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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丞上启下 作者:委鬼乌衣

    第9节

    秦峥愣了一下,跟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才发现主考官文凌已经到场,他看了看那个五短身材中年发福的官老爷,又瞄了眼显然无心闲聊的谢秋辰,低声道:“多谢谢兄提醒,在下晓得了。”

    谢秋辰依然闭着眼,鼻腔之中轻‘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文凌站在前头,因个子太矮,堂上士子太多难免有些嘈杂,一时间竟然没人发现他来了,直到他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堂上才安静下来,众考生纷纷起身拱手揖礼,文凌似乎是为刚才的事生气,立在前头久久不曾回礼,考生们都有些不知所措,左右四邻互相用眼神询问,但大都精神紧张。

    入宫之前有差役讲过一些简单的礼仪,可没说主考没有回礼他们能不能坐下的事,便都齐齐站着。

    那便文凌开口教训了众士子一番,无非是尊师重道的老生常谈,这本就天寒地冻,厚厚的垫子温暖的裘服就放在身边却不能坐下,不管士子们面上何种表情,心里大都在暗骂这个倚老卖老的家伙。

    谢秋辰原本还饶有兴致的看着文凌在上面卖丑,没想到他还没完没了起来,当下就无甚耐心也不管那文凌面上有多难看,径直坐了下来,还伸手把他前头的秦峥一并拉了坐下。

    秦峥虽然也不耐烦,但他深知这种时候不宜出风头,反正他有武功傍身,也没觉得有多辛苦,没想到今日却倒霉的与谢秋辰坐在了一处,不得已跟着他出了个大大的风头。

    那文凌见此想要发作,但又忍住,毕竟是会试,闹起来很可能传到陛下耳朵里,到时候皇帝会怎么处置都是不可预测的,文凌深吸了口气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让士子们都坐下开考,吩咐差役分发今日第一场的考卷。

    会试试题不像县试府试,都是经过主考与副考的商讨后才定下几套方案,选用哪套也是考前随机抽取,连主考都不知晓,这也是严防试题泄露的一种方法。

    第一场是考贴经,死记硬背而已,看一眼卷子就能知道自己能不能答的出来,因而卷子一发下来,便有士子眉头紧锁,双目发直,也有些如释重负。

    这些题目对秦峥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要写的字很多,秦峥聚精会神的写完后日头都已偏西,很多士子还在埋头苦写,他算是第一个完成的。

    等他做完卷子揉着手腕抬头小歇,就见主考官礼部郎官文凌笑眯眯地看着他,秦峥眼神一凛,想起刚才谢秋辰的提醒,顿时明悟到这家伙恐怕不怀好意!

    秦峥垂眼不与他对视,他快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考卷,工整的馆阁体,看上去分外舒服,书案上很干净,没有其他旁的杂物,除了写剩的墨汁还剩下少许。

    秦峥听见有差役自身后行来,步履蹒跚,显然不是空手,想想这考场之上最需要的东西——寒冷的正月,虽然有诸多设施以保堂上温度,但炭盆什么的,时间长了,还是需要加碳的。

    秦峥眼角余光见着那个提着满满一桶烧红的银丝碳的差役,见他脚下歪歪斜斜,一个做惯杂事的差役,可不会连一个内里铁胆外裹木条的桶子都提不起,这人显然是有问题的。

    此时虽然还未到日落交卷的时分,但贴经要写的字上万,磨墨的时间再加上必须要字迹工整,根本不是短短半个时辰能完成的,此时若被毁了试卷,秦峥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写一张。

    秦峥面上浮现一抹冷笑,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坐不住,才第一场就想要动手了。也不知那文大人收了人家多少好处,想凭着他来赚银子,可没那么简单!

    那名差役终于来到秦峥身后,谢秋辰比秦峥稍慢一些,现在才堪堪写完,还在做最后的核验,他抬头瞟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嘴角却勾起了一个不屑的弧度。

    那差役走过秦峥身侧的时候,那人仿佛有些身手,他仿佛是不小心脚下绊了一下,倒下的速度迅速而又准确,铁桶稍稍倾斜桶里的碳火就要往秦峥的那张试卷上倒去,若不是秦峥早有防备,这一下怎么也不可能躲过,秦峥拿起试卷霍然起身,口中说道:“大人,在下交卷。”

    这一起一走,便离了那座位,那人倾倒的碳火便扑了个空,‘嗤嗤’几声碳火落在案上草稿上的声音,秦峥屈指一弹,一道真气就打在那人小腿,既然假装摔倒,那就干脆假戏真做好了!

    只听又是‘咚’的一声,那差役狠狠倒在秦峥座位的书案上,打翻了剩下小半墨水的绿蝉,绿蝉是石砚,说白了就是块大石头,又硬又重,直接砸在那人脸上,墨水胡了那人一脸,最严重的莫过于他被墨水迷了眼看不清东西,为了支撑住身体,手掌来回摸索,一不小心便按上了那烧得正旺的碳火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会试的试场上,弹指之间所发生的事自有人正巧看得清清楚楚。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那差役做得如此明显,有那正巧看到的诉说了一番,在场的士子都是聪明人如何不知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有那秦四公子那般身手可以躲得过?

    然而被众人目视的文凌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淡淡的说道:“何以如此不小心啊,还不赶紧退下!”

    秦峥顿了顿,没想到这文凌竟然如此包庇,实在是让人气愤,他原本打算上前交卷的步子停了下来,抬头挺胸拱手道:“敢问文凌文大人,此差役可定扰乱试场之罪,为何文大人却轻描淡写的轻轻放过?”

    周围的士子纷纷拿眼看着文凌,有那性子直的也起身问道:“文大人如此处置不怕寒了在坐士子的心吗?在下等过五关斩六将一路从童生试来到皇城内考这会试,多少人是历经千辛万苦,多少人路途遥远,更有些就是来到京城又因不适应这天寒地冻的北国而抱病参加的,在在下等拼上所有专心应考的时候,偏偏有这等小人行卑劣之手段害人,大人难道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想以失误定论?!”

    先前文凌一入场就给了众士子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加上这位下场巡考之时见着有那答不出或者出身贫寒穿着简陋的士子,便出言讽刺,士子们心里对他都是多有怨言,只是文凌毕竟是主考官,掌握着他们这些应考士子的生杀大权,若不是气愤到极点,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第51章 草榜

    秦峥向着那打抱不平的士子拱手一礼,转身面对脸色气的发青的文凌,不等他口中的喝骂出口便朗声道:“试场之上不论任何人都不可扰乱,还请大人将这名差役先行收押,以恢复考场秩序,至于之后如何,自有大理寺来接手此案!”

    “你胡说什么?!试场之事自有我主持考试的主考审理,何时轮到大理寺来管此事?!你个黄毛小儿不懂就别乱讲,免得被人说不知法度,倒显得我这座师水平不够,竟让你这无知小儿混入试场!”文凌死死的瞪着秦峥,刚才那副情景,若是秦峥忍气吞声吃了这个暗亏便什么事都没有,没想到他没任何损伤倒还敢要求处置了,简直是荒谬!

    “禀告大人,因为学生交完卷子就要去大理寺击鼓状告,在下怀疑这名差役收受贿赂,陷害在下!大人还是将这名犯人先行收押吧,免得到时候人跑了交不出来,会有言官御前直言!”秦峰在柳家的案子上立了大功,皇帝月前刚将他留在京城入了御史台,秦峥这个威胁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那差役知道不好,文凌不可能冒着被言官上奏的可能保下他,当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被烫伤的手掌都不顾了,跪在地上对着秦峥磕头如捣蒜的告饶。

    然而秦峥理也不理,绕过面前跪着的人上前将手中的卷子轻轻放在文凌的案前,拱手揖道:“在下交卷,告辞!”

