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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师徒 作者:春落花还在

    第2节

    ☆、爱别离(三)

    这天,顾微言正蹲在那棵大海棠树下看蚂蚁打架,突然听到“扑楞楞”的声音,转头一瞧,竟发现一只小麻雀落在不远处。那麻雀使劲扑腾几下,却只能原地打转,再飞不起来。顾微言一眼看去,便发觉那只麻雀一边翅膀折了。他试探着走近几步,见那麻雀在原地发抖,黑亮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便挪到它身边,用手小心将麻雀捧起,担心道:“你痛不痛?”话未说完,便觉后脑勺一痛,不由得“啊”了一声。

    转身望去,墙头不知什么时候趴着一个男孩,那男孩七、八岁的模样,一手扒着墙头,一手举着弹弓,竖着眉毛,瞪着眼睛,凶道:“你是谁?把我的小雀儿给我!”

    顾微言摸了摸手中麻雀,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它受伤了。”

    那男孩嗤笑一声:“那是老子厉害。你发什么呆,赶紧给我,老子一路追了大半个园子,累得要死。”

    顾微言怔怔地站着,又看了看手中的麻雀,问道:“是你打伤麻雀的?”

    墙头的男孩不耐烦道:“不打坏它翅膀,我怎么抓到它。”还要再说些什么,墙角传来女孩娇滴滴的声音:“云琛哥哥,我的雀儿呢?”

    那男孩笑道:“阿妩不要急。”转头收起笑脸,横眉道,“喂,你是哪来的小奴才,赶紧把麻雀给我,小心我告诉爹娘,给你吃板子。”

    乍一见同龄的孩童出现,顾微言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但几番言语下来,便让他不怎么高兴了。

    脾气一上来,绷起小脸,“蹬蹬蹬”跑回了屋子,将屋门一关,把那男孩的叫骂声都挡在了屋外,直把那个叫云琛的男孩气得跳脚。

    顾家是杏林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处理起麻雀的折翼对顾微言来说是很容易的。他将包扎好的麻雀放在床头,趴在一旁,用手摸着麻雀,喃喃问道:“还痛不痛?”小麻雀轻轻啄了啄他手指,便惹得他“咯咯”笑了起来。

    这只偶然间闯入的麻雀,便成了孩子最可亲的朋友。每一顿饭,他都会把每样菜都留下一点,喂给麻雀吃。采容时常听到孩子稚气的话语:“你吃什么呢?桂花糕好香,吃不吃?”童言童语,十分可爱。

    没过几天,麻雀已与孩子混熟,在地上蹦蹦哒哒啄着糕点。顾微言正喂得十分开心,忽听到院门外一阵喧哗。走出屋外,院门已被打开,涌进来好一群人。

    “喂,小奴才,这几天看你过得不错嘛。”说话的正是几天前墙头的男孩。

    顾微言看着他得意洋洋的面孔,不出声。

    男孩又道:“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尚书府的大少爷,上次你拿了阿妩的麻雀,害得她哭了半天,你说怎么办?”

    原来他正是赵府大少爷,赵文涛唯一的儿子赵云琛。男孩显摆了一阵威风,见顾微言没反应,不仅有些气闷,绕着顾微言走了两圈,见他虽绷着小脸,但是唇红齿白,仔细看比自己的表妹阿妩还要可爱几分,不由地问道:“你是男是女?”说完,抬手去捏那软嫩脸庞。

    顾微言倔脾气上来,抬手推开赵云琛的手:“麻雀才不是你的,也不是什么阿妩的。你把它弄伤了,你不是好人。”

    那赵云琛被宠坏了,平时众人都哄着他顺着他,此次被三番两次驳了面子,少爷脾气也上来了,不由得举起拳头:“我不是好人,那你又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小奴才,敢骂你主子!看我不打你,看我不打你……”

    顾微言只觉得眼前的人不讲道理极了,憋着一口气,和他扑到了一处。

    少爷挨打,周围的家仆哪里能置身事外,一个个上来帮忙摁着顾微言。赵云琛踢了几脚,嘴里嚷道:“敢打我,敢打我……”眼睛一斜,便瞧见麻雀扑楞着翅膀扑了过来。心想:“来得正好。”一脚踹去,将麻雀踹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顾微言死死忍着赵云琛的拳脚,那几脚极重,痛得他站也站不住,却仍忍着没有出声。待看到赵云琛踢飞麻雀的那一幕,再也忍不住喊出声来:“不要——”

    小小麻雀哪里经得起这么重的一脚,翎毛飞散,在地上颤抖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顾微言眼泪夺眶而出。小小的身体不知从哪里迸出的力量,一下子挣开了家仆的手,扑向赵云琛。

    “你把麻雀还我!把麻雀还我!还我——”稚嫩的声音,仿佛带了血般的凄厉。

    “啊——”赵云琛一声痛嚎,捂住眼睛,在地上打起滚来。吓傻的家仆连忙上前扶起少爷。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不好了,少爷伤到眼睛了——”

    喊声震起一群鸟儿,映衬着日暮残阳,格外的让人心惊。

    今夜对赵府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赵文涛刚回府,身上官服还没来得及脱掉,便被告之儿子和人打架伤到了眼睛,顿时大发雷霆。身侧是小妾余氏“嘤嘤”的泣声,另一边沈若璎端坐着,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言不发。

    “一群饭桶,两小儿打架,也能让少爷伤了眼睛,简直是混账!”赵文涛喝斥道。赵云琛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是庶出,平时也颇顽劣,但是自此眇了一目,将来大好前程必深受影响,做父亲的自然为儿子心痛。越想越气,将手头的青花瓷茶盏扫向堂下跪着的众人。带着劲力的茶盏将一位家奴砸得头破血流,那家奴惨哼了一声,便再不敢出声。其余众人只将头伏得更低。

    余氏哭道:“老爷,你要为我儿做主啊!云琛这样幼小,就被那小贱人坏了眼睛,以后可怎么办?老爷定要将那奴才千刀万剐!”

    赵文涛眼角抽搐,沉着嗓子问:“那奴才呢?”

    一旁的沈若璎轻笑出声,她神色奇特,不紧不慢道:“老爷,怕是弄错了。伤了云琛的可不是什么奴才。”

    她说完,门外便走入一人,正是沈若璎的贴身小婢采容,怀中正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伏在采容怀里,头发披散,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却听不见一丝儿声音。

    余氏恨极,忍不住站起,对家奴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这可恨的奴才拉下去乱棍打死!可怜云琛还躺在床上……”说完又掩面嘤嘤哭泣。

    眼见赵文涛要发话,沈若璎起身从采容手中搂过孩子,心痛道:“言儿伤着哪儿了,脸色这么差,身上还疼不疼。”说罢,用手撩起孩子刘海,仔细端详孩子面容。

    赵文涛刚要出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脑海中刹那一片空白。而一旁的余氏见着老爷的神情,顿时也诧异地停了哭泣。

    堂上一下子陷入死寂。突听妇人提高了声音道:“傻言儿,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喊人啊。”

    孩子迷蒙着泪眼,低低喊道:“姑父……”这轻轻一声不啻为一道响雷,打入赵文涛脑际,让他瞬间找回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喘了口粗气。他似乎还有些糊涂,不确定道:“言儿?”

