不定,能换来千两赏银。”

    别部额勒是谁扫下马,不重要。动手捆绳子,抢到自家“地盘”,才更实际。

    打仗时,守军援军不分你我。战后论功,必须亲兄弟明算账。

    账算不清,直接开抢。

    有年轻的兵卒脸嫩,心怀歉疚。

    “这样,怕会伤了和气。”

    老兵卒耸耸肩膀,嘿嘿一笑。说出口的话,却让听者心头发沉。

    “以为多占功劳,对不起他们?”

    “不是,我……”

    “得了。”打断兵卒的话,老边军放下担架,蹲到地上,用刀鞘拍着别部额勒的脑袋,说道,“什么和气不和气,我看你就是个拎不清的。”

    兵卒不解,看着老边军,目光中满是疑惑。

    “鞑靼打来之前,咱们多少人?”

    老边军收回刀鞘,手搭在膝上,望着尚未清扫的战场,声音变得沙哑。

    “贴户不算,六百多个军汉,一百多役夫。现在,你仔细数一数,能站着的还有几个?”

    兵卒脸色发白,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不知道?”老边军摊开巴掌,道,“那我给你数,听好了,南门五个,西门八个,北门四个,加上三位监军,刚能凑满四个巴掌。”

    兵卒垂下头,脸色更白。

    “咱们能囫囵个的活下来,不是运气,是靠着弟兄们拼命!”老边军按着肩膀,那里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仍在不停渗血。

    “你以为,咱们抢人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着……”

    “想着?你想着什么?伤和气,得罪人?你以为,我钱老三真是掉钱眼里,是个削尖脑袋的王x蛋?”

    “老三,行了。”

    “不行!”

    老边军忽然站起身,指着兵卒,大声道:“咱们抢功争银子,是为自己吗?是为死去的弟兄!”

    “咱们活着,能领战功吃军饷,得朝廷赏赐。只要肯拼命,总能养活一家老小。那些死去的弟兄怎么办?一家老小怎么办?撑死一人三两银子,能当个x!”

    话到最后,老边军几乎是在吼。

    “咱们不抢,谁记得他们?”

    “仗打胜了,朝廷里的升官发财,脑袋别腰带上的,几两碎银子就能打发。那些红口白牙的,好不好还要踩两脚,说什么有伤天和!”

    “你觉得不好意思,脸皮发烧,怎么不想想,你能活着,能领着战功吃军饷,说不定还能升小旗,做总旗,是因为弟兄们都死了!”

    吼到最后,几个边军都已泪流满面。

    兵卒垂下头,满面惭愧,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营堡内,李大夫忙得脚不沾地,双眼熬得通红,银白的发须蓬乱成一团,丝毫不见往日的仙风道骨。

    杨瓒靠坐在椅上,官袍被血染红,硬结在身上,轻轻拉动,便火辣辣的疼。硬往下拽,必会带走皮肉,令伤势更重。

    “佥宪忍着些。”

    徒弟束手无策,李大夫净过手,亲自处理。未加重伤势,也让杨瓒冒出一身冷汗。

    “伤药不够了。”

    撒上药粉,缠上煮过的白布,杨瓒长舒一口气。

    帐中燃着火盆,依旧冻得浑身哆嗦。

    “我有几瓶伤药。”勉强套上中衣外袍,杨瓒道,“杯水车薪,好歹能救急。”

    “多谢佥宪。”

    杨瓒摇头,自己没法动,只能唤人取来行李,将伤药交给李大夫。

    “未知谢郎中和顾司业伤情如何?”

    “谢大人伤了腿,暂不能移动,其他无碍。顾大人,”李大夫顿了顿,道,“老夫用过药,发起高热,需等熬过今夜,再行诊断。”

    “一切有劳。”

    支撑着起身,杨瓒拱手揖礼。

    “佥宪万万不可!”

    李大夫忙侧身让过。

    一揖到地,杨瓒直起身,道:“我想探望两位兄长,是否可行?”

    “无碍。”李大夫道,“童儿为佥宪带路,老夫另去医帐。”

    “老人家也要注意身体。”

    李大夫颔首,背起药箱离开。

    由药童引路,杨瓒穿过临时搭建的营地,寻到谢丕顾晣臣所在,掀开帐帘,苦涩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立刻迎面扑来。

    “杨贤弟?”