    会试不比县试和府试,没有固定的试场,多是借用礼部或者吏部的地方,再不然就是中书省,这几个地方都位于皇城之中,离天子的太极殿不远。皇城之中哪容这些还没有官身的士子留宿,都是考完一场回家后,明日再来考下一场。

    秦峥昂首阔步的出了考场,临出门时回头看那文凌,见他气的浑身发抖,话都要说不出来。

    等他出了门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爆喝:“来人!把他给本官拖下去!按……扰乱试场罪收押!”接着便是那犯案差役磕头喊冤的声音,不过顷刻便被堵了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快些答卷,是都写完了?要不要本官提前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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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峥出门后就真的去了大理寺,他携怒而来腰间又挂着一把长剑,京官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如何不知晓这位便是在太后陛下面前都备受宠爱的秦四公子,最近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便是看在相府的名头上,秦峥也能得到莫大的礼遇,他心平气和的将考场上的事情说完,人就自行出了皇宫回了家,倒是那大理寺少卿连忙派人请示大理寺卿陆则,得到批复后立刻带人去往吏部捉拿人犯,至于之后如何处置秦峥就没再过问,不过想来那陆则出身关中六家,少年时又曾拜在秦闵门下,小师弟受了委屈,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要好好地给他出口气才是。

    此后两场文凌不知受了何人的指点,却是再没敢使什么幺蛾子,会试便也这么顺顺利利的过了。

    那文凌也是松了口气,继而嗤笑起来,考是考完了,然而阅卷如何还不是他这个主考说了算!

    虽然王凤南说今科让他不要伸手,务必好好斟酌,他们的人酌情靠前些只要让人挑不出错处就好,只是文凌心里自有打算,纵然不能轻易令那相府公子落地,便是将他的名次排到最后,量他们也无话可说,秦闵当年不是号称京城第一大才子么?他就是要令天下人知道他秦闵教出来的儿子只配敬陪末座!

    况且,他收了那么多好处,要是不能在进士榜单上好好表现出来,那岂不是砸了他的饭碗?

    然而他才刚刚拟好草榜,便有人进来通报,“大人,德公公来了。”

    “德公公?哪个德公公,自从这德福得势后宫里徒子徒孙多的很,都姓德,真是笨死了!你不说清楚本官怎么知道!”

    “便是咱家这个德公公,文大人可认得?”

    啊?!

    文凌只觉得天上劈下一道雷,正好打在他头上,差点就懵了,他立刻迎了出去讪笑道:“原来是德福公公,下官有失远迎。德公公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那位有什么……”

    德福悠然的晃着手上的浮尘道:“奉陛下旨意,召文大人觐见。”

    “不知陛下召见所谓何事?”文凌虽然心里已有猜测,但还是抱着侥幸心里。

    “文大人莫急,陛下不过是想看看今科取士的草榜,算算日子,文大人应该已经拟好了吧?大人还是别磨蹭了,快取上随咱家走吧,可别让陛下久侯啊!”德福笑眯眯地好似弥勒佛一样。

    文凌瞬间额头冒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以往会试的榜单皇帝很少会要求要看,就算其中有什么问题,皇帝高居庙堂,对那些士子的水平也不甚熟悉,只要榜单张贴出去,便是有士子有异议,也无法传到天子的耳朵里,所以文凌并不担心。

    然而他刚刚才想起,秦家那个听说甚得陛下太后的喜爱,难保陛下就不会知晓秦峥的文采。文凌瞬间就知道自己怕是失算了,怎么也不该将秦峥的名字放在最后,也不知道刚刚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居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便是只是中等也是好的。

    那个秦峥听说出身名门却常年在外学武,算是半个江湖人,本以为就算有些才名也是世人冲着秦闵的名头乱捧的,没想到这一场会试下来,文凌才发现京城第一才子这个名号秦家怕是要一直传下去了,就如同秦闵的父亲传给秦闵一般。

    然而他因一己私利,秦峥首场考试时又驳了他的面子,便硬生生的将原本应排在顺数第一的秦峥落到末座,谢秋辰也由第二排到了中等偏下,前十名几乎都是给他送过礼的,要不就是王凤南指名要进前十的,文凌知道他这榜单经不起推敲,若是陛下由那秦峥看出端倪,心血来潮命他将所有试卷上交,只要陛下看上一眼,便能知道其中猫腻,到时候不止这头上官帽,便连项上人头都难以保全。

    文凌如何不急,他面色难看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个……下官还、还未拟……”

    不等他话说完,德福一眼便看到案上那张纸上写满了名字,他微笑道:“哟,便是这张吧?”说罢上前将那张纸拿起,第一眼先扫的首位,见是个陌生名字,面色就有些不渝,转而又看向第二,满怀希望的心情却又一次遭到打击。

    德福抬眼看了看文凌,不理他讪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一路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了一遍,等到末尾时才发现那个想寻的名字。德福面上一冷,旋即又恢复往日的乐呵。

    他合上那页薄薄的纸张,叠的方方正正放入袖中,颔首道:“郎官大人别磨蹭了,快随咱家去见陛下吧,陛下最不耐等待了,若是大发雷霆咱家可经受不住!”

    “德、德公公,下官那、那单子只是草、草榜,还有许多要改的地方,德公公……”文凌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好好一个从四品官,差点就要给德福下跪了,然而德福不为所动,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扶着他不断下坠的身体,依旧笑眯眯地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大人随手拟,陛下便随便看看,没事的。”说罢连拖带拉的将文凌拖了出去,临走之前回头冲着他带来的小太监说道:“你们,去几个人到封存考卷的地方,将所有考卷一并取来,要快!”

    文凌听到他这句话,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德福一个老年太监力气却足的很,左手打着浮尘,右手单手便托起了他的小身板,也不管他是真晕假晕一路提着往御书房行去。

    到了御书房本来晕着的文凌瞬间挣脱德福的手,伏跪与皇帝座前,莫卿华正在逗弄打算送给定安的猫,楚倩最近心情不好,他特命德福去找了个小动物来送给她,也好令她开心些。

    纯黑的喵咪表情高冷,皇帝的面子也不肯多给一些,莫卿华伸过去的手老是被它躲开,偶尔被袭击摸到头了,还会伸爪子挠上一下。

    见文凌这般,莫卿华其实有些惊讶,他不过是今日看见这只猫咪了,想起了宫外相府里那个一样冷淡脾气倔的家伙,心里有些痒的难受,便命德福去取了那草榜,也好看了之后拿去秦峥那儿邀个功,他从来没想过榜首的位置不是秦峥的,所以这一步只不过是他谨慎惯了的做法,但见文凌那副样子,还有德福面上那古怪的笑容,莫卿华知道事情定是出乎他预料的。

    皇帝抬了抬下巴,德福便识趣的将袖中的那张纸展开递在他手上。

    莫卿华也如同德福一般,第一眼先扫的首位,发现不是秦峥的名字后,眉头紧蹙,待将前十都一一看完,却还是没有,皇帝抬眼冷冷看了文凌一眼,将那张纸丢在桌上,开口道:“朕记得父皇在位时文大人就已被委以重任了?难道那时候文大人也是如此办差的?”

    那份单子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先不管秦峥如何,那榜单上京城有些名气的才子统统不见踪影,反而是那些个纨绔子弟个个榜上有名,甚至莫卿华都知晓那榜首之人乃是一个连四书五经都不曾通读的公子哥,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日日逛青楼的草包!