    顾微言没有再出声,大堂明亮的烛火照在他脸上,比烛火更烈的是众人的眼神,时而似火,时而如刀,让他难以承受,身上的伤没有经过及时的医治,也在折磨着他瘦小的身体。烛光、目光透过眼泪,渐渐扭曲起来,最后被终于黑暗吞没。

    沈若璎冷眼瞧着赵文涛将孩子抱起,手忙脚乱地唤大夫。而一旁的余氏整个人都傻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眼看赵文涛就要离开,猛地惊醒过来,扑过去拽住赵文涛的袖子,尖声泣道:“老爷!老爷!为什么?云琛还躺在床上,你的儿子还躺在床上!为什么?为什么……”目光与赵文涛相触,瞬间被里面的阴鸷吓得噤声,脚一软,跌坐于地,眼睁睁地看着赵文涛离去。

    沈若璎带着怜悯的笑,缓缓走到余氏身边:“妹妹,争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影子。”说罢,扶着腰袅袅地走出大堂,脸上的笑越发地深,自言自语道:“痛快。”眼角微热,用手一抹,才发觉掉了眼泪。

    陆依晴,即使你死了,我沈若璎也逃不开你留下的阴影。

    只不过是个流着你血脉的影子,也能让文涛疯魔,你厉害,你真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爱别离(四)

    “懒猪,睡猫,醒醒,醒醒。”

    好亲切的声音,鼻子痒痒的,把脸埋被子里。

    “哎,怎么这么能睡!这样你还睡得着么?”得意的声音,一阵热风争先恐后地朝耳朵里钻,他立刻打了个哆嗦。“唔嗯”支吾几声,揉揉眼睛,面前一张端润妍丽的脸,正歪着嘴角坏坏地笑。

    “哥哥……”他立刻软软唤道,半睁着眼露出大大的笑容,手习惯地伸向前方。

    “哎哎,黏人。”

    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下一刻被拥入带着清香的怀抱。迷迷糊糊地坐在床边,乖乖抬手,头一点一点的。

    “哎,怎么又睡了?这么大了衣服也不会穿,羞不羞。”一边嘀咕,一边整理好衣物。“好了,你再不醒就不带你出门玩儿。”

    一听到玩儿,他立刻清醒了,扒住眼前男孩的脖子:“哥哥,带我,带我!”

    男孩将他抱下地,牵着他的小手边走边说:“带你嘛,容易。不过今天爹爹要考我学问,要是答不上爹爹的问题,哥哥就不能出门了,到时候谁带你玩儿呢,是不是?”男孩对他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傻呵呵地“嗯”了一声。

    一大一小两个小身影穿过长廊,来到花厅。

    “言儿宝贝,晚上有没有乖乖睡觉。”

    “娘!”他松开哥哥的手,一头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美丽的女子将他搂住,将脸凑向他,让他亲了亲,满意地笑了起来,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大儿子:“惜言宝贝~”

    男孩有些难为情,喊了一声:“娘。”又朝一旁的中年男子行了个礼:“爹。”

    父亲温醇的声音响起:“依晴,你这样教得言儿没大没小。”

    “谁说的!”少妇眼波一转,风情万种,“我自己的儿子,爱怎么教就怎么教。大儿子被你教得都不亲近我这个娘了,还是言儿乖巧可爱,懂得疼娘。”

    他乐呵呵地转过身子,伸手:“爹爹。”随即被抱着坐在父亲腿上。

    “你还不是一样享受。”女子拉过一旁大儿子,搂在怀里,笑睨自己丈夫。

    男子笑道:“你总是有道理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宠爱。

    啊,这场景竟如此熟悉,这样的日子,不正是他过惯了的日子吗,为何会觉得离自己好遥远?这样的安稳承平,幸福得让他忍不住落泪。

    饭毕,哥哥要去书房,他抱住父亲:“爹爹,和哥哥一起。”

    “好,一起。”父亲笑道,抱起小儿子,牵着大儿子,去了书房。

    他躲在父亲椅子后玩儿,将写了答案的纸一张张比划给哥哥看,看到哥哥时而皱眉时而挠头,故作为难又屡屡回答正确父亲的问题,也跟着傻乐。结果没留神,被父亲当场抓包。

    他看看略露愠怒的父亲,再看看被罚留在家抄书而垂头丧气的哥哥,扁了扁嘴,抱着男孩哽咽道:“要哥哥,和哥哥一起……”

    “顾则宵,又欺负我儿子!”娘亲总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解救他和哥哥。而父亲呢,也总是无可奈何地不了了之。

    画面一转,他坐在小吃摊上。豌豆卷儿、拔丝糖球,他吃得香甜。一旁的男孩挑眉嘲笑道:“奇怪,家里也没少你吃的,怎么还像个馋猫投胎。”说归说,手却把身前的零食推到了弟弟面前。

    “爹,娘,吃……”他拿起拔丝糖球,转头寻找自己的爹娘,然而身边早已空空如也。转眼他便置身街头,刚才还晴空万里,如今却乌云满天。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面无表情。他不由地害怕起来,攥紧哥哥的手,四处奔走,却再难见到爹娘的身影。

    一瞬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哥哥将外衣脱下罩在他的头上,道:“言儿乖乖待在这里,哥哥去找爹娘。”说罢松开牵着手,朝远处奔去。

    “哥哥!哥哥!”他边哭喊边努力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被前方的黑暗吞没。转眼,他便伶仃一人落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四周什么都没有,黑暗像蛰伏的兽,随时会将他吞噬,他一通乱跑,内心的恐惧压得他喘不过去,头一偏,看到熟悉的脸,老人站在远处,慈祥地朝他招手。他几欲流下泪来,哽咽喊道:“姥姥!”不顾一切朝她扑去,忽然地底裂开一道巨大的缝,仿佛野兽狰狞的口,他一脚踏空,便掉了下去。

    “啊!”惊叫出声,他猛然睁开眼,入目竟是暗沉沉的床帐,顾不得身上疼痛,连忙爬起。

    “言儿,被梦魇着了吗?”幽幽的声音传来。姑姑沈若璎正坐在床头,守着他,见他满头大汗神情惊惧,拍了拍他:“再睡一会儿吧。”

    “姑姑,我没事。”顾微言重又躺下,将脸轻轻靠着沈若璎大着的肚子,感受着那小生命的温暖,怦怦乱跳的心在这柔和的暖意下渐渐平稳,他不禁将脸埋在女子身侧,模糊道:“只是梦到了爹娘哥哥和姥姥……”便再无声音。

    沈若璎静静地坐着,感到身侧一阵灼热,衣服渐渐湿润,知是这孩子流的眼泪。这一刻,心中五味混杂,不由脱口而出道:“言儿想他们了?”

