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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骨——疏桐七弦(32)

    上元节祭祀仪式繁杂,琐事又多,风歇一大早便被府中的女官妙儿薅了起来,开始一层一层地套祭祀礼服和各类首饰,折腾了足有一两个时辰。楚韶下马回府的时候恰好碰见刚收拾完打算上马车的风歇,不由怔住。
    大印的祭祀礼服以皇族的浅金色和紫色为主调,并领口、衣襟的大红,极为衬人,同时又繁复无比,行走之间还能显现出衣角之下绣的银色织锦蟒蛇暗纹。
    风歇今日冠束得极高,簪着象征身份的明珠九颗,点红金簪在发间熠熠生光。耳间珠珰与发间明珠同色,行动之间光彩折射,薄唇与眉间都轻点朱砂,尊贵艳丽,却让他一时看得呆了。
    你愣着干什么?风歇见是楚韶,皱眉问了一句,心下又因他除夕至今未曾露面有些生气,太阳盔甲在书房挂着,你让妙儿随你去换上便是你看看你这头发,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让父皇和臣民们看见了,又要说你
    你今日太美了,多看一会也不行?楚韶冲他眨了眨眼,飞快地打断了他,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在门口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好。对了,陛下今年还是午间设宴吧?那今夜霜华祭之后不许有旁的安排啊,我有惊喜要给你。
    第45章 难势四
    风歇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无奈道:好,我知道了。
    倾元皇帝午间为太子歇设的生日宴为流水宴,从前楚韶都不得进宫参加这个宴席,但今年与往年不同,他如今是大印军中地位最高之人,又是太子近臣,终于得了机会。本是高兴的,但他只在席间坐了没几个时辰,便开始觉得无聊。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风歇端坐在倾元皇帝和后宫掌权的梅夫人之间,接受每一个朝臣的贺礼,再说几句合适的话回礼,看得他哈欠连连。
    风歇朝他看了好几眼,楚韶冲他嘿嘿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怀中那块玉佩,心中暗暗得意道,他如果收到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宴席从正午一直到黄昏,黄昏之后,风歇便从皇宫直接上了前往春洲台的马车,去准备晚间的霜华祭。楚韶在他身边昏昏沉沉地睡着,他只在那干巴巴地坐了一下午都觉得疲累无比,真不知风歇是如何保持到现在依旧神采奕奕的。
    霜华祭月出之后才正式开始,楚韶揉着眼睛醒过来,却发现马车早已空了。
    他跳下马车,恰好看见风歇走上春洲台。
    我朝风调雨顺,洪福更胜从前,尊倾元皇帝之命,特行新令
    风歇跪在春洲台正中央,向面前的祭碑郑重地叩首之后,便展开了手头浅金色的懿旨那是他呕心沥血几年之久终于拟出的变法条例。
    声音微冷,带着沉沉不可置疑的威慑。
    其一,改发全国货币,更改铸币工艺,严禁私自铸币,违者斩首弃市;另向淘金人之首增税十一,严禁黑金进入商业流通
    其二,中阳内外八部施行考核制改革,去亲王头衔,荫庇不过三世,官职凭才录用,杜绝卖官鬻爵
    其三,增修《定法典》,严禁政商勾结,朝官私产需上报朝廷
    其四,改革军制,凡入行伍家中增发亲养金,收五方将军虎符合为湛泸令,仅听令于天子
    其五,修筑双关城墙,西方凡自愿前往筑墙者,朝廷给养妻子、落户西北;东方增发棠花令,商贾凭此令招募流民做工者,商税下调数额不等
    春洲台下设雅座中的贵族无不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情态,倒是围观的士人学子等议论纷纷,表达了十足的赞同。
    风歇收了手中的懿旨,起身转向众人:大印积弊已久,自今年上元节之后,此例开行。诸位若有异议,可递帖于太子府寻我,我必虚左以待。
    围观的民众们不知是谁开了个头,高呼陛下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声音此起彼伏,风歇的目光缓缓流过端坐着没有动的贵族们,目光一冷。
    却是戚琅先站了起来,他紧紧盯着风歇,微微一笑便跪了下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座众人都能听清:我等受令于太子殿下,必然全力拥护倾元改革,为朝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风歇目光一松,带了些感激之色示意他起身:长公子言重了。
    周氏掌权的年轻人跟着戚琅跪了下去,真心实意地叩首道:戚公子所言极是,我周氏必然同样拥护倾元改革,为朝廷尽心竭力。
    卫叔卿今日并未现身,中阳三大世家有两大世家都表了态,其他世家如何不明白他们的意思,纷纷跟着起身下跪。风歇略一迟疑,顺着春洲台长长的台阶向下走了过去。
    楚韶连忙跟上他,低声说了一句:想不到戚长公子说话这么有用。
    风歇扶着他的手,语气松快道:他是戚氏如今掌权者,虽然戚氏自白玉如意案之后有些没落,但毕竟是当之无愧的中阳第一世家戚琅愿意出来表个态,对改革形势大好,我要谢他。
    楚韶点点头,没有多言,风歇顺着春洲台的台阶走了下来,亲自俯身去扶戚琅起来:长公子,请起。
    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啊,戚琅在他耳边轻语道,语气带了些慵懒,如何,何时请我喝酒?