    文凌这是认为他深居宫中,孤陋寡闻么?!

    ☆、第52章 状元

    御书房里皇帝并不如何生气,尽管他看了德福命人取来的试卷。他只是觉得可笑,朝廷取士的唯一途径原来竟是掌握在这般人手中?当年先皇在位时先太子和他几个哥哥忙于争位,将整个朝局搅得乱七八糟,他接到手的不过只是个烂摊子,这些年他一直忙于整治,很多地方还顾及不上。

    一方面腾不出手,一方面他的时间太短,忠心耿耿牵连较少的纯臣还未到能胜任六部主司的程度。

    况且,吏部,也不是现在就能动上一动的地方,不过文凌这个小小的吏部郎官,他却还是能动上一动的。

    皇帝负手而立背对着文凌,他看不见陛下的表情,但他揣摩着皇帝的心情绝对不会好到那去,不过一会儿他便打了好几个寒战,浑身冒着冷汗,皇帝怕热御书房未点炭盆,文凌却大汗淋漓,被门缝吹进来的寒风一激,顿时觉得阴森森冷飕飕的。

    然而皇帝不开口,他也不敢申辩,更不敢将受人请托收人钱财的事情吐露出来,怕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得陛下不开心,只得伏跪于地听候发落。

    良久才听上首帝王淡淡道:“文大人年纪大了,这几日好好在家修养吧,拟榜之事交由几名副考商议着定个初稿,呈上来给朕看看再做定论。”

    文凌松了口气,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陛下并未揪着榜上之人细细询问,他瘫坐在地上,感激涕零的磕头道:“谢陛下开恩,陛下圣明!”皇帝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其中的凶险,文凌如何会不知晓,虽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将此事轻轻揭过,但文凌此时可管不了这许多,又磕了几个头才告退出去。

    德福看着他颤颤巍巍远去的背影,不解的问道:“陛下就这样放过他了?这该是个大案子啊?就此……不查了?”

    外臣一走,莫卿华就坐没坐相翘着腿,手贱的去揪那猫的胡须。

    “咝!”理所当然地被狠狠挠了一爪子,莫卿华挡开德福要替他处理的手,不仅没有生气,抬眼看了看手背上的抓痕又看了看那个一脸挑衅的黑猫,伸出舌头舔了舔渗血的伤口,反而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查什么?这个萝卜好拔,你就当其他的也是萝卜了?指不定就是钻进泥里的毒蛇呢,朕的捕蛇人还不够厉害,先给他们记上一笔,以后再议。”

    “嗳!还是陛下您考虑周到,奴婢远远不及啊!”德福一向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会儿笑呵呵地捧了一把。

    莫卿华斜乜了他一眼,嘴里好似不经意的说:“至于那文郎官嘛,过段时间你寻个空子让他在御前奏对时出点不大不小的丑。”

    德福拱手垂头听命。

    “朕再治他个君前失宜,把那贪腐成性的家伙贬到南海去!”莫卿华轻哼,不查这事,不当场处置不代表他就真的会轻轻放下,怎么也得给那些人一个警告才行!

    “是,陛下。”

    “还有那个会试首场的那个差役,敢对小峥动手的那个,大理寺陆则查出什么了没?”

    “回陛下,查出来了,那人一开始还嘴硬说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打了几板子就老实了,说是姜家姜明指使的,文侍郎在其中牵了个线。”

    “姜家姜明?”莫卿华手指戳了戳从刚才就眯着眼打盹不理他的黑猫,满朝文武姜姓可不少那姜明是谁他可不记得。

    “户部侍郎家的。”德福连忙提醒道,然后又想起什么赶忙加了一句,“是前户部侍郎!”

    “哦,就是那个王凤南出面侥幸保下来的姜柯啊,世家掌控的户部里一颗勋贵的钉子,想必为这次户部清洗立了不少功劳,难怪王凤南要在御前如此拼命的保他了,倒也有趣。”

    “怎么罚俸三年降职留用还不够,居然还敢蹦跶?真当朕治不了他?”莫卿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满是讽刺,那姜柯以为攀上了王凤南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不过是觉得小小一个侍郎,也算是立了点功劳,但是他可不信扎在户部这么些年隐藏的那么深,一点手都没伸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莫卿华不过是懒得腾出手来收拾他,就当是卖国舅爷一个面子,省得那王灵儿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烦死人。

    没想到姜柯却敢打主意到秦峥身上,难不成……是受了王凤南的指使?王国舅一向睚眦必报,秦家弄断他儿子一条腿,他不可能没有回报。莫卿华勾了勾唇角,趁着黑猫睡着,手掌尽情的抚上猫咪的脑袋,温热柔顺的触感令他心情好上不少,只见他低笑一声,轻声道:“我记得姜柯只有一个儿子?”

    “是,姜大人早前有个嫡子,不过早夭了,如今这个姜明是他爱妾生的。”

    “哦,既是庶子,朕怎么听说那姜明可是入了国子监?这不是不合规矩嘛?!”

    “……确实。”虽说国子监有规定庶子不得录取,只是真正认真执行的没几个,那姜柯嫡子会早夭不过也就是贵胄之家常常上演的宠妾灭妻的缘故,那姜明上头没了嫡子,小妾没了主母,还不是多吹吹枕边风便能把姜明送进国子监么。

    “嗯,既然犯了这一条,那国子监开春复学姜明也别去了,回老家读书去吧,省得好的不学,只知道咦阴诡之计害人。”莫卿华面上淡淡,三言两语就定了一个人的前途,既然皇帝发话,姜明这辈子想来是不能再在京城出现了。

    “哎,姜柯老家哪的?”

    “听说是陆洲的。”德福弯腰答道。

    “陆洲啊,那正好,可与那文凌一路,俩人也可结伴同行,省得孤单。”莫卿华摆了摆手有些高兴,像是为臣下解决了路途遥远无以为伴的难事。

    “是,奴婢记下了。”德福领命正要退下去处理此事,皇帝却挥了挥手道:“回来!对了,三月初三新进士太液湖饮宴后,第二日你就传旨,召梁国使臣觐见,朕怕夜长梦多!”莫卿华已经决定将定安公主莫楚倩嫁去梁国,虽然他看不上梁国那个除了好色之名没有任何本事得以流传的五皇子,但总比把楚倩嫁给北边那个疯子的好!

    也不知那疯子何来的自信,两国多年没有往来,居然连正式的国书都没递过来,一封普普通通被边军截获的书信就敢言说要求娶公主,实在是太过狂妄!

    “陛下的意思是……?”德福心下一惊,陛下前几日还说不想把定安公主外嫁,如今却……怕是与那日陛下在御书房大发雷霆的事有关,德福忧心忡忡的说,“陛下,长公主那边……”

    “朕自会劝她,实在不行还有母后,你把这只猫送过去给她吧!”莫卿华竟然觉得有些依依不舍,只是他毕竟不是孩子了,说好要送给楚倩的,可不能再耍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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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张榜那日,一切风平浪静,唱榜又是一个有别于县试府试的特色,特意选了大嗓门的胥吏于张榜之处大声唱第,秦峥的名字排在首位,然后便是谢家的谢秋辰。

    元成六年若说谁最出名,自然是新鲜出炉的新科状元。

    头名登第,殿试之上陛下亲下龙椅亲热的拉着他的手,当场便点了那秦府四公子秦峥为新科状元。

    最难得的还是这位秦四公子年纪极少,启国开国以来还未有如此年轻便登进士科甲第的,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家中有还未许亲的,都有些蠢蠢欲动。

    秦峥等新科进士一出宫门便看见外面围满了人,要不是宫门三丈之内不得有闲人,怕是连门都会给堵了。

    秦峥好不容易在一片议论喧哗声中挤到了自家马车前,只见封白牵着马,秦峥如何还不知道车上坐着何人,即使是他眼中也有些激动,待见父亲秦闵掀开车帘眼中都是满意的看着他,秦峥也忍不住眼眶中盈满泪水。

    正待借着父亲的手登上马车,就听身后一老者哈哈笑道:“老夫家中有一小女,与状元郎同岁,老夫欲求个东床快婿,不知状元郎可曾婚配否?”