    半晌,才觉那小脑袋轻轻点了点,听到混合着重重的鼻音的一声“嗯”。鬼使神差,着魔了一般问:“倘若让你去见他们,你可愿意?”

    孩子脸上犹带着泪痕,闻言抬头有些迷惑地抬头望向沈若璎。

    沈若璎将他刘海撩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又一点点用手指去描画他的眉眼。划过他弯弯眉毛潋滟双瞳,将他眼角犹带的泪花抹去,那七分天真中带着三分流丽的面容,像极了心底的那抹影子,手指不由地一颤。

    “言儿想去见爹娘哥哥和姥姥么?”带着引诱的问话,散发罪恶的香。

    孩子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即点头:“想!”

    沈若璎忽觉肚子腹中胎儿一脚踢得一痛,瞬间回过神来,心猛地一抽,惊愕于心底某个恶毒的想法。眼瞧着顾微言天真稚气的神色,只觉得汗湿重背,一时再也无法面对,连忙支吾了几声,将顾微言再度哄睡。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寒潮刚过,已零星飘起了小雪。

    一声婴儿啼哭,唤醒了朝阳,为赵府平添了一丝喜庆。沈若璎怀胎十月,产下了一名男婴。产婆将洗净的婴儿包在襁褓中,喜笑颜开道:“恭喜老爷,好标致的男娃。”

    赵文涛喜获麟儿,一向刚硬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喜色,接过婴儿,用手逗弄了一番。弯下腰将婴儿递向一旁的男孩:“言儿,来看看弟弟。”

    那男孩睁着一双漆黑明澈的眼眸,既好奇又欣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一下婴儿蜷着的柔嫩小手。小家伙正“唔嗯唔嗯”地哭,憋得红彤彤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顾微言又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婴儿的小鼻子,触碰上去极软极嫩,不敢用力,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害他受伤。小家伙蹭了蹭脑袋,忽然将眼睛微微睁开,哭泣声渐渐停了,似是极爱这柔抚。

    一旁的产婆笑道:“小少爷和言少爷有缘呢,一见着言少爷便不哭不闹。”

    赵文涛听了,面露一丝笑意。面对生产过后虚弱的沈若璎,难得地柔声道:“辛苦你了。这几日你便安心躺在床上,把身体养好,其他杂事就交给下人去办,万不可再操心。”

    沈若璎平日装束皆端庄华贵,此时黑发蓬乱,脸色苍白,别具脆弱的美感,眼中隐约带泪:“一点都不辛苦,这是若璎心甘情愿的。”

    赵文涛闻言,神色越发温柔,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抚顺沈若璎鬓边乱发:“我知你心里苦,这孩子生出来,便是我赵府的嫡长子。你什么都不要想,只好好将养身体,往后日子还长着。”

    沈若璎探手将婴儿抱入怀中,道:“老爷,这孩儿该叫什么什么名呢?”

    赵文涛沉吟片刻,道:“云齐,赵云齐。”

    顾微言趁着赵文涛和沈若璎喁喁细语,悄悄退出了房门。庭院已覆上一层薄雪,天空中雪愈发密了起来,风挟着雪沫卷入廊内,扑向孩子,将那房中的脉脉温情悉数卷走。

    如果爹娘还在,也是那般的温情缱绻……

    每年寒冬,家中点起地龙,室内温暖如春。娘亲手巧,会布置一桌菜蔬肉食,桌上汤锅汤汁鼎沸,热气弥漫。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欢声笑语仍在耳边回响,如今却已阴阳相隔。

    爹,娘,黄泉路上但愿走得不寂寞。

    顾微言吸了吸鼻子,慢腾腾地朝自己院落走去,安慰自己至少还有栖身之所,姑父姑母待自己也是视如己出,又有何埋怨呢。然而即便如此,缺失的亲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何况是寄人篱下。

    一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足以让一个稚儿从天真蜕变得成熟。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死亡无情的力量,尝到世态凉薄的滋味。

    转过拐角,风雪都掩盖不了的尖利暴躁的号哭传入耳际,让他无颜面对。当日意气之争,夺人一目,现在想来,不是不后悔的。余氏自那日起,便得了病,不日便去了。赵云琛再狠,也才是一个稚龄儿童,如今亲娘逝去,便再也无人那般疼宠。

    一样的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怨憎会(一)

    又一年春来,满城杨柳飘絮,仿佛是一场下错了时节的雪。

    春日慵懒,薄薄的阳光洒下一地的柔情,照得人昏昏欲睡。沈若璎春困,嫌儿子闹人,便将儿子交与奶娘看管。

    门被轻轻推开,奶娘正一个劲地哄着小婴儿,小家伙不理不睬,使劲地扯着嗓子嚎,奶娘正愁,看见来人,不禁喜笑颜开:“言少爷,来得正好。小少爷一个劲地哭,可怎么是好?”

    “是吗?我抱来看看。”男孩熟练地接过孩子,亲了亲小家伙幼嫩的小脸,哄道:“弟弟,又不听话。乖哦,哥哥带你看花。”说罢轻轻颠着小婴儿,朝那暖阳中走去。

    “哥哥带你照一照阳光,快快地长。”顾微言轻轻摇一摇婴儿,小家伙“嗯唔”一声,早已停了哭,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顾微言猛瞧。

    奶娘在一旁道:“小少爷最爱和言少爷玩儿,也不知怎的,你一来,他便不哭不闹。言少爷,你可要多来。”

    顾微言并不言语,只嘴角微翘。庭中海棠花发,如点点胭脂,艳似明霞。树下一张竹榻,垫着柔软褥子。顾微言将奶包子似的婴儿放于榻上,自己趴在榻边,点点他的小鼻子,挠挠他的肉下巴。小家伙哼唧着手脚齐发,去捉顾微言的手,活脱脱地成了一只待烤的小乳猪,把顾微言逗得直笑。

    不用奶娘多说,顾微言也会经常过来。他从这个幼小的生命中汲取到安定和慰藉,生死离别的痛在与婴儿的相依相伴中,逐渐淡去。眼前的这个生命是这样脆弱,需要人万分的呵护,望着自己的时候又是那样依赖和纯洁,让他不由自主地涌起对生的珍重,日子似乎不再那么了无生趣,而逐渐充实喧嚣起来。

    赵文涛进入庭院,一眼便见着小小少年偎依着婴孩,二人睡得无知无觉,胭脂色的海棠花偶尔被风刮落,簌簌地落了孩子一身,衬得发丝如墨,肤如皓月。那嘴角一朵静默的微笑,竟让他不由得失了神。落红深处,依稀又闪现出那个百转千回中无数次出现的盈盈笑容,嘴角的梨涡像一个既调皮又甜蜜的邀请,微张的唇吐露出让他魂牵梦萦的呼唤:“文涛大哥……”

    指尖的温度惊醒了赵文涛,他将手从顾微言颊边收回,眼见顾微言惊醒,见着自己,有些赧然地唤道:“姑父。”

    手指不着痕迹地收拢在袖中,感到一丝寂凉,喉咙深处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不知是因为无法满足的手指还是幻想的破灭。他尽量用柔和的语气明知故问:“和云齐在这儿午休呢?”