    你有时间便好,只是说一条,我可不再去春风楼了,风歇回道,府中有陈年佳酿,改日我启了与戚公子共享。
    戚琅起身,又向他行了一礼,笑道:一言为定。
    太子哥哥,春洲台之下人多眼杂,不要过多逗留,楚韶环视了一圈,低声说道,上元佳节之际,中阳人实在繁杂,我怕
    无妨,有鹦鹉卫散在四周护卫,风歇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此时我还不能走,不过我会小心,再说有你在我周围,不必过于担忧。
    楚韶只得无奈地跟着他穿梭在中阳众多贵族之间,贵族们心中对于改革条例颇有不满,方才碍于形势不敢多言,如今他亲自下来,怎能不倒些苦水?楚韶看着风歇一个一个耐心地为众人解释着改革相关的事宜,围观的民众纷纷散去了,上元佳节各地灯会诸多,也无谓在此长久驻留。
    春洲台四周皆悬着红色明灯,多至百盏,直映得周身亮如白昼,周边又多有樱树,有些早开的樱树已经长了粉白的花苞,在灯光映射下美得不似人间景色,倒像是仙京盛景。
    为行动方便,楚韶早已脱了那繁杂碍事的太阳盔甲,此时只着深青常服,跟着华服的太子贴身护卫。
    中阳的贵族早闻他声名,只是苦于不得见,此刻有了机会,便把他团团围了起来,周边簇拥上来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楚韶听得昏头转向,本不喜与他们来往,但此刻为了应付他们也不得不一时放松了警惕。
    只是
    在下一个瞬间,最靠近春洲台的一排红色明灯却突然仿佛被砍断了一般,飘飘荡荡地从空中掉了下来。
    明灯之中皆为蜡烛,若落于周边树木之上,必然容易引发火患。楚韶目光一紧,下意识大步跨到风歇身前,把他护到了身后,口中喊道:秦木,你带人前去查看一下。
    秦木领命去了,风歇吓了一跳,但为宽慰他,还是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道:许是意外,阿韶,不必如此紧张。
    楚韶见四周无事,秦木也已经带人取下了突然掉落下来的明灯,这才松了一口气:是我太过紧张了,但我总觉得
    话音未落,又一排红色明灯应声而落,随即春洲台之前铺天盖地悬挂的明灯纷纷掉落了下来。还未散尽的民众为躲避掉落的明灯,纷纷惊呼奔逃,贵族们也开始在周身侍卫的护卫之下急急四散而去,春洲台附近几乎是一瞬间便乱了起来。
    因照明灯源纷纷掉落,视线变得不太清晰,楚韶一手揽过风歇,另一手拔了他不常用的剑,来抵挡掉落在周身的明灯,嘴中吼道:鹦鹉卫!有刺客,防卫!
    遣散在人群中的鹦鹉卫都着常服,此刻也不知在何处,楚韶揽着风歇,两步并做一步地往春洲台后的马车去。风歇安慰性地拍着他的背,缓声道:不要惊慌,不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红色明灯掉落在地上,片刻便因为众人的踩踏熄灭了,有几个掉在了树杈上,不知因为风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也渐次灭了下去。
    视野中越来越黑,楚韶甚至因为走得太急而差点在春洲台的台阶上绊倒。
    不知此时是谁向楚韶扔了什么东西,风歇听得,伸手去接,在空中握住了一块石头:阿韶,小心!