    老者声音洪亮,顿时就把周围的人吸引过来,本来也有此打算的人家本有些气愤竟是被人抢了先,待抬眼一看却立刻吓得驻足不前,在这榜下捉婿的大都是京城贵胄之家最次的也是京城富豪的从者,如何会不认得那老者是谁,有那老者抢在前头,怕是再没人敢提与状元结亲的事,一时间个人纷纷改换目标,比如那一看就人物风流的谢家公子谢秋辰。

    秦峥有些惊讶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晋王,连忙长揖道:“见过晋王。”

    秦闵也下了马车,他并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拱手一礼后干巴巴的说道:“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如何会在此处?”

    “王爷说笑了,郡主金枝玉叶,哪是我儿配得上的。”他根本没想到晋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第53章 族谱

    “哈哈秦相说的哪里话,令郎不仅武艺高强,更是随了你,当得是文采斐然啊!如此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本王不赶紧抢在前头可不知要便宜哪家呢!”晋王哈哈大笑,他身材魁梧嗓音,然而秦闵个子却也不矮,面上无甚表情,令人捉摸不透他心内的想法。

    只见他淡淡道:“孩子们的事自有机缘,做长辈的也不好干涉,此事我早已答应过这孩子的母亲,让他自行选择。”秦闵看了秦峥一眼,嘴角牵起一个弧度轻声道:“峥儿性子直,有些江湖义气,怕是不喜我们长辈这番做派吧。”

    “哎!那秦公子?”晋王见秦闵这般态度只好又转向秦峥,还冲着他眨了眨眼。

    “回王爷,正如父亲所说一切但凭‘机缘’二字。”秦峥只说了这一句就抿着嘴不肯再说,晋王今日实在太莽撞,他本来就对娶妻生子这些事情不大感兴趣,原是觉得这事父母安排便是,他并无异议,只是这会儿被晋王这么一说,也不知是不是起了逆反心理,他倒是有些不舒服、不愿意了。

    秦闵自然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也不欲再多说什么便对着晋王告罪一声,行了礼带着秦峥上了马车,就此离开。

    晋王远远看着相府的马车渐行渐远竟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的朗声道:“机缘这事也好说,下次有暇秦公子见见我家孩儿,说不定机缘就来了呢!”

    秦闵听着他在外面高声说话,怕是顷刻间就会传遍京城内外,他心下也有些不悦,但还是掀开帘子对着晋王遥遥行了一礼。

    帘子盖下来隔绝了内外,秦闵看着板着脸的秦峥,想了想说道:“生气了?”

    “没有。”秦峥答得飞快,分明不是没生气的样子。

    秦闵面瘫的脸上难得有些揶揄,“哦,没怪为父挡了你的桃花运?”

    “父亲!”秦峥不妨一向严肃的父亲竟会开这种玩笑,抬起头瞪大眼睛看他,像是第一次见一样。

    “咳,”秦闵见儿子反应这么大,只好轻咳一声表示到此为止。他沉吟半饷才道:“峥儿,刚刚为父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并不是敷衍晋王的托词。”

    “父亲说的哪句?”秦峥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立刻便福至心灵道:“父亲是说让孩儿自行选择那句?”

    “嗯。便是这个,为父答应过你母亲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想来是她自己姻缘不得自由,便希望你能不受约束吧。”秦闵叹息着,想起她秦闵就觉得惋惜,如果楚瑶还在的话,定会是个温柔娴静的母亲。

    “……”秦峥有些没听懂父亲的话,他可是知道父亲当年可是凭真本事追求到母亲的,这在京城曾经轰动一时,世家之中独一份的因为相爱而决定在一起的,便只有父亲秦闵和母亲崔氏了。

    然而现在父亲却说母亲姻缘不得自由?这……究竟是?!

    秦峥心里很乱,秦闵刚才的话究竟是何种意思他不敢深想,只抬头愣愣的看着父亲。

    然而秦闵说完那句整个人就显得悲伤起来,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秦峥不忍父亲伤怀,便闭口不问,只默默的垂头看着脚尖,马上晃晃悠悠一路到了秦府,秦峥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然后平举左手,让秦闵借力下车。

    待父亲下来后,秦峥略停了了下,让秦闵先走,自己落在后头,只听秦闵路过他时声音艰涩的说了句:“峥儿再等等,再过几日为父就告诉你,再等等吧!”

    “……”秦峥低着头,他很想问等什么?究竟要告诉他什么?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可不可以不要知道?!

    然而秦峥什么也没说,上前两步扶着秦闵的手,父子俩一起进了张贴着金榜题名等字样的相府大门,爆竹在他们身后被点燃,噼里啪啦又热闹又喜庆。

    秦家五年前迎来了一个武状元,十年后又迎来了一个文状元。加上秦闵这个先皇朝的状元郎,秦府竟是一门三状元,这可真是值得大肆庆祝的喜事。

    秦峦没跟着父亲一块去接秦峥便是在家里准备,各种烟花炮竹,铜锣唢呐。叔伯兄长们都带着家中在读书的孩童,来求秦峥的笔墨,这也是民间的一种习俗,中了秀才举人进士都可来求,也算是替自家孩子沾沾喜气。

    秦峥看着一屋子祝贺的人,生生将心底的纷乱压了下去,打起精神跟在秦闵身后应付起堂上的亲朋好友。

    只是等崔氏闻讯赶来搂着他连声道喜时,秦峥终于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哎呀!状元郎哭了,哈哈哈喜极而泣喜极而泣!哈哈哈!”正所谓一朝登科便鱼跃龙门,虽然秦峥以前顶着个相府四公子的名头也不会差到哪去,但未出仕与出仕差别可大着。现如今捧了个状元郎的名头回来光宗耀祖,怎么能不令宗族之人竞相吹捧,便是不好的也能说成好的。

    当道喜的人群终于散去时,时间已近亥时,秦峥送了崔氏回房,便想来寻父亲,还没到正厅就听见秦闵与人说话的声音,对方声音有些苍老,秦峥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是族中德高望重的专门管理族谱的元伯祖。

    秦元是秦闵的叔伯辈,在太后秦氏那一辈中年纪最大,秦闵对他甚是尊重,就算是被提着耳朵骂着也只是垂首而立,不敢还手。

    “秦闵你可别跟老夫说那些虚的,你性子怎么样我会不知道?看着正儿八经,其实心里蔫坏蔫坏的,还不如你那二弟来得爽快!”元老年纪大但声音可不小,年近八十身子骨还算硬朗,骂起人来更是显得精神头十足,只是唾沫横飞,差点喷得秦闵满脸都是,他不着痕迹的默默后仰,拱手告饶道:“元伯,小子父亲去的早,这些年一直都是您在背后默默帮助,闵如何敢对您有所欺瞒?已经快深夜了还是让侄儿带您去客房歇息吧。”

    “你老老实实给老夫个答复再说这旁的,就老夫刚才问你的,你究竟打算何时让那小子入族谱?”元老越说越气愤,几乎是扯着秦闵的衣领质问道:“当年你那对双生儿出生时,年节你来拜年我就问过你,你说不急,等那年你说要送那小子去学武,我又问过你,你又说不急,不急不急!如今这都已经金榜题名行了冠礼了这还不急?!老夫倒要问问你家那小子考会试殿试,那户部核验是怎么通过的?你秦闵不是号称为官清廉吗?难道是送了礼不成?!”