    顾微言局促地点点头,将眼光投向婴儿,见他不舒服地伸了伸小脑袋,忙伸手拍了拍。

    姑父赵文涛平时对他很好,吃穿用度都会一一过问,甚至学业情况也很关心,俨然把他当作自己半个儿子来养,但顾微言却偏偏有些惧怕他。

    此时婴儿伸腰踢腿开始哼唧起来,赵文涛将自己儿子抱起,叉着他的腋下任由他像个小青蛙般上下蹬着腿。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开始扭头,伸着小手踢着小腿朝顾微言张开没牙的小嘴“啊啊”地喊着,黑亮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顾微言。

    赵云涛戏谑道:“云齐倒是黏你的很,连我这个爹都不要了。”

    顾微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接过婴儿,肉乎乎的小婴儿软软地搭在自己身上,仿佛抱了朵胖棉花。

    赵云涛也不多说,坐在一旁看顾微言逗儿子玩儿,倒是一幅和睦的景象。

    沈若璎午睡刚起,本身带着点起床气,见着这番景象,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好。款款走到榻边,对赵文涛道:“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赵文涛道:“下人说你正在午睡,我想还是不要打扰罢。正巧见到云齐和言儿,便和言儿说说话。”

    沈若璎嗔道:“你和儿子、言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倒是比和我这个妻子还要多,再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文涛一笑置之,不再接话,只是对顾微言说:“言儿今日吃了晚饭再回去?”

    顾微言瞧见沈若璎的脸色,摇了摇头,道:“明早陈夫子要考侄儿学问,功课要紧,侄儿这就要回去用功了。”他说完,依依不舍地搂着婴儿一会儿,这才辞别姑父姑母。

    顾微言一走,院子里便有些冷清起来。小婴儿静了片刻,仰着小脑袋开始哼唧,沈若璎不理赵文涛,抱着自己儿子摇了许久,婴儿才渐渐安稳下来。

    赵文涛便觉着有些索然无味,儿子也看了,没什么事,便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办,你也别老站在院中,风吹久了,到底对身体不好。”

    沈若璎正憋着一口气,此刻眼睛有些泛红,道:“言儿一走,你连话也不愿多说了么。”

    赵文涛刚硬的脸瞬时有些阴沉,冷淡道:“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什么话也敢乱说?”他本身就是个比较冷戾的人,近些日子沈若璎为他辛苦添了个儿子,还把顾微言给带了回来,对这位夫人倒是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此刻受了沈若璎的冷落,又被她拿话刺中内心难言的情感,难免有些不快。

    他抬脚刚要走,便被沈若璎慌忙拉住:“不是说要留下吃饭的么?我已吩咐厨子做你最爱吃的菜。”这会儿真是软语相求了。

    当年的沈若璎性格刚烈,敢爱敢恨,如同一只桀骜不驯的凤凰,明艳、热烈,多年的深宅生活,竟也将她磨平了棱角,懂得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何况,她爱惨了眼前这个男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儿育女,过着乏味无趣的宅院生活。

    赵文涛也许想到了这一点,说道:“只是去处理一下公务,晚上会来与你一同用饭。”拍了拍沈若璎的手,便离开了院落。

    沈若璎望着赵文涛的背影,眼中爱恨交织,当年她为了得到赵文涛,费尽心机,以为成了他的妻子,便能时时刻刻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爱意和关怀,从而真正爱上自己。谁知道如今连一顿晚饭,也像是施舍一般。

    她抱紧怀中的婴儿,如今这孩子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果然,晚间赵文涛如约而来。沈若璎似乎为了弥补先前对他的冷落,殷勤备至。一家三口难得的其乐融融。

    沈若璎举着儿子,笑道:“这两天小家伙总是流口水,乳母说要长牙了。”

    “是吗,我瞧瞧。”赵文涛凑上前掰开儿子小嘴,下面牙床上露着一点玉白色,不由露出一点笑意:“小东西真能长啊。”

    沈若璎见赵文涛心情不错,顺势道:“今晚留下来吧,云齐好久见你一回,都要不认识你这个爹了。”

    赵文涛一口应了。沈若璎心喜,又为赵文涛倒了一杯酒。

    谈笑间,忽然有家奴慌慌张张地在门外道:“老爷、夫人,不好了。言少爷从假山上摔了下来,现在正在咯血!”

    “什么?”赵文涛立刻站了起来,急步向门外走去。

    顾微言所居的偏院此时已是乱作一团。

    赵文涛一路上问清楚原由,顾微言书读累了去平时常去的凉亭坐了一会,碰巧遇到了大儿子赵云琛,两人不知为何事发生争执,结果顾微言竟被赵云琛一把推下了凉亭。那凉亭修建在假山之上,顾微言一路滚落下去,身上到处是擦伤,最严重的是头顶和腰侧,一处磕破一条大口子,一处骨头被折断了。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把一干奴仆吓得六神无主。

    赵文涛看到顾微言浑身裹满了绷带,没擦干净的血迹将一张小脸染得斑驳可怖,整个人虚弱地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不由暴怒,左右两个耳光将赵云琛当场扇晕了过去,当天便吩咐把赵云琛关回自己院落,再不许走出一步,随后又将一干奴仆责罚,原因是没有看好两位少爷。

    沈若璎在一旁觑见赵文涛雷厉风行处置了众人,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赵文涛当真那般在意这个侄儿,连自己的亲身儿子也不手软。

    照顾顾微言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面对赵文涛夫妇的询问,直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言少爷此时气血两亏,恐怕是要大养一阵。这么大点的孩子,要忍受断骨之痛,实在是有些勉强。”老大夫叹息,言语之间十分不忍。

    “可有什么减轻痛苦的药物?”赵文涛问。

    “倒是有一些麻沸散,但是只能缓得片刻,也不能长期使用,毕竟对人体伤害很大。开头两天实在难熬的话,便给他喂稍许吧。”大夫开了药方。

    作者有话要说:

    ☆、怨憎会(二)

    采容推开虚掩着的屋门,一股浓郁的药渣子味道扑面而来,屋内的空气是沉郁的、凝滞的,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她放缓呼吸,好一会儿才适应。怀中的孩子显然不能忍受这样的气息,开始抽嗒起来。

    婴儿啼哭的声音在沉闷的房内显得格外响亮,原本打算悄悄进来的采容有一些慌乱。

    “……齐、云齐……”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采容撩起床帐,眼睛有些红,将手中的小婴儿凑向床上的孩子,勉强笑道:“本想悄悄带他来看你一眼的,没吵到你吧?”