    听到动静,谢丕转过头,果然如李大夫所言,右腿受创,无法随意移动。好在没有伤及筋骨,伤愈后,不会影响走路。

    顾晣臣躺在榻上,额上覆盖布巾,脸颊通红,高热之下,人依旧清醒。意志之坚韧,足令人惊叹。

    “杨贤弟来得正好,我同顾兄商议,正要遣人去寻你。”

    谢丕招手,示意杨瓒坐到榻边。

    短短一段路,吹过冷风,杨瓒又开始咳嗽。不知是疲累还是风寒,不敢靠两人太近,走到离榻两步远的地方,便停住。

    “小弟受了风,莫要染给两位兄长,这里便好。”

    谢丕皱眉。

    “杨贤弟说的什么话。靠近些,莫不是欺我和顾兄不能动?”

    无奈,杨瓒只能再近半步。其后,不管谢丕如何瞪眼,都不再向前。

    “小弟站这里就好。”

    “贤弟坐下。”

    顾晣臣撑着起身,取下额上布巾。药童立即上前,重新浸透冷水,方递回去。

    “两位兄长正商议何事?”

    谢丕顾晣臣互看一眼,将药童遣出帐篷,低声道:“一为战报,二为请功。”

    杨瓒挑眉,事情明摆着,还需商议?

    “贤弟不明白。”

    谢丕摇头,道:“此役关系之大,绕不开蓟州总兵。兵部,户部,都督府,边镇总制巡抚,都要梳理清楚,各方打点,分出功劳。”

    杨瓒蹙眉。

    蓟州总兵,怀柔总兵,五名镇守太监,都在阵前战死。杨瓒早打定主意,上疏之时,必为其正名请功。

    战死的才氏兄弟,同在奏疏之上。

    将官边军,巡抚州官以及训导文吏,凡于战有功,都不会落下。

    户部、兵部也可列名。

    都督府又是怎么回事?

    “非止于此。”谢丕继续道,“营州、昌平州、延庆州,都不可遗漏。我同顾兄商议,列出名单,与贤弟一并参祥。”

    接过墨痕未干的几页纸,杨瓒沉默。

    打仗时,没见几个出面。打赢了,都跳出来摘果子?

    昌平知州和卫学训导临战不惧,为接应边军,死在鞑靼刀下,当为英魂。延庆和营州上下,除武将调兵,卫卒出战,有文官什么事?

    名单之上,文官明显多于武将。

    州县七品列百户之前,死战的边军,凡总旗以下,无一具名。

    想起老边军嘶哑的吼声,杨瓒垂下双眼,冷意自足底蔓延,全身似被冻僵。

    观其神情,谢丕不禁苦笑。

    “我知贤弟不忿,为兄又岂是甘心。然形势如此,此战之后,你我必要归京。北疆之地,仍需此辈镇守。”

    分润战功,实出不得已。

    巩固边防,戍守边镇,该给的好处必须给。就算是割肉,也不能嫌疼。不求各个如才指挥使一心为国,能少出几个孙同知之流,少拖边军后腿,也是好的。

    不合理?

    官场战场,不合理的地方还少吗?

    出自谢府,又随李东阳学习,谢丕对官场的熟悉,远超过杨瓒。

    “杨贤弟,此事不能不为。”

    杨瓒依旧沉默,抓着名单,指尖竟有些发白。

    正在此时,帐外突起喧哗。

    一阵马嘶,继而是阵阵欢呼。

    似预感到什么,杨瓒心头急跳,不顾谢丕和顾晣臣诧异的目光,起身走出营帐。

    营地之前,数名骑士正翻身下马。

    被簇拥在前者,一身黑甲,盔缨鲜红。

    大步走来时,煞气未散。俊容之上,似凝结冰霜。

    “顾同知?”

    三字出口,手腕已被扣住。

    掌心的热度,顷刻穿透袍袖。

    一瞬间,杨瓒眼底微痛,喉咙发干。满心满眼,俱是身前之人,再出不得半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冲击

    杨瓒晕倒了。

    在医帐前,当着全营人的面,脸色苍白,软倒在地。

    霎时间,空气似被冻结。

    顾卿弯腰,抱起杨瓒,黑眸凝结,周身似有煞气席卷,无人敢近半步。

    伤兵营前,李大夫正在熬药,想起满营伤兵,见底的药箱,颇觉棘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伤药,纵然医圣再世,也将束手无策。

    杨御史的几瓶伤药,效果极好,奈何分量太少。想救治这么多伤兵,实如杯水车薪,完全不可能。

    想救人,还需朝廷下旨,从边卫调运。

    天寒地冻,大雪封路,一来一往又将耗费不少时日。伤重者恐难保全。

    想到这里,李大夫连声叹息。

    正发愁时,头顶突然罩下一层阴影。来不及反应,已被来人架住胳膊,二话不说,抬起就走。

    “我的药!”