    秦闵被元老吼得耳根发麻,本就累了一天,哪里还抵挡得住,只得敷衍道:“是,是闵的过错,闵过几日就带峥儿去家庙拜访您,您看可好?”

    “这还差不多!”秦元吹着胡子满意的点点头,顺着秦闵在背上推着的力道往客房而去。只是依然忍不住嘟囔道:“也不知你是如何考量的,就不怕你家千里驹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刚才在酒宴上,一向面无表情从不爱夸人的秦闵居然对着秦峥张口就喊‘吾家千里驹’,倒是令秦峥愣了老大一会儿,惹得堂上众人哈哈大笑。

    “……”秦峥从暗处出来,听着秦元的大嗓门渐渐远去,堂上此时静悄悄地,二月的风还很凉,吹过瓦上,堂前贴着的字符被吹的哗哗作响,秦峥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冰冷冻得快要僵掉,他轻轻问道:“我不在族谱?封叔可知道?”

    背后那道身影在这寒冷的夜里陪了他许久,听见秦峥终于说话他才走了出来,尽量使自己语调轻柔以期能安抚到小主人,“我知道的,你父亲……”

    “母亲知道吗?”秦峥疲惫的闭了闭眼,冻得麻木的手脚好像没了知觉,浑身上下只能感到脑袋有千钧之重。

    “……知道。”封白知道秦闵有意将事情和盘托出,虽然他是反对秦闵这种做法的,但秦闵是主他是仆,他无法对此事多加置辕。只能秦峥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封白魁梧健壮,心思却细他看着秦峥的眼中带着隐忧,他不知秦峥会有何种反应。

    “原来如此。”秦峥点了点头,封白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原来如此?他想到了什么?封白有些着急他生怕秦峥想岔了开口说道:“公子不要多想,老爷过几日便会将事情告知于你……”

    话还未说完,秦峥便转身往后院而去,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竟是一副不想听下去的样子,只听他淡淡道:“你转告父亲,不必告知,我不想知道!”

    “别跟着我!……我只是回房而已。”封白止住脚步目送着秦峥离去的背影,封白握紧了拳头,今日金榜题名,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老爷会选在今日让公子瞧出端倪,既然瞒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索性继续瞒下去。

    ☆、第54章 探花

    三月三是上巳节,这节日习俗便是临水宴宾、踏青游春,皇帝定在这日在太液池宴请新科进士,既可饮宴以示恩宠又有湖光□□供人观赏,可谓是一举数得。

    太液池离得有些远,莫卿华上了銮驾顺着宫墙一路晃晃悠悠去往那处。途经一小石拱桥时,一位窈窕佳人盛装打扮,立于桥上。莫卿华挑了挑眉,清咳一声,德福闻弦歌而知雅意,抬手示意,銮驾便停了下来。

    “臣妾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大喜。”女子美艳动人,举手投足却无不干脆利落,看着令人舒心。

    “哦?”莫卿华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女子,口中笑道:“恭贺?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天下才俊尽被陛下收入彀中,难道不是件值得庆贺的天大喜事吗?”女子又是盈盈一拜,脸上带着自信又明亮的笑容。

    “啧,就算你说的对,不过大早上就堵在这等朕,定不是祝贺这么简单吧?”莫卿华单手撑着下巴,微微弯下身子双目凝视着她。

    “陛下英明。”女子垂眸一笑,抬眼道:“今日太液池宴请新科进士,听说热闹的很,臣妾进宫这么久,成天待在这深宫之中,整日里都无聊的紧,便想来求陛下带臣妾一起去。”

    “这宫里敢当着朕的面儿,说在宫里待得无聊怕就只有你一个吧。”莫卿华眼神淡淡,但至少没有生气,对着那宫装丽人勾了勾手指,“上来吧,朕准了。”

    女子喜笑颜开福了福身子,便迈开了步子,也不要德福搀扶,提着裙角就上了銮驾,在皇帝身边坐了。

    莫卿华见她如此,斜了她一眼口中不忿道:“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臣妾跟陛下还客气什么,那太液池远在皇宫西北的长春仙馆之中,若是不行怕不是得半个多时辰,臣妾今日穿的宫鞋有些挤脚,陛下多体谅些吧。”俩人说话的口气怪得很,不像是皇帝与妃子,倒像是多年的好友——还是损友的那种。

    “朕不体谅能带你一块去么,那么多外臣呢,你一个昭仪你来凑什么热闹啊!”銮驾之上帝妃小声的嘀咕着,除了銮驾一步之遥的德福旁的人都听不到。

    “我都好久没见面团儿了,我就想去见见不行吗?早知道进你这蛇窝一点好处都没,还得天天关在这深宫之中,我才不来呢!”秦岚很小就认识皇帝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整日里神神叨叨的怪人。

    他们两个在銮驾上斗嘴斗得愉快,却不知那刚刚得到消息的王灵儿赶来,却只能远远看着銮驾上两个人如此亲密,气得她将头上的头饰都扒下来摔了,待要追上去,去发现自己没带皇后凤撵,单靠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也追不上的,只好狠狠跺了跺脚就此作罢。

    不过王灵儿吃这个醋还真是吃错了对象,莫卿华眼神不屑的瞟了眼秦岚,轻哼道:“是啊,天天关在宫里,你秦大小姐会不了情郎,当然会不高兴了!”

    “……”秦岚还不知道皇帝已经知道她与苏木的事,这一下子令她措手不及,她有些紧张心虚,纤长的手指揪着手上的帕子,将它蹂、躏得不成样子。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没必要心虚,难不成宫妃当久了还真当自己是皇帝妃子了?

    “咳,你知道就好!”秦岚到底是女子,说这种话还是知道要脸红的。

    “噗!”莫卿华差点被自己口水噎死,他突然发现这两姐弟就是专门来治他的,不管对着谁他都从来没有赢面。

    等到銮驾到了太液池,莫卿华已不想再跟秦岚那嘴上不饶人的多说半句,径直下了銮驾步行入园,太液池其实只是长春仙馆的其中一个景致,长春仙馆很大,四周环山,池水环绕,此处春景最为秀美,馆内百花齐放,太液池上一座蓬莱仙岛,岛上有亭桥一座,名曰“鸣玉溪”。

    ‘鸣’雏凤初鸣,用来宴请新科进士是最应景不过,莫卿华一边欣赏着太液池上的美景一边沿着蓬莱仙岛的小道登上了‘鸣玉溪’,登高望远视野宽广。

    德福还来不及上前禀报,莫卿华便笑道:“怎么让他们等在下面,都宣上山来吧!”原来另一头还有一条路通往鸣玉溪,今科六十一名新进士都侯在山下,个个身穿白衫。

    这次饮宴时皇帝会亲自赐下特制的红袍官服以彰显新进士的身份,红色补服一向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穿的,只有新进士还无品无级便能先行体验,不过也就这一日而已。

    饮宴之后便是全城百姓最为期待的钦点探花,皇帝会在宴上点几个今科进士,命他们在京城之中寻访名花,寻得最好最美的皇帝另有嘉赏,所谓探花郎便是如此。

    莫卿华探头看着下方那六十余人,想是知道他已在上面,俱都躬身低头,唯有首位那少年,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仰头向上看去。