    顾微言一动不动地躺着,紧紧盯着小婴儿,眼睛里多了一分神采,喃喃道:“弟弟……又长大了……”

    “是,现在都长了三颗小牙了。”采容去掰小家伙的下巴,让顾微言看。

    “哭得……好凶……”

    “小家伙想你,每天都闹,眼睛都肿起来了,你要快快好起来,才能抱着小少爷玩。”

    “我也……想……弟弟……”顾微言难过地说,想伸手摸一摸小家伙柔软的头发,却只能轻微地动了动手指头,断裂的肋骨只需轻轻一动,便能痛得人冷汗淋漓,他现在只能像个活死人,整日躺在床上,默默地数着日子流逝。

    一开始,麻沸散的药性逐渐消失后,他便从昏迷中被活活地痛醒。头上像被谁攥住了头发狠命地撕扯,从来没有经受过的剧痛让他想要嘶喊,然而这点宣泄的权利他都没办法拥有,断掉的肋骨不能经受一丁点的颤动,就连大声的哭泣都能让他痛不欲生。他被姑父赵文涛点了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脑子里爆炸一般地嘶吼着痛苦,恨不得就此死去。

    姑父给他喂麻沸散,或者点他睡穴,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帮他减轻痛苦,然而那如附骨之疽的暴烈痛楚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反复将他从昏迷中痛醒,又被活活痛晕过去,仿佛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绝望的刑罚。

    那会儿,每一次陷入黑暗之前,他多想不再醒来。

    采容知道顾微言有多想念婴儿,捏着婴儿的小手碰了碰顾微言的手,又把小家伙轻轻放在枕边。

    小家伙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撅着小屁股“啊——哒——”地乱哼,将流了满下巴口水的脸去蹭顾微言的脸颊,泛着奶香味的软嫩小脸蛋亲昵地搭在顾微言肩窝。

    “唉,小家伙果然还是黏你,谁抱着都哄不好。言儿你啊,赶紧要好起来。不然小少爷每天都哭得惨兮兮的,大伙看了都心疼。”

    顾微言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采容将婴儿抱了起来。“好了,待了太久了,咱们得走了,言儿乖,明天再来看你。”

    采容不忍看孩子眼里的失落和渴求,故作高兴地拿起小少爷的手挥了挥,揣着沉重的心离开。

    赵文涛踏进屋内,一眼便瞧见顾微言漆黑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不知怎么回事,竟生出一丝欣喜,不由得微笑道:“言儿想姑父了么?”

    从采容带着弟弟离去,他便一直侧着脑袋盯着门口,如今见着赵文涛,才知道时间已不早了。

    自从顾微言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赵文涛每天傍晚结束公务后便会来探望他,有时候还会陪他吃个晚饭。姑父对他很是关心,但不知为何,顾微言对赵文涛的过分的关怀总带点抗拒。赵文涛疼爱侄子,甚至会帮他擦洗换药,每当这时,被姑父牢牢盯着,竟让他感到惧怕。

    侧了一下午的脖子异常酸痛,顾微言不知如何回答姑父的问话,只将头往里动了动。赵文涛习惯了侄儿的沉默,不以为意,甚至颇为享受这样的宁静。

    兴致勃勃地坐在床头,抚着顾微言的头顶。顾微言长了一头墨亮的好头发,一看就是从晴儿那边承来的,此刻衬着他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越发显得可怜。

    赵文涛累了一天,此刻倒是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侄儿的头发,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下来。

    下人询问晚饭在哪儿用,赵文涛漫不经心道:“就在这儿吧。做几个清淡一点的菜,给言少爷弄一碗紫米粥,补血。”

    晚饭果然是在屋内用的,赵文涛也不嫌药味浓郁影响食欲。才吃完没多久,沈若璎就到了。

    “果然是在这儿。”沈若璎心想,嘴角带着笑,询问道:“老爷也在,言儿身体好些了吗?”

    沈若璎的到来打破了一室的宁静,也让顾微言松了口气,他瞧见姑母怀里抱着个奶包子似的小家伙,虽然没回话,眼睛却亮了起来。

    沈若璎笑道:“是姑母不好,最近来得少了,怕打扰你养病,云齐也想你的紧。是不是呀云齐?”她揉了揉手中的孩子。就看到小家伙使劲伸了伸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顾微言,开始伸手蹬腿起来。

    顾微言腼腆地笑了,朝婴儿微微地招了招手,眼中十分渴盼。

    赵文涛原本觉得婴儿吵闹打扰到顾微言,看到他面露欣喜,两颊泛着薄晕,神采与先前判若云泥,于是不再反对。

    沈若璎又细细问过顾微言的身体情况,言语间带着殷殷的关切。赵文涛公务繁忙,欣赏了一会儿这家庭和乐的景象,便要去书房处理事务。沈若璎也不走,只笑道:“我许久没见言儿,还有许多话要同他说呢。”赵文涛也不勉强,只强调不要太晚,影响顾微言休息。

    沈若璎抱着儿子,坐在床边又同顾微言说了一些体己话,话语温软,让顾微言十分感动。手里的小家伙不停地蹬着腿,肉嘟嘟的小脸一个劲地往顾微言那儿凑去,沈若璎几次将挣扎过度滑下去的婴儿往身上托,不由得叹道:“云齐真是喜欢你,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若你与他亲。”这话说着有点落寞的意思在里头。

    顾微言静静瞧着小家伙动弹,闻言薄红着脸诚恳道:“我也很喜欢弟弟……小小的……软软的……一起、很开心。”

    沈若璎心里五味杂陈:“云齐喜欢你,你姑父也很是在意你……”

    顾微言脸色难看了起来,只觉得身上痛意突然十分难忍,疼得他无法再接下沈若璎的话语。

    沈若璎见了有些慌张:“刚刚还好些的,怎么突然间严重起来?”说着走出去喊人。

    顾微言心里难受,身上的伤也疼得厉害,一时之间只能咬牙忍着。

    不多时,沈若璎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碗药汁:“快把这药喝了,喝完就不那么难忍了。”说完托起顾微言的头,将药汁喂与他喝。

