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病骨 > 病骨
错误举报

>病骨——疏桐七弦(33)

    太子殿下!妙儿从方和身后跑过来,哭着跪下去扶他,您起来呀,小楚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风歇紧紧地抓着方和的衣角不放手,翻来覆去地说了几个救救他后,便仿佛失去了什么寄托似的瘫倒在地。他低着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妙儿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他紧蹙着眉,突然闭目昏了过去,方和也吓了一跳,忙和妙儿扶起他来搭脉。
    他搭了脉,摸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
    无妨,心力交瘁,气血上涌罢了,方和皱着眉,叮嘱道,你先送殿下回房,我去瞧过小楚将军之后再去看他。
    他从前也经常给楚韶医治,楚韶顽劣,又在军营,身上少不得有伤。自风歇第一次看见楚韶的伤口之后,便不放心别的太医了,必要他亲自过来。
    他沉着面色掀了被子,往楚韶伤口处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风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方和恰好推门进来,见他已经醒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醒了便好
    方太医风歇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怎么样了
    方和放下手中的药箱,叹息着摇了摇头,也不忍心骗他:这小子虽然平时身体不错,但伤得太重了,所幸剑势为玉石所挡,且未穿心,可唉,我已经尽力为他吊命了,至于他能不能醒过来
    您是国中圣手,您说他能醒过来,他就一定能!风歇疯魔一般掐着他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他不会醒不过来的
    三日,方和看着风歇,凝重道,三日之内,他若能醒过来,这条命便算是保住了,可若是三日之内醒不过来殿下承阳啊,天命如此,你不必为难自己。
    似乎是不久之前,香烟弥漫的通天神殿,徐珞捻着佛珠坐在他面前,他明明不是僧人,面上却有超脱凡俗的悲悯,他说,神佛飘渺,若不是走投无路之人,不会寄希望于他们身上的。
    走投无路环顾四周无一丝希望,可不算是走投无路么。
    他突然拨开了方和和秦木,直直地往房门走去,语气微冷,带着沉着的坚定:备车,我要进宫。
    您要进宫做什么?秦木虽领命,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不要守着宁远将军吗?
    我去通天神殿里为他祈福,风歇目光黯然,他低头沉吟道,既然如今除了等待无可奈何,我便要看神佛会不会保佑我
    楚韶梦见了许多旧事。
    少时父亲充满铁腥味的盔甲、母亲温柔缱绻的亲吻;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听着母亲最后的叮嘱,装出一副隐忍内敛的样子在一片茫茫的大雪中,十二岁的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
    此后迅速坠入一片深渊。
    卫叔卿寻到了他,将父母死去的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怎么可以?明明是仇人之子,却可笑地关心他、爱护他,他本该对他、对他的父亲恨之入骨,却一次次在这样的温情当中怀疑自己的决定。
    他梦见过去。
    在遥远的西北某座城池当中,漫天花雨,像是一场盛大的祭奠,他摔下高高的城墙,空气在一瞬间静止。
    有人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脸,为他眼前系上一条红色的带子,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却听见对方问,喂,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惦念的人?
    他带着一百湛泸军精锐穿越被西野人和北方部落共同设伏的峡谷,飞矢满天,一个士兵用身体护住他,在他面前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最后是年轻的太子在春洲夜樱之下,对他绽放出一个灿然的微笑。
    他伸着双手,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来,跟我走罢。
    他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接过他的手,刚想露出一个笑容,画面却突然变了。
    对面突然变成了尚还年幼的自己,满脸眼泪,眼神却尖锐无比,他恶狠狠地说,不可以,你怎么可以爱上你的仇人?
    爱
    什么叫做|爱?
    因为什么都没有得到过,仅仅是一丁点来之不易的东西,都可以被称为爱了么?