    莫卿华见秦峥抬头看他,眨了眨眼送了个大大的笑容,秦峥自然不可能也回他一个,像是被皇帝的笑容晃花了眼,他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垂下头,手指捻着长剑上的剑穗,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等到有小黄门下来宣旨便随着众人一起上了那蓬莱仙岛。

    “咦?”那边莫卿华却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劲的向下张望,只是秦峥踏上了小道,这里的角度已经看不到他了。

    秦岚提着裙角才在他身边站定,见他一个劲探头的样子觉得好笑,便捂嘴道:“陛下看什么呢,脖子伸那么长?”随侍的太监宫女都离得很远,她说话也就自然了些,不像刚才下銮驾的时候,可是依足了礼节落后一丈才上来的。

    “朕觉得……面团儿有些不开心。”莫卿华有些忧虑的说,秦峥虽然学他父亲秦闵经常板着脸,但莫卿华知道他只是与人接触时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其实性子并不如秦闵严肃,不过刚刚那一瞥,莫卿华却觉得他面上有些忧愁,像是有什么事情悬而未决,偏偏他又无法轻易释然。

    “有吗?就刚才看了一眼?这么高看下去陛下真能看清楚?”秦岚表示怀疑,她这个弓箭高手肯定能看清,只是她有些恐高,不敢往下看,并没有看到秦峥刚才的表情,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打击皇帝:“陛下您文弱得很又常年伏案,肯定有些视弱吧,或许看错了也不一定,面团儿金榜题名,今日入宫宴饮又是莫大的殊荣,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文弱?你说朕?”反正秦峥马上就上来了,是不是不高兴他到时候一眼就能看得见,倒是秦岚这耀武扬威的模样气人的很。

    “难道不是?天下谁人不知陛下‘半点武功也无’,臣妾习武出身,在臣妾看来陛下不是‘文弱’那是什么?”秦岚重咬的那几个字,正是莫卿华无法申辩的,他会武功的事一直是个秘密,除了太后和身边的人,就只有秦峥知道,秦岚是不知晓的。

    “好,那就请朕这位习武的爱妃入座吧,沙幔已经为你拉好了,爱妃还记得宫妃不得见外臣的规矩么?”一句规矩压死人,纵使秦岚牙尖嘴利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得不听命行事。

    秦峥上来的时候,不管是莫卿华还是秦岚都是一眼就看出他确实心情不好,整个宴席之上,面对宫中精致的四时珍馐各色佳酿,他根本无心品尝,没点到他名字,连头都不抬,但好在他与宴上的那些进士们都不熟悉,没人看出他的不对。

    卫之庆只得了同进士出身,宫中宴请他是没份来,躲在家哭得眼泪汪汪。

    莫卿华一面依照原定的计划出题考新进士的诗词,一面时不时的寻空子仔细观察秦峥。

    帷幔之后的秦岚也拧着眉隔着轻纱看着自家弟弟,不知他因何而烦恼。

    到得午宴快结束时,莫卿华起身离座,众人见皇帝都站起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箸躬身听命。

    只见皇帝兴致似乎很高,四下环视了一遍,清朗的嗓音显得非常亲民,“今日佳宴,朕见到各位才俊心甚悦之,只是如此好宴却没有助兴的节目,不知各位新进士可愿与朕分忧?”

    “臣等愿意!”新进士点探花那是历届常态,一般由皇帝钦点两到三位年轻俊俏的新进士,时人好貌,能被陛下点中那说明除了才学,颜值也是数一数二,在世人眼里自然比其他进士更有资本,名气自然更胜其他。

    “如此,便请状元郎、谢公子、以及裴公子三位为探花使,前往京城各处探寻名花,不管是任何名园都可奉旨探花,便是这长春仙馆也可任君采撷三位公子貌比潘安,想必皇城外翘首以盼的百姓们定能满意吧!其他的新进士你们也可以一同前往,倘若有能盖过三位探花使的,朕重重有赏!”

    这种殊荣即使高傲淡定如谢秋辰也不免有些心驰神往,探花使其实就是状元游城,骑在带着红绸的高头大马上,一路仪仗开道,巡边全城。

    在坐的进士们听闻所有人都能去,顿时心动了起来,虽然不像有三位探花使一样有御赐的宝马可骑,但每次探花使巡游,城内观者如潮,如此声势便是只露了面也是好的,更何况听陛下的意思,竟像是能全程跟随一样。

    莫卿华知道他们已然坐不住了,便笑着说道:“三位探花使定要带回足以力压群芳的名花啊,不然输了可是要罚酒的啊,朕就在这预祝几位旗开得胜!”

    ☆、第55章 道观

    莫卿华说完,自有太监传令,他便对着德福使了个眼色。

    德福心领意会,趁着众人都有些急切的想要出去,悄悄来到秦峥身边,低声说道:“状元郎稍待,陛下有话要说。”

    今日虽然是盛宴美景,但秦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前几日他让封白转告父亲,说他不想知道,没想到这几日秦闵就果真没有动静,秦峥拿不准自己究竟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心底的烦躁揪得他难受的紧。

    他沉默着留在原地,直到身边的人都走得干净,莫卿华走才到他身后,轻声问他,“小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与朕听听,或者朕能帮你。”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你帮不了我……”秦峥没有转身,他其实谁都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呆着。

    莫卿华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因为还不到一年时间个子突然拔高,感觉秦峥是光长了个子,没长多少肉,背后看着还真有些消瘦。

    莫卿华叹了口气,知道他若不肯说,谁也问不出来,只好叹了口气,转而说起了探花之事:“还记的朕曾与你说过的城外道观里的千年杏花吗?”

    此话一出秦峥还未如何,那边帷幔之后却传来有人霍然起身,带起衣袂的摩擦声,刚才宴席上众人窃窃私语的猜测,帷幔后究竟是哪位宫妃时秦峥正在发呆,并没有给那边过多的关注。此时被这一惊吓才发现帷幔后有人,只见数层薄纱环绕着形成一个无法窥探的空间,里面传来无法忽视的动静。

    秦峥猜那应是宫中女眷,他如今已行了冠礼,不好再向以前一样出入无忌,正想回避之时却见帷幔被突然掀开,秦岚满面寒霜的出现在那里,秦峥惊讶的问道:“阿姐?”

    “……面团儿还要骑马游街呢,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秦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着秦峥说。

    秦峥看了看皇帝,见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才拱手长揖道:“如此,臣下告退。”说罢转身大步离去,他心里有些烦闷,秦岚刚才对着他摇了摇头,他心下猜测应是阿姐不让他去莫卿华所说的那个道观。

    若是往常他不会多想,阿姐说了他便照做就是,只是最近几天他被心底的那件事折磨得快要发疯,心里也多了许多想法,比如说刚刚莫卿华说的道观到底是什么地方,如何就值得一个皇帝三番四次的提起,那已更名为‘杏花春馆’的偏僻小楼为何会突然由梅花改种杏花?难道那杏花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他院子里和阿姐院子里的那株杏花树是阿姐去一个道观里求来的?与皇帝说的那个道观是一样的?为什么阿姐要阻止他去那座道观?!