    “小心我的药!”

    “徒儿!”

    惊呼数声,人已被拖走五步。

    “徒儿,看着药!”

    听到声音,徒弟跑出营长,李大夫早在十步之外,双脚不沾地,药箱都被带走。

    “师父?放开我师父!”

    见师父被架走,徒弟大急,就要提步来追。

    “不必跟着我,我没事。熬药,先看着药!”

    认出来人是赵横,李大夫不再挣扎,扬起嗓子,止住徒弟。见对方焦急之色稍缓,顿了顿脚,终回身熬药,才转过头,问道:“赵校尉,如此匆忙,可有人受伤?”

    “事出紧急,还请见谅。”

    话落,赵横没有多做解释,加快脚步,很快穿过大片营地,停在一座新搭的帐篷前。

    中军大纛立在左侧,数名守卫手按长刀,神情紧绷,如临大敌。

    帐帘掀起,两名校尉走出,见到李大夫,顿时满脸激动,如遇救星。

    “可是营中大夫?”

    “正是。”

    “太好了!”

    一名校尉上前,道:“快随我来!”

    “怎么回事?”

    话音尚未落下,李大夫再次双脚悬空,脚不沾地,被“送”进帐篷。

    北风吹过,碎雪飞舞。

    蓬发遮眼,李大夫叹息一声,无奈之下,只得认命。

    只不过,老人家骨头脆,能否顾忌些,小心点,轻拿轻放?

    帐中燃着四个火盆,一身棉袍立在其中,少顷便有了汗意。

    靠西侧一张矮榻,铺着厚实的毛毡,又压着三张皮毯。如不仔细看,压根注意不到,榻上有人。

    顾氏兄弟均在帐内,却不见赵榆和张铭等的身影。

    见到李大夫,顾鼎立刻起身,抱拳道:“军汉粗莽,还请见谅。”

    “总戎莫要这般,草民当不得!”

    认出顾鼎,李大夫忙回礼。

    自始至终,顾卿一直没有出声。

    坐在矮榻边,握着杨瓒手腕,表情冰冷,一动不动,仿佛冰雕一般。

    “请大夫来,是为是杨御史。”

    看到兄弟这样,顾鼎眉间皱紧,也是不好受。

    谁能料到,杨瓒伤重如此。

    简单道明情况,顾鼎上前两步,拍了拍顾卿的肩膀,示意让开些,容大夫诊脉。

    万万没料到,顾卿头也没回,声也没出,扣住顾鼎的手腕,向前一抛,直接把顾鼎扔飞出去。

    砰的一声,顾总戎贴在帐上。

    画面太“美”,非一般人能够欣赏。

    帐中校尉倒吸冷气,齐齐低头,坚定表示:标下眼神不好,什么也没看到!

    李大夫正打开药箱,见此一幕,药瓶没拿稳,直接掉在地上。

    顾鼎无语。

    站稳之后,仰望帐顶,默默垂泪。

    深呼吸,才没有当场爆发,来一出兄弟阋墙。

    好,是他不对。

    忘记兄弟有这个忌讳,不容人从背后靠近。加上杨御史情况不明,兄弟心烦,以致六亲不认,冷酷无情,逮谁扔谁,可以理解……理解个xx!

    扔飞顾鼎,顾卿让开位置,没有半点反省之意。

    李大夫上前,小心揭开皮毯,按上杨瓒手腕。

    顾鼎擦干眼泪,转过身,大步走到帐边,不顾校尉诧异的目光,猛然挥拳。其势之猛,当能徒手博虎,生撕野狼。

    连出数拳,顾总戎依旧气不顺。

    看什么看?

    揍不过兄弟,还不许他挥两下空拳?

    校尉低头,嘴角可疑的抽动两下,到底没敢出声。

    顾总戎和顾同知,当真是同一个娘生的?

    看长相,应该是……吧?

    帐篷内,李大夫凝神诊脉。

    先右手,再左手,又掀开眼皮,看看舌苔,表情变得很是奇怪。

    最后,老大夫收回手,拂过长须,沉吟半晌,神情越来越奇怪,甚至对几十年的医术产生怀疑。

    “大夫?”