    一碗苦涩的药汁下肚,不多时,果然觉得周身痛楚减轻许多。顾微言安慰道:“姑姑别担心,言儿不痛了。”

    “唉,你才这么大点,就受了这么多苦。是姑姑不好,没照顾好你。你爹娘泉下有知,一定会怪我的。”沈若璎眼睛红红的。

    “不会的。是姑姑和姑父收留言儿,给了言儿一个遮风挡雨的家,让我吃饱穿暖,还有这么可爱的弟弟……”顾微言喘了口气,又道:“言儿很感激你们,以后一定会孝顺你们。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也很感激你们……”他早已养成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有感而发,竟说了许多话语,一口气下来,便有些气喘。

    沈若璎见他疲倦已极,忙道:“好了好了,你呀,还是留着力气好好养病。”她帮顾微言掖好被子,微笑道:“我也不打扰你了,早点睡吧。”话说完,瞧见顾微言一脸失落,又道:“好啦,以后我每天都带云齐来陪你,可好?”这才把顾微言哄得定了心,施施然离开了。

    转眼已是炎夏,屋外骄阳似火。顾微言的住处偏僻,周围翠竹交加,浓荫蔽日,暑气也不那么强烈,倒是个消暑的好处所。

    经过几个月的将养,他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几个月,他便是泡在药罐头里度过的,整个人被苦涩的药汁和病痛折腾得瘦了一圈,然而竟都咬牙熬过来了。除了刚开始那会儿痛得实在受不了,只能挨着默默流泪,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声,乖巧得不像是个十岁的稚儿。采容很是怜惜他,只觉得这个孩子身世悲惨,命运多舛,却不吵不闹,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因此经常会带一些糖果蜜饯之类的零嘴,让他在喝完药后去一去苦涩的药味。

    沈若璎果然如先前所说的那般,每天都带着儿子来坐一会儿。有了姑母和弟弟的陪伴,也让顾微言觉得日子不再那么难熬。

    这一日,因为身子已经大好,甚至能下床走动了,顾微言便与弟弟玩得十分尽兴。沈若璎一走,喝过药的顾微言便觉得有些困倦。他躺在靠窗的竹榻上,枕着清凉的竹风,耳边听着知了绵长的叫声,不知不觉便进入梦乡。梦中他只身处在一叶扁舟之上,十分自由自在,周围湖光山色赏心悦目。突然间便乌云盖顶,大雨如注,湖上波涛汹涌,将小舟顶得飘忽不定,忽然水声大作,湖底隆起一团乌黑怪物,睁着骇人的猩红双目盯着他,猛然扑来,扯裂了小舟,将他卷入湖底。这梦可怕至极,竟将顾微言骇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鼻息凌乱,冷汗淋漓。惊魂未定之时,便瞧见上方一团阴影,“啊”地惊叫出声。紧接着推拒的双手便被牢牢桎梏住。男人沉着嗓子道:“言儿莫怕,是我。”

    然而赵文涛那双带着血丝的双眼,让他想起梦中那骇人的怪物,此刻赵文涛盯着他的眼神,便如同那怪物盯着猎物的眼神,让顾微言心生惧意。

    赵文涛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一手抓牢顾微言双手,一手撑在榻上,身子止不住地往下沉。他望着那张惊惧交加的面容,不由讪笑道:“不怕、不怕……姑父来看看你伤好得怎么样了……”他打了个酒嗝,味道浓重,让顾微言忍不住皱眉侧过头去。

    赵文涛直勾勾地盯着那段白腻的脖颈,衬着墨亮发丝,只觉得热血上涌,生出了用唇去碰一碰的想法。

    顾微言被这样的赵文涛吓坏了,屈起身体,使劲挣扎,慌乱唤道:“姑父、姑父!我是言儿!你醒一醒!”然而赵文涛身材高大、体魄强壮,双手如铁般强硬,顾微言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

    赵文涛咕哝道:“就是言儿你……来!让姑父看看……”不由分说掀起顾微言的衣摆。

    顾微言午睡贪凉,就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衣,此刻被轻易地掀开衣摆,露出白润的肚皮。他从假山上滚落,腰背肚腹多有擦伤。此时血痂脱落,长出嫩红的新皮,衬着雪白的皮肤,无端有一种绮靡的艳色。赵文涛用手一寸寸摸过,手指停在胸膛上粉色那处,呼吸一窒,紧接着便粗喘起来,眼睛越发猩红。

    这样的赵文涛是前所未见的可怕。那流连在自己身上的手指,并不属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而是一种他从没有体验过的热度和姿态。顾微言既惊怖又有说不出的恶寒,只觉被赵文涛摸过的地方万分别扭,一改往日的温顺,拼命挣动。

    赵文涛痴迷地望着身下的顾微言。长久积累下来的、无处宣泄的隐秘渴望,借着酒劲,蒸腾成喧嚣的欲望。眼前人的面容既有记忆深处那人瑶林琼树般的清恬,又带了一丝少年人的青涩懵懂。

    他一时之间有些疑惑,但又充斥着莫名的满足。只想好好地去感受、去占有。手不受控制地抚摸揉搓,那拼尽全力的挣扎对他来说只不过是火上浇油的一个助兴。他将唇膜拜似的贴上顾微言毫无血色的双唇,被他偏头躲过。下落的唇便重重贴上了颈侧,迷醉地感受着那鲜活的气息。

    男人带着酒味的气息将他包围,顾微言胃中一阵翻腾,再忍不住,浑身战栗,放开嗓子哭叫哀求起来,在他有限的生命里,除了家人的离去,便是此刻最似一个永远也不愿意做到的噩梦。他对赵文涛所做之事,有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恶心,面对着自己的姑父,第一次产生了仇恨的心情,朝着眼前那人的手腕,不顾一切地狠狠咬了下去。

    赵文涛痛哼一声,手本能地一收,转眼已血流如注。见了血的男人狂躁起来,见身下之人意欲逃离,多年的求而不得一下子点燃了他汹涌的怒火。

    顾微言痛叫一声,头发已被赵文涛一把攥住。赵文涛从身后牢牢按着他,痛苦而狂乱地喃喃道:“你又要逃……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依晴……依晴,我哪点比不上他!你要这样对我?啊?”

    他一口咬住身下单薄的肩膀,痛得顾微言嘶声哭喊:“疯子!疯子!滚开!”

    “对!我是疯子,哈哈,我是疯子……我是为你而疯的!”赵文涛一边粗暴地用手去撕扯顾微言的亵裤,一边笑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太狠了,依晴!你拿自己的命换了我一辈子的痛苦!”