    如此多的疑点,他们究竟瞒了他什么?是不是与父亲所说的事情有关?若是有关看来那道观他非去不可,即使阿姐会生气也顾不得了,虽然若直接去质问秦闵也可以得到答案。秦峥相信父亲定不会故意隐瞒,况且父亲之前本就有告诉他的想法,是他自己一时不能接受。

    然而现在有一条巨大的线索摆在他面前,他想他恐怕等不及回去问父亲了,今日便让他先去那里探一探究竟,回来再向父亲请罪吧。

    秦峥这么想着,几乎都有些按耐不住,幸好他还记得今日还有大事,城中的百姓都等着看状元郎巡街,他几乎是以常人奔跑的速度快步追上了那些兴高采烈的新进士。

    今日太液池赐宴,京城内外月余前就已传的沸沸扬扬,皇城之外早已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当秦峥等人出现的时候,立时掀起了一阵骚动,秦峥与谢秋辰就不用说了,英俊非凡文采风流,加之又都是习武之人,身上自然带着一股普通文人没有的英气,穿着御赐锦袍更显得英武不凡。

    那裴英杰却是个子娇小,有些男生女相,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些,起先他呆愣愣的看着御赐的高头大马,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秦峥赶着要走,不耐烦他的磨蹭,上去就揪住裴英杰的衣领,一下就把他提溜了上去。

    这会儿秦峥骑着马在头走着,那裴英杰隔着谢秋辰不住的打量他,等他转头去看,却又面红耳赤的收回目光,不知为何看见他秦峥就想起了王弘烨,这个不怎么样的联想,加上秦峥今日心情烦杂,让他越发的没耐心对付裴英杰,在发现众人散开寻花之时,那裴英杰竟然默默跟在他后头,秦峥一时间怒从心起。

    只见秦峥拨转马头,冷冷看着裴英杰,开口道:“你为何跟着我!”

    鸣玉溪之上只剩帝妃二人,秦岚只比皇帝矮上些许,身量在女子算是高大,她瞪着莫卿华质问道:“陛下曾经答应过我的,如今是想要食言而肥?!”

    “……”莫卿华沉默了一下,似是心底在衡量着什么,等他开口之时,话语中透着坚定的意味,“秦岚你太天真了,难道你以为秘密能就能永远不被人揭开吗?”

    “秘密之所以称为秘密当然是因为不宜被揭开,那么血淋淋的伤口本来已经愈合,陛下怎么狠得下心去重新挖开它,陛下就没想过太后的心情吗?!”秦岚显然很生气,她快步走到皇帝身边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太后的意思陛下应该清楚!”

    “人心都是会变的,母后是说过希望他能不为曾经所累,快意人生,但你看看,自从母后见过他后,秦岚,你觉得母后能忍不住不与他相认?!”莫卿华负手而立,看着波澜不惊的太液池,池水犹如镜面倒影着大片精致秀美的宫廷建筑。

    “……但是……”

    “况且你就知道你父亲不会告诉他?这件事你我都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决定是否要欺瞒下去。”莫卿华叹了口气,他没说出秦闵会有这种想法是他在推波助澜,他并没有恶意,只是以己度人,若是这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定会想要知道。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最近刚刚才知道,秦峥的亲生父亲并不是他之前误认为的那个人,若是那个人,那这件事还真的是应该烂在肚子里才好,莫卿华微眯着眼,只是,那个与固国长公主莫楚瑶私相授受的男人到底是谁?!

    “你是说父亲有意……”秦岚倒抽了口气,她还真不知道父亲何时有这个念头的,“但是……”

    “好了,不用但是了,之前的事是我们想岔了,我也是偶然与母后聊到这事才知道的,他不曾有机会对楚瑶姐姐下手。”莫卿华轻哼一声,有个那样的父皇还真是觉得有些丢脸。

    “……太后居然肯与你聊起固国长公主的事?”秦岚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那个秘密是她和莫卿华一起发现的。

    她之前一直以为秦峥的身世是先皇最大丑闻,才会以此为交易——她答应进宫给皇帝与秦家做联络,而皇帝答应她绝不会对秦峥出手,她知道其实莫卿华一直戒备秦家,她的入宫其实更深层的含义是秦家送给皇帝的人质,表明绝无二心,这样他们才有合作的可能。

    她曾经试探过秦闵,发现父亲并不知晓秦峥的亲身父亲是谁,她安心之余也只能背着父亲答应进宫,而不敢轻易吐露一个字,说她不相信父亲也罢,多此一举也罢,毕竟一个皇子的身份,很难说家里不会有别的想法,她不敢拿面团儿冒险。

    “我、我没跟着你啊……”裴英杰声音越来越小,那副委屈的样子,好像秦峥对他做了什么一样,秦峥觉得有些烦躁,他从来不曾讨厌一个与他没有恶意之人,但裴英杰这个人,不知是否时机不对,秦峥就是觉得他令人厌烦。

    他眼神冰冷面色微沉,看也不看裴英杰,留下一句“没跟着最好,裴公子止步吧!”说罢又拨转马头,扬起马鞭抽打在马臀上飞驰而去。

    裴英杰痴痴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可、可我、我也走这边的……”

    不过秦峥早已驰骋而去,自然没办法对他这句话表示否定。

    三月乃是百花齐放的季节,城里城外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秦峥孤身一人疾驰在通往西城郊外的官道上,城内名花娇艳,城外野花灿烂,秦峥却都无心观赏,他目不斜视的打马前行,穿过阡陌相连的农田,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无名道观前。

    这座道观虽建与城西不远,但要到这里,却要下了官道走那泥泞小路,不说那达官贵人车马不利于通行,便是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因那大片大片的妖艳杏林而不敢入内,百姓愚昧,杏林太深他们不敢轻易闯入,害怕那传说中吸食人精气的山野妖精。

    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在那杏花深处有一座古老的道观一矗立了千年之久。

    秦峥翻身下马,动作急切,他把缰绳系在道观门前的木桩上,抬头打量起这座看起来年久失修却又不失清雅的道观。

    ☆、第56章 道士

    道观斑驳的青砖满是岁月的痕迹,内里传来幽幽琴音,不知是何人弹奏,门前坛中点着袅袅檀香,秦峥站在紧闭的大门处,抬头看着这座道观以及道观后头的那座开满杏花的小山头。

    此处清幽就像是来到了幻境一般,无名道观曾经也是有名字的,只是牌匾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令人无从得知,秦峥看了一会儿才终于上前去敲响那道门。

    只是许久却不得回应,秦峥不知不觉心里有些紧张,喉头吞咽了下抬头打量了道观大门的高度,正欲退上两步,重现那日在卫之庆那的情景,却被突然从里拉开的木门吓了一跳,秦峥止住步子沉声道:“在下秦峥,烦请通报观主在下想入观请见。”

    秦峥说完才发现,门确实是开着,但好像没见到人,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门内有人,有视线正在看着他,就是位置好像有些低……

    秦峥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比去年的夷骍还要矮得多的小道士,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不到十岁的孩子面上的表情却是淡淡地,秦峥不由自主放轻了语气又说了一遍:“在下想入观一游,还望通报一声。”

    “没空。”小道士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说了两个字,就退了进去,正当秦峥以为他要关门的时候,木门却敞开来了,小道士站在门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峥直到入了门后,才反应过来小道士的意思是说观主没空,所以不用通报么?

    如今身处这道观,秦峥反而有些茫然,这里的殿台楼阁并不如何繁复,简简单单走过一遍就看得清清楚楚,小道士在前面引路,从他刚才的行事来看也不是会与秦峥解说的,两人穿过大殿来到中庭,地上是扫了一半的花树上落下的花瓣,一把扫帚就靠在廊柱上,上头还沾着一片花瓣,显然小道士刚才是正在扫地。

    小道士直直的走向扫帚,想要拿起,突然想起什么又收回手转身,也不说话,只淡淡地看着秦峥。

    秦峥想在门外听到的清幽琴音,便是从后头的小楼上传来的,秦峥能听出那是道曲,格调清雅,比之普通的演奏是不适合随便打扰的。秦峥见小道士也无意带他前往小楼,又想到他刚才说观主没空,于是便蹲下身子,直视小道士问道:“你可以带我去看看那颗千年古树吗?”