    见他不语,顾卿周身气息更冷。

    “可要紧?”

    “啊?”

    李大夫回过神,看一眼顾同知,再看一眼杨瓒,眉间紧锁,差点揪掉两根胡子。

    这情况,该怎么说?

    杨瓒的伤的确重,必须好生调养,才能痊愈。粗心大意,留下病根,几年也养不回来。

    然在现下,人没有发热,伤势也没有恶化迹象,脉息平稳,气息和缓,为何会“昏迷”不醒?

    揪掉两根白须,李大夫盯着杨瓒,眼中满是无奈。

    唯有一个解释,睡着了。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征兆。

    鞑靼叩边,进犯蓟州,威逼京师。

    身为监军,杨瓒常备不懈,组织役夫加固城垣,多日不眠。战况激烈时,更不顾凶险,亲身上阵,率领边军杀退数次进攻,坚守城头,不退半步。

    战后,身负刀伤仍不得歇息。

    顾晣臣重伤不起,性命一度垂危。谢丕伤在腿上,无法轻易走动,能分担的实在有限。

    重布营地,安置伤兵,新设布防,诸多善后事宜,均要杨瓒亲为。期间,为夺战功,守军和援军起了几次冲突,也要他来处理。

    一桩桩,一件件,一肩扛起数责,能支撑到现在,已是殊为不易。

    为防诊错,疏忽暗疾,李大夫再次查看,比之前更为细心。

    最终得出同样结论,杨御史疲累过度,睡昏过去。

    “仅是熟睡,并无大碍?”

    “回同知,杨御史身负有伤,多日未曾合眼,先时用过药,勉强撑起精神,现如今,恐至极限。遇总兵官与同知归来,顾虑稍减,昏睡过去也是寻常。”

    顾卿颔首,冷意稍减。

    立在榻旁,毫不忌讳旁人视线,俯下身,视线凝在杨瓒脸上。白得透明的手指,轻轻滑过杨瓒眉间,长睫低垂,掩去眸中暗光。

    顾鼎回身,见到此情此景,口水呛在嗓子眼,突兀的咳嗽起来。

    视线在顾卿和杨瓒之间逡巡,来来回回,不下五次。

    兄弟,这么多双眼睛,能否注意一下影响?

    终于,引来顾卿回视,相似的眸子,冷光更甚,刺得人头皮发紧。

    顾鼎不自觉后退半步,下意识摆出防备姿态。

    他错了,还不成吗?

    好歹是兄弟,千万莫动手!

    顾卿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杨瓒。顾鼎几乎咳出眼泪,愈发感到无奈。

    老话说的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杨御史聪慧绝伦,惊才绝艳。读书七行俱下,为官卓有远志,以书生之身剿匪御敌,守卫城池,遇险情而不退,临杀机而不惧,当为世人惊叹。

    大战之后,带伤操劳,精疲力竭,亦无半声怨言。不是突然晕倒,顾鼎压根不会想到,他的伤竟然这么重。

    早年间,兄弟做夜不收,奔袭草原,一去便是几天几夜。回来之后,也是倒头就睡,两日不醒。

    想到这里,顾鼎咳嗽渐止,目光又是一变。

    这两人都是不要命的主,凑到一起,当真是绝配。

    问题是,一个言官,一个锦衣卫,前者简在帝心,后者是内定的北镇抚司指挥使,这样的“搭配”,亲兄弟都觉头皮发麻。

    谁敢上门找茬,好听点,是虎胆英雄,勇猛无惧;难听些,十成嫌命太长,洗净脖子找砍。

    “杨御史无事,本官便放心了。”

    干笑两声,顾鼎转身离开帐篷。

    再不识趣点,兄弟的眼神能把他戳成窟窿。

    李大夫微感诧异。

    本以为,大纛在旁,此处当是中军大帐。

    竟是想错了?

    摇摇头,这样的事,不是他该操心。确定杨瓒无碍,留下一瓶伤药,两卷白布,简单吩咐两句,就要告辞离开。

    “做多两个时辰,需将人唤醒,用些饭食,再换伤药。”

    从鞑靼开始攻城,杨瓒几乎水米未尽,又累又伤,不晕才怪。

    想到这里,李大夫神情微紧,再三叮嘱,时辰一到,再不忍心,也要将杨御史唤醒。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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