    冷汗和眼泪将脸浸得湿透了,视线已模糊成一片,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刺地人眼睛疼,痛地他再也不想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又相逢(一)

    星夜。

    暗沉沉的夜色下,一阵“咄咄”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由远及近。稍时,便见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策马疾驰的身影。

    “八月初七,岱湖山庄有难,速来。”收到义兄严奕靖的飞鸽传书,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向岱湖山庄。严奕靖是他步入江湖以来结交的第一个好友,如果不是面临十分棘手的难题,他不会轻易地来向自己求助。

    距他踏入江湖,已经六年过去了。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他也从初出茅庐的无名小辈,逐渐成为名震江湖的少年英侠。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经岁月打磨而愈加坚毅的五官、挺拔的身形。

    几天几夜的疾驰,并没有让他露出颓态,反而整个人如入鞘的宝剑,锋芒内敛,让人觉得愈发深不可测。

    他便这样停在了严奕靖面前。

    严奕靖见到他,面色稍霁,勉强笑道:“好快的马,我原还担心你赶不过来。”

    他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开门见山:“怎么回事?”来到岱湖山庄,才发现严奕靖并非只请了他一人,庄内侠士云集,甚至还请了武当、青城、少林等门派之人。

    严奕靖苦笑着,正要将原由告诉他。

    “齐云哥!”娇脆的声音打断了严奕靖的叙述。

    二人停下脚步,只见眼前一位少女,长相甜美,只是眼眶红肿、面色哀戚,此刻见着齐云,星眸垂泪,伤心地扑上前来,呜咽道:“二叔好惨……呜呜,现在又轮到爹爹……你要帮我捉住那个坏蛋,呜呜……”

    齐云不动声色地避开哭泣的少女,看着严奕靖。

    严奕靖有些尴尬地接过少女,对她柔声道:“雪琪,你齐云哥一路奔波几天几夜,得先休息一下,然后才能来想办法。你先回房好好睡一下,你看你,老是掉眼泪,眼睛都肿起来了。”

    此女正是严奕靖的表妹,岱湖山庄庄主耿修的女儿耿雪琪,她平时最最爱美,此刻听得表哥的话,果不其然用手遮住眼睛,十分羞窘在齐云面前露出自己惨淡的容貌。这几天,庄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实在是让她提心吊胆,已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齐云的到来,让她的心瞬间就放下许多。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渊渟岳峙一般,便让人感到一阵轻松,仿佛什么难题都能够迎刃而解。

    耿雪琪在严奕靖的劝说下,眼波流连在齐云身上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回房。严奕靖望着耿雪琪的背影,有些戏谑地道:“我表妹从小眼高于顶,对你倒是青眼有加,你不考虑一下?”

    齐云只淡淡道:“你有闲工夫操心此事,可见事情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严重。”

    严奕靖便揉了揉眉头,无奈笑道:“果真还是开不得玩笑,咱们边走边说。”他一边将齐云领入客房,一边将这场祸事原由从头向义弟细细道来。

    原来,几个月前岱湖山庄二庄主耿裕外出办事的时候带回一个少年。这个少年言行举止之间有些昏懵,俨然是一个痴儿,但长得却如皎月般动人。耿裕声称是半途见到少年遇险,被自己救下的。少年痴傻,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问不出,便让耿裕顺道带回了山庄。耿家的老二有个难言的癖好,喜欢美丽的男孩子,岱湖山庄的人都知道。那少年被带回山庄,锦衣玉食地供着,不吵不闹,众人只当他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耿裕养着这个少年,先时十分宝贝,时间久了,便有些烦腻了。只因这少年美则美已,但神志昏懵,如同一个美丽却没有灵魂的娃娃。每天对着个痴傻的木头人,耿裕很快便觉得厌倦了。然而少年虽然痴傻,但并不是无心,他逐渐开始依赖耿裕,连着几天没见到耿裕,他便开始闹腾起来。这一闹腾,就把整个岱湖山庄折腾得鸡犬不宁。耿修本就恼怒自己弟弟行为不端,如今又弄回来一个疯子,把好好的山庄搞得不得安宁,放狠话告诫耿裕立刻处理掉这个麻烦。

    耿裕挨了大哥好一阵怒火,心里正烦得很,又看到那傻子在眼前闹腾,直接将他一掌劈晕了,找来几个手下,烦躁道:“将他丢出庄外,别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

    自己弟弟做的混账事,耿修知道,这傻子无亲无故,将他丢出庄外,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耿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它过去了,谁知却为此惹下了泼天大祸。

    十几天前一具尸体被摆在了岱湖山庄面前,正是耿裕之前带回的少年。整具尸体衣不蔽体,全身都是干涸的红白痕迹,□□撕裂严重,很容易让人想到死前遭受了何种惨无人道的虐待。接着耿裕外出便再也没有回来。

    几天前,耿裕终于回来了,不过是躺着回来的。他全身溃烂,面目因极度痛苦而显得狰狞万分,显然是中了某种霸道的剧毒。见到耿修的时候,他已说不出话来,张阖的嘴发出无声的嘶吼,双目裂瞪,在床上度过几天痛不欲生的日子后,终于解脱了。

    虽然耿裕已经为了他所做出的事情付出了代价,但是岱湖山庄的噩梦却没有结束。耿裕回来的时候衣襟处插着一张字条:“八月初七,岱湖山庄,血债血偿。”

    齐云皱眉,眼神有点冷:“耿裕自作自受,并不值得同情。”

    严奕靖苦笑道:“耿裕是我二叔,他做得再不对,我也不能如此诟病于他。况且当初二叔只是吩咐把那少年赶出岱湖山庄,并没有把事情做绝。只是那几个手下……”他顿了一顿,又道:“大叔叔后来把此事彻查清楚后,当场已经杖毙那几个手下。二叔也为自己的荒唐付出了代价,对方却要赶尽杀绝。那少年无辜,岱湖山庄上百条人命又是何其无辜!”

    齐云缓缓点头,道:“理当如此。”

    严奕靖揉了揉眉头,苦恼道:“我二叔武功修为在江湖中当属佼佼者,却遭此重创。对方行事狠厉,又扬言要血洗山庄,恐怕极难对付。”难怪庄中豪侠云集,原来都是耿修请来对付那人的。

    “耿裕是中毒而死,可知中了何毒?”

    严奕靖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中此毒者,从全身最坚硬的骨骼开始渐渐软化,日日夜夜都受身体融化之痛,直到全身筋肉皮毛皆融化为一滩血肉为止。此毒实在是阴毒至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耿裕的惨状显然让岱湖山庄上下都十分畏惧,一时之间众人都胆战心惊,生怕也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

    “义弟可有什么办法?”