    风歇一急,便分心了。
    在这一个刹那,楚韶突然听见了锋利的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上次在边疆之时,因为淤血充塞,失明了一段时间,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此刻急促的剑风已经从身后逼近,顾不得多想,他抱着风歇在原地打了一个滚,反手把手中的剑刺了过去,与此同时,那人手中的剑也在一瞬间洞穿了他的胸口。
    楚韶甚至听见了剑尖碰到胸前玉佩时发出的清脆的一声叮。
    冷汗涔涔而下,虽然他在边疆受过不计其数的伤,但从未有一次这么危险过。
    四周的鹦鹉卫七手八脚地跑了过来,抓起了刚刚那个刺他一剑的人,只是那人刚刚被他一剑穿心,也情知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被刺之后便咬破了舌后藏好的毒药自尽了,此刻也不过是一具冰凉的尸体,身着布衣,什么都看不出来。
    楚韶苍白着脸去捂胸前的伤口,却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他费力地抬眼去看,只见他向来一尘不染、讨厌血污的太子哥哥正堵着他的伤口,丝毫不介意顺着他洁净双手流下的鲜血,因为恐惧,连点了朱砂的嘴唇都在颤抖,他说:阿韶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听到了,他竟然还露出了一个笑容,言语因为疼痛被哽得断断续续,幸好幸好这一剑落在我身上要是你的话,痛也痛死了
    闭嘴!不许再说了!风歇手足无措地抱着他,方寸大乱,先跟我回去,这是小伤,我去请太医
    别急,我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哥哥楚韶紧紧抓着他的手,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他的手从自己胸前摸出了那块雕刻了半月的玉佩,送你的手艺不精,不许嫌弃
    这这是风歇一手抓过那块玉佩,哽咽着道,你除夕之后半月不回来就是为了这个我要这个有什么用,我只想要你要你陪着我罢了
    啊痛不知是行动之间牵扯到了哪里,楚韶皱着眉头喊了一句,他在军营里本是小伤小痛从不宣之于口的人,在他面前却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风歇又抱紧了些,低声安慰道:忍一忍阿韶,马上就不痛了
    我要是死了怎么办剧痛和失血让他楚韶昏昏沉沉地胡说八道。
    你敢。他听到风歇回道。
    我要是死了你就风歇在他眼睛中清晰了又模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悲痛,他感觉到自己流了满脸的泪水,我要是死了多好,我就不必再去想我们以后也不会,不会
    你在说什么!风歇紧紧地抱着他,恶狠狠地说道,你如果敢死的话我
    楚韶仿佛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口中犹自絮絮叨叨:你一定是千古留名的好皇帝呃一定会过得很幸福,长命百岁
    说不下去了。
    楚韶没有忍住,一口腥气便涌了上来。鲜血顺着风歇紧紧抱着他的手流到他的衣袖上,在礼服宽大的金色袖口晕染开来,染红了他所有衣袖上都绣着的那朵海棠花。
    意识越来越模糊。
    痛得仿佛不能呼吸了。
    他突然伸手揽紧了风歇的脖子,似乎是想要抱一抱他,腥气混合着他身上清冷的檀香气息,让他即使濒死,都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照例早6午12晚9
    感谢 未静 的5瓶营养液和 28473386、西塔腊、醉斩明月、千羽的地雷,么么哒~
    第46章 难势五
    滚出去,都滚出去!
    风歇抄起手边一个纹饰精美的瓷瓶砸了出去,碎瓷在空中四处飞溅,床前跪着的几个太医吓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叩首,苦道:太子殿下小楚将军伤得太严重,恕臣等医术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什么医术不精!风歇双目血红,歇斯底里冲他们吼道,你们若是若是治不好他,我就把你们通通杀了给他陪葬!
    且不说地上跪着的太医,就连太子府中的下人,都从未见过风歇这副样子,无不被吓得面色惨白。风歇回过身去,紧紧抓住了楚韶的手,被抽去了气力一般跪在了他的床边。
    方太医,您来了,快里面请
    妙儿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秦木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屋里的太医退出去,风歇却等不及,拨开他们便要亲自去迎方和进来,却因为起身太过急促,脚下一个趔趄便往前摔了下去。
    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接住了他。风歇红着眼睛抬头去看,嘴唇颤了两下,才勉强说出话来:方太医你救救阿韶
    方和从风歇小的时候便被指了来伺候他,关系比起其他太医来更加亲密,他叹了一口气,把风歇扶起来:殿下,先起来,不要急,待我进去看看。
    风歇却不起身,他抓着方和的衣角,六神无主地喃喃道:快救他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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