    小道士扭头看了眼小楼,又看了看秦峥,低头思索了片刻才道:“随我来。”说罢带着秦峥从角门出了中庭,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后山山顶而去。

    随着一步步的接近,已经能很清楚的看到那颗千年古树,秦峥忍不住问那带路的小道士,“听闻这颗树已有千年?数遭雷击而不死?”

    “其实十几年前这颗树已经干枯了,数年都没有开花也没有长叶子,只是大家照顾这树很久了一时舍不得它就此老死,还是会来时时浇水。”或许是提起这颗神奇的古树,那小道士总算说了句较长的句子,不过他语气老气横秋提起十几年前就好似只在昨日一般,“有一晚雷雨交加,观里出了些事,那古树被冬雷击中,多处被烧得焦黑,本以为这次怎么也活不了,没想到到了开春却长了几片叶子出来。”

    即使秦峥心里有事也不得不为这小道士说话的语气侧目,他说道那晚观里有事时的感觉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而不是转述一般。

    秦峥心里一动,便问道,“那晚出了什么事?”问话的语气已然没把那小道士当成稚子。

    小道士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更让秦峥觉得奇怪,他竟然从他眼里看到了沧桑!

    “有生有死矣。”

    此刻秦峥已无法把那小道士当做一般的人,他瞪大眼睛问道:“何人死又是何人生?你为何会知道?!”

    此时两人已站在了古树下,那古树不愧是活了千年,根系巨大,□□在地表盘根错节,皱巴巴的树干看起来十分丑陋,然而树冠上开满粉红的色杏花,三三两两的开在枝头,杏花不如芍药、牡丹,它的香味本应是淡淡的清幽,然而这颗杏花树却香气浓郁,但却不会浓郁到令人觉得庸俗,那花瓣也很独特,本是与梅花桃花一般四片花瓣,但这里的杏花比别处的要大,从那已经绽放的花朵中能清晰的看到另有四片小一点的花瓣躲在里面,隐隐包裹住花蕊的样子。

    小道士站在古树的一条粗大的老根上,那里一片焦黑,秦峥顺着绕了一圈,与这根相同的还有许多,看起这树面向东面的就是被雷击中的地方,小道士没理会秦峥那句话,开始诉说那晚之后的第二日,“那晚电闪雷鸣,里的人听见动静,但是不敢出来查看,直到第二日早晨乌云散去方才赶到此处,只见古树这一半还有点点火星,想来是雷击引起的大火,幸好下着雨,火烧不起来,并没有将整棵树烧毁。”

    “地上的泥土像是被血浸透一样的红,只是观里的人四下寻找了许久,都没见到一具尸体。”

    “……你说的那晚是什么时候?何年何月何日?!”秦峥想到了一种可能,拳头攥得紧紧地,心跳得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他甚至隐隐有些呕吐感。

    “桓武二十四年冬月初二深夜。”道士脸上无悲无喜,他只是陈述他所知道的,没有怜悯,这让秦峥好受一些,但他依然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树干,弯着腰右手紧紧地按住胸口,喘了几口粗气,才勉强开口道:“你说何人死了?”

    “……”小道士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打破了他刚才那种如泥胎雕塑般的无情,他用稚嫩的嗓音说起那段陈年往事,“桓武二十四年春,道观里来了一位贵人,一个避难的怀有身孕的贵人,那贵人身边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嬷嬷。道观条件简陋,无人服侍,但好在无人打扰,也无性命之忧。”

    “每个月会有一人乔装过来探望,带些用具果蔬给那贵人,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几个月,到得那贵人快要临产那人便安排了几个人手过来帮忙,那日亥时前后贵人才开始腹痛,因已深夜,那几个人不敢耽搁派了人摸黑出去禀报。只是……该来的还没来,不该来的却寻来了此处!”

    “贵人身边的人被斩杀殆尽,她忍着腹痛跌跌撞撞往外跑,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小道士抬头望了望树冠,一阵清风吹过,杏花落了两人满头。

    秦峥霍然抬头盯着他道:“你说的那个贵人是谁?”

    小道士叹了口气,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表露情感,他看着秦峥的双眼说道:“你可曾听过先皇长女固国长公主莫楚瑶!”

    不等秦峥开口他便接着淡漠道:“没听过也是应当,她早已成为禁忌。”

    “既如此,那你是怎么知晓的?这所有的一切就像你亲眼所见一般!你、到、底、是、谁?”秦峥看着他说到最后一字一句的喝问道。

    “我是谁有关系吗?”小道士反问道。

    “……”秦峥无言以对,不管小道士的身份如何诡异,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现在已然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有生有死,是莫……死,生是指她腹中的胎儿活了下来对吧?”那个名字不过是第一次听说,却令秦峥难以说出口。

    小道士没有回答,确切的说是他已不知何时离开了,等秦峥回过神时,此处只剩下他一人。

    风大了起来,许多抱着枝头的花瓣依依不舍的被风刮落,淡粉色的花雨就像雪一样飘落下来,秦峥双膝跪地,额头靠着树干秦峥扯住自己的衣襟,一瞬间情绪爆发了出来,他瞪着眼微红的眼角泪水不停的滑落,被主人狠狠用手背抹去。秦峥表情非常凶狠,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声呜咽着。

    他倔强的看着瞪大眼,视野里只有那深红色的泥土,他手指狠狠抓进土里。只要有眼泪下来就用手去擦,脸颊都被他弄的通红,到最后反倒越擦越多。

    远处一直悠悠而来琴音戛然而止,继而山下传来打斗的声音,秦峥听见了,可他事不管己外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此刻他只想呆在这里,这个他亲生母亲生他的地方。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想起,还有许多疑问还未清楚,幸而他现在已经知道该找谁解答。

    秦峥起身将皱巴巴的衣服整理一番,抹干了脸上的泪抬头望了眼树冠,轻轻一跃折下一枝杏花,也没怎么认真挑选,随手放进怀里就沿着下道下了山。

    到得道观中庭却见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小道士那把扫帚不知被何人当做武器用了,上头的笀掉得七零八落,棍子从中间断裂,被孤零的丢弃在地上。

    四下无人,就连那曾传出琴声的小楼也寂静无声,秦峥无意查探,只回头又看了看那座山头上的杏花树,旋即转身往大门而去。

    只是到得大殿门口之时,秦峥却凝眉抬眼,只见一个巨掌蒲扇般当头扇了过来,带着狠厉的呼啸。

    ☆、第57章 夺命

    秦峥骤然遇敌,却是毫不慌张,只是他心里烦闷,本就是想早一步赶回去,没想到竟会在这遇见阻碍,他手一扬腰间长剑出鞘,直刺那张巨大的手掌。

    那只手又厚又大,堪比秦峥两个脑袋还多,秦峥虽还未看见对手,但脑中已有概念,定是个身高九尺以上的巨汉,手上的力量一定骇人,狠厉的破空声势如破竹的袭来,只是秦峥手中宝剑犀利,剑速又快,这一招递出竟是后发先至。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将秦峥看在眼里,又或者是对自己手上的功夫很自信,肉掌当做兵器来用,手掌直直的冲着宝剑握来,直到身后一道声音喝道:“撤掌!”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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