    齐云沉思了片刻,道:“敌暗我明,静观其变。”等到对方暴露踪迹,也许可以一击及中。

    严奕靖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岱湖山庄东临太湖,背倚青山,一年四季,风景如画。此时正值仲夏,清风徐徐,带着湖面微凉的水汽,扑面而来,让人暑气全消。

    美人如玉,素手添香,衬着背后渺渺烟波,端的是一幅极美的画面。齐云却颇有些无奈地生受着。

    “齐云哥,你尝尝这盘桂花糯米藕,好不好吃?”耿雪琪端着一盘甜点,淡褐色的藕片被切得纤薄匀称,上面裹着一层晶莹的蜜浆,点缀着金黄的桂花,甜香扑鼻,看上去十分可口,一看便是精心烹制出来的。

    原本只是想寻个清净之处,所以找了这么个临水的亭台,却没想到被这丫头给找上了门。齐云只好委婉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并不嗜甜。”

    耿雪琪垮了脸,可怜道:“啊?我特地做的,你尝一尝嘛。”她这失望的样子倒真有些可怜可爱,让齐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把耿雪琪当作一个小妹妹,对她展露出来的留恋颇有些苦恼,但又不愿伤了她的心,只能不动声色地回避,希望这个情窦初开的丫头有一天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宿。

    齐云五官坚毅硬挺,性情如山般沉稳,又如水般豁朗通透,只会让人感到安全可靠,偶尔眼中带笑,便是一闪而逝的柔情,这种坚硬裹着柔软的气质让耿雪琪沉迷不已。她不由得靠近两步,仰慕之情明眼可见。

    齐云透过她的眼睛,竟回忆起年少的自己,是否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那人。面对耿雪琪,便如同面对当时的自己,然后那时受到的厌恶和冷淡时隔多年,依旧不遗余力地刺痛他的心脏。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直接拒绝耿雪琪的原因。

    严奕靖的出现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他走近搭上齐云的肩,笑道:“找你半天了,庄里正摆宴席,你倒好,躲在这里。”他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但是眉心却积攒着重重的忧虑。

    齐云面色微肃,知道严奕靖的忧虑。今日已是八月初七,正是纸条上血债血偿之日!

    严奕靖担忧表妹,便让耿雪琪跟着自己,三人往聚义厅走去。耿修在此时大摆宴席,不言而喻是希望籍群雄之力,擒拿那个猖狂的凶徒。

    齐云挑了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冷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席上喧嚣热闹的背后,涌动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他知道,在座的每一个人,在谈笑风生的表象下,都紧绷着一根弦,包括耿修自己。

    他们随时都会为了突然出现的凶徒一跃而起,刀锋相对。

    凶徒会怎样出现,是混在人群中突然拔刀相向,或者是上天入地直取目标,还是从屋外杀出一条血路,节节逼近……无论用哪一种方式,等待他的都是天罗地网的埋伏。

    齐云想了很多,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人是那般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又相逢(二)

    八月初七,聚义厅外的整个岱湖山庄寂如暗夜。

    一瞬间虫鸣、人声俱静。齐云透过喧闹的大厅敏锐地感受到屋外那不同寻常的寂静,不由皱紧双眉。

    屋外夜色浓重,只听得一阵漫不经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人的身影便渐渐从浓重的夜色中显现出来。他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裳,长发垂腰,半挽着的发髻间斜插着一根竹枝,双手拢袖,犹如一个平凡文弱的书生,正在月下闲庭散步,随意地踩着步子向厅内走来。

    他身形瘦削,覆着一层面纱,露出一双极黑极暗的眸子,此刻不带感情地扫向厅内众人,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心想:这目光冻得人剜心钻骨,便是雪峰之巅的寒冰也比不上。

    他旁若无人地踏入厅内,众人只觉鼻端掠过一阵淡淡的冷香,骇然发现身体已经不能动弹。

    耿修全身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面色青白,眼中透露出一丝恐惧,纵使布下天罗地网,此刻他却无法催动机关,只能看着来人一步步逼近。

    那人淡淡道:“耿庄主,我来拿许下的东西。”他口中所谓的“东西”,自然便是岱湖山庄一百多条人命。

    “那么,便从你开始吧。”他漫不经心道,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便要将纤长的手指触碰到耿修的面庞。耿修眼中映着那越来越近的手,便如看到催命的罗刹在向自己靠近,面色灰败,极度惊惧。

    那濒死的绝望神情似乎取悦了那人,他“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堂堂岱湖山庄庄主,竟也如此畏死。”语调柔和,手却仍然抚向耿修。

    手指正堪堪碰上耿修,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把剑鞘,挑向自己的手腕,耳边蓦然有人喝道:“且慢!”

    这声音……那人眼神骤冷,稍稍一顿,便轻弹指甲,暗藏在指尖的毒便扑向耿修。齐云却更快一步,将沾湿的外袍脱下,微施巧劲,那被内力催动的外袍展开,倏忽间将药粉尽数纳于其上,药粉迅速溶化在袍上的茶水中。齐云将沾了毒药的衣服团成一团,远远地抛在一边。手中动作不停,将剑鞘刺向那人肩头。

    这一剑如流星赶月,刹那间便要刺中那人。此人退无可退,呼息吐纳间竟似半点武功也无。只“豁”地将头抬起,冷冷直视着齐云。

    被他那极其幽黑的眼睛直视,齐云心蓦然一颤,竟生不起伤他的心思。纵使剑未出鞘,也不愿让他生受这一击,招式未老便往斜上方挑去,把他蒙面的那层面纱给挑了下来。

    面纱悠悠地飘落,那人的脸在灯火中一览无余。心中的猜想猝不及防地得到证实,齐云反而脑中一片空白,嘴唇嗫嚅一下,那两个字在喉咙口反复了几次,终于唤出了口:“师父……”语气中隐约带着苦涩。

    六年未见,顾微言竟没有丝毫变化,那清素的装扮、倨傲的神情一如离开前的那般,他冷淡且不耐道:“走开,莫要妨碍我。”连说的话也一如既往的无情。

    齐云却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稚嫩少年,明知顾微言十分忌恨旁人左右自己,仍挡下他上前的身影,口中劝道:“师父,再大的仇,耿裕也已偿命,岱湖山庄上下一百条人命何错之有?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顾微言怒极反笑,嘲道:“耿裕算什么东西,一条贱命连我徒儿的一根手指都抵不上。耿修纵容下属,将我徒儿欺辱至死,我便要让他拿整个山庄的命来还我徒儿一个公道!”说罢不再客气,朝齐云扬手。

    齐云紧抿着唇,眼中有些许失落,他竟已不再是顾微言唯一的徒弟,此时此刻,顾微言为了已故的小徒弟,与他拔刀相向,命运竟如此可笑。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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