    我没有,他喃喃道,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都给干哑的喉咙带来一阵痛楚。
    视野之中被铺天盖地的黑淹没,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地狱边缘,横冲直撞却不得出。困顿良久之后他感觉到面前出现了一个光点,看不清的人站在光源中央,面无表情,手中牢牢牵着他的七情六欲,袖子上绣了一朵盛放的海棠花。
    他颓然地跪了下去,听见苍穹之上有声音在问他:人世皆苦,往生才是解脱之道,你为何不愿?
    他痛苦地张口,却说不出话,眼泪顺着脸颊静静淌下来,他伸手向面前的虚无当中徒然乱抓,心中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仿佛每说一遍,都能更加坚固几分。
    不,我还有一个想见的人。
    在人间最后的牵挂
    我答应过他,他也答应过我,绝不丢下彼此一个人。
    神在虚无之中沉重地叹气。
    他听见有声音在哭。
    还听见有声音在急促地说着:小楚将军快要醒了,快去请殿下回来。
    你若如此死去,必定尘埃不染,他听见有人说,可你若逆天命,便会有旁的人来替你赎罪,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终于能说出话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了身,冲着黑暗一片的空间恶狠狠地喊:我不信天命,永不言悔!
    有光自苍穹之顶坠落。
    视野中大量刺目的白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脑中剧痛,让他忍不住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意识尚还模糊,他便听得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将军终于醒了殿下在通天神殿跪了三天了你若是再不醒,恐怕
    胸口的伤口处隐隐作痛,让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终于回到了人间。
    心中一痛,他捂着伤口,迷茫地四处打量。不过片刻,便有紫色的身影便掀了屋门的帘子,急匆匆地奔了进来,脚步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楚韶虚弱地伸出手去,被他在空中一把握住,风歇握着他的手跪在他床前,心中情绪汹涌翻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楚韶困难地转头去看他,他在神像之前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形销骨立,清俊的面容带着十分的憔悴,眼神中却满是惊喜。
    在这样的情景当中,楚韶却突然心口一酸,他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颓然地落下泪来。他哽咽着开口,望着对方与他同样憔悴的面容道:太子哥哥,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风歇略有些诧异,但没有细想,只是把他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说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若不醒,上穷碧落下黄泉,杀遍天地鬼神,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dbq,我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出了事只能去跪佛像(并不
    第47章 难势六
    养伤足足养了三个月,直到令暮园的海棠又开始开花之后,楚韶才勉强能够下床。这三个月中,他的部下、将士,还有中阳的大小朝官和贵族,都来探望了他一遍。
    楚韶本就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躺得几乎要发疯。这日房中没人,他醒来之后尝试着下床走了几步,发现无事之后便兴致勃勃地出了门,打算去寻风歇。
    清晨时分,令暮园的棠花开得正如火如荼,他缓缓地穿过花枝烂漫的园子,往他平日最常去的书房走去。
    书房却没有关门,太子府中规矩严明,无事绝不敢有人私自闯入风歇的书房,因而他也不设防,房门洞开着,楚韶知道他这习惯,开着门,便可以在处理政事之时抬头看看屋外的海棠,让自己心情畅快一些。
    他暗暗想着,探头瞧了瞧,发现风歇正站在书桌之前写字。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本想吓他一跳,却不想他还没靠近书桌时,风歇便猛然抬起了头。
    你你怎么下床了?风歇似乎有些慌张,他手上飞快地把正写着的那张宣纸揉成一团,顺手扔到了桌下的墨篓当中,身上可大好了?
    好极了。楚韶却暗暗留了意,他若无其事地走近了些,笑眯眯地说道,整天在床上躺着,可烦死我了,特来寻你哥哥,你刚刚在写什么?
    没什么,不打紧的东西罢了。风歇掩饰着咳嗽了两声,道,虽是春日了,但还是寒凉,你还是多在床上躺几日的好,待你大好了,我同你一起出去走走
    好楚韶口中应着,却突然猫下了腰,一把便从墨篓中将方才他扔进去的宣纸捡了出来,龇牙咧嘴地往屋外跑去,偷偷摸摸地写什么呢,大清早的定然不是政事,我倒要看看
    你风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便连忙追了上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楚韶已经跑到了门口,大大咧咧地展开了那张揉皱的宣纸,嘴贫地开口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
    风歇突然停住了脚步。
    楚韶也念不下去了。
    好歹夺过中阳的文状元,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首词是什么意思。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俗之又俗的情诗,便是他跟漂亮姑娘耍贫嘴时,都不会用这样俗透了的诗句。
    可世间的情感,又有哪样不是俗之又俗的?
    楚韶颤着手将手中的宣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他写了多长时间,整张纸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几乎一丝空隙都没有,而在那张宣纸的左下角,他发现了他写下的自己的名字。
    满眼的诗句,几乎在一瞬间将他吞没。
    脑海中轰然作响,他望向自己的笑颜,自己重伤后他通红的双眼,和眼泪一起咸咸地倒灌回心脏里,带来一阵陌生的湿凉之意。
    风歇感觉自己有些不清醒,他定了定神,良久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有些嘶哑:看完了?看完了便还给我罢。
    还给你?楚韶抬起眼睛来看他,目光中蒙着一层莫名情绪,哥哥便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风歇低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嗓音有些颤抖,却仍故作淡定:我无话可说,你出去罢。
    楚韶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他,脚下却一步都不动,语气是执拗的,像小孩子一样:我不!
    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风歇按着自己的眉心,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痛,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他感觉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倘若对方能够稍微理解他的难堪,便会立刻转身离开。没想到楚韶居然又走近了一步,耍赖一般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有。
    风歇闭了眼睛,觉得心底一阵尖锐的刺痛。
    对于他的感情太过模糊了,冥冥之中,他自小初见他时,便觉得命运将两人奇妙地绑在了一起。后来,这种感情酝酿成了愧疚、关心、纵容,还生出了别样的东西,渐渐长成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每时每刻都觉得心动少年抱着他的腰,哭得眼泪汪汪;久别重逢,送上一个比情人更加旖旎的拥抱;他眯着狭长的黑眼睛凑近,在那一瞬间,他竟鬼迷心窍地觉得他真的会不管不顾地吻下来。
    并非不通人事,可他自己最初也真的不明白那是什么感情,想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春洲台那个混乱的夜晚,他才彻底想清楚。
    那种感情想要一生护着他,让他时时刻刻都能露出灿烂的笑容;想要永远像现在一般,心无隔阂,坦诚相待,时时处处都不分开;想要他的眼里只能看见自己,只为自己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他并不是只喜欢男人,只是因为对方是他,只要是他,男人女人,都是不打紧的事情。
    可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只要有了开端,便是覆水难收。
    所以这也不过只是想罢了。
    他是大印的皇太子,背着千秋基业和万千生民的希望,而他是烈王留下的唯一血脉,年少有为的少年将军这样见不得光的情感太过危险,一个不留神便会把两个人都拉进深渊。
    楚韶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甚至听到了对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风歇失神地往前走了一步,自言自语道:你若不愿走,那便我走罢
    话音未落,他却感觉身后的少年一把抱住了他。
    修长的双臂环绕着他,属于对方的气味一瞬间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风歇顿时僵住了,一时连动都没敢动。半晌,他才侧过头去,正好撞上趴在他肩侧、近在咫尺的楚韶的脸。
    他用那双狭长的、一向深邃含情的双眸,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哥哥你要去哪里,我不想走,也不想让你走。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风歇僵在原地,就连主持霜华祭、站在天下人面前的时候,他都不曾这么紧张过。
    楚韶凑在他脖颈间去嗅他身上的檀香气,声音低沉,听起来含情脉脉:太子哥哥从前说过,要一直护着我的可我早就听说,陛下要为你、要为我赐婚了,等你我赐了婚,有了家室,不再天天一起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风歇挣扎了两下,可对方的手臂却像是铁一样紧紧地抱着他,连挣脱都挣脱不开:放开我
    不放。楚韶不容他挣扎,斩钉截铁地低下头,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飘飘的吻。
    风歇顿时